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市图书馆

去年春节，我们知青相聚，悠悠住事升上心头。
  那个时候真是奇怪。农场是一个小山坡，女青年住在山坡的上面，男青年住在山坡的下面，男青年上食堂要上坡，可是我们总要绕过女青年宿舍，和她们的门至少差20米，才进食堂。女青年洗衣服要下坡，可是她们也不从我们的门前过，也要绕一个小圈，才走到水塘跟前去。最不可理解的是，大家迎面碰上了，居然也像不认识的一样，头一扭走过去了。一年后，我们开始探亲，在车上男女碰上了，情况就不一样，男青年显得非常的绅士，个个都扮成大力士，抢着替女的提包，那些包很沉，有大豆、有大米。有的男青年肩上前后搭两只大旅行袋，手里又各提两只，走得跌跌冲冲；女的晃着两手，悠悠闲闲就可以进站了。可是回到农场，男女又不认识了，碰上了，仍旧不点头，过去了。这里的道理我现在也难说清，要不认识，车上也该不认识，为什么车上认识，到了农场就不认识，是空间的问题？有一个女的，皮肤黝黑，可是眼睛很美，人家叫她黑牡丹，真正的变化似乎是从她开始。她好像对这情况不满，总蓄意要破坏，她和男青年碰上了，眼睛里透出媚光，男的就尴尬诡忙逃走，逃到宿舍里还不平静，和伙伴讲起，口气里有意带蔑视。
  是在一个春天，一个真正的阳光绚烂的春天，冰化了，到处都是融化的水，山坡上有万千条小河在流淌，我们宿舍的窗洞开了。窗上封了整整一个冬天的纸条撕掉了，阳光一直照到我们的炕上。这是一个星期天，我们干什么的都有。忽然飘来一阵歌声，是女性的清亮悦耳的歌声，我们一个个都停下手里的事，那是一支什么歌我再也想不起来了，但那是一支和春天气息吻合的歌。我们爬上窗，从洞开的窗子里伸出头，是黑牡丹，她端着满满的一盆衣服，下到水塘去洗，她不绕圈子，而且径直从我们洞开的窗下走，几乎擦到了窗扇。
  她扬着头唱，春天的阳光是那般地炫目，千百条融化的小溪潺潺地流。我看见了从她眼里透出的媚光，男青年都不作声，看着她一点一点变小，下到水塘边上去。
  我仿佛觉得就是从这以后，男女青年发生了变化，他们在什么地方碰上，都笑笑，开始讲话，割麦子铲地，男的接女的垅，也有女的帮男的洗衣服。不多久，黑牡丹随着父母迁走了。
  现在她在哪里，我怎么也忘记不了那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