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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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本溪日报》 报纸
唯一号: 060620020210008351
颗粒名称: 進城路上
分类号: G127.653
摘要: 1957年5月18日本溪报刊载的散文。
关键词: 散文 农村 赶集

内容

几天的連雨,我心里却總是悶乎乎的,天黑这一放晴,人們的臉神也跟着清亮了。貪玩的孩子更象被關在籠中的小鳥获得解放了一樣的高興,不管天都黑了,也不管水呀泥呀的又跑到街上去了。
  我雖不象小孩子那樣不顧天不顧地的撒歡,可心里却也一樣的輕快,我知道晴天干活是得手脚的,所以不知怎么回事,我就覺着有多少活没干完似的,弄的我怎么也坐不住,雖然剛从牲口棚回來,明知道草料還够吃一陣子的,可是又提着草袋子去了。
  “肖五叔,明天你跑趟城里吧!”社長走過來說。
  “進城干么?”我問。
  “北窖還剩下一千多斤青菜,成堆批發太少不值得,放在窖里又占地方,我尋思明早進城赶个早行抖摟出去就得了。”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接着又說:“剛下完雨,道濘不好走,别人我眞不放心,你是老車把了,有經驗。”
  “就我一个人?”我想到光赶車倒没啥,可是一千多斤青菜叫一个人賣可够嗆。
  “不,還有小顺子他們,大前天就進城辦事去了,他們明早到行上去接你,賣完了一起回來。”
  “可得套一匹得力的牲口。”我放下了那頭又想起了这頭。
  “套小鉄脖吧,它是你親手拉扯大的,怎么樣?”社長猜透我的心思的說。
  “好。”我完全同意了,也完全放下心了。叫我套小鉄脖我是太樂了,牠是我一手侍候大的,不光干活顺手,勁大,腿脚也灵巧。
  說定了,我就進牲口棚添了草,看着小鉄脖吃的正香,我摸索着牠脖子上的那圈黑毛:“鉄脖子,明天又該咱爺們上陣了,可得賣點力气呀。”牠抬起腦袋,豎了豎耳朵,好象在說:放心吧,我不會偷懶的,老東家。”
  黑云一點也没有了,月亮象一面嶄新的鏡子挂在暗藍色的天上。預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鷄剛叫過頭遍我就起來了,套上小鉄脖,就把用草包装着的青菜滿滿登登的装了一車。臨走的時候社長再三囑咐說:“肖大叔,道上要特别小心,早去早回,别誤了早行。”我點着头,心想社長可太細心了,这么點事還用直門扯着耳根子告訴,可眞是的。
  我幌了幌鞭子“架架哦哦”小鉄脖一伸腰,我們就出發了。
  往常在这條筆直的南北大道上,小鉄脖可以一气跑它三五里,可是今天太濘了,稀拉光嘰的尽是泥湯子,車底下刷刷的响着,馬腿上濺的滿是泥點子,車軲轆就象要叫泥水給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快轉不了,小鉄脖怎么也不能輕快的跑起來了。我也捨不得叫牠更吃苦,就讓牠比較隨便的走吧。我心里盤算着这回進城可得買个暖瓶,留着干活渴了好喝个熱水。可不能象早先那樣了,渴了就跑到地頭上找个河溝爬下就喝,也不管什么衛生不衛生。听說那樣最容易得病,因为水里有什么細菌細菌的,这些我倒是不大懂,可是喝熱水總比凉水舒坦又解渴。過去買不起就算了,可現在能買起为什么不買呢!還有小孫子的鋼筆这回也得給買了。你看他剛上了兩天半學,連自己的名字還都寫不好呢,就整天的嚷嚷鋼筆鋼筆的,只要你輕輕的說个不字,嘿,他就把小嘴一撅象个小瓢似的就嘟嚷个没完:“小毛、小福都有,大姐、二姐也有,就我沒有……”眞是答對不到誰也不行,小孩子也胡弄不了哇……我慢慢地抽着烟,无意地摇幌兩下鞭子,心里又盤算着要給兒媳婦買花布,自己再買个日記本好好學學文化。嘿,好事情太多了,我好象過去都没想過,再不就是没好好想過。可这些事多叫人高興,眞比講几遍大道理更能打通思想。
  “噗通”的一聲,我差點从车上幌下來,打斷了我的心思。車不动彈了。我抽了小鉄脖几鞭子,車還是不动。我下來仔細一看,可糟了!左邊多半个軲轆已陷進了泥坑里。
  我跳了車,連推带赶的忙活了一大陣,車紋絲没动。小鉄脖这回可眞累够嗆,它出了不少汗,吁吁的喘着。我也出了一身大汗,渾身上下弄的象泥猴似的。
  “怎么辦?”我胡思乱想起來了:附近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我老肖頭是个老車把,干这么點活出了岔子還不叫人家笑掉大牙呀!再說社長怕别人來放心不下才叫我來的,这要是誤了早行可怎么辦?拉回去該多不好意思。唉,都怪我太大意,没好好注意的挑着點道走。我眞想打自己兩个大耳光子。我看不卸下些貨是拉不出來的,可我一个人得卸到什么時候呢?我正發愁,忽然有人咳嗽一聲,我按着方向看去,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一个黑影慢慢的向我这邊移动着,間或听到輕重不等的脚步聲。
