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市图书馆 内容
我背着書包兴冲冲地从学校走回家里，一進屋就看見姐姐伏在櫃台上，面朝着山牆，兩手捂着臉在那里抽抽答答地哭着。我当时吓了一跳，不知姐姐是受了什么委屈。我扯着姐姐的衣襟叫着：「姐姐，姐姐！」可是叫了几声，她不吱声，反而哭得更厉害起來，我不知怎的是好，一陣說不出的感触，使我也跟着哭了起來。
我爱姐姐。姐姐待我好，待別人也好。就是全村里的人都沒說过姐姐的坏話。今天誰能欺侮姐姐呢？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姐姐这样难过，我一时想不起來。我呆呆地站在姐姐的身旁，哭着，想着……。
姐姐是去年冬天从初中畢業的学生，她沒有升学，参加了農業生產。在村里她还担当团的支部委員和妇女会副主任的工作。每天太陽不出來就到田里去；晚上从田里回來就去开会；回到家里还要帮着媽媽做針綫活、教我学習。我时常心痛姐姐，我怕姐姐累了，劝姐姐休息。可姐姐反倒批評起我來，說我小小年紀不要学得懶，小时候要养成爱劳动的習慣。
这时媽提着一筐豆角，从外面走了進來。姐姐看見媽來了，抽啼得更厉害，几乎要放声大哭。媽怔住了，問我說：「你姐姐和誰吵架了嗎？」我說：「我沒看着」。媽又問姐姐，姐姐不吱声，还是兩手捂着臉一个勁兒抽啼着。姐姐那双往日总爱帶着笑容的水凌凌的大眼睛，已經揉得像水紅桃似的浮腫了，那圓胖的臉蛋，挂着一条一条的泪痕，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轉，我不忍心看姐姐这样，我勤快地拿起毛巾，为姐姐揩眼泪。媽直勁地追問，姐姐看媽追問得緊了就支吾地說：「沒啥事。」
在吃晚飯的时候，姐姐不哭了，我看她帮着媽放桌、擺碗盛飯，我的心松快了許多。可是姐姐沒有吃几口飯，就放下了碗筷。
夜漆黑，秋天的晚風不时地从窗縫吹進來，煤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苗。姐姐剛剛开会回來，我和媽圍坐在煤油灯前，姐姐坐在媽的身边。停了一些时候，媽又問起白天姐姐哭的事情來。我盯着姐姐的臉色，她半晌沒說出話來，她拉起媽的手，又落下了眼泪。她說，春和給她來了信，要她和春和解除婚約，原因是厂子里發生了火灾，春和为了搶救机器讓火給燒了，臉部已經改变了模样，伤很重，左腿也折断了。媽听了嚇得臉色立时蒼白，我的心也翻了一个个，我当时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哎呀，我的春和哥……」我不禁叫出声來。
春和哥哥是咱前屯張家寨的人，他比姐姐大三歲，在工厂作工有三四年了。他在家那咱我还記得，他和姐姐很要好，常常帮助姐姐学習功課，鼓励姐姐進步，他兩一起从張家寨完小畢業，畢業后他到工厂，姐姐入初中了。星期天春和回家來总爱來找姐姐，吿訴姐姐他們厂里的生產情况，談他被选作劳动模範的經过，他兩一談就是小半天。我知道姐姐非常爱他，常听姐姐在媽的面前誇奨春和哥，他兩訂了婚，媽可乐了。我給爸寫信，爸也很高兴。前村后屯的人誰都喜欢春和哥哥。春和哥哥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是，他讓火燒了。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像小刀子割了似地难过，我哭着；媽和姐也哭着，她們可能比我心想的更多，更难过。
「媽，我想明天去，」姐姐擦着眼泪对媽說：「我要看他。」
「去看看也好」媽沉思了半晌又說：「可是你看了他……」下面的話媽又咽了回去。
姐姐看出來媽的意思，她鄭重地說：「媽！說什么我不能……他是为了搶救工厂，为了國家的財產才受伤的。他即使殘廢了，我也不能为了这些就忘掉过去。我爱……他……」說着姐姐把头一扭躺在媽的怀里。我想她又是落泪了。不，她沒有落泪。
屋子里靜靜的，誰也不說話。我們对坐在煤油灯前，沉默着。窗外起了一陣風，落叶打着窗紙沙沙作响，那声音是那样凄凉。
媽叼着旱烟袋，直勁「巴噠，巴噠」地抽着。最后姐姐把眉一皺，吿訴媽說：「我一定要明天早上就走！」
这一宿，姐姐却沒有睡着覚，总是嘆息着。
窗紙上呈現出一片台色，大花公鷄「喔喔」地叫了起來。姐姐一滾身就爬了起來，到堂屋去燒火热飯。矇矓中我被媽和姐姐說話声驚醒了。
「我一宿也沒合眼——桂蘭啊！媽想你还是不要去吧！媽舍不得你，媽不能眼巴巴地瞅着你……他已經是个殘廢人了……」这是媽的話。
