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长的树林

知识类型: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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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出处: 《七里海》
唯一号: 021935020230002360
作品名称: 疯长的树林
文件路径: 0219/02/object/PDF/021911020230000002/045
起始页: T00015_00.pdf
责任者: 刘志娟
分类: 文学
分类号: I247
主题词: 小说-中国-当代

作品简介

1 春天的午后,阳光明媚。雪松和杨杨欢快地穿梭在村后的小树林里。阳光透过一排排大杨树枝头的嫩叶,混合了两个小男孩嘹亮的笑声,在林子里投下万道明亮的光线。 雪松说:“杨杨,闻到了吗?槐花!是槐花的香味!我们去采槐花!” 雪松跑在前面,后面的杨杨一边追一边喊:“雪松哥——等等我——!” 雪松跑到树林的边缘停下来。那里有一排高大的槐树,紧挨着一个窑厂的取土坑。杨杨追上来,站在雪松身边,向取土坑里张望。突然,取土坑里翻起巨浪,旋起黑色的漩涡,像一张张开的大嘴,由远而近,飞旋着奔向杨杨,一口将他吞咽下去。 “杨杨!杨杨!杨——杨——!”雪松惊呼着坐起来,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水。爸爸的手臂正紧紧地抱住他,长满胡茬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喃喃低语着:“不怕,儿子!没事的,没事的……”雪松隐约感到一股温热的溪流缓缓地在他爸爸的脸上流淌。 夜,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是第几次梦见这个场景了?这是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噩梦,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使他不能安睡,不愿醒来。 2 雪松9岁,于杨7岁。两个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也是最好的朋友。还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大概刚刚能表达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吧,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公园玩,雪松说:“看,于杨,这棵树就是雪松,我就是这棵树。”于杨赞叹地说“真漂亮啊!”“那你是什么树呢?于杨!榆树还是杨树?”当时正值春暖花开,公园内外、街道两旁、河岸堤坝上到处都有杨树,一嘟嘟、一串串的杨树花,挂得满树都是,时不时会落下几串,像极了红褐色的毛茸茸的大虫子。于杨用手挠了挠圆溜溜的小脑袋,抬头想着。恰巧有杨树花落在他的头上,他一边用手扒拉着杨树花,一边说:“我就是杨树。”“那我就叫你杨杨吧。”从此,杨杨是雪松对于杨的唯一的称呼。 雪松调皮、爱玩;杨杨就像他的影子,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像所有的农村孩子一样,他们的乐趣可多了去了,摸鱼捉虾、逮蚂蚱、摔泥巴……村后有一个小树林,以高大挺拔的杨树为主,掺杂着柳树、槐树、榆树等北方常见的树种。那里是孩子们的天堂。至于上树捉蝉掏鸟的事,更是不在话下——他们天天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还喜欢一起捉弄人:春天的时候,手里抖着一串杨树花,就像拿着一条活的毛毛虫,不时地偷偷放在不懂事的小孩子的脖子里,或者胆小的女孩子的头上,吓得他们哇哇大叫。 雪松歌唱得好,维塔斯的海豚音模仿得极像。于杨非常崇拜他。雪松一唱歌,于杨就两眼放光,一脸的钦佩:“雪松哥,等将来你当了大歌星,我来给你当经纪人好吗?”雪松就拍着于杨的肩膀说:“没问题!”那得意的神情,好像他一夜之后就能成名了! 现在还没到成名的时候,赶紧抓住这大好时光,好好玩吧!成名了可就没空这样疯玩喽,嘿嘿! 五月槐花香。树林里槐树不多,集中生长在林子的边缘,临着一个窑厂的取土坑。那个坑又深又陡,但是这诱人的花香牵引着人们的嗅觉,让人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这些香喷喷的槐花,是大自然的恩赐。小孩子们喜欢折下开满槐花的细枝,编成一顶花帽,戴在头上,边走边贪婪地抽着鼻子,恨不得把这浓郁的花香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还会剥下娇嫩的花瓣,单把一根花芯放进嘴里,细品着那一丝蜜甜。