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親眼看見她上車的。
   最近，她的信來了，信上這麽說：
   「……讓我告訴你，我不去幹訓班而來這兒的原因：我知道自個兒是個小資產階級智識份子味兒很濃的人，要袪除那些，必須脫離那種生活習慣。看了幹訓班（大專）的生活，我覺得還是太舒服了（只是我自己個人覺得）恐怕還不够克服自己；而且幹訓班裏的人，大多熟悉，在這太熟悉的環境裏，說句自私的話，對自己怕是很少進步的。」
   「這兒生活愉快而緊張，早晨五時起床，跑步練音階，唱歌，飯後政治學習，大家都發表意見，沒什麽怕說錯話的。」
   「…………」
   「我把名字改了，叫茅靑，有位同志說，把姓丢了不大好，我說這是宗族觀念，該去掉，你說對嗎？趙佩也改了，叫金戈。」
   …………
   唸完了她的信，我激動得厲害。
   我知道她很底細——她是個沒有了爸爸的獨養女，家裏頗有點資產，她母親就只她一個，把她當作了她的心。她人很聰明，平日功課蠻好，但小姐脾氣多少是有點。他很愛她母親，而且歡喜冰心女士的那一套。
   當偉大的人民解放軍一天天接近杭州時，羣眾緊張熱烈的情緒和高漲的呼聲，激動了她，也敎育了她。她開始積極地參加羣眾活動，接受許多生活上，思想鬥爭上對于她所欠缺的東西。解放後，她更活躍，她敎年輕的姐妹兄弟們歌唱舞蹈，她出發到各個機關團體去宣傳，她發動學校裏各個社團的政治學習討論……她經常是疲倦至極點才囘到寢室裏來，躺倒在床上。就在這種時候，她還檢起一本書，貪婪地在學習新知識。
   同學們都勸她該休息休息，這樣過度的勞心勞力會病倒的。但她郤笑着說：「這算什麽？人又不是紙糊的，這樣就會病倒嗎？就算病了，又有什麽！你們看人民解放軍一天跑一百四十里路後還趕着作戰呢！」
   大家都沒有話說了，私底下都切切地說：「這傢伙，變得這麽快。」
   有一天，她興冲冲地跑來跟我說：
   「××，我想去參軍了。許多同學都已經走了。」
   我說：「爲啥？你不是也馬上就要受訓了嗎？（高中畢業生的幹訓班。）在這兒和到那兒去一樣地學習，一樣地是為人民的。」
   「呵，你不知道的
   。」
   「那你母親：；」
   「這管不了，什麽人都可以做我母親的女兒，她可以去愛她們的。而且如果我前些日子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了呢，她又到那兒去找我來？再說，我是自由的，也可以請假囘來的。」
   她不等我把話說完，就搶着說了一大堆，而且一住口，就忙脚忙手地走開去。
   事情就這麽决定了。當她臨上車時，我又重新問她：
   「那麽你竟不通知你媽一聲嗎？」
   「不要緊的，她起初會難過，到後來，她會開心的。整個的時代，早已通知天下的母親了。」
   這眞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偉大世紀：人民的力量創造了人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