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工人利民走進工場的鐵絲網的時候，正撞見老王、老趙、老朱、及董老在地上坐着，老王用石頭向沙土地上寫字，學習字體。工場裏機械的軋軋聲，猛烈地吼叫着，烟突中大聲地喘着氣，升降機的大架子很高的豎在霧氣中，模糊地辨出那一對大輪鈾在來囘地旋轉。鐺鐺的鈴聲，和鐵索上下的磨擦聲，複雜而急促。利民知道這正是換班的時候，所以升降機特別地忙着，火車道的兩旁，堆積着高高的煤山，幾輛空車，停在那裏裝煤。他急忙地向工場走去，這時成千的礦工們，已經擠滿了空場。有的在那裏領取了電石，在安置瓦斯燈；有的坐在那裏學歌子，老王帶來了好幾個歌片，使大家照着練習；老朱領着大家唱，「擁護共產黨」「團結就是力量。」
   利民一面和着大家唱；一面先把瓦新燈裝置妥貼，「我們工人有力量」的歌聲雜着機器的奔騰聲，響澈了空間。利民站在屋簷下沉思，到底共產黨來了，好了，有生氣了。
   大家自動地整起隊伍來，一個挨一個站成一長隊，向着入口處走去。利民被排在中間，朝目的地慢慢向前移動。大家唱着，不知不覺便進了門口，隨着他們上了樓。他站在鐵門旁，呆看那升降機拖曳着一條無盡頭的鐵索，向四百米達深的地下降落。挨着他了，他照例低下頭，鑽進那鋼鐵鑄成的極大的長方匣中。那隻匣分四格可容四十多個人。鐵匣從地下帶來的水汽和泥汚，如大雨般滴了他滿身。他縮着身，站在鐵匣的角隅，隨着它如飛箭般向地底下降。黑漆的坑洞，在他眼前上升。一分鐘過後，他已被帶到四百米達深的第四坑道了。他走出了鐵匣，這時，他雖已穩站在石道上，但仍有些盪。在他後面，一盞微紅的電燈光下，坐着管理員。利民走到他們面前，領取今天的工作證。工頭派他打窪子的工作。打窪子的工人，一夥八個，由一個工頭率領者，他們便向着深長的坑道出發了。利民跟在他們後面，經過了一段閃耀着微紅的電燈光的水門汀的坑道，接着就是無盡的黑而遙遠的石洞了，洞內用木棍支着，在木架間，突出黑沉沉的怪石，也許是煤炭的結晶吧。底下是小石子和煤屑，因經過長久水濘濕和浸融，已顯得很不平整。道的中央是兩條並排着的輕便鐵軌。來去的車馬走在一起時，幾乎使行人無處躱閃。墨黑的坑道，使你不能看見伸到眼前的手指，祗靠手提的瓦斯燈照着身旁的一圈，稍稍能辨出所走的道路。在路上很少能碰見一個行人，偶然有一隻牲口，拖曳着好幾輛炭車在他旁邊吼叫了一聲，又向着無盡的黑暗中消逝；車夫蹲在車廂中高聲吆喝，以防撞翻了行人；一盞暗澹的瓦斯燈，高擎在手中，左右盪，好像一顆流星，在空中很快隕落，惟有車輪軋着鐵軌聲，車夫的叫喚聲，突破這無盡的黑暗，然後在坑道中有好幾分鐘的囘響。道旁的排水管和小水溝，急促的流水聲，利民覺得燥熱起來，把破衣服脫下抱在手裏，他們共力個人，走了一會，正逢一輛空車，一頭强橫的牲口拖曳着奔來。車夫使盡了氣力，才勒住韁繩；那粗暴的動物，踏着脚，從鼻孔中噴着氣，等牠停下來時，工頭是第一個躍上了車箱，喚了聲：「打票」，接着其他八個人，也一齊跳進了車中。那趕車的便吆喝了幾下，暴燥的動物，這才憤憤地飛奔前去。煤車在一個轉彎處停下了。那裏的坑道更狹小更低矮，蹲着身子方能勉强通過。再前去是磷□的怪石，用小木棍支着，人爬下了僅能鑽入。裏面有三個孩子在挖炭，都是赤裸着全身，用左手拖着筐，右手執一柄小鐵錘，輕輕地向煤塊上錐擊。他們都小心從事，因爲一重，煤一大塊壓下，就得葬在煤堆中了，最輕也得受一囘重傷。他們挖滿了一筐，如蝸牛般爬出來，煤筐拖在後面。在那裏挖煤的都是些小孩子，最小的在八歲左右，因爲大人不能爬進那低矮的小窟。
