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一 罗马原名罗大维，上高中时曾暗恋他们的团支部书记。书记姓杨名红旗，出身于革命家庭。她不但长得漂亮，还乐于助人。就是因为她，罗大维也报考了那所大学，同样上的化学系，并且，改名罗马列。大学二年级时，整风运动开始，党号召人民群众给党员干部提意见。罗马列是积极份子，本该责无旁贷，可他是个书呆子，他心目中的积极就是学习好，多掌握工作技能，因此很少过问时事和政治，所以，几次开会他都无言可发。杨红旗是系党支部委员、党小组长，她找罗马列，批评他积极分子不积极，更鼓励他关键时刻要冲锋陷阵。为此，罗马列半宿没睡，在第二天的会上，他终于发言了，矛头直指杨红旗，批评她不一视同仁，对他不够关心。会后，杨红旗单独找他，首先做检讨，最后立保证，。罗马列很是得意，自认为一举两得。 反右开始了。上级给了他们年级两个右派名额，这可令杨红旗为难了，她实事求是，只往上报了一个。领导回话，这是一场严肃的革命斗争，每一个共产党员都要坚定立场，决不能心慈手软！最后，由书记亲自出马，翻看每一个提意见人的档案，最终选定罗马列。因为他不仅出身有问题，而且社会关系十分复杂。杨红旗自觉有愧，在她一再坚持下，没有给他“戴帽”。 “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在经历了多次批判后，他被开除学籍，驱逐出校。 在批判会上，同学们没的可说，就用他的名字来发难，斥责他是畜牲，不配叫“马列”，勒令他改成“骡马”。 由此，罗马得名。 党和政府没有忘记罗马，一年后，他被安排进了外贸裘皮总厂（简称皮厂）。后来又当上了鞣制车间的化验员。 罗马平生有两大嗜好，首先是学问。打牌下棋全都不懂，抽烟喝酒一点不会，有时间就看书，当了化验员这看书学习就更方便了。 五八年大跃进后，全国又在党中央毛主席号召下，掀起一股技术革新的热潮，鞣制车间也大跟其风，建了实验室，并花重金添置了仪器设备。一阵风过去，技术革新再没人理睬，实验室和先进的仪器设备也全都闲置。实验室就在化验室的隔壁，罗马可得劲了。别人下棋打牌睡大觉，他则一头扎进实验室，乐此不疲。 第二大嗜好就是女人。 罗马不爱运动，上学时体育测验总不及格。可他爱跳舞，那是因为杨红旗，她会跳舞，他就壮着胆子让她教。跳舞太美妙啦，能和心仪的女性近距离接触，触摸她的身体，吸收她的气味，那感觉，简直腾云驾雾一般。 他订阅了不少刊物，非专业性的只有一种，就是《大众电影》，他爱看女明星，把她们的剧照剪下来，贴在床头。 “文革”开始后，不但《大众电影》停刊，国产故事片也看不见了，外国片只有可怜的几部。那时流传着一套名言：阿而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朝鲜电影又哭又笑；越南电影飞机大炮；中国电影新闻简报；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坏事就坏在“搂搂抱抱”上了，当年的一部《多瑙河之波》迷倒了成千上万的少男少女，男主角潇洒、英俊；女主角漂亮、风骚。男配角也不错，粗犷、豪放，尤其他和女主角搂抱亲吻的镜头，我敢说，当年所有生理正常并且年龄相当的男男女女们，看过电影后都会欲望冲动，以至于烦躁失眠相思不断。那年的一个周末，裘皮总厂的大礼堂放映了这部电影。当亲吻的镜头过去后，党委严书记把工会吕主席叫出来，严肃地说：“以后这种电影不要在厂里放！”讲完拂袖而去。 还得说党委书记，深谋远虑，洞察一切。 在礼堂的最后一排，罗马也冲动了，浑身躁热。虽说爱人漂亮，也顺从，可毕竟结婚多年，新鲜感早没了，唉，男人的天性啊。 散场了，罗马最后走出礼堂，此刻，他依然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有人从身后拽他的衣服，原来是他的顶头上司，化验室负责人胡姐。胡姐长得五大三粗，五官挺端正，皮肤又粗又黑，像铅球运动员，已经30岁了还没成家，她曾公开宣布：没入党不谈恋爱。 “罗师傅，我的钥匙忘带了，你跟我回去拿一趟吧。” “嗯，好。”罗马有些心不在焉，思绪还在“多瑙河”上。 厂区很大，礼堂在工厂大门旁边，是西南角，而鞣制车间在厂区紧后面的东北角，有一公里多，中间是仓库区，好大一片。