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過三十六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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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当代日报》 报纸
唯一号: 110020020210004464
颗粒名称: 幹過三十六行的人
分类号: G210
摘要: 1949年7月20日,当代報刊登“幹過三十六行的人”一文。
关键词: 丁榮豐 三十六行 職業 故事

内容

前幾天,接到叔父的信,知道了榮豐在半年以前,當鄉下解放時,就當了解放軍,這次在解放縣城時,不幸被流彈打死在城門脚了。
   ××
   去年夏天,丁榮豐在我的家裏做竹工,我的母親說她從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好人。他起早落晏,勤勤儉儉,做好一件東西,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後放在一邊,似乎說:「做好了,你看一看,還有什麽要做的呢?籮子麽?竹蓆麽?」因為他做的東西又細緻又堅牢,做的又快,所以鄰人都紛紛請他做,他接連做了兩個月。
   起始,他不大講話的,後來同我們混熟了,就知道他的口才眞是刮刮叫,我想,如果訓練他做演說家,一定是第一等。小孩子三四個整天黏住他:「榮豐老師!榮豐老師!講個故事,再講個故事!」他從不拒絕,故事是一個又一個的,活潑生趣。
   夏夜,大家坐在院子裏納涼,榮豐老師講故事時的聽眾就更加增多。大家看着滿天星,聽着他的故事,覺得自己都走入這些美麗的故事裏去了。
   有一夜,他忽然唱起戲來,大家都說:「榮豐老師眞是聰明絕頂,又會唱戲!」此後,他就往往整半夜,輕輕地唱着戲。唱到快樂時,大家都微笑了;唱到悲哀時,有些女人就下着淚。我的叔叔這樣問他:
   「榮豐老師,你怎麽這樣奇怪呢?」
   榮豐老師說:「唉!唉!說起來,我也曾帶過戯班子哩!」
   「你帶過多少年呢?
   「帶過一年半。」
   大家又要他說戯班裏的故事,他說:「戯班子是沒有什麽好講的,我們是一幫討飯人,給人家趕着,好像應該替人家做白戯,永遠玩玩笑笑的,我忍耐不住,只好不幹這項苦差了。而且搞了一年半,家裏人都要餓得上西天。」
   有一次,我因為走多了路,右脚走傷筋了,脚板腫得很高很高,用過碘酒,吃過中藥,貼過藥膏,結果,愈弄愈糟,幾天之後,像大饅頭一樣了。又不痛,又不癢,只是麻木着,眼看非得大哭一場不可了。等到榮豐發現了我的怪樣子,就走到田野裏,摘了一些草葉來,說叫做一五爪金龍」,把它搗得稀爛放點鹽壓上去,腫脹在三天內就消褪完了。於是我們又發現他會醫各種各樣的病,連瘧疾也可用草藥壓在手腕上弄好。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麽不做醫生,他說:
   「你是不知道底裏啊!我們窮人家,不論做什麽行當都不行,我吃了四十一年飯了,你會想得出的各種職業,我都當過,在十歲的時候,我立定志向要發財;到了卄歲,覺得生活可以維持就心滿意足了;現在,我變得活一天就算一天。卅六行,我都當灰心了。」
   我問:「爲什麽呢?你這樣的樣樣通,件件能,總能抓牢一件事情做一生啊!」
   他告訴我道:「人家說我這樣弄弄!那樣搞搞,是一生一世搞不好的。其實,我是搞這樣要餓死,搞那樣要餓死,結果卅六行搞遍了,還是搞不出什麽名堂來。
   「我家三代都屬於「下賤人」,人家有婚喪大事,替他們吹吹打打過活的,自己沒有田地。「下賤人」一生一世都是「下賤人」,不好做別的職業,人家看到我們就想踢兩脚似的,其實我們也會想,也會吃,也會做事,同樣是人啊!
   「我的媽生我並不笨,各樣事情一學就學好。我高出八仙桌子一個頭的時候,就會吹得一口好喇叭,拉得一手好胡琴,可以跟父親東邊西邊出去賺冷飯塊吃了。我年紀雖小,但看到別人有婚喪大事,旣然沒有我們就不行,但又把我們當狗看待,我就鼻子發酸了。
   「到了十歲,我想,一定要做另外的事情,不做「下賤人」了,將來賺幾塊錢,買幾坵田種種。托我的一個遠房親眷,瞞了我「下賤人」的出身,介紹我到城裏一家南貨店做學徒。但是老闆一發脾氣,就把我當出氣筒,沒頭沒腦亂搥一頓,餓我幾餐,我哭着逃出來。又想法替東鄉一個大地主牽牛,但是一樣的打不死餓不煞,於是又逃囘來。我的父親教訓了我一夜:「你是「下賤人」啊!蚯蚓想化成龍麽?」我不相信這些話,逃出外縣去,十幾年沒有囘家。這十幾年,我跑了許多地方,學會了許多許多事情:剃頭啦!裁縫啦!算命啦!幫工啦!泥水啦!……也想法學了幾個字。結果呢!什麽都剩不了一個錢,總算替一班惡鬼白忙了一頓。每次忙好了,又得像喪家狗一樣滾到旁邊去。末了,替老蔣當兵,打到東,打到西,亂打了一陣,不知道打什麽名堂出來,結果總算掛了彩,囘到家裏。
