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市图书馆

電話鈴响了，我拿起耳机一听，原來是我愛人掛來的。
  『「大丫」病重了，你……』她帶着尖利而又凄厲的声音对我說。
  「大丫」这兩天熱度仍然保持在卅九度八，一點也沒退，我沒听完電話就撂下了，我知道她在催我趕快回去。快下班了，我請了假趕忙往外走，連走帶跑地趕到家，一看，我愛人正緊緊地抱着「大丫」，兩眼都紅腫了。这一定是剛才哭了。她見了我，眼淚又止不住了。可不是，小孩手脚都有點涼了，兩個眼珠往上直翻，嘴边吐着白沫，左手和左脚使勁地抽搐着。这一下，把我也鬧糊塗了。我忙着找病票，一边对她說：「抱上医院，乾哭有什麽用！」平常病票就放在抽屜裡，但这一急，哪也找不着，把我彆出一身汗，總算在鏡框後面找着了。我抱着「大丫」先走，我愛人头都沒梳就跟上來了。一路上，我想：花多少錢都不要緊，只要能救活……，我愛人不時地翻開蓋在「大丫」头上的蒙布，大臉貼着小臉，用耳朶听她的呼吸，她似哭非哭地說：「这小孩太聰明了，我眞……」她平常最不迷信，但这時偏偏又記起她小時姥姥吿訴的一句話，「聰明的孩子命不長」。她總想把这一句話从心坎拔出，但这一句話就像長了根似的，怎麽也拔不去。平常，这一段路，我用不上十分鐘就可以走完了。这回就像走了幾個鐘头。
  到了医院小兒科，大夫立刻臨床診察，連科主任都趕來，大夫抽了脊髓，化驗後，結論：疑是「乙型腦炎。」我愛人一听免不了又哭起來，我也有一些慌了。大夫說：「快送傳染病院去，越快越好！」这边護士給「大丫」打了鎭靜劑，那边就有個護士找來了一輛急救車。
  汽車發狂似地奔馳着，路旁的柳樹、楡樹模糊的像兩行深綠色的圍牆，西斜的陽光照在玻璃窗上，映得人張不開眼睛，倒在我懷裡一動不動的是才滿三週歲的「大丫」。
  進到傳染病院，我們住在靠南边的一間病房裡，大夫照樣地抽了脊髓，化驗後，確定是腦炎。開始打針時，「大丫」痛都不知道，像打在皮囊上。我坐在床边，腦裡嗡嗡直响，眼睛發着金光，从黃昏坐到晚上，从晚上一直坐到遠遠什麽地方公雞叫了一声，太陽也爬上來了，还沒眨过眼。護士一宿來了好幾趟，天才朦朦亮，大夫又來了。大夫細心地診察，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似的那麽細心週到，然後又連續打了三針。護士說：「这孩又胖又好看，一定很聰明吧！」我接着說：「是啊！这孩子在托兒所，沒有一個不喜欢她的！」接着，我腦子裡的「大丫」就活動起來了。
  她平常愛畫畫，常常迫着我給她白粉筆，小白胖的臉，配上一对大眼珠，小嘴嚅嚅嘟嘟地說：「爸，你看我这小人畫得好不好！」一看，果然不錯，眼睛、鼻子、嘴都有，就缺对耳朶。我在兩边給添了一对耳朶，又在旁边寫了一個「人」字，以後她畫小人都有耳朶了，而且在旁边也寫上一個歪歪斜斜的「人」字。人家唱「东方紅」才唱三遍，她就学会了，「东方紅，太陽昇，中國出了個毛澤东……」从头唱到尾，一句不拉地唱起來。有時还自編自唱。我愛人說：「这小孩長大我一定要培养她当個人民的音樂家！」我不同意，說：「不行，我要培养她当人民畫家！因爲这件事，我們倆爭論过，最後請「大丫」自己來作主，到底我輸了。「大丫」还是願意当音樂家，我眞氣听媽話就不听爸的話！
  但是，現在躺在我身旁的，只是奄奄一息的「大丫」；不是蹦跳、頑皮、活潑、天眞的「大丫」了。
  咱們局裡的党支部書記特地打了電話找傳染病院的院長，对他說：「院長同志，你一定要对这祖國的第二代負責啊！」院長似乎有些生氣說：「我比你更焦急呢！」眞的，院長同志一天來了好幾回，臨走時，總是对病房大夫說：「要尽我們最大的力量，把一切可愛的生命从死亡的边緣搶救回來，那怕只剩一絲氣，也要作最後的努力！同志，人是最宝貴的，孩子更宝貴啊！」護士对我說：「你們局裡打來電話，要給你捎錢來，还說你需要什麽，只管說！」我回答她說：「什麽也不需要。」眞的还有什麽需要的，党和上級無時無刻不在關心他的幹部，直到關心幹部的家屬，体貼幹部每一件細微的困难！啊，我还有什麽需要的，这就已經給我太多了，这是用錢買不到的！
  幾個大夫会診了，照例是每天打藥針、吃藥，熱度開始下退：卅九度，卅八度……，半夜裡还哼一声兩声，我高興的直蹦。大夫說：「危險期已过，只怕有後遺症。」我想生命能保住就算大幸了，有後遺症怕啥。護士对我說：「这病好後有的變成儍子、有的變成聾子；沒有什麽病的也有，只不过很少！」我想，只要「大丫」是「很少」之中的一個就好了。
  出院的前一天，大夫來查病房，「大丫」向大夫提出：「我要回家找媽！」大夫高興得很，抱住「大丫」親嘴，說：「你这小孩，完全好了，一點病也沒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我当時那高興樣，我現在也覚得好笑。当我打電話找我愛人，讓她明天來接時，竟把耳机都拿顚倒了。
  第二天一淸早，太陽光才射進病房，我愛人就帶來了一個特地爲「大丫」買的美麗的布娃娃，作爲給「大丫」的礼品。她第一眼看見「大丫」時，不知怎的，又流出淚來。我到院部办理出院手續，準備付給住院費和医藥費，我估計大約得一百元左右吧！但到办公室一問，会計說：「同志，法定的傳染病都由國家負責治療，什麽費也不用花！」我和我愛人感激的說不出話來。人民政府眞是处处爲人民打算啊！把小生命从死神的手裡搶回來，就已是了不起了，还不收一文錢！这是中國幾千年來沒有的事。这只有在中國共產党領導下的新中國才能这樣做，我应該感激誰呢？我在小孩有病時，只焦急，就流不出淚來；不知怎的，这時，忽然禁不住滴下了兩點眼涙，我怕人家看見，轉身抬头望着那牆上掛着的毛主席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