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山市图书馆

多嘴的人和擺樣，都需要有人制止。
  ——卡·普魯特科夫
  火車在一個大交叉站停下了，同路的幾個伙伴向我吿別後，就下車了。車廂裡只留下我一個人。再过五分鐘就開車，但是總不見有人上來，看樣子就只好是孤苦零丁了。
  突然門口出現了一個穿黃皮大衣的巨人。这人一手提着大皮箱，一手抱着塞得滿滿的黃色公事包，上面有許多皮帶，亮光光的鎻和按扣。
  这人脚上穿一双雪白的氈靴，套着套鞋，头戴一頂毛茸茸的護耳大皮帽，因此腦袋顯得大得出奇。
  这人彎腰走了進來，他幾乎沒長眉毛，用那双小圓眼睛，望望上边，又瞧瞧下边，然後把公事包放在下鋪上。接着，这巨人，完全出人意料之外的，竟用又尖又細的嗓子說：
  「你好！我是米里雅加，阿帕納斯·庫茲米奇·米里雅加。請原諒，我沒有佔別人的地方吧？」
  「沒有，这三個鋪都是空的，您想佔哪個，就佔哪個吧！」
  这個新旅伴，摘下了皮帽，露出剃得光溜溜的头，脫下大衣，坐在我的对面。他从兜裡掏出一塊花格子手帕，張口喘着氣，拭臉拭头又拭着脖子。
  「咈！差點誤了車。剛才坐小汽車，一口氣跑了一百五十公里。咈！」
  汽笛一响，車開了。車站上最後的灯火也从窗外閃过了。我的新伙伴打開了箱子，一個接一個地拿出許多大包、小包、罐头、盒子，都擺在桌子上，然後又拿出一瓶白蘭地，打開了瓶塞。
  「隣居，請吃點吧。这是黃蘑菇，这是白蘑菇、魚子……，您是从遠处來的嗎？」
  「从莫斯科來。」
  「啊喲！那更要請您吃了。难道莫斯科人知道什麽是地地道道的黃蘑菇嗎？」
  我嚐了一點蘑菇。
  「呶！怎麽樣？」
  「好極了！」
  「是呵，……請問，您到哪裡去呀？」
  听說我和他去的是一個城市，他非常高興。
  「出差嗎？」
  「出差。」
  他再沒有問別的。
  米里雅加吃着，喝着，他的圓臉逐漸紅潤起來。露出得意的幸福的表情。他一直說個不休。半個鐘头以後，我就已經知道他、他妻子和他所有朋友的履歷了。現在他正处於这种狀態，就像他这一類型的人一樣，当再也無力停止那滔滔不絕的話語的巨流的時候，連別人的暗示：時間晚了，头痛，疲倦等等都不能了解了。
  当他把親戚朋友的詳尽情況都介紹完了，於是就開始談他自己的工作。
  「兄弟！我呀，說实話，是托拉斯經理戈洛夫科同志親自招我去的。明白嗎？我的哥們兒，我这裡，」他用手指了一下公事包，「裝着那一類……」
  他走到門旁，把門鎻上了，就開始向我解釋那個重大發明的意義。这是他那個工廠創造的，他在那裡当發明处处長。
  車停在一個小站上，我向窗外看了一看，喊道：
  「你看看夜色多好！多美的月亮呀！」
  唉！月亮也無濟於事。
  「什麽？月亮嗎？嘿嘿……月亮……我呀，我的朋友，不久的將來，你在天空中看到的不是一個月亮，而是許多宝石了，像作家契訶夫說的那樣。你明白嗎？我們的發明呀，將是一個大革命。会把外國人都遠遠地甩在後面。………來，我給你瞧點玩藝兒……」
  他伸手取公事包。
  我堅決地声明我要睡了，拿起肥皂、手巾，就走出了車廂。我並不忙着回去，在过道上走着。那令人厭煩的又尖又細的声音，簡直把我弄疲倦了。我想休息一会兒，希望我回去的時候他能睡着。果然，当我回去的時候，米里雅加已經睡熟了。他的圓驗上露出安祥幸福的微笑。公事包放在脚旁。我謹愼地把公事包放在他的头边，用報紙蓋上。
  ×　×　×
  淸早，我一醒來，就看到和昨天一樣的一幅景象：我的旅伴又開了一瓶白蘭地，坐在那裡喝着。
  「喂！朋友，我瞧你眞能睡！起來吧，我馬上再開一個蘑菇罐头。」
  「謝謝，还得洗洗臉哪。不过，我需要提醒您一下，您过分相信人了，並且……怎麽跟您說呢？您太直爽了。昨天您竟給我講这樣的事……」
  「嘿嘿！我呀，兄弟，可知道对誰可以直爽，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個正經人，我有經驗……」
  我洗了臉，吃了早飯。这時候，隔壁車廂的一個乘客來找我們玩牛牌：
  「我們那裡三缺一。」
  我很高興地跑去玩牛牌，讓我的伙伴留在那裡独白吧！
  过了一個多鐘头，我回到車廂來，吃了一驚，和米里雅加並排坐着一位漂亮的金髮女郞，她長着一双灰色的聰明的眼睛，头上盤着金黃色的大辮子。
  「嘿嘿！阿帕納斯·庫茲米奇，」我開着玩笑說，「看起來，您还是個追女人的熟手呢！」
  「您沒看錯，」金髮女郞笑着說，「您的朋友迷惑我半個多鐘头了！不过，方式相当奇特！他尽給我講些不僅在火車上不能談，就是在家裡也不能隨便談的事。」
