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市图书馆

每当那默默远去的〓女的背影，伴着隧道〓烟尘，掘进的轰鸣，〓进我夜的烛光，疲乏〓梦呓时，我的思绪也〓发地内疚而沉重〓
  那是一个暮秋季〓，我因事回家乡探〓在北京转车时，南〓的旅客很多，我被夹〓臃肿的长队里。在我〓，一位约30多岁的〓，左手拎一只装得〓囊囊的旅行包，右〓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行动十分困难。〓是一个紧贴着一〓，簇拥得透不过气〓，在这般情况下，一〓女人双手负重上车更〓艰难的。我帮她接过〓孩子，好不容易才通过〓票口挤进车厢。事也〓，我们是同侧对座〓“邻居”。她接住孩〓，向我谢过，坐下〓顺手把一件挟着孩〓上衣的外套卷了卷塞〓旅行包外层兜里。我〓着她将旅行包置于行〓上，她却很有礼貌〓握住我的手，十分郑重〓把旅行包放在了自己〓。小女孩挤坐在窄〓的空隙里，圆圆的小〓紧偎着母亲，两道〓的眉睫下一对黑油〓的眸子凝神地盯着旅〓，活象一个护守的〓。列车缓缓驶出站〓母女俩乏的渐渐睡〓了。
  车厢里早已静了下〓，我这才下意识打量〓身着一件浅蓝色底〓花儿的上衣，一条素〓而大万的乳白色长纱〓自自然然挂在脖子〓，让人觉着她具有一〓国女性那勤朴聪慧〓气质。而她那极度倦〓的神情与偏偏负重睡〓的拗态又委实令人不〓。
  进入夜间行车，车〓外那远远近近，渐渐〓去的，稀疏困倦般的〓点正勾起我的睡意。〓时，列车员检票来〓，人睡的旅客纷纷被〓醒。她掏出一个红红〓铁路家属证递了过去。我这才知道她是“铁路”的女人。
  由于同为乡土入，同是铁路儿女的缘份，我们之间的陌生感少了，彼此交谈起来也爽快实在，话题与修铁路的事儿贴的更近了。她言谈活脱，对我已如同遇故知讲起自己爱情的那段秘密：
  “那年我高考落榜，顶了父亲的班，当了小学教师。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我的丈夫。那个时候，确实很单纯，工作安安稳稳不够，还总想着有机会能常常到外边见见世面，认识了他，这个想法成为现实。第一次见面，他假期不长，好些事彼此间都还是蒙蒙糊糊地就分手了。第二年署假，我去了他那里，谁知那个地方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我这才明白他虽在铁路部门工作，却是长年钻山沟、住帐篷、打隧道的游子，生活艰苦、危险又大。当时，他站在我的面前，一身工作服满是汗渍尘士。看着他沉默内疚的样子，我的心也酸酸的。当晚，他安排我眼一个临时来队的家属住在一起，那家属的爱人去他那里挤在一块。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早早就起了床——那个地方是个很偏僻的山沟沟儿，夜里下过一场雨，地上坑坑洼洼处积满了水。山路的两侧每隔几步远就是一滩滩的烂泥。四面是大山围着的，山上的泥水都往沟里泻，淹了出山的小路半个月都无法通行。不少帐篷刚搭好铁架子，雨水一淋，一座座活象震后的废墟……在那个偏僻死寂的环境，我不知是进是退。过来人常说：成家立业找对象是慎重的事，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更是举足轻重的了。我冷静一想：当初他没有讲到这儿的实情，正是因为有现实的难处或苦衷的吧！既然相识一场，又来到这个地方，还是稍住几日再走的好。回到屋里，他对我说：‘……很对不起，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可我决不是有意瞒着实情，而是……’我这才知道他已谈过两个对象，都因他干的修铁路这行当流动艰苦，跟他吹了。而这作事却更多地使我从中感到他本质的坦率和对爱追求的炽热。几天过去了，所见所闻的人和事便渐渐在我心里产生着一种连自己也一时讲不清的情感，凭着这种情感，我觉得这辈了跟着他心底踏实。就这样，我给家里写了信，讲了实情，提出完婚的理由，并向他郑重提了出来。当时，他完全不能相信我的选择，再三劝说我：‘结婚是件大事。我的情况你都看到了，说实话，我很不配你，也不忍心让你跟我受累。你条件好，比不得农村的姑娘。该找一个近便的对象，家能安安稳稳的，也省得遭两地生活这份罪……’我对他说：‘我决定了的事情是不易改变的……’说服了他，家里回信也表示支持。”
