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玩家

知识类型: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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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出处: 《七里海》
唯一号: 021935020230001312
作品名称: 都市玩家
文件路径: 0219/02/object/PDF/021911020230000002/020
起始页: T00004_00.pdf
责任者: 米嘉
分类: 文学
分类号: I247
主题词: 小说-中国-当代

作品简介

① 我和达子再度相遇的时候,达子基本上还是一个穷人。达子在这座城市里默默无闻地生活了二十五年之后才有了一次大放光芒的机会。这个机会来自于一位年龄模糊的女人,达子叫她费姐。费姐有一次去达子所在的印刷厂印刷挂历,这本挂历由十二位绝代佳人的大腿、胸部和面孔组成。其中的两位佳人在最关健的时刻提出刷新稿费,她们联合起来收拾费姐,索要的稿酬标准是原先议定的五倍,否则她们就要撤回肖像权,让费姐的挂历在新一年到来的时候只剩下十个月,这无疑是逼费姐跳楼。她们追到印刷厂和费姐大吵大闹,费姐当时恨不得手持一把牛耳尖刀割掉两个小婊子的舌头。 但这一天费姐又是福星高照。费姐在绝望之际眼前忽然一亮,她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达子,达子像一道温暖的阳光沐浴了费姐。 达子后来以一种风情万种的女性姿态出现在挂历的首页和末页上。但真正的机会是费姐把达子推进一部电视剧。这部没头没脑的爱情剧长达五十集。达子基本上是凭着一张脸和各式各样的微笑来完成自己的表演的。在长达八个月的拍摄中,达子饱受乏味与无聊之苦。他像一只猴子被导演牵来牵去,嘴里说着那些十分可笑的对白。 达子最大的成功之处就是这部电视剧播完之后他一下子成了这座城市的大众情人。走在大街上,达子经常被一些女人团团围住,她们欣赏完达子的真人之后让达子在她们的玉腕或脖子上签名。直到有一次一个疯狂的女孩非要达子在她肩上咬一口,咬得越狠越好,她对达子说:“这种幸福的疼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二天我和达子在雅玛逊迪厅见面。这是一家美国人开的迪厅,它吸引了这座城市几乎所有的年轻人,他们像蝗虫一样聚集在这里,不知疲倦地一蹦就是一个通宵。 音响师把声音调到最大,山洪暴发般的音乐直捣你的耳膜,灯光闪电般突明突灭,伴以炸雷般的鼓鸣,每个走进来的人没有任何理由便都一下子疯狂起来。他们甚至来不及脱掉上衣,便从入口处蛤蟆一样一路蹦跳过来,所有人的身体都像被开水烫过的塑料管一样扭曲变形,他们仿佛一条鱼被人扔进热锅里那样不停地腾跃着,他们看上去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炼狱里挣扎。 中场的时候,一道瀑布般的白炽灯光把几个身披红色斗篷的金发女郎推到舞池中央,她们的脚下立刻升起一座旋转舞台。她们在台上开始了旋转,红色斗篷飘飞起来,她们手拉手组成一个圆,红色斗篷连在一起,她们像一股红色旋风在台上拼命地旋转,她们的疯狂是纯粹美国式的。 我坐在一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发呆。我的心态有些像老鼠,不愿意让人看到我,躲在阴暗处偷窥人间欢宴,我甚至不敢走过去拣一块哪怕是掉在他们脚边的骨头,我是一只老鼠,我没有胆量接触这疯狂的人类。 达子来了,达子身后有一个白乎乎的女孩。 “她是皮皮,”达子介绍说。 皮皮甩掉白色风衣和脚上淡紫色水晶鞋,朝不远处的美国音响师打了一个响指,立刻,舞池中央凭空垂下一道柱形灯光,这灯光如同比隆大教堂的大理石巨柱一样力撑千钧,皮皮就像一只蚂蚁钻进了这颗柱子。皮皮只穿镶有白色亮片的短裤和胸罩,脚踝处戴有脚镯,腕上有宽大的手镯,耳垂上钉两枚半月形耳坠,这些饰品统统是白金的,这些白金饰物和她的短裤胸罩浑然一色,使她的身体具有了金属般的品质。 皮皮银光闪闪的站在柱形灯光里,如同茫茫黑夜里燃起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所有男人的眼睛和魂魄。皮皮开始舞动了,皮皮先是像春风中的柳枝一样款款飘摇,然后她的身体如同一座火山那样爆发了。她先让自己剧烈地颤动起来,接下去便开始了山崩地裂般的狂舞。皮皮的身体如同一根钻石项链,每一个部位都是独立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是一个单独的舞蹈;皮皮的身体,如同若干身体的组合,这个组合出来的身体如同一只怪异的野兽,让你无法解读它的任何语言。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金发女郎们瞪着蓝色的大眼睛在心中呼唤上帝的名字。 “哥们儿,”达子一把把我拖起来,“去,去和皮皮一起跳,去和皮皮一起沸腾,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我不行。”