高大的库房阴森的过道，很瘆人，那里白天都很冷清，时常有长虫、刺猬、赖蛤蟆等吓人的东西出没。当时天色已晚，一个姑娘请男同事陪同壮胆是理所当然的。胡姐骑车很快，罗马在后跟着，一路无话。来到化验室，罗马在门外等着，就见里面电灯亮了灭，灭了又亮： “罗师傅，进来帮帮忙。”胡姐的声音有些颤抖。 罗马进得门来。屋内黑忽忽的，一个壮硕的身影向他扑来，罗马一惊，是胡姐．她死死搂住他，一股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罗马稍稍缓过神来，他双手掐住她的头，在她脸上嘴上狂亲着……她浑身发软，站不住了，身子瘫软下去。他还在站着，脑袋似乎清醒了，他后退两步打开灯，啊！胡姐只穿着内裤乳罩。呦！一见这堆黑肉，罗马的欲望全部蒸发了。 “胡姐，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罗马夺门而出，飞身上车，一溜烟儿消失在夜色中。 此后一周内，彼此相安无事，只是胡姐总低着头，尤其见了罗马，显得很慌乱。 化验室一共三个人，另一位是小杜姑娘，她不到二十岁，学徒期还未满。小杜的五官很一般，可她身材相当标致，尤其是那两条腿，又长又直，皮肤白嫩线条很美，令人赏心悦目。 周三上班，罗马一进大门，就被车间王主任和保卫科老靳堵住，直接带到一辆吉普车前，车里有警察，这回，罗马的腿软啦，他进了公安局。 胡姐不是坏人，她更不想坑人害人，她要进步想入党。要达此目的光努力工作还不行，更要积极靠拢组织，要和党交心，其主要的实施方式就是经常找领导谈心，频繁的写思想汇报。自那次“罗马”事件后，她不想说话，不敢抬头，内心陷入激烈的矛盾和恐惧之中，权衡再三，只有向组织合和盘托出，才能彻底解脱进而挽救自己。本来她实事求是，没栽赃，不陷害，更多的是自我检讨，自我批评，剖析自己的灵魂。可领导不这么看。那年代，出了男女作风问题，不管何种原因，什么情况，都是男的罪过，屎盆子全扣向他。如果她再咬上一口，那他就得被打人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历史真会开玩笑，罗马命运中的两个女人，杨红旗害了他，后来又极力保他。这次也是，本来单位“革委会”和公安机关商定，将流氓坏分子罗马逮捕法办。按当时的政策，这就成为敌我矛盾了，不但开除公职，还要打上“坏分子”的烙印，那是“黑五类”之一。如果那样，罗马真是“永世不得翻身”啦。是胡姐的诚实善良和不懈努力，又“救”了他一回。最终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被判劳动教养两年。 二 那年，罗马尼亚总统访华，总统直接而坦率地向毛主席提出援助的请求。主席亦如既往，爽快答应，并在兄弟党送来的清单上批示：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根据对方要求，分出轻重缓急，裘皮服装是此次重中之重。去年罗马尼亚遭遇严寒，措手不及，损失不小，据本国和欧洲气象专家预测，今年的严寒比去年还要严重！未雨绸缪，时令不等人。总理叫来外贸部长陈慕华，当即决定，由天津提供原料皮，上海加工服装。第一批两万件兔皮服装一个月内准时发运。 天津裘皮总厂有二十万张成品兔皮，已积压多年了，正好物尽其用。 长话短说。接受任务后，皮厂赶紧清整原料，一打开仓库，全傻啦，招虫灾啦——皮子上全是虫眼和虫屎，惨不忍睹！情况上报中央，陈部长在第一时间亲自下达指示：此责任过后再追究。眼下，你们要全力以赴，千方百计完成任务。这是主席批示的，如出问题，将以政治责任论处。 快下班时，市革委会的刘副主任在局和公司领导的陪同下来到皮厂。 领导们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 厂革委会副主任李辰先汇报：“原库存的兔皮全部报废，一张也不能……” 公司杨书记一拍桌子，呼地站起来！他扭头看看市、局领导，又坐下了。 “接着说！” “眼下只有一条路，尽快调进生皮，加工。” “有保障吗？” “生皮有保障，可加工跟不上。” “为什么？” “从生皮到成品得十几道工序，其中熟皮的周期最长，需要时间。” “就眼前的任务说，需要多少时间？” “最快也得两个月。” “什么？！”杨书记又站起来。“中央要两周，你来个俩月？！” 局革委会主任抬手制止了他：“请市领导给我们做指示吧。” 