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市图书馆

二十二、《我的太阳》沉没了我因为失去电影学院的工作，在报馆又白干了半个月，银行里本来还剩3000多法郎，这一趟上山滑雪度假几乎花了个精光。本打算回到巴黎立即找份餐馆工（因为这相对较为容易），又遇上王小燕这件麻烦事，为找房子白折腾去好几天。这会儿，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于是，我与小林子一起出动，试图请别的朋友帮忙。这一跑才知道，在巴黎，向人借钱比向人讨钱还难 ！听说这是因为借钱不帮不上李纲的忙，我感到万分内疚。几天后，李纲失踪了。包括小林子在内，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不久,连小林子也不见了。
  此后一连多天，我乘地铁时都格外留神，希望重新见到李纲、小林子那熟悉的身影,希望再次听到李纲那熟悉的歌声。有次我不知不觉坐上“RER”快线,往戴高乐机场方向而去。我记起在那一段难忘的日子里，当李纲、小林子在这车厢里拉琴唱歌时，我和秋兰经常远远坐在一角，陪伴他们，一首唱罢大伙儿便换一节车厢。最快乐的是收了许多硬币时下车门，李纲总是迫不及待打开琴盒去数钱，丁零当郎,他喜欢夸张地弄出响声。有时一天竟有七八百法郞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黄昏，天很冷，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李纲背倚车门，再也唱不出来了。只好由小林子独个儿拉琴，他收钱。身子弱小的小林子，那晚拉的是舒曼的《小夜曲》。他侧身站在车廂当中，表情严肃,这支温柔、抒情、美丽的曲子，经他纤细的琴弦流淌出来，竟显得那般忧伤，饱含着人生的酸辛与凄楚 ……我把脸贴在座椅旁的窗玻璃上,默默地，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一滴一滴行一行……下车后，小林子红着眼圈对我说:“晓笠，以后你别、别出来了。有你在，不但李纲唱、唱不起来,连我的琴都快、快拉不下来了 ！”这个黄昏令我终生难忘。它是我留学生生活中最忧伤、也最凄凉的一段乐章。
  如今，地铁里再也没有了李纲热情奔放而又浑厚激越的歌声，马路上更不见了他迎着寒风细雨敞开风衣，昂头高歌行走的身影,《我的太阳》从此沉没了。我真懊悔为什么当初应邀到阿尔卑斯山脉滑雪度假？否则，或许多少可为李纲减轻一些压力，他也不至于为了躲债远离所有朋友，无影无踪……1年半后，当我们再度相逢时，李纲已考进法国一家著名歌剧院，他的音乐天才真正得到了世人的认可；小林子则获得巴黎最高音乐学院的奖学金，安心深造他热爱的专业去了。至于我自己，当然也已经永远结束了贫困的自费留学生生活,有了自由的工作与安定的家然而，为着纪念那一段难忘的生命，纪念那一段珍贵的友谊，从他俩失踪那天起,只要在地铁里遇见唱歌拉琴的外国艺术家,无论当时经济状况如何，我都亳不犹豫掏尽身上所有硬币，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