  我可高興了,我尋思不管是誰,准能帮我忙的,于是我好象没加思索似的就脫口而出:“喂,老兄弟,來帮帮忙吧。”
  可是當那人大步流星的走到跟前時,我又楞住了。雖然糢糢糊糊的看不太清,可是我看出原來他不是庄稼人,是个解放軍軍官。他戴着大平頂軍帽,穿着軍装,没带肩章,背着一个背包,手里還提着一个大皮包。
  “車臥住了?老大爺。”軍官放下皮包,摘下背包,脱下外衣親切的問我。
  “噢,是,是。”我的嘴好象有點不好使喚了似的。我又高興,可又担心,高兴的是有人來帮忙,能快一點搬弄完。担心的是人家是个軍官,來这兒不是串親戚就是辦事,要帮我卸車弄的滿身是泥可眞有點不過意。我有點后悔剛才冒冒失失的就喊人家來帮忙。
  “同志,還是我自己來吧。”我搓着手上的泥,不好意思的說。
  軍官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一邊笑着一邊走到車跟前,挑了一个大袋子說:“老大爺來吧。”扛起來就走。我也就再不能站着了,急忙的也扛起一袋子。
  这小伙子象个小老虎似的,干的眞冲。連跑带顛的不管是泥是水,乾凈埋汰,一袋一袋的“倒动”的可快了。我也不知自己是从那兒來的这么足的一股子勁頭,也跟着小跑起來了,好象比扛第一袋的時候還輕巧邊有勁。
  天漸漸的亮了。
  活干完了,我的難處也來了;應當怎么謝謝人家呢,能說聲謝謝就算拉倒嗎?要不應當怎么办呀,看人家累的滿頭大汗,渾身泥點子。
  我非常感謝的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說:“同志啊,累了吧,叫我怎么謝你”我仔細一䎿他的臉就是一楞,这人好面熟啊,可是一時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他也是緊緊的瞪着兩只眼睛盯着我,突然他大聲的說:“你是肖五爺爺吧?”
  “啊,是我。我的記性不好,一時想不起你……”
  “我叫國强,小名叫黑子,你忘了?”
  “你是黑子?!”我使勁的揉了揉眼睛,仔細的端详了一陣。對,是黑子,他右眼上角的那塊小傷疤,還是小時候上房掏家雀掉下來跌的哪。
  “是啊,我是黑子,我放猪那時候到你的瓜園偷瓜,叫你抓住了,你不但没說我還給了我好几个瓜吃,你忘了?”
  “没忘,没忘。”我把兩手緊緊抱住他的双肩說:“你小時候多淘气呀……現在長高了,壯實了,眞是軍官气派。这次回家住几天?”
  “我復員了。”
  “復員了?!”我一听更高興了“那更好了,听我話,什么工作也別找,乾脆就在家給咱們自己搞社。”
  “是呀,我也这么想。”
  “好小伙子,够樣。”我用勁的拍拍他的肩頭。
  “我走的時候这還是毛毛道,現在變成了大公路了。”他高興的指着大道說。
  叫他这一句話又把我的興頭引起來了。我就樂意和别人說我們庄的事。
  “是啊,这二年可大變了,就拿咱們屯說吧,老爺庙后頭那一片草塘子你知道吧?在早誰尋思到那地方還能种庄稼,現在你看看吧,水稻長的可好了。還有砂石嶺車東坡那塊園子,不是年年旱嗎?都說那地方存不住雨水,社里去年一年就打了六口井,現在那園子長的可眞没比的。噢,對了,還有我那塊瓜地和王老五那塊菜園子,現在也通开做果木園子了,光蘋果樹就栽了一千多棵……黑子,不,國强,你眞會赶節骨眼兒,咱們就要建庄了,四、五个大屯子并在一起叫‘团結庄’。这回地就全連成片了,將來用拖拉机种地,到拖拉机站一說就妥。”我比手划脚的越說越高興,眞想一口气把所有的新鮮事都說出來。
  他也叫我說的咧着嘴直樂。
  光顧嘮扯了,不知不覺的天已大亮了,東山頭上隐約的露出了紅光。我急忙問他“几點了?”
  “快到五點了。”他看看手表。
  “國强啊,我得進城赶早行,晚上我再跟你嘮吧,新鮮事是有的是呀,七天七夜也說不完哪。”我握着他的手說。
  他也使勁的抓着我的手。突然說:“五爺爺,鳳仙她……在家嗎?”他的臉都紅到耳根子。
  “你說的是鳳仙嗎?嘿,那丫頭可没比的,現在又是隊長,又是模范。人緣還好,眞是个好姑娘。”
  他听了挺高興,我又告訴他說鳳仙娘也没少叨念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說:“五爺爺你快赶路吧,晚上咱爺倆再嘮扯。”
  人要說出息可眞快呀,这小伙子,頭几年還是个不起眼的小猪倌,可現在是大人了,當了軍官了,年青人是赶上好時候了!不,我們这些老頭子也不錯呀!
  “架,架”我情不自尽的向空中抽着响鞭,在这后一段不濘的大道上,小鉄脖也高興的跑了起來。我心里那股舒服勁算不用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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