看着满树的洁白,雪松甚至想起了妈妈包的槐花猪肉饺子,那可是无上的美味呢。 一个午后,对,就是那个深春的午后,像一个魔咒紧紧地摄住了雪松,让雪松的思想意识永远地停留在了那天,停留在了那天的小树林里! 雪松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垂涎于香喷喷的槐花。他对杨杨说:“你等着,哥上去折一些槐树枝下来,咱们每人编个帽子戴。”话音未落,便像猴子一样噌噌地爬到树上。 他恍惚听到杨杨说了句“我也上去”。他没有在意,只管折槐花。突然下面传来“啊——!”“嗵!”的声音。低头一看,竟是杨杨从树上滑下来,跌落到取土坑里了。坑太深了,可怜的杨杨还没学会游泳,正在水里胡乱地扑腾着。 雪松忙从树上滑下来,心里扑通扑通地打着鼓。他果断地抄起坑边的一根木棍,伸向杨杨:“杨杨,抓住!”可惜木棍太短了,杨杨怎么也够不着。 杨杨借着仅有的一点水性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喊着:“救我……救我……!” 雪松告诫自己,别慌,别慌!自己不能下去,坑那么深,下去了别说救杨杨,自己也上不来。他紧皱着眉头,抬起头来,远远地看见窑厂的大门,突然有了主意:“杨杨,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去叫大人!”话音没落,撒腿就跑。 平时一抬眼就能看到的窑厂大门,今天怎么觉得那么远啊!雪松拼尽全力地跑着,脚下似乎没有知觉,耳边甚至响起呼呼的风声。他眼前不时浮现出杨杨在水里挣扎的情景,心里不停地说:杨杨,挺住,挺住!…… 此时正是工人们休息的时间,雪松气喘吁吁地跑到窑厂,只在门口的值班室找到一个跛脚老头。 他语无伦次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老半天跛脚老头才听明白。他迈开他的跛脚,好一会儿才叫来了几个大人,应该是窑厂的工人吧。工人们眼角还糊着眼屎,却都瞪圆了眼睛,跟着雪松奔向取土坑。 取土坑里已经看不见了于杨的踪影。水面静默着,好像做了坏事还要设法隐瞒的孩子。 窑厂的工人们“扑通扑通”地跳进坑里。他们站成一排,像撒开了一张网一样,在坑里摸索。终于,一个工人喊了声:“在这里!”待他直起身时,于杨仰躺在了他的双臂上,像一条死鱼。 “杨杨——!”雪松一声哀嚎,晕了过去。 3 后来发生了什么,雪松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爸爸妈妈都围在他的身边。 看到他睁开眼睛,妈妈咧开嘴笑了,却有两行泪滴落在雪松的脸上:“醒了!儿子,你可醒了……!” 爸爸一把把妈妈划拉到一边:“去,快去告诉妈一声,雪松醒了!” 雪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房间里灯火通明,已经是晚上了?奶奶患有脑血栓,卧病在床,肯定在为他担心呢。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却直勾勾地望向爸爸的眼睛,企图从那里找到些什么。 “儿子,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雪松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 “要不先喝点水吧!” 雪松还是没回答,一双黑亮的眼睛仿佛要瞪进爸爸的心里。 爸爸摸着雪松的头,故意放轻了声音说:“你想问杨杨吧?他走了,埋在了小树林里最高最粗的那棵大杨树下。”他说得小心翼翼。他知道杨杨是儿子最好最好的朋友。他的眼睛一秒钟都没离开过儿子的脸。他想儿子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受不了,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如果那样,他该怎么来安慰他呢?在雪松昏迷的一天半的时间里,他在脑海里数百遍数千遍地彩排过接下来的场景,然而事情却没有按照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雪松知道“走了”是啥意思。去年姥姥去世时,大人们都说她“走了”。活蹦乱跳的杨杨怎么会说走就走呢?他望向爸爸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疑惑,接着就暗了下去,再暗下去,终于变得空洞了。 他一句话不说,爸爸说啥他也没有反应,就这样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槐树、取土坑、笑着的杨杨、在水里挣扎的杨杨、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死鱼一样的杨杨、默默地转过身,渐行渐远的杨杨……他伸出手要拉住杨杨,可是他的手凭空划拉了一下,什么也没抓住。 妈妈从奶奶的房间回来,看到这个情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雪松的身边,一把抱住了雪松,鼻子里带着哭腔说:“儿子,你怎么了?