刘副主任清了清嗓子：“一会我要接待外宾，先说几句。总而言之，工作要你们做，办法得你们想。我代表市委和市革委表态，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但，任务必须按时完成。这点丝毫不能含糊。我已经布置给秘书了，把陈部长的电话记录复制给你们每人一份。” 送走了市领导会议接着开。 严书记发言：“今天局长书记都在，我已经六十三岁了，前年就打了退休报告，我要求组织照顾我的身体，批准我退休。” 冷场 局长转向李副主任，问：“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感觉自己不胜任眼前的工作，希望领导免去我的职务。” 局长：“好吧，这得由党委研究决定。”又转向杨书记。“局党委开了碰头会，明天，由王副局长（局革委会副主任）带工作组进驻皮厂，由你担任副组长，有事你们商量。” 会散了。杨书记搭王副局长的车回家，他愁眉不展。“没有顶跄的当家人，这事没法干。”杨书记忧心忡忡。可不是吗，如果任务完不成，今天的与会者，包括市领导，谁也脱不了干系。撤职、法办，也许更严重！目前来看，凶多吉少。书记临阵脱逃，主任撂挑不干，权衡上下，再看眼前形势，也不失明智之举呀。 “晚饭吃嘛？”王副局长是个乐天派，在苏联留过学，爱喝酒，更喜欢跳舞，为此，除了走资派的头衔外又加上苏修特务的“称号”，第一批进“牛棚”。 “晚饭？往后还有饭吃吗？准备挨枪子儿吧！”杨书记是进城干部，和抗日名将节振国是战友，自称大老粗。 “别那么悲观，你忘了毛主席的诗词啦——无限风光在险峰。” “我可没你那么宽心，别说饭吃不下，觉也没法睡喽。” “跟我走吧，保准你吃的香，睡得着。” “好，跟着领导走，没错。” 第二天一上班，继续开会。会议由王副局长主持，皮厂的中层以上领导全到了，公司书记主任都来了，还有一位神秘人物，即将亮相。 王副局长开讲：“今天会议的议程只有一个，由杨书记宣布一项任命。 杨书记稳健地站起来。看的出，和昨天不一样，脸色好看多了。 “经公司党委研究决定，并报局领导批准，成立土畜产进出口公司裘皮加工总厂会战指挥部，指挥部正副指挥由王副局长和我兼任。兹任命原裘皮总厂副厂长邵海同志为会战总调度兼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负责会战的具体工作。 邵海就是今天的神秘人物。他从角落里站起，冲大家点头示意，大家鼓掌。 王副局长站起，对邵海说：“我们的使命完成了，该你啦。”总指挥把座位让给总调度。 邵海讲话：“都是老熟人就不用客套啦。同志们都清楚，情况很紧急，咱们共同努力吧。下面我把十万火急的工作先安排下去。”邵海打开笔记本，看得出，他一宿没睡。 原来，昨晚王副局长带杨书记去了邵海的家，他们要请“神”出山。 邵海自一九六三年起就任裘皮厂主管生产的副厂长，精明强干。文革开始，先是被打成走资派，造反派抄家时翻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中间一老者正襟危坐，穿和服，蓄着仁丹胡，显然是日本人。他周围是一群着制服的年轻人，其中就有邵海。造反派如获至宝，马上大字报就贴出来，说邵海当过日本特务，成为爆炸新闻。就因为照片事件一直没搞清，所以，工作问题也难以落实。王副局长和他曾是牛棚里的难友，比较了解情况。昨晚，他们谈了半宿，在此危难之时，邵海要撑起皮厂的危局 邵海的家在原英租界的一所老房内，两位不速之客登门，苦口婆心地劝导，不厌其烦地介绍，他被打动了，决心再下一次地狱。杨书记终于松了口气。 “老邵，你放心，就是会战不成功也没有你的责任。进监狱挨枪子有我那！” “书记，没那么悲观。我分析：一，咱们的设备还有潜力。二，库存的兔皮不可能全部报废。我知道，成品皮存在三个仓库，仓库的条件不一样，保管员的责任心也不同，我估计，至少能挑出三分之一的合格产品。” “要能挑出一半那咱这鬼门关就算过去啦！”杨经理终于露出了笑容。脑袋轻松可肚子难受了。“老邵，找点吃的。” “再来点酒。”王副局长也沉不住气啦。 好消息接二连三。中午，业务科老江从廊坊来电：“邵厂长，张成经理要跟您讲话。”张成是邵海的徒弟，几年没几面了，他已是廊坊地区畜产公司的副经理啦。 “师傅，知道您出山了，多保重。省里已经通知我们了，要全力支援你们，支援世界革命。十万张原料皮明天保证送到。” 