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以前，這個不大不小的機關裏，范科長的地位是很高的，他是局長的遠房親戚，局長又是個掛名不管事的，所以科長掌握了實權，范科長有他的一套處世態度：對上司，他永遠像是奴僕，對下屬，他便儼然是主人，他時常向他的屬員暗示：「你不幹，自有人幹。」因而那批有家累的書記科員們生怕敲破飯碗，都懾伏在科長的威風下。
   范科長也有一套做科長的哲學，他說：「做科長第一要有科長的尊嚴，沒有尊嚴的就不成其為科長。」譬如說：書記呈上公事請他過目的時候，他一定注意這個書記是不是雙手捧上來的，臉部的表情是不是□得很莊重的，要是他認爲不滿意，他就會用嚴肃的聲音警吿他說：「你現在把公事遞給誰？要是遞給我科長就要………」接着就來一番大道理，一定要那位書記連聲「是是」的答應，他才感到滿意。
   自從解放以後，范科長開始感到苦悶，因為他的尊嚴已經被侵犯了。
   這一天，范科長跨進辦公室，電鐘上指着八點半，已經遲到了半個鐘頭，按照從前的習慣，恐怕這時候的科長還在家裏睡他的晏覺呢！不過現在不同了，所以也不得不提早趕了來，可是科長一向是坐慣包車不慣走路的，因此還是不能及時趕到，范科長急急地尋簽到簿，但是那本他一向很卑視的簿子却不知躱到那裏去了。
   「咦，簽到簿呢？」
   「………」
   「簽到簿呢？」范科長因爲沒有人囘答，幾乎嚷起來了。
   「嗤………」辦公室裏起了一陣輕微的笑聲。
   這陣笑聲雖然很低，但淸晰地傳到范科長的耳朵裏，他頓時覺得背脊上像有無數利針在鑽，他不再多說，默默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攤開一張當天的報紙來看。
   「××局職工熱烈展開學習。」
   「××工廠提倡增產運動。」
   一行行富有朝氣的標題對范科長似乎毫無興趣，他便把報紙翻了一個身，一行銳利的黑字閃進他的眼簾：
   「××局職工檢舉官僚作風的×科長。」
   他驀地眼前一陣發黑，一個思想像箭似的穿過他的腦子：「他們是否也會檢舉我？」
   他知道現在連工友也是可以檢舉科長的，他惶恐的抬頭向辦公室四周張望，似乎看見李書記狹長的臉上含着猙獰的笑，工友阿炳也像是示威地在他桌邊來囘轉着，他又看見一堆人聚在張科員的辦公桌邊輕輕地談着，他敏感地覺得這是在討論關於檢舉的事，立刻有一層冷汗在他的額上滲出來。
   「科長！」一個沉重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范科長吃驚似的看着正在叫喚他的王校對，吃吃地說：
   「什麽？」
   「沒有什麽，我們同事要……」
   「同事們要怎樣？」范科長斷定他要說的是關於檢舉自己的事，耳朵邊不由「嗡嗡」地響了一陣。
   「同事們希望大家互相學習………」
   「哦！」范科長心裏落下了石頭。
   「問你是不是也參加？」
   「學習？當然，我贊成，我絕對贊成！」范科長差不多叫起來了。
   「哈………」身後一陣刺耳的笑。
   「老王眞多事，他也要學習？」
   「學習科長架子…………」
   范科長的嘴像被什麽堵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科長！軍事代表請你去。」
   又是一個炸彈在科長耳邊開了花，他不知此去是凶是吉，猶預片刻，像判了死刑的囚犯蹣跚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