   九個人下了車，又走了一程，才到目的地。一個工頭蹲在那裏打盹，被他們的來到驚醒了，他站起來，把一切傢具和炸彈（裝有炸藥用在爆炸山洞的）交待給他們，然後他下班去了，新來換班的一批人，便掮起開山斧、鐵錘，去到坑道的終點。那裏從石隙間流下的水滴，像大雨般淋着。炸彈炸下的石片石子，四散滿地。他們吆喝了一聲，便舉起工具開鑿。鐵器碰擊着硬石，射出無數的火花。石塊崩下猛烈的聲音，響澈了山洞，地下的氣溫很高，他們流着滿身大汗。
   經過了幾點鐘的工作挖成了五個很深的石穴，他們把五個炸彈，分裝進五個石穴裏，用藥線通到外面。先把傢具搬運到遠處，然後用火把藥線一一點着，九個人飛奔的向遠處躱避，等待炸彈的爆炸。他們躱到爆炸所不及的地方，相互地笑了一陣。一刻，一個炸彈爆炸了，響澈了全個坑道。一股强烈的火藥味，窒塞着閉塞的礦內的空氣，使人難受。接着二個、三個地爆發起來。在坑道內充滿了白色的濃煙。石塊崩裂聲，和石碰擊石壁聲，要好幾分鐘才停止。幾分鐘過後，還有兩個炸彈却無聲息了。照時間計算是不會爆炸了，也許已與別個炸彈同時爆發了。於是他們重又荷着傢具去察看。九個人提着瓦斯燈默默無聲地向强烈的火烟中埋頭前進。將近爆炸的地方，碎石子和石片狼藉滿地異常難行。「呀！火花！」走在前頭的那工人驚呼起來，轉過身來便往囘跑。他們也都隨着他奔囘去。那先看見火花的工人走在前頭一面告訴大家說：「藥線還沒有滅，正冐着火花。」利民當然也隨同逃命。飛也似的向遠處躱避。「轟」「轟」兩聲，一時地動山搖，比以前響聲更大，比以前石片石子更多，雜亂的石子和煤塊，在他脚下絆着他，幾次幾乎使他翻倒。他祗見他的同件們的燈光，飛快地向前滾動，他就和四個同伴抱在一起。十五分鐘後，甚麽爆炸聲也沒有了。這時大家都站起來，他們的周圍好像都是無盡的石璧，把他們團團圍住。他們好像覺得沒有一點隙縫可以做他們的去路。地下的碎石子絆着脚，使他們站不住。利民說：「共產黨的主張就是團結，我們大家團結就有力量。」於是五個人便一齊向那二丈高的石壁鑿呀劈呀地，打去，十分鐘，「轟」「轟」這面大的石壁倒了，他們在墨漆的黑暗裏，忽然看到光明的太陽。大家向右面一看，高高的添黑的煤山。老王，老張，董老，還有數不淸的同伴們都來到這裏。向這九個人慶賀。董老頭過來說：『這是毛澤東同志主張提高技術的結果，我們技術高，就可能有新的發現。當民國二十六年時，日本鬼子來了多少礦司挖這個礦井，耗費了多少金錢已經挖到計劃二百米達的目標了，可是發現的還是石頭，沒有一點煤渣，礦司們竟然逃跑了。今天，共產黨領導我們工人們是爲自己，爲國家而幹，成功了！百折不撓的精神，創造了今天的新的礦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