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市图书馆

人间有山有水的地方都是个好去处。翻开中国画，扑面而来的便是画家们泼墨不尽的山和水，它成了中国画的主体构建。但是世界又很怪异，造物主把二者结合起来的时候就很少，它在一地完成了崇山峻岭、奇峰竞秀的塑造，却把滔滔大河、涓涓溪流蜿蜒在另一块地方。自然风貌在展示各自特征的同时，也呈现出明显的局限。
  我的家乡在安徽灵璧县的最北部，那儿在地域上属于淮北大平原的一部分，但却是一块典型的山区。远远望去，一座座山峰起伏相连，像是黑色的波浪。我们的村庄就在这群山的怀抱里。很小的时候，我就跟随爷爷攀登过这些大山，那时虽然不知晓登高望远这句话的深厚语意，但站立在山的巅峰向下张望，确实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家房舍的矮小。于是，山就成了我幼时心灵里最壮美最根深蒂固的景物。等到从课堂里带回了长江黄河，带回了大海湖泊的概念后，才知道家乡原是有美中不足的，它没有水。我曾经跑遍家乡的四周寻找意象中的河流，结果连一条像样的小河都没有。那些先辈们像遗赠器物一样告诉我们的东大河、西天河，其实不过是两条一年之中只在夏季才流淌的大水沟。
  长大之后，我来到了位于江苏省北部的泗洪县工作。这儿距我的家乡虽不过百余公里，自然环境上却有很大的差异。淮绕其南，汴贯其中，洪泽湖聚一湖绿水悬落在东，境内小河如织，可以说是苏北的水乡。这里却没有山。但是无论康熙年间编修的《泗州志》，还是光绪年间刊印的《泗虹合志》，都明白地在疆域图中标记着当地有车门山、重岗山、峰山等。我到过这些地方实地观察，按照现代地理学的界定，它们只是一些稍稍埂出地面的丘陵。怎么，这两片土地上的先人会愚陋到不识大河不辨大山？不然。这里只可能有这样一种理解：这是自然局限在他们心里下达的一个精神指令，使其在大山的耸立中渴望潺潺流水，在绿波环绕中渴望突立的峰峦。
  于是想到人。像自然界有高山而无大水一样，完美很难在一个人的身上体现。比如性情：阳刚和柔美很少兼得，豪放与慎密难以两全。再如才气，长于抽象的人，能在茫茫宇宙间潇洒地逮住几粒原子，却未必能在社交场中说出两句吸引女人的话；而能言善辩如纵横之士的人，大多不是制造业的好手；伟大的诗人，则不一定有太多物质科学的知识。或者还可能，你拥有了敏锐的感觉和充沛的想象，却被一把轮椅捆住了手脚。瞧，这便是人的局限。
  但是，人本能地有着对无限的渴求，有意识地寻找囿围的突破口，希求在有限的人生中进行一次完美的搭建。在这样的希求中。贝多芬听见了优美的田园牧歌，海伦·凯勒看见了灿烂的阳光。而我自知在才智和性情上都有诸多局限，但因为敬慕人生极至的风景，所以也尽可能地在多方面做着认真的努力。可能我永远也难以企及那一道道辉煌，甚至我一生的努力都只能是一种追求，但追求的本身已使我感到快乐，感到在局限中有非局限的存在。
  局限是一面明晰的镜片，可以窥见人生的不足；局限是一缕清新的晨风，可以使迷顿中的人们醒悟；局限是体能的反射板，可以明示总体协调的方向；局限是一杯烈酒，可以给你强劲；局限是一片火焰，燃烧你无限的企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