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着王忠這人果然不好對付，跟支部說了幾囘，支部叫他慢慢說服敎育。可是天啊！王忠那能把他的話放在心裏呢？他為這個着實發了幾天愁，後來想着只有把合作社這一套弄熟了，才能叫王忠老實一點，從此便事事留心，有個把月工夫，却也摸着了好多，只可惜自己識字太少，賬本上還得完全靠王忠。
   要學賬，就得跟王忠學，他想要跟王忠說這話，王忠越發要拿一拿架子，因此他决定不在王忠面前丢這人，等汪忠不在的時候，自己翻開賬本偷的學。王忠晚上在家裏睡，每天晚上結了賬點了錢，就把門一鎖囘去了。他覺着這是個好機會，就跟王忠說合作社晚上不可沒人，自己要到裏邊看門，王忠就把鑰匙交了他。他當王忠每天晚上囘去之後，就關起門來翻開賬本研究，因為白天當過心，晚上還能慢慢看出點道理來。比方，白天入了一百二十五斤鹽，晚上找着了一百二十五斤這個碼，就能慢慢找出那一個「鹽」字來。起先只是認字和了解賬理，後來就慢慢學着寫——把賬本上的字寫到水牌上，寫滿了就擦，擦了又寫，常是半夜半夜不睡覺。
   有一天晚上，他正在水牌上練習一個「醬」字寫了半水牌「醬」，有人在外邊打鬥，開開門跑進個女人來是他老婆。他問「你半夜三更來做什麽？」老婆說：「來找你！你怎麽白天白天不囘去晚上晚上不囘去？家裏就沒有事了嗎？」他說：「有什麽事？家裏少你的什麽？」老婆說：「什麽也不少！就是少你！」他說：「不要鬧！快囘去吧！我還有事啦！」老婆是個年輕的娃娃，不聽他的，只是跟他嚷：「不！今天晚上你不囘去我就不走！」說着就去奪他手里的筆。他把筆舉的高高的笑着說：「我是顧不上囘去，你不走不會也住下？」他本來是說玩話，老婆可不客氣的跟他說：「你說我不敢住下？里邊又沒別人」！說着就躺到他牀上賭氣說：「不走了」！他沒法，只好關住門；可是「醬」字沒學好，又坐下寫起來，直寫到和王忠寫得差不多才睡。
   半年工夫，賬本上用的那幾個字他學了個差不多。心裏有了底，說話就硬一點，對王忠遷就得就少一點。王忠有點不高興，就裝起病來，一連三天沒到合作社。到了第四天，他去看王忠，明知道病是裝的，却也安慰了一番，說：「你快快養着吧，不要着急，合作社的事情，我暫且招呼幾天！」王忠見他不發急，也莫明其妙，心想：「我且裝上半個月看你怎麽辦？」可是眞正裝了半月，也不見三喜發急，自己反而沉不住氣，搖搖擺擺到合作社去看。
   王忠一進合作社三喜裝得很正經的說：「好些了嗎？這幾天忙得也沒顧上去看你！」他也客氣了幾句就坐下了。他一坐下就想着看三喜這半月來在賬上鬧了些什麽笑話，順手翻開了流水賬，三喜還說：「你歇歇吧，不要着急！」他一看這本賬先吃了一驚。他看見這賬上不止沒有多少錯字，連那些粮食換貨物，現錢和賖欠……一切很複雜的賬理，一項也沒有弄錯，又翻了翻另外幾本，也都一樣，要說跟自己有差別的話，只寫的沒有工夫些。這一下他覺着以後再不敢講價錢了，再要掉蛋就得滾蛋。滾出去便再沒有個幹的了（這合作社的經理是義務職，掌櫃却是薪水制）。他躊躇了半天，才搭訓着說：「我這一病就累了你半月，我明天搬來吧！」三喜仍然很正經的跟他說：「你看吧！不敢勉强，身體要緊；」
   自此以後，王忠果然老實了；三喜吩咐他幹啥，也跟從前張太吩咐下來一樣，沒有什麽價錢可講：每到一個月頭上，不等三喜說話先就把應結算的算出來……三喜見他轉變了，對他反而又客氣好多，他也覺着比在張太手下還痛快。
   三喜把改造王忠這事報告支部，恰是支部搞立功運動的時候，就給他記了一大功。（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