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顺市图书馆

   李宏林
   五十二岁的老教师杨玉瑾做为省特级教师，在国庆节前夕，被邀请到省里，参加建国三十周年的纪念活动。
   这天下午有一项活动，是在宾馆的一楼大厅里参观标志省里三十年伟大成就的实物展览。杨玉瑾满怀兴趣地随着代表们走进展览厅。大厅里用屏风临时隔开几个馆。在第三馆的一个高大的玻璃窗下，陈列着几十盆月季花，粉的、红的、白的、黄的……收尽了人间颜色；一朵朵水灵灵、娇嫩嫩的月季花，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秀美、艳丽。它，吸引着代表们，人们围着一盆盆婀娜多姿的月季赞不绝口！杨玉瑾感佩得不由地说出一句：“这么多品种的月季花，是谁栽培的？”
   负责介绍的女说明员听了杨玉瑾的问话，眯眯一笑，她用手里的细木棍指指放在花丛前的一个白漆牌上的人名字，说道：“福民同志！”她接着对大家做介绍：“福民同志是市园林所的花圃工人，他为了解决本省月季花品种稀少的问题，用七年时间，培育出二百多个品种的月季花，现在被交流到全国各园林单位。这里展出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有谁问了一声：“是个老园艺家吧？”
   女说明员笑笑，说：“他今年三十岁，过去还是个残废人呢！”
   “残废人？”这句话特别使杨玉瑾的心动了一下。
   “福民同志小时候是一个丧失正常神智机能的孩子，就是咱们常叫的傻子！他流浪街头，被国家收容。从七岁起，国家花钱给他治病，到十七岁时，他基本上恢复了神智机能，之后用三年时间学习文化，练习从事简单的劳动。当他能独立生活之后，被分配到市园林所当工人，去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他也是这次群英会的代表。”
   这平静、简短的介绍立即在听众中引起反响，随着一片赞佩议论声，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在人群中扫望，希望立即认出哪一位是福民同志！
   唯独杨玉瑾没有动，她凝盯着一朵玫瑰红色的月季花，思绪飞回到三十年前：
   那时杨玉瑾是年轻的女教师，在北京上空响起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中，她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为了纪念这有意义的一天，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国庆”。每逢国庆节，他们家里总比别的家庭更热闹，因为小国庆的生日是个极使人兴奋的话题。但是不久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当小国庆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连发高烧四十天。虽然孩子的性命保住了，但是神经系统被破坏了，一个天资聪敏的孩子突然变成了傻子！过了三年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一天，小国庆自己外出，一去没回来，杨玉瑾嘶破着喉咙呼叫：“国庆——”但是并没有回声。找了多日没找到，都估计这孩子是死在哪个水塘或河水里了。此后，每逢国庆佳节，虽然杨玉瑾和丈夫也同别人一样喜悦，但在欢庆之余心头上总不免浮起一些悲伤情绪。
   “小国庆今年也该是三十岁了，他要有福民同志这种幸福命运多么好！”在杨玉瑾的脑子里忽地涌上这样个念头：“福民能不能就是国庆？”想到这儿她又自嘲地微笑一下，心想，人家叫福民，并不叫国庆！想到这里，她才慢慢冷静下来，把目光洒到一朵火红的月季花上。
   这时，女说明员高兴地说了一声：“福民同志来了！”
   人们随着女说明员的目光一齐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高身材，穿蓝布裤、灰工作服的健壮青年走进来，那工作服的左胸前印着“市园林所”四个字。人们用一阵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他看见一双双望向他的热情、喜悦的眼睛，他怔住了！不解地望望女说明员。女说明员走过来，向他解释：“同志们称赞你的工作！”
   福民憨笑着，语音不太清晰地说声：“谢谢！请提宝贵意见！”
   杨玉瑾盯着福民那两道上扬的黑眉毛和两腮上的酒窝，愣住了！这个俊气、可爱的面孔她熟悉，她目不转睛地盯望着他的每一动作，每一神色……
   她一边瞥向站在花丛前的福民，一边同说明员谈话：“福民病好后，没找他的家吗？”
   女说明员笑一笑：“福民小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连姓啥叫啥都已经忘却了。”
   一汪泪水刹时浮在杨玉瑾的眼里，她轻声说一句：“象是我的孩子！”
   女说明员一下子惊愕了！兴奋地说：“是吗？你快认认吧！”
   杨玉瑾轻拾起手，止住女说明员，然后走前两步，停住，此时福民正用剪子剪花枝，背对着杨玉瑾。她喊一声：“国庆！”
   福民没有反映，还是修剪花枝。
   杨玉瑾一时激动，把她二十三年前到处寻找儿子的心情，全勾了起来。一种母亲急于寻儿子的凄苦之声，从她的肺腑中呼喊出来：“国——庆——”
   福民剪花的手突然停住，好象久聋的人忽然听见雷鸣那么惊奇！一声只有出自母亲的深情呼唤，续上了他断了许久许久的记忆，一种寻求抚爱的本能催使他张望，他的目光盯向朝他慢慢走来的老人，她两鬓微微露白，但那一双温和的眼睛他好象在梦里见过；那腮上的眼泪好象曾滴进过他的嘴里，那味道是咸苦的。这面影似曾在飘渺的云雾中见过，但不象现在这样苍老，而那慈爱、亲切的眼神、嘴角还是一样的！这样个亲近的人，她是谁呢？福民苦苦地思索着。因此当杨玉瑾托起他的左臂，捋起袖子的时候，他的神态是恭顺的。
   杨玉瑾在福民那粗壮的左胳膊肘上端，看见了一块核桃大的红痣，她再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感情，一把把福民搂抱在怀里，哽咽着说：“国庆，妈可找到你了！”
   国庆听到这在记忆中很熟悉的声音，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妈妈的怀抱里，他把头埋在妈妈的胸前，两个肩头在不住地抽动：“妈——我可找到你了！”
   刚被国庆修剪过的那盆粉红色月季花，在微微地颤动，从窗口射进来的明亮阳光把花瓣和翠叶染得闪光、浓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