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娥娘隨着解放軍囘來了。
   這個堅強的老太婆，一頭斑白的頭髮，小脚上套着一雙力士鞋，滿面笑容，忙於接待絡續不斷去拜訪她的舊朋新友，下面就是她的身世：
   巧娥娘本來是有她自己的名字的，但是在過去女人不被當人看待的社會裏，她母親給她起的名字是不出娘家門的，三年前當她識了字，懂得大道理後，她覺得女人應該有她的名字，表示她有獨立的人格。又嫌過去這種花呀月呀的名字非但不好聽，並且含有專供他人欣賞的被侮辱的意思。所以丢去她小時候的名字不用，特地叫識字班裏的女先生給她取了一個——滌非。是以她自己的意思取的。她說：「我现在已換了一個人，過去的我什麽都是錯的，腦筋裏想的，嘴巴裏說的，行動上做出来的，都是不對的，我已經把這一切淸洗了，小姊姊，你給我取個名字紀念紀念。」可是她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孫兒長得比桌子都高，而且舊習慣是不容易改過來的，所以她這個新名字，除了寫信時用用外，人們還是叫她「巧娥娘」。
   她是一個老寡婦，丈夫死了將近二十年了。她靠着自己的一雙手，養大了三個孩子。四五年前她還是時常吊眼淚的，因爲她覺得自己在世界上是最命苦的人，在後母的虐待下長大，在爹家做了十六年的勞役，以一個老處女出嫁，嫁的丈夫又是一個嫖賭煙樣樣齊全的浪蕩子。男人從來沒有好面孔對她：「賭鬼的笑容我根本沒有看過，閻王恐怕沒有將笑字交給他！」她常同隔壁的三毛娘這樣說。可是拳頭脚踢，厲聲謾駡却時時遭受到，「打我，踢我，我都甘心忍受，大概我的命裏注定就是如此的，但我最恨他高聲駡，給人家聽到笑話。」可是不幸，這樣的生活也是那樣短促，五六年後賭鬼蕩光了家裏的一切，連櫈子不留給她一張，僅丢給她三個孩子死去了。她也曾經想跟着一起死掉拉倒，而孩子們不准她死不放她死，她拿着準備上吊的繩子給孩子的一聲「媽媽」喊斷了。據說那天夜裏，左思石想，如覺得在她面前沒有一條可走的路，她決定尋死了，麻繩掛在樑上，剛想將頸項套上，孩子醒來不見媽媽很恐懼的叫了，一聽到孩子的聲音，她才恍然大悟，一個母親不能丟開沒有父親的孩子去死。於是她把那條繩子剪成七八斷，丟到灶洞裏去。
   三張小口要吃飯，有什麽東西可以拿給他們吃呢？養活四個人是不容易的，三毛娘勸她去求乞：「還是帶着孩子去討飯吧，活下去要緊。」「討飯？我仍願關起門來四個人一起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