  「的確，阿帕納斯·庫茲米奇，」我極嚴厲地懇切地說，「爲什麽您要給別人講公事呢？忍耐一会吧！到了地方，該向誰報吿，您就向誰報吿好了！」
  「那当然要報吿呵！」米里雅加興高采烈地喊道，「直接向戈洛夫科同志報吿。」
  「誰？向誰報吿？」金髮女郞毫不隱藏地、好奇地問道。
  「向托拉斯經理戈洛夫科報吿，您听說过这個人嗎？」
  「听說过，不过，不認識。您認識嗎？」
  「是呀，还相当知己呢。咳，朋友們，同志們，我們說句私話吧，戈洛夫科同志是叫我十五号去的！呶，我呢，決定早去一個礼拜，活動活動。可不是玩笑呵，我得到了部裡的五千慮布獎金！嗯，就是这樣……咳，親愛的朋友們！今天晚上，請你們到旅舘餐廳吃飯吧！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您可別見怪，我是誠心誠意請您，絕沒有壞意。怎麽樣？我們坐一会，談一談。要知道我能看出來，你們这些人都是好人，我的眼睛是雪亮的。呶，怎麽樣，就这樣決定吧！」
  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厲顏厲色地看了米里雅加一眼，冷冷地說：
  「謝謝您！我的丈夫好吃醋……呶，好啦，路遠得很，讓我打個把鐘头的盹吧！米里雅加同志，我特別請求您，不要高声說話！而且，我建議，非常堅決地向您建議，您不要对碰到的每個人，都講那些除您以外任何人都不应該知道的事。」
  我們走出車廂，看着窗外。
  「多美的一個女人！」米里雅加向車廂點了一下头。
  「她是哪來的呀？」
  「她是里斯納亞站上來的。那裡有個大工廠正和我們競賽。我們一定能故勝他們。是呵……可眞是一個嚴厲的女人……」
  过了半個鐘头，我們又走進了車廂，金髮女郞把書放在胸口上睡着了，这是一本外文書，我和米里雅加彼此交換了眼色，他突然打了個嚏噴，金髮女郞醒了，驚訝地揚起眉毛看了我們一下，然後迅速地把書藏起來，轉过身，面衝板壁睡了。
  我走到过道裡，米里雅加也跟出來了。
  「您知道嗎？阿帕納斯·庫茲米奇，这位金髮女郞可能正在獵取您，……更準確一點說，不是獵取您，是獵取您的發明。而您呢，把什麽話都对她說了。」
  米里雅加的紅臉突然變得蒼白，他那小圓眼睛立刻淸醒过來了。他走進車廂，把所有的小包、罐头、盒子都收拾起來，裝進皮箱，最上边放着公事包，然後關上箱子，上了鎻。把皮箱放在身边，膀子支在皮箱上，看着窗外。他一直保持着这樣的姿勢，一言不發地坐着，直到火車抵達××省城。
  ×　×　×
  我們恰好又住在一個旅舘裡。午飯前，他回來了，陰沉沉地吿訴我說：托拉斯經理沒有接見他，由副經理交給他一張職工大会的入場券。米里雅加把自己的公事包暫時存在托拉斯裏了。
  職工大会上發生了下述事情。
  当米里雅加走進大廳的時候，大廳已經坐滿了人。僅僅前排有幾個空座位，於是他就在台前坐下了。
  主席宣佈：
  「現在請托拉斯經理戈洛夫科同志作提高政治警惕的報吿。」
  我們同車的金髮女郞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在講台上出現了……
  我用疑問的目光看了看米里雅加。他半死不活地坐在那裡，兩眼盯着地板。
  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戈洛夫科的報吿是从米里雅加的故事開始的。講完这個故事，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向大家提出一個問題：
  「大槪有人不信这是眞事，以爲我是想使報吿生動一些編造出來的吧？要是这樣，我这故事的眞实性只有請求米里雅加同志親自証实一下了。恰好，他今天也出席了，正坐在我的对面。」
  於是她就用手指了一下米里雅加。許多人想看看我这位同路伙伴，从座位上站了起來。我感到阿帕納斯·庫茲米奇巨大的身軀立刻縮小了，恨不得鑽進座位底下去。在人們的目光下，他縮成了一团。
  「是的，同志們，」当大廳裡人們靜了下來的時候，娜達麗亞·尼古拉耶夫娜繼續說，「一個偶然的机会使我發現了这個多嘴的人。可是还有很多米里雅加这一類的人，坐火車，乘輪船，乘飛机，在那裡胡說八道，誇耀自己，而且常常成爲間諜的对象啊！……」
  在旅舘的房間裡，我問米里雅加：
  「在火車上，你幹嘛要說您認識戈洛夫科呢？」
  「見他的鬼，喝醉了瞎吹唄！我也不知道爲什麽認準戈洛夫科是個男人。她不过是一個月以前才調來当經理的。可挨了一頓，眞不輕，这不过是開場白，瞧明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