午饭后，北京的消息也来了。“邵厂长，成品皮还有，二厂正在清账过数，估计有五万张。” “质量有问题吗？”邵海叫虫灾弄怕啦。 “没问题，绝对没有虫子。” 杨书记在一边听着，使劲向老邵捶了一下。“嘿！我的老命保住啦！” 科室干部，后勤职工全部出动，清仓倒库。晚饭前，李副主任向杨书记汇报，五号库已清整完毕，没遭虫蛀的成品占百分之四十；六号库清整了一半，没有发现虫灾；7号库刚开始，估计和五号库相似。杨书记长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尽管精神放松了，他还是对李辰怒目相斥。“你谎报军情，行事草率，再有失误，小心我枪毙你！” 李副主任羞愧满面，欲言又止。 邵海从鞣制车间检查回来，表情凝重。他向经理汇报：“我预计的设备潜力要大打折扣。” “用不着啦！老邵，仓库清了一半啦，比你预料的要好，出一半成品没问题。再加二厂的五万张，皆大欢喜！” 邵海对书记的皆大欢喜似乎视而不见。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夜幕降临，整个库区灯火辉煌，夜战。邵海把铺盖搬到厂里。 第二天，局里有会，局长、书记都没来。午饭前，廊坊的十万张原料皮到了，张成亲自押运，他自告奋勇，留下给师傅帮几天忙。下午，二厂的成品皮也到了。邵海跟张成说：“你去帮着验验货，一定要细心。” 一会儿功夫，张成风风火火地回来，拿着几张成品兔皮。“师傅，不行阿，皮子捂啦！您看。”邵海接过皮子，抓住毛，没太用力，掉啦！他心里一紧。“走，跟我走。” 师徒俩来到五号库，果然，挑出来的所谓合格的成品皮掉毛。复查的结果，两个库的成品全部报废！二厂的成品也无法使用，只有六号库的六万张成品皮可用。 领导们来不及吃晚饭就赶来了。杨书记铁青着脸。 紧急会议决定：一、由王副局长和总公司及外贸部联系，看有无别的办法和通融的余地；二、由副经理（公司革委会副主任）和上海方面联系，能否宽限交货时间；三、皮厂加紧生产。 “说说生产问题。”王副局长问邵海。 “由于配件短缺，现有设备的利用率仅为百分之五十。另外，由于技术落后而造成生产周期过长，十几万兔皮不算多，可生产周期最快也得一个多月。” “技术，由于技术落后，所以我们出口的大多是原料。我们真没有人才吗？！”王副局长感慨万分。“我知道，你们厂有个罗马……” “嗨！别提他啦，昨天去车间才知道，进公安局了。” “那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吧。”杨书记的脸色依然铁青。“真的一点办法没有吗？” “办法也都是权宜之计。把三台坏设备毁成一台；再有，发动群众，献计献策。” “唉！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二天，王副局长和局保卫处长来了，先传达市领导指示，一，不许向上伸手。二，虫灾事件马上处理。 保卫处长宣布局党委决定：裘皮总厂现任党委书记严新明，即日到局保卫处报到。主管主任、科长以及仓库保管员全部停职，接受调查。公司现任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杨亚东待会战结束后再行处理。 副经理来了，他说上海方面不同意延期。还一再强调，十天之内务必交齐。 杨书记把上衣脱了，衬衫也脱了． “老子拼啦！马上买机票，我要当面找他们。” “不行！“王局长也激动了。”不能依赖别人！马上把老邵找回来，先把合格的成品发走。” 邵海回来，冲几位领导点点头。声音低沉。“设备腾出来了，下午投产。” “十天！还有十天！咱们给晚了一个月。国际影响，政治事件，这可是毛主席交给的任务啊！”杨书记要崩溃啦。“王局长，我请求现在就开除我，我先到车间劳动，完事再枪毙！” “老杨！先坐下。“王副局长又冲邵海。”还有嘛情况？” “他们化验员提供，罗马一直做这方面的研究和试验，据说很有成效。可是……” “可是嘛？快把化验员叫来！”王局长有些兴奋。“用车去接。” 化验员小杜，还带来几张兔皮样品。局长把样品递给邵海．“你看怎样？” “好。毛亮，板儿柔。很好！他鞣制的周期是几天？” “三天。” “啊？！”杨书记从后面窜过来。“你……他……” 王局长：“老邵，马上去见罗马，当面了解。老李，你跟我走。”老李就是保位处长。 三 已是接受任务的第五天。