『眞的嗎？」『眞的嗎？」『古書上眞的這樣說嗎？』所有的人喜歡得跳起來。大家同時離開了座位擠到老童生面前。
   可是他並不着忙，只顧慢慢的用手分開着鬍子、說：『有是的確有的。這是載在山海經的第四十五部第六十七卷第八十九冊第……』
   但是再沒有去聽他的了。紛紛吵嚷起來，大家搶着說應該叫誰家孩子去。王家牛兒太笨，李家兔兒太沒有但子，趙家狗兒又太小。只有吳家虎兒好，又聰明、又□敢，又那麽能說。吳寡婦雖然因爲疼愛他的獨養子而哭着，大家反以全村的大義，却把她說服了。但却又發村落。不論碰見老掉現了新了牙的老太婆，或者問題：『我們究竟到什麽地方去找眞龍呢？』
   這一問把大家問住了。於是村長很快的想出了辦法：『我們卜一課，看眞龍是在那一方。』大家當然很同意，問題完全解决了。
   卜得的結果是在東方。吳家的虎兒帶上了十個大饅一塊鹹菜、一頂草帽和全村老少的希望，向村子的東方出發。虎兒向東走，他一面走，一面看着臨走時老童生珍重地交給他的羅盤針，仔細辨認着正東的方向。他一直走了三天三夜。走了沒有人的山和少有人的比他自己更小的毛孩子，總是開口第一句就問：「你知道眞龍住在那裡嗎？』
   從來沒有人知道。但是他還不疲倦的向前走者，見一個人就問一個人。
   直到第四天的傍晚，他走完了山路，到了一個大鎭子。這鎭子熱鬧得好像一個走馬燈。從外面就望見它每面牆上貼着紅紅綠緣的紙，鎭子口上橫掛着一大幅大紅色布。他走近鎭子第一個碰見的人是個和他一般大的孩子，手裏拿着一根有紅纓的長矛，站在鎭口上，他卽刻開口就問道：『你知道眞龍住那裏嗎？」
   『知道的，就在我們這裏。」
   「眞的嗎？』虎兒歡喜得心倒慌了，一把揑住那孩子的長矛，用力搖幌它。
   『不要動我的長矛子吧。——明天。有歡迎他的大會，你可以參加。』
   老老村的人們自從虎兒走了以後，每天上午紅太陽上了山，全體都離開自己的小屋和場院擠到村子口那條小路上。伸着脖子眺望那最遠的東方。他們等了七天，每天，每一個人都用力伸着脖子望東方，互相猜測着究竟是那遠方的小松樹更像虎兒呢，還是那太陽光底下一閃閃的槐葉更像虎兒閃光的大草帽。但是東方，却只有那亮靑亮靑的，靑得奇怪的天。
   許多人的脖子都伸酸疼，酸疼到晚上都不能着枕了。
   直到第七天的晚上，當最後個頑皮的孩子，已經困倦了的時候，吳寡婦已經開始爲她的獨養子哭着了，突然有個射靶得過第一的靑年，直指着最遠的東方，高聲叫出來：「看！那個閃光的，不是虎兒的草帽？」於是所有已經酸疼到不能着枕的脖子又重新仲長，一齊用力仲長，向東方那一點閃光望着。——是的！可不眞是虎兒囘來！
   吃了一杯茶的工夫，虎兒就陷落在大家狂喜的包圍和狂喜的詢問中間「虎兒！虎兒！你究竟看見了眞龍沒有呢？被龍爪子摸過了沒有呢？』老太婆緊緊的摟抱使他幾乎暈過去，小姑娘喊嗤的叫嚷好像林子裡跑出來一羣麻雀。
   『看見了！看見！你們聽我說！』
   所有的老頭子都像幾年時候聽塾師請書一樣，向右側過了頭。別的人立刻也學着了。
   『他不叫眞龍，他叫做賀龍。』
   『啊！』所有的人都把眼睜大得好像杏核。『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見了他呢？」
   「我在鎭子裡看見的。他穿着藍軍服，含着烟斗，戴着軍帽，那個軍帽裡藏着一對龍角。
   『他前三天才到山西省來。他是活龍，來了之後，雨就跟着他來了，好年成也來了，以後要五天刮一次風，十天下一次雨。我們一坰地要收三石穀子和兩石高梁。』
   『你怎麽看見呢？』所有的人的眼睜得更大，好像核桃了。
   「鎭子上開了歡迎他的大會。那個會沒有人戴柳□圈，也沒有人把他抬起來走，他自己走到會場裡
   『我記得叫他摸一下，就用力的往前擠。後來就擠到了他的身邊。」
   「他怎麽呢？』所有的人的眼睜得有胡桃一樣大。
   『我想開口請他摸我，但是他並沒等我開口，就自己伸手摸着了我的頭。他還對我說了一句話：「頑皮的小鬼！」』
   『就這樣嗎！」『是的，就這樣。』
   就這樣，老老村全體的農民互相拉着拖着，哥哥用巴掌拍着他們的弟弟，母親擁抱她們的女兒，他們互相呼喊着：『眞龍的爪子摸了虎兒的頭，封了虎兒做他的小鬼了。』老老村裏有救了！
   據說那以後老老村就沒有了荒年，而老百姓都知道了賀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