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雨，媽囘來了，那是多驚喜而且奇怪。媽不肯進來，站在雜貨店門口，請隔壁大嫂來通知奶奶，奶出去了，又囘來把我牽了出，我看見奶奶在擦眼淚。
   媽提着隻土做的火腿，撐着傘，眼淚就像傘邊上的雨水一樣大，直掛直掛，媽跑過來，蹲着撫我的頭，看着我的臉，過後又抓着我的手，貼着我哭出聲来了。「阿毛，啊，我的乖乖，……你這樣大了呀！……套鞋也破了，衣服嫌短了，啊，跟媽去吧，媽給你買新的，……你怎麽這樣野了呢！乖乖？啊，叫我一聲吧……叫啊，叫我媽：：」不知爲什麽，我沒有叫，哭了起來，媽硬心的走了，臨走答應給我買一丈布做衣服和一雙套鞋，結果沒有拿來，把一隻火腿留下了。
   媽在我的記憶裏，那只是很淡的一點，聽奶奶說，媽是童養媳，九歲就領來了，娘家是窮得出精，到婆家來後，倒也肯學肯做。媽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六歲那年媽走了，說是到上海去跑單幫，起先還常囘來，錢也賺得很多。後來阿爸每次不讓媽走，說是不差她這點錢，媽硬要去，結果一去，就五年沒囘來。離開媽久了，倒也不掛念了，平常看到別的小孩給他們媽媽打時，倒覺得還是媽不在的好。奶奶在幫人家做傭人，也顧不了我，我可以整天整天的在外邊閑逛，阿爸在一家染坊裏做染工，奶奶總是幫着阿爸的，說一定是媽在上海找上好「戶頭」了。說媽忘恩負義，從前那樣窮，把她養大却管自己跑了。「只想把兒子帶走，可是我只這麽一個小孫兒啊！」
   晚上阿爸囘來了，奶奶吿訴了他，他沒響，陰鬱的低着頭，睡覺的時候，阿爸問我，「阿毛、你要不要媽囘來？」「要的」。「啊，不要，不要她囘來，她囘來就打死她！」阿爸伸出巨大的青藍色的手掌，比着手勢吓嚇我。
   說管說，阿爸心總是軟的，上海解放了，聽奶奶說，阿爸要到上海找媽去了，說是去做生意，其實我早都猜透了，解放後工錢多了，生活平靜下來後，總想一家團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