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件事發它在解放後第三天的淸晨，西湖邊一所新修建的祠堂門口，一隊已扯掉帽花的國民黨兵隊，端正地坐在石舖的地面上，靜聽一個解放戰士對他們講話。
   「當然，被俘虜是軍人的大恥辱，向敵人投降更是軍人絕對沒有的事！」戰士講了一些話以後，休息一會，又再懇切地說：「但拿你們的情形來比，那是絕對不相同的了！你們是從背叛人民，只替少數官僚、賣國賊作戰的部隊，投向為人民翻身而打仗的人民解放軍裏來；就好像一個被騙去賣給人家做長工的小孩，現在又找到他的親生母和自己的家一樣。從現在開始，你們才算是眞正做人。你們今天絕不是向「八路」投降，被「八路」俘虜來，你們已是囘到人民的隊伍裏，不再去糊糊塗塗地替蔣介石、宋子文、孔祥熙等這批中華民族的大罪人打仗了！」
   聲音雄壯，懇切，聽的人都抬起頭，動也不動一動，他們不只是聽，而且也在細細地想，想到過去的種種。
   戰士左右走了兩三步，又囘到原來的地方說：
   「你們中間總有不少是在半夜三更被綁來的，或有的是正在田裏作活，或有的是挑担子在路上走的時候被抓來的，你們被抓來時，也許你們的妻子還在家裏張大眼睛等待你們帶米囘去燒飯，或者你們的父母妻子病倒在床上，急着等你們去買藥；你們總也有很多年年要挑谷子送人，稍微拖久，地主就上門踏戶，兇狠地向你們要。你們在家時，大都是辛苦作活的，但你們常要受人家鞭打、叱駡，你們和有錢有勢的人鬧事，不管你們有理無理，警察總是要打你們，抓你們去坐牢。因爲你們窮，你們的孩子就不能進學校，整天妻子孩兒一家人勞苦得命都沒有了，還是要欠債，欠租，吃不飽，穿不暖，老婆發脾氣，孩子哭哭啼啼。國民黨革命已很久了，他們也說爲人民的，但你們是不是可以不繳租，吃得飽飯呢？假如你們窮一輩子，你們就給人家欺侮一輩子，你們替國民黨打仗，打勝了，你們還不是……」
   「報告！我可以再當乓嗎？我是個獨子，保長騙了我母親的錢又把我抓來！」
   一個國民黨兵訴苦地說。
   「報告！」又一個舉起手來。「我也要去，我是我老婆難產的時候去叫醫師，在路上被抓來的！」
   「報告！」「報告！」……
   東一聲西一聲，沉靜的西湖邊，頓然喧嚷起來，解放戰士緊搖着手制止，大家才慢慢寂靜，然後他又說：結起來簡單地說，你們過
   「你們慢慢來，等下去完全是被强迫去替壓迫我們會很詳細地對你們講你們、剝削你們的大富翁的。現在我把剛才的話總、大官打仗的，你們阻擋了窮人大翻身的革命事業！」
   「現在」，他稍停一會又說：「解放軍按照你們各人的志願，凡願意囘去的，發給你們路費，給你們證明書，使你們囘去，可得到人民政府的幫忙；假如願意參加解放軍的，也可以，解放軍老同志絕對不會對你們有什麽歧視，你們當中有年老或者沒有家的，那有另外的辦法，這些辦法你們有什麽意見沒有？」
   「沒有！」
   不約而同地，這些人一齊答。
   「剛才你們有很多願意參加解放軍的，你家在那裏？」
   他指着剛才第一個發問的人。
   「安徽合肥！」
   「那早已解放了，你怎麽不囘去，看看母親不是好嗎？」
   「我從被抓來打仗以後，天天不管對不對總要挨打；我母親受保甲長壓迫，我從小就想報仇了，所以我要參加解放軍！」
   解放軍同志穩重地點點頭，表示理會。
   他又問了幾個，有的是家已解放了，但想起國民黨凌辱他們，要報復不囘去，有的是家囘不了，因此這隊兵幾乎都願意参加人民解放戰爭。
   一下子，沉靜的西湖邊又充滿了興奮的談論聲了。
   最後解放軍同志叫他們安靜不來，對他們講等吃過飯要敎唱歌，並且還很抱歉地說：
   「因爲我們剛到，炊事同志還沒把鍋灶弄齊，請大家多等一會！」
   「沒有關係，慢慢來！」
   這隊國民黨兵士零落不齊地答了幾聲，談論聲又高漲起來了。
   「從今天起，我們才算眞正替老百姓打仗！」
   在喧嚷的談論聲中，大家這樣呼喊着。
   太陽已很高了，湖水照得通紅，這羣兵士的身上也染得紅彤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