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市图书馆

深秋一日，二舅托人带信说外婆忽然卧病在床，且又不肯去医院，让母亲回去劝劝。
  翌日清晨正好是“大礼拜”，我便随母亲一起上了乡村班车。车行三十里，我们下车又踏上雨后的泥泞乡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婆住的红苇滩赶去，红苇滩离村子二里地，几乎四面环水远远地望去像个小岛，周围的芦苇又似坚:守小岛的士兵。滩儿很小，原先住有五户人家。近年来有四彖都先后搬到村子里或公路边去了。二舅、老舅也在去年到公路边證起新屋，并各自开了个饭店。如今的红苇滩，只剩下外婆和哑巴大舅依然守在那儿了。因为五年前，有个外村人欲来承包红羊滩。结巣年已八十五岁高龄的外婆，却以高出原定承包费的二倍，把红苇滩的承包权争了过来。舅舅们虽都不愿意，但外婆执意要包也就无可奈何。其实。
  承包红苇滩根本没有多大经济价值。滩儿面临淮河，常遭水淹不能长什么粮食。无非到秋后收点芦苇或卖、或编织席子和芦花鞋，一年下来芦苇、席子、芦花鞋三亲四友地送送、要要，也挣不了几个钱，有时连上交款都不够。要不是舅舅在滩外还承包有土地，恐怕连吃的都没有。为此，舅舅都怨外婆图个啥？村里人也都说外婆老糊涂了。直到过了一年多，外婆才道出之所以争着承包红苇滩，是因为外公的坟和政府为外公立的碑在红苇滩。
  是啊 ！红苇滩曾经是一场浸透鲜血的土地；曾经留下过外公等抗日游击队辉煌、悲壮的风姿。
  那是1943年深秋，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时。身在乡抗日游击队支队长的外公，带领5名游击队员为掩护村民渡河避难，在滩上阻击日本兵。当5名游击队员也乘船护送最后一批村民渡河而去，外公抱着机枪打完最后一梭子弹，准备抱着一捆芦苇当船撤离时，被日本兵击倒在滩边。鲜血染红刚刚刈割的芦苇地、也染红了外公悲壮的一生。就在外公英勇就义的第二年春天，那一片被鲜血浸透过的芦苇地竟奇特地长出一片红杆的芦苇。红杆的芦苇在秋后倒下又在来年春天长出，直到解放后外婆带着儿女重新回到滩上安家立户的第二年，红杆的芦苇才又渐渐地退向原色。但滩儿的原名 ——小靑滩，从此就被叫着： 红苇滩。外婆也从此如红羊滩上的芦苇一样挺直了腰杆。几十年的艰难困苦、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磨砺、鞭打着外婆坚韧、不屈的一生……外婆老了。外婆那和岁月一样苍劲的身子骨，难道真的将像一棵老树一样倒下去吗？然而，当我和母亲焦急地走进外婆的屋里时。却惊讶地看到外婆竟好端端地和屋里的人说笑着呢。
  原来外婆并没有生病，只因前不久县水产局决定和乡里在红苇滩挖塘筑堤联合开发水产养殖基地。乡里、村里多次釆人和外婆商量，让她退出承包的红苇滩。现已在村里为她和哑舅盖了新屋，并答应赔偿损失。二舅、老舅自然非常乐意，可外婆就是不同意。理由：合同未到期。其实，只不坟和碑在那儿，她要永远守在那儿。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但外婆是年年享受政府抚恤金的烈属，也不好来硬的。舅舅知道外婆平日最听母亲的话，便想出谎称外婆生病急唤母亲来劝说的法儿。不想昨日乡里找来外公生前的老战友来叙谈了一晚外婆终于同意了……挖塘、筑堤的大军来了。开工典礼之前，乡长和水产局局长搀膂外婆来到外公的墓碑前「外婆接，过舅男点燃的一把香火，弯腰插在墓碑前。红苇滩一片肃穆、一片寂静，众人一起弯腰向着那丘黄土、那块青碑、那个清瘦、苍老的身妪 。致礼。
  外婆的一声：“开铲挖塘吧 ！”，点响了开工典礼的鞭炮。乡长流泪了、局长流泪了、所有的人都流泪了。而外婆那张纵横着岁月风雨的脸上，却呈现着一丝丝欣慰的笑。
  青铜色的墓碑移开了；青铜色的芦苇倒下了。缕缕浩白的芦花在天空飘舞着，外婆头上的缕缕白发，若一面岁月之旗在红苇滩上飘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