我可不同意媽的說法，我正想开口劝說媽媽兩句，可是这时姐姐說話了：
「不！媽，我不能！別說他还不一定是殘廢，就是眞的殘廢了，我寧肯跟他受罪！」姐姐說話的声音有些顫抖。媽媽看着姐姐那样坚决，也沒再說什么，大槪她同意姐姐的意見了。停了一会兒，姐姐又繼續說：「我一定要去！媽，你想：春和給我寫信的时侯他該是怎样地难过、痛苦啊！我知道，他現在很需要我，有我在他身边照顧他，他精神会好些，我相信他慢慢会恢复健康的——我不能丢掉他……」
媽坐在炕沿边不吭声，姐姐緊坐在媽的身边，低着头，头髮都散在臉上。我曉得媽的心事：媽被姐姐的話感动了。沉思了很長时間，然后媽用那微小的、温和的声音对姐姐說：
「好哇，去就去吧，媽不再多說了。」
太陽从村东的大柳樹林上露出了头，姐姐胡乱吃了兩口飯。吃完了拿起昨夜已經准备好的小包就走。我和媽把姐姐送出家門，姐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瞅瞅我們，順着村前的公路就一直奔向火車站去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媽从村政府拿回來一封姐姐的來信，那信是这样寫的：
媽媽：
寫給您这封來信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春和的伤虽然很重，但由于他們厂子領導上的关怀和大夫同志的热誠治療，已經轉危为安了。火伤大部已經好了，只是折断的腿骨，还沒有好。据大夫說將來長好了是沒有任何妨碍的。他还向我保証：兩个月后春和一定能回到工作崗位上去。
媽，这是多么使人高兴的事啊！我相信您和云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欢喜的。
今天正赶上他們厂長和工会主席來慰問他。春和的精神很好，請不好挂念。
我准备再过一个星期后回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吿訴您一些詳細的事情吧！
女兒 桂蘭
九月二日
我給媽念完了这封信，媽笑了。那多少日子以來，盖在媽臉上的浮云，这一下子就像給風兒吹散了似的，媽的臉上露出來笑容，那样子是多么善良，多么慈样啊！
第13期
鞍山日报 鞍山文联合編
我爱姐姐。姐姐待我好，待別人也好。就是全村里的人都沒說过姐姐的坏話。今天誰能欺侮姐姐呢？究竟是什么事情使姐姐这样难过，我一时想不起來。我呆呆地站在姐姐的身旁，哭着，想着……。
姐姐是去年冬天从初中畢業的学生，她沒有升学，参加了農業生產。在村里她还担当团的支部委員和妇女会副主任的工作。每天太陽不出來就到田里去；晚上从田里回來就去开会；回到家里还要帮着媽媽做針綫活、教我学習。我时常心痛姐姐，我怕姐姐累了，劝姐姐休息。可姐姐反倒批評起我來，說我小小年紀不要学得懶，小时候要养成爱劳动的習慣。
这时媽提着一筐豆角，从外面走了進來。姐姐看見媽來了，抽啼得更厉害，几乎要放声大哭。媽怔住了，問我說：「你姐姐和誰吵架了嗎？」我說：「我沒看着」。媽又問姐姐，姐姐不吱声，还是兩手捂着臉一个勁兒抽啼着。姐姐那双往日总爱帶着笑容的水凌凌的大眼睛，已經揉得像水紅桃似的浮腫了，那圓胖的臉蛋，挂着一条一条的泪痕，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轉，我不忍心看姐姐这样，我勤快地拿起毛巾，为姐姐揩眼泪。媽直勁地追問，姐姐看媽追問得緊了就支吾地說：「沒啥事。」
在吃晚飯的时候，姐姐不哭了，我看她帮着媽放桌、擺碗盛飯，我的心松快了許多。可是姐姐沒有吃几口飯，就放下了碗筷。
夜漆黑，秋天的晚風不时地从窗縫吹進來，煤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苗。姐姐剛剛开会回來，我和媽圍坐在煤油灯前，姐姐坐在媽的身边。停了一些时候，媽又問起白天姐姐哭的事情來。我盯着姐姐的臉色，她半晌沒說出話來，她拉起媽的手，又落下了眼泪。她說，春和給她來了信，要她和春和解除婚約，原因是厂子里發生了火灾，春和为了搶救机器讓火給燒了，臉部已經改变了模样，伤很重，左腿也折断了。媽听了嚇得臉色立时蒼白，我的心也翻了一个个，我当时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哎呀，我的春和哥……」我不禁叫出声來。
