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很要强的，伸手向人要，把可憐相裝給人看，她可不來。「我只有自己去做工，上山砍柴，給人織布洗衣服………隨便什麼事情只要我會做的都可以去做。大的孩子送給人做養媳婦，第二個有人要也給他送了，減少兩張口吃飯，第三個男的，還吃奶，帶着他，工作時綁在背上，養大他，我將來得靠他吃飯呀………」當時她給自己作了這樣的一個計劃，好在在後母手下，她已學會了幾種謀生的技能。
   大女兒巧娥送給隣村王老頭做了養媳婦，老頭的兒子雖比她女兒大二十歲，但至少女兒總不會餓死，反正女孩子大了仍然要給了人家的。小女兒沒有人要，仍留在身邊。女人的勞動力是那麽的不値錢，出賣了一天的力氣，所得不能塡三張口，小孩子不懂事，不聽做假，也不曉得體諒母親，讓他們吃飽要緊，所以她自己總在半饑餓狀態中過日子。深夜裏躺下來，摸摸瘦骨梭梭的孩子，她就哭了，她怨自己的命苦，她痛丈夫的早死。
   孩子雖然瘦削，萎黃，但也終於一天一天長大了，靠着她母親的血汗長大了，看到孩子的長大，她忘去了一切的辛酸，眼角上的虎魚尾在微微地掀動，她笑了。
   「嫂呀嫂！露水混糟糟，你為何背把鋤頭自除草？
   我丈夫亡故早，兒子小，沒有山園田地祗好自除草。
   你還是趁早嫁了好，
   我人貌醜陋沒人要。」
   在人情薄如水的人世間，一班吃得飽穿得暖閒得無聊的人給她編了一節兒歌，頑皮的孩子一看到上山砍柴或下田撈地就這樣對唱着侮辱她，「那個時候，我是多麽的恨呀！人類間那裏有同情，我恨不得舉起柴刀或鋤頭砍殺那班小鬼。」直到今天，她一想起還都咬着牙齒那麽憤憤地。
   兩個孩子都可以幫媽媽做事情了，家裏也再不像以前那樣吃了早飯尋午飯，居然也有二一個月的存粮了。這在一個與困苦搏鬥過來的人是如何的安慰，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有能力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再過十年之後，我也許可以出頭了！」她暗暗地這樣想。於是她給自己訂了一個計劃，三個人今年內做多少事——織多少布種多少棉、穀子，養多少鷄鴨——收支相抵，還可以有多少積蓄。每天晚上，她都在預算，她要使自己的光景一年好一年。不是麽，她現在已有餘力做頓麵殺隻鷄請請客人了。她可以昂着頭打許多人的面前走過了。一個寡婦什麽也沒有的寡婦會有這樣大的本領，村上人眞是又稱羡又妒妬。
   四年前的春天裏，地方小學裏的女先生找上她家來了，這使她大吃一驚。女先生，讀書人，她們是高高在上的與她不同的另一種人，是不是她找錯了門……。她的腦筋裏湧上了一大串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