别吓唬妈妈,别吓唬妈妈好不好……妈妈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好受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雪松没有哭,目光呆滞地瞪着前方,却没有焦点。 妈妈把雪松的头抵在自己的胸前,强忍着决堤的泪水,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说:“儿子,你还记得咱们在姑姑家看过的一本画册吗?” 姑姑是个画家,专修油画。有一次,爸爸妈妈带着雪松去姑姑家,看到一本油画册,里面尽是长着翅膀的光屁股娃娃。雪松回来还跟杨杨描述过那些画。杨杨神往地说:“要是咱们也能长出翅膀多好啊,那样咱们就可以在天上飞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雪松哥,你说从天上看咱们村子是什么样子的?” “我才不要长翅膀呢!”雪松说,“连衣服都没得穿,冬天不冻死才怪。还想从天上看咱们的村子?当心做饭的时候家家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把你呛死!”雪松不屑地瞟了杨杨一眼,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雪松哥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也不喜欢。”杨杨摸着圆溜溜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妈妈不知道这些事情,竭力用欢快的语调接着说:“画册上的那些光屁股娃娃都是天使。小孩子死后,会到天堂去做天使。他们挥着洁白的翅膀,到处飞来飞去的,可快乐了!” 雪松还是无动于衷地呆愣着,却在内心的世界里却一直和杨杨对话:杨杨,你真的会去做天使吗?你是不是在埋怨我没有照顾好你?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你去危险的地方。都是我笨,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你。可是你真的会去做天使吗?做天使没有衣服穿,把你冻着怎么办?你飞着飞着飞累了,摔下来怎么办?我看不到你,想你了怎么办?你说过,就是让你做皇上你也不去的。你说过要永远做我的好兄弟。你为啥玩着玩着就不跟我玩了?就“走了”?你是不是恨我太笨,不要我这个哥哥了?不想长大了给我当经纪人了?…… 4 从那天开始,雪松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说过一句话。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牢笼,雪松躲在里面,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别人走不进去,他也不肯走出来。 这种光景,上学自然是不可能了。一家人就这样无奈地看着他我行我素。 白天,他时常蹲在院子里,手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画呀画的,不知道在画些什么。晚上,他会大睁着双眼,空洞的眼神望向屋顶,很晚才会入睡。 爸爸妈妈带雪松去看过医生。医生的答复是孩子受了刺激,心病还得心药治啊。 雪松本来是自己睡一个房间的,自打杨杨死后,爸爸就过来跟他同住。每天晚上,爸爸都会给他讲故事,跟他唠家常。虽然雪松一点回应都没有,爸爸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常常说得自己泪流满面。爸爸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我的儿啊,快醒过来啊!你让爸爸怎么办才好啊!” 有一天,妈妈拉着雪松的手来到奶奶的房间。 雪松是奶奶从小一手带大的,和奶奶感情极好。近一年的时间,奶奶卧病在床,每天更是盼着雪松放学回来,到她房里玩上一会儿,祖孙俩开心着呢!可是自打发生了那件事后,雪松不主动来奶奶的房间了。不知道他的意识里还有没有奶奶。每次爸爸妈妈带他来,他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看着宝贝孙子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奶奶的心如刀割。 今天是奶奶让妈妈带雪松来的。 奶奶枯瘦的大手摩挲着雪松纤细的小手,嘴里一声声地唤着:“松儿,松儿……”雪松没有反应。 奶奶给他讲故事。雪松自小可爱听奶奶讲故事了。奶奶肚子里的故事可多了,雪松从小听到大,都没听过重样儿的。雪松每次都听得兴致勃勃,还不时地问这问那,听完一个还要奶奶再讲一个。 今天奶奶讲的是什么故事,雪松不知道。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麻木地看着奶奶的嘴一张一合,不知道那里发出的是什么声音。 