   「此後,我又嘗試做各樣的職業,但是每種職業,不到半年六個月,就做不下去了,一切都弄倒霉了爲止,晦氣像鬼怪一樣跟在我後面。起初,我想不透究竟爲什麽。我是這樣的聰明,爲什麽永遠這樣倒霉呢?但是日子一久,我想通了,老弟,事情是這樣的:
   「譬如這天,我賺了十萬元,但是這十萬元還沒有塞進袋裏,就有人向我走過來了,說:「喂!喂!你的錢是我的,拿過來!」他們是有錢有勢,不抽出給他怎麽行呢?
   「就是我的結婚也是這樣,我的妻子很漂亮,但是結婚不到十天,她就被一個大地主搶親搶去了。我對它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起初還癡想,她總有一天會逃囘來的,但是不久,我就斷念了,她怎能逃得囘來呢?卽使逃囘來,不是又要搶囘去麽?
   「道理想通了,便很簡單,因爲我既不是大地主,又沒有做過芝蔴綠豆官,只好到處碰壁受氣。沒有他們,事情就好辦了。
   「我又規規矩矩的活了幾年,也曾到上海紗廠做工,那是幹死幹活沒人管的,我吐血了囘來。後來拜老師學醫,醫學好了,但是沒人相信我這種人也會醫病,即使醫好了,人家也說這是病自己好去,同我沒有關係,這使我汗毛孔都豎起來了。
   「我發狠了,規規矩矩做人做個屁!我去偷人家東西了。我也學得了一套賊本領,我塑了一個逼眞的人手,拿在手裏,帶着手提電筒,把自己的臉抹了黑灰。鑽進主人房子,手電筒一閃主人如果還醒着,我用那隻假手向他招了幾招,他就嚇得張口結舌,一動都不能動了,眼睜睜的見我拿走了他的東西。我想,我這番可以發財了,但是沒有這囘事。因爲我自己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可是保長來了,說:「把賊贓分十分之九給我,不然,跟我見官去!」有什麽辦法呢!
   「只做了一次賊,下次再也不敢做了。我開始學做竹工。」
   我問道:「你以後主張怎樣呢?」
   他說:「只要共產黨到這裏就好了。」
   我奇怪地問道:「你怎樣知道共產黨到這裏就好了呢?」
   他說:「我和共產黨,也有過緣份的呢。這件事情,說起來話長。一年以前,我在城脚的那爿戴拐脚的茶館裏,和一個陌生人一道喝茶,因爲坐得近,兩人隨便談了幾句不相干的話。半點鐘後,兩人剛跨出茶館,許多便衣警察便把繩子往我們的頭上一套。什麽話也不准分辯的把我們踢着拖着到了縣政府。
   「原來他們說那個人是「奸匪」,我呢,同「奸匪」一道談話,也有嫌疑,要我招出來。當然,我連什麽都不知道,究竟怎樣招呢?見我不招,於是老龍噴水啦!老虎坐凳啦!把銅板燒紅拋在我的背上,什麽惡刑都下過。
   「我弄得死去活來了,還是招不出什麽來,於是他們把我和那個「奸匪」一道戒到法場去,我被踢跪下去,閉着眼睛等死。這幾秒鐘之內,我萬念俱灰了,我想張開口咬死許多人,然後自己死去。槍聲響了。一響,兩響,向前倒下去的是那個人,不是我,我昏昏的以爲自己也死了,只覺得那個人喊過「共產黨萬歲!」。
   「他們把我拖囘來問我招不招,我實在沒有辦法招,只好關了一個月光景就把我放出來了。
   「經過了這次不白之冤後,我覺得忽然老了十年。此後我恨死政府了,就時常關心共產黨的事。我偷偷的問別人,共黨產是什麽?也有人說好,也有人說壞。
   「不久之前,我轉轉折折的收到封信,是我的一個朋友寄來的,他在共產黨區域裏。他說他這個光棍,到了那邊之後,分到了田地,也不愁吃,也不愁穿了。那邊只要有一能一技之長也可以慢慢發展開來。地方上的地主惡霸也都打倒了。這才是好辦法啊!我想,老朋友爲什麽要騙我呢?這一定是眞的。將來共產黨到這裏,我一定替他們打頭陣,出這一口氣。」

知识出处

当代日报

《当代日报》

出版者:当代日报社

出版地:杭州(1)谢麻子巷六号

《当代日报》的前身是《当代晚报》,社长郑邦琨携部分资产逃亡台湾时,报社员工中已有“应变委员会”的组织。杭州市军管会批准以新报名《当代日报》登记出版的申请。1949年6月1日,在改造《当代晚报》基础上,《当代日报》正式创刊,发刊词题为《一个新的起点》。总主笔曹湘渠,总编辑李士俊,总经理何志成,社址在杭州谢麻子巷6号。《当代日报》一直受中共杭州市委领导。尽管如此,《当代日报》从性质上讲还是民营报纸。在《杭州日报》创刊前夕,1955年10月31日,《当代日报》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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