李处长拿着市领导的亲笔批示把罗马直接接回厂。 上级指示：此事不得惊动家属及亲朋。由属地派出所和厂保卫科保证罗马的“安全。” 苦涩吗？悲壮吗？罗马反正回来了，虽说前途未卜，可眼下却威风八面。左面警察，右面保卫干部；前边正副主任，后头经理书记。吃饭、睡觉甚至上厕所，全都有人跟随保卫。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说实话，罗马刚刚习惯“里面”的生活。刚进来时想死，不吃饭，不起床。他悔恨，自责，出这种丑恶的事，还怎么……对不起贤惠的妻子，更对不起孩子，害得他们永世都难以抬头。唉，自己和整个家庭全完了，他万念俱灰。 几个月了，一直没人看他。老厂长来了，他以为做梦，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 邵海简单扼要。罗马给他泼了点冷水。 “那只是试验的结果，离实战还有距离。” “是，你可以继续做。” “不可能了，我把试验的数据和记录交出来，别人也能搞。”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愿也没脸再见同事。还是那句话，万念俱灰。 第二天一早，他被“请”上车。路上，老靳把他一顿臭骂！李处长的教诲更是刻骨铭心：如不积极配合，就把他的问题升级，打成敌我矛盾，还要追究他走白专道路的罪责。反之，可将功补过。何去何从，自己琢磨。 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 罗马开列了一张单子，详细写明了所需化工原料和辅料的种类、名称、牌子，并标明到哪里去买。这也是学问和关键。 等待，漫长的等待。现在，目光都集中在罗马身上，他成了唯一的希望和救命稻草。 鞣制车间办公室。杨书记问王副局长：“你和这个‘大骡子马’还很熟？” “嗨，这还是‘文革’前的事啦。”王副局长在回忆—— 那时王副局长还是科技处长。他举办了一个讲座，由外国专家主讲国际科技形势。王处长亲自当翻译，正讲在关键时刻，下面有人举手，是个小伙子，他说黑板上的分子式错了。王处长做了翻译后，可专家耸耸肩不明白。小伙子用外语和专家直接对话，专家摊开双手还是听不懂。小伙子大步跨上讲台，刷刷几笔，写出了正确的分子式。专家这才恍然大悟，拍拍小伙子的肩膀，直竖大拇指。 这小伙子就是罗马。 “下面他这葫芦里要卖嘛药？”杨书记向王副局长请教。 “就像你当兵时打炮，开始要试射，然后在根据偏离的程度进行调整。现在就是试射。” “要遇上二把刀可崴啦，大炮还没调好，敌人上来了。”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谢天谢地，只试射了两发，目标就找准了。第三天，也就是接受任务的第七天，采用新技术的生产全面铺开。又过了五天，最后一批十万张成品兔皮装车发运。自此，会战结束，皮厂全体职工放假三天。 罗马被悄悄地送回教养所。 会战结束了，可指挥部没有撤消。对邵海来讲，货物发出之日，就是他提心吊胆之时。货物出厂后要经三道关，第一是上海的加工厂；第二是国家进出口商品检验局，凡出口的商品都要经过它的严格检验；最后就是用户，这一关最厉害。进出口贸易，退货索赔的案例屡见不鲜．这次用的新技术，是开天辟地，没经过客户的使用和市场的检验，谁心里都没底，如出问题邵海的责任最大，献计献策是他搞的，罗马是他请的。 杨经理更不好受，出了问题二罪并罚，真得挨枪子儿啦！ 罗马对产品质量一点也不担心，只有他最有把握。他担心啥时能出去，能不能将功补过？ 他度日如年。 四 严书记挨了处分，退休回家。李辰被下放改造。邵海的工作问题还是悬着，暂时以总调度的身份管理生产。 元旦刚过。公司来电话，全厂打扫卫生，准备迎接贵宾。 贵宾庞大的车队进厂了。一群领导簇拥着一位高大的女士，是陈慕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贸部部长。下车后，陈部长笑个不停，她握着邵海的手说： “听说这次你们运用了新技术？” “这得归功于党的领导和您的督促。” “新技术的发明人是谁？我要见见。” 邵海楞了，不知所措。还是王副局长反映快。“我去找。老邵，先陪部长视察。”他把市领导拽到传达室，在电话里，市领导给公安局下令：将罗马火速“押”到裘皮厂！ 警车到厂已近中午了。