突然,奶奶脸上呈现出一丝痛苦的神情。这一丝痛苦牵动了他的意识,他想到了在水里挣扎的杨杨。随即,他的脸上布上一层紧张的神情,目光也明亮了起来。 奶奶捕捉到了雪松的变化,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泪光。“松儿,攥紧奶奶的手。”雪松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奶奶的手。奶奶知道,他听进了她说的话。 奶奶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夜夜守着他舍不得的人。杨杨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所以你不开心,于杨在天上也不会开心。 雪松的眼里泪花闪闪,妈妈在旁边却已经是涕泪涟涟了。 接着奶奶又说:“奶奶老了,也要走了。奶奶也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你。你不高兴,奶奶也会不高兴的。” “奶奶,你不要走!我听你的话!求求你别走……”雪松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奶奶无声地笑了,细密的皱纹笑成了一朵大大的菊花。 第二天奶奶去世了。 自此,每个有星星的夜晚,雪松都会坐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天上有一颗很大很亮的星星,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想,那一定是奶奶。奶奶总是无限怜爱地看着他。在天边,有一颗很小,却很亮的星星一直在调皮地闪啊闪的。那一定是杨杨。他和星星说话,也是在和杨杨说话。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他委顿下来。星星不理他。不理雪松的杨杨还是杨杨吗?杨杨,我的好兄弟,你在哪里? 5 过了夏天,雪松又背着书包回到了学校。雪松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好动,脸上多了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凝重。 现在雪松一切都好。没事的时候,他会主动要求爸爸陪他到树林里走走。父子俩有时边走边聊,有时都不做声,各自想着心事,又都默契地回避着安息在大杨树底下的杨杨。 秋风乍起,满世界的杨树都换上了华丽丽的金色外套,惊艳了人们的目光。雪松的心里充满了欣喜。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这些美丽的叶子就像一群群飞舞的蝴蝶一样,翩翩落地。 一天,雪松散步时无限伤感地说:“唉,这些树就这样死了。” 爸爸笑着告诉他,树并没有死。它们只是在为更好地活着积蓄力量。不信你看每一片叶子落下后,都会在树枝上留下一个小小的芽窝。第二年春天,就会从芽窝里就会长出新叶。雪松想,杨杨会不会复活呢? 6 转年春天,雪松和爸爸到树林里散步,看到一排排杨树被砍倒了。这回,这些杨树真的死掉了!这次雪松一句话没说,爸爸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悲伤和绝望。爸爸心里沉沉的,整夜没睡。 第二天,爸爸带雪松又去了河边。 “雪松,跟爸爸一起捡点树枝吧。” 雪松想,爸爸是要捡些柴火烧火用吧。昨天刚刚砍倒的粗大的树干已经被拉走了,河堤上到处都是杨树的枝条。那些新鲜的树枝带着苦涩的清香,青白的断口仿佛滴着碧绿的血液。他的眼前又晃过杨杨的身影。他一时又呆愣起来。 父子俩捡了很多杨树枝,抱到自己家地里。爸爸用斧头把手指粗的树枝剁成一尺长的节,然后把这些小木棍一行挨着一行地插进土里,插得整整齐齐。 雪松疑惑地问:“爸爸,这是在做什么?” 爸爸说:“既然树死了,咱就把它们埋了吧。” 也好。大人们不是常说一个词——“入土为安”吗?杨杨——雪松的心又刺痛了一下。 他们把整整一块地都插满了树枝,然后架起喷灌机,把地饱饱地浇了个透。 过了些日子,再去地里时,雪松惊讶地看到满地的小树苗在阳光下泛着油亮亮的光。爸爸搂着雪松的肩膀说:“没有什么会凭白无故地消失。那些大杨树死了,又有这么多的小杨树快乐地生长着。人也是一样。你听说过‘轮回’这个词吗?一个人的生命没有了,说不定哪个新出生的婴儿就是新的他呢!” 雪松的心里豁然开朗。从那以后,他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他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唱歌、玩耍,只是不再戏弄小孩子了。每当看到有阿姨抱着小孩走过,他都在想:这一个是不是杨杨呢?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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