春和哥哥是咱前屯張家寨的人，他比姐姐大三歲，在工厂作工有三四年了。他在家那咱我还記得，他和姐姐很要好，常常帮助姐姐学習功課，鼓励姐姐進步，他兩一起从張家寨完小畢業，畢業后他到工厂，姐姐入初中了。星期天春和回家來总爱來找姐姐，吿訴姐姐他們厂里的生產情况，談他被选作劳动模範的經过，他兩一談就是小半天。我知道姐姐非常爱他，常听姐姐在媽的面前誇奨春和哥，他兩訂了婚，媽可乐了。我給爸寫信，爸也很高兴。前村后屯的人誰都喜欢春和哥哥。春和哥哥是个多么好的人啊！可是，他讓火燒了。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像小刀子割了似地难过，我哭着；媽和姐也哭着，她們可能比我心想的更多，更难过。
「媽，我想明天去，」姐姐擦着眼泪对媽說：「我要看他。」
「去看看也好」媽沉思了半晌又說：「可是你看了他……」下面的話媽又咽了回去。
姐姐看出來媽的意思，她鄭重地說：「媽！說什么我不能……他是为了搶救工厂，为了國家的財產才受伤的。他即使殘廢了，我也不能为了这些就忘掉过去。我爱……他……」說着姐姐把头一扭躺在媽的怀里。我想她又是落泪了。不，她沒有落泪。
屋子里靜靜的，誰也不說話。我們对坐在煤油灯前，沉默着。窗外起了一陣風，落叶打着窗紙沙沙作响，那声音是那样凄凉。
媽叼着旱烟袋，直勁「巴噠，巴噠」地抽着。最后姐姐把眉一皺，吿訴媽說：「我一定要明天早上就走！」
这一宿，姐姐却沒有睡着覚，总是嘆息着。
窗紙上呈現出一片台色，大花公鷄「喔喔」地叫了起來。姐姐一滾身就爬了起來，到堂屋去燒火热飯。矇矓中我被媽和姐姐說話声驚醒了。
「我一宿也沒合眼——桂蘭啊！媽想你还是不要去吧！媽舍不得你，媽不能眼巴巴地瞅着你……他已經是个殘廢人了……」这是媽的話。
我可不同意媽的說法，我正想开口劝說媽媽兩句，可是这时姐姐說話了：
「不！媽，我不能！別說他还不一定是殘廢，就是眞的殘廢了，我寧肯跟他受罪！」姐姐說話的声音有些顫抖。媽媽看着姐姐那样坚决，也沒再說什么，大槪她同意姐姐的意見了。停了一会兒，姐姐又繼續說：「我一定要去！媽，你想：春和給我寫信的时侯他該是怎样地难过、痛苦啊！我知道，他現在很需要我，有我在他身边照顧他，他精神会好些，我相信他慢慢会恢复健康的——我不能丢掉他……」
媽坐在炕沿边不吭声，姐姐緊坐在媽的身边，低着头，头髮都散在臉上。我曉得媽的心事：媽被姐姐的話感动了。沉思了很長时間，然后媽用那微小的、温和的声音对姐姐說：
「好哇，去就去吧，媽不再多說了。」
太陽从村东的大柳樹林上露出了头，姐姐胡乱吃了兩口飯。吃完了拿起昨夜已經准备好的小包就走。我和媽把姐姐送出家門，姐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瞅瞅我們，順着村前的公路就一直奔向火車站去了。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媽从村政府拿回來一封姐姐的來信，那信是这样寫的：
媽媽：
寫給您这封來信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春和的伤虽然很重，但由于他們厂子領導上的关怀和大夫同志的热誠治療，已經轉危为安了。火伤大部已經好了，只是折断的腿骨，还沒有好。据大夫說將來長好了是沒有任何妨碍的。他还向我保証：兩个月后春和一定能回到工作崗位上去。
媽，这是多么使人高兴的事啊！我相信您和云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欢喜的。
今天正赶上他們厂長和工会主席來慰問他。春和的精神很好，請不好挂念。
我准备再过一个星期后回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吿訴您一些詳細的事情吧！
女兒 桂蘭
九月二日
我給媽念完了这封信，媽笑了。那多少日子以來，盖在媽臉上的浮云，这一下子就像給風兒吹散了似的，媽的臉上露出來笑容，那样子是多么善良，多么慈样啊！
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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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洪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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