还好，王副局长事先做了点准备，在传达室给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穿上白大褂。保卫干部抓紧时间训话：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视察结束，部长要在厂里用餐。王副局长高兴，好机会！王副局长带着罗马进了餐厅。他向邵海示意，邵海赶快将罗马领到部长面前。 “部长，他就是新技术的发明者，罗马。” 部长同罗马亲切握手。“小伙子很年轻吗。罗马？你和罗马尼亚有缘分那。” 罗马露出一丝苦笑． “坐下吧，今天你是主角。部长指指旁边的座位。 罗马傻拉，他扭头看王局长，王局长一把把他摁在座位上。 部长开始讲话： “今天，我是来感谢大家的，尤其是这位罗马同志。”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罗马身上。他依然低着头。 部长接着讲：“不怕同志们笑话，我到外贸部工作后还是第一次得到总理的表扬。也许你们认为这是点小事，同志们，就是这点小支援换来了大买卖！”她转向总公司郎经理。“情况怎样？” “二百万，已经到账。”郎经理回答。 部长：“我们国家急需外汇。我转达总理的话：拜托啦，同志们！”大家热烈鼓掌。 “具体工作回头由郎经理给你们安排。咱们快吃，完事我再参观参观罗马同志的工作室。” 邵海赶紧接碴：“欢迎，欢迎！” 下午，部长走了，罗马也消失了。 业务协调会正式召开，由总公司郎经理主持。与会者还有上海的同行。 上海人脑筋灵光，他们用天津的高品质兔皮精裁细做了几件精品，两件随大货发运，点明送给总统及夫人。另几件拿到广交会。没承想，两面开花。罗马尼亚方面十分满意，马上提出再来二十万件。不过，这次可不是白要，外汇已经提前打过来了。广交会也订货不少。协调会商定：罗马尼亚的二十万件，包括服装的加工全部交给天津。上海承担广交会揽的业务，所用的兔皮自己解决，天津将新技术无偿援助。 精明的上海人，他们在第一饭店宴请天津同行，点名要“罗工”参加。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席间，他们又提出借调“罗工”亲自去传授技术。天津同行有的是外交辞令化解危机。 他们很失望。 第二天，上海同行拿到了新技术的全部资料和工艺流程图。他们的总工看过后信心十足，并称赞天津同行毫无保留的共产主义协作精神。 在王副局长的努力下，罗马被提前解教。先在家休息，等待工作安排。 还没松快几天那，麻烦事又来啦，总公司转来上海的消息：完全按照天津技术操作，兔皮全部烂在槽子里，损失惨重。杨书记一巴掌，险些把桌子拍散。“这浑蛋骡子马，你还留一手，这是破坏！” 罗马被带到保卫科，面对一连串的质问他大喊冤枉。王副局长闻讯也来了，他询问：“你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无非有两种原因，很可能是化工原辅料。” “怎么，你没交待清楚？” “我写得很明白，就怕对方采购时出现有偏差。” “另一种可能呢？” “水。上海的水质和天津不同，这点他们应当清楚。” “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是有，像时间、温度等，这都是常识性问题，出差的可能性很小。” 离着上千公里查找原因，无异于隔山买牛。最后决定，罗马立刻去上海，亲临现场找原因，争取立功赎罪。杨书记坚持由保卫科派人“陪同”。 罗马有幸坐上了飞机，连夜赶到加工厂。原因很快查出，果然是水的问题，罗马把工艺做了调整，几天后，高质量的兔皮鞣制出来了，皆大欢喜。上海外贸局的领导亲自送天津的保卫干部回家，领导亲自登门一是赔礼道歉，二是真诚感谢，第三最重要——商调“罗工程师”，此时罗马已被“扣”在上海。杨书记大怒，为此，保卫干部还挨了处分。最后还是由王副局长出面，罗马平安回津。 九七九年，落实政策工作在全国全面展开，邵海的问题也得到彻底甄别。照片照于一九四六年，穿制服的年轻人都是财经学校的学生，照片里的日本人是学校留用的老师。疑案真相大白，邵海正式恢复工作。 在改革的浪潮中，罗马如鱼得水，他几次出国考察，为皮厂引进先进设备和技术，而后，皮厂升格为皮草公司，他任副经理兼总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