  她讲的是那般深情而真挚，宛如在课堂上讲述动人的课文，我唯恐打断了她的思路。
  “结婚那天，很是热闹”她接着说：“工友们是提前好几天就把一间帐篷收拾出来。他们用旧枕木搭了一张宽宽绰绰的双人床，墙面和顶篷贴上白纸。好几位工友赶着毛驴车到几十里地远的山外小镇买来暖瓶、床单、大镜子表示心意。还有一位工友从工地采回一束叫不出名几来的山花，亲手把它栽在一个旧安全帽里，挂在新房窗边，小屋里香啧啧的。队领导都送了礼物。为增添婚礼气氛，他们队长便把自己的收录机也抱来了。老班长刚从家乡归队，听说我们的喜事，放下行李就先拎来一大块腊肉让我们尝尝。那位我与她搭铺的张大嫂当是自己亲妹子出嫁一样，张罗这，张罗那，前前后后忙乎了好几天，大伙儿闹新房时，她高兴得在一边偷偷地哭了……”
  讲到这里，她的眼眶便一下子潮润了，我心激动着，临近的旅件也被她的讲述所感染。
  “成家后两地生活很困难吧？”我关切地问。
  她非常坦率回答说：“婚后的日子确实很实在的。这些年，孩子她爸是一个心眼扑在隧道上，顾不得我们母女俩。女儿满两周岁时，我再三催他，才回来见第一面。难道说他不疼爱孩子吗？走的那天却抱着女儿一边亲，一边地哭了。他家在农村，妹妹也多，又是老大，经济困难。他长年在外，家里的事是指望不着他的。每当逢年过节，看到别人家里老老小小，进进出出，欢天喜地的，我又怎么不想着他能常在身边，也象个家的样子！想是想，可我从没有拉他后腿。我常常这样地想：‘爱人’吗，就是爱着这个人，爱这个人就是一种深深的理解。”她说着，目光里闪动着一种不移的自信。
  二十多个小时的长途旅程中，因她的爱情故事使我少有睡意。列车在大巴山中穿行，秋凉的山风从车窗外灌进来，身上渐渐感到凉津津的。快到前面小站了，她从旅行包的外层兜里取出那件外套服穿在身上，我这才发现那衣袖上别着的黑纱。我豁然领悟过来，这时，小女孩双手抱过旅行包：
  “妈妈，你累了，让我抱会儿爸爸吧！”周围的旅客一个个都愣住了。我俯身问孩子：“小姑娘，你爸爸……”话未说完，小女孩悲伤地哭起来。我抬起头，只见她也泪盈满目了……她似乎理解大家关切而又不解的心情，于是，她慢慢打开旅行包，只见包里装有一个用黑纱包着的棕褐色木盒子，盒了一侧的中央嵌着她丈夫的遗像。望着照片上那张陌生而又似曾熟悉的英俊的面容，我的心强烈地悲恸了。我怨不能跪在车板上，面对着我同行（战友）的遗骨深深地鞠上几躬，而在心底里深情地叫她一声大嫂。当时，我七尺男儿不轻弹的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 临近的旅伴们也都红润着双眼，默默低下了头…列车声声长鸣着，飞驰的车轮发出震撼心魂的节奏，宛若是为着这位筑路者的英魂奏一路壮行的乐章。那时刻，似乎整个世界都没有了丝毫世俗的雕凿：那场面，陌生面对陌生，生者面对亡者无不默默地在自我灵魂的天平上加重人生份量的砝码呢？真可谓悲壮而又神圣呵！
  她两眼噙满泪水告诉大家：“孩子她爸是在隧道塌方中不幸牺性的。生前，他是一个很乐观、很开朗的人。我们在一块时，他常常玩笑着对我说：“如果哪天在洞子里出不来，只请求你把我这七尺男儿分成两份。一份留在大山里，一份带回故土去，放在我苦命母亲的坟旁，也算是魂归母怀了……谁知他真的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去了……”……
  列车在小站停下来。我将她送下车，回到座位上，凭窗望着她母女默默远去的背影，〓我的心象压着了铅块一样沉重，一种歉疚和感激油然而升一一普普通通的女人哟，在不知你不幸的一幕之前，我粗心的目光竟没有觉察着你原来总是以悦人的微笑和坦荡的心声掩藏着你生活中的巨大悲痛呀！而正是你这样，使我才深深地释出了普普通通的生活里默默蕴含着的那些并不普通的人生的意义。
  夜，深沉沉的，烛光却燃得更炽亮。我泪润的思绪回到我栖身的帐篷，窗外，一场春雨仍浙浙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