我对达子说,“我可以开始新生活,但我沸腾不起来。” “只要你是男人,你就会沸腾。生活让你沸腾,皮皮让你沸腾,你自己也让你自己沸腾。”达子边说边扒掉我的外套,魔术师般从他的领口处抽出一条红丝巾扎在我头上,“瞧瞧你有多精神。”达子说,达子伸出手将我用力一推,然后就开始鼓掌,达子热烈的掌声和冷峻的目光逼得我没法不往前走。我一步步走向皮皮,皮皮从柱形灯光里伸出两只莲花般的手迎接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的身体扭动起来,我木然挺立在那里像一根拴马桩。这时候,四周的灯光全部暗下去,整个世界仿佛陷落海底,只剩我和皮皮在一页小舟上追浪逐流。我紧张的几乎要休克,我的心脏骤然间肿大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膛。 这时候,皮皮开始行动了,皮皮肯定知道该怎么对付我这种人。她像一条蛇爬上了我的身体,她的两只小腿勾住了我的大腿,双臂如同一对翅膀般伸展开,然后整个上身朝下仰,“转起来。”皮皮低吼道,“你这个傻逼,你想当众出丑吗?” 我终于像一头驴那样迈动了脚步,这是我的第一次舞蹈,我真的像一头驴那样在磨道里兜起了圈子。我开始加速,再加速……皮皮就像一片扇叶那样旋转起来……突然间,我的脚下有了动感,我的身体感觉到了音乐的摧动,我想跳,我真的想跳了! ② 尽管我想像达子可能混得不错,我作了思想准备,但达子住宅的豪华还是让我感到吃惊和虚幻。 宽大的客厅里清一色进口红木家俱,门的左侧是吧台和酒柜,酒柜一侧是四门餐柜,里面摆满了高档饮品和食品。靠窗处是一张特大型班台,班台右侧是一套健伍牌高保真回环立体声视听组合,紧挨着的是一张玻璃钢写字桌,上面是一台奔腾电脑,又瘦又高的书柜直抵天花板,波斯地毯上几张小牛皮沙发摆成莲花状,周围是一些盆栽观叶植物,巴西木和大叶绿萝让人感到春意浓浓。 “还行吧?”达子问。 可我的感觉却是不伦不类,豪华中的不伦不类,客厅不再是客厅,而是展厅。 达子可能误会了我的表情,解释说:“房子不是我的,我不知道能在这里住多久。” 电话是金黄色仿古拨盘式,达子在十五分钟内接了六次电话。达子后来烦了,握着话筒大声喊:“我不是达子,达子已经到下个世纪去了!”然后他就把电话线拔掉了。 “猛子,我们先谈什么,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我不知道。”我对达子说,“谈什么都可以,也可以什么都不谈。” 我们的谈话被皮皮打断了,皮皮一脚踢开门就大喊大叫:“干什么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皮皮冲过来拉起达子就往卧室里钻,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仿佛她从来没见过我。达子这一刻完全没有了血性,羊羔似的跟在皮皮身后,皮皮连背影都是愤怒的,“你是不是存心躲我?”皮皮一路质问着把达子拖进了卧室。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达子狼狈不堪地从卧室里出来,然后皮皮也从卧室里出来了。皮皮在极短的时间里为自己补了妆,她像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她的身上散发着法国绿毒香水的味道,走路的时候把两爿屁股夸张的扭来扭去,她在沙发一角和吧台前分别找到自己的两只鞋,“再见。”穿鞋的时候她盯着自己的两只脚说,然后她就像一股烟从门缝里飘出去了。 皮皮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三流歌星。皮皮的演唱不是最好,但皮皮的听众永远最多。皮皮以独具特色的表演风格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男人,他们如蝇逐臭般环绕着皮皮,把皮皮哄抬到最著名的位置上。 这一晚,我睡在达子的另一间卧室里。卧室宽大的如同一座大森林。我躺在柔软舒适的铜床上,希望能有一个柔软的睡眠和一个柔软的梦境,梦境中我或许能走进一段美好的时光。对于我来说,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我愿意永远生活在童年时代,穿着开裆裤,随便在什么地方撒尿,随便走进达子家,朝达子妈妈要好吃的东西,奶油饼干或巧克力。我还希望在梦境中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已经故去的母亲。我希望能单独看见他们,我不想让他们两个同时出现。他们如果同时出现,肯定是两张阴冷呆板的脸。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们始终就是这样,他们同宿一个屋顶同眠一张床,但他们却像两幅肖像垂挂在墙壁上,谁也不会看谁一眼,谁也不会开口说话。他们同时又像一双筷子,被人捏在手里产生无奈的碰撞。他们的方式是任何夫妻都不能忍受的。但他们却以惊人的毅力共度无数个秋冬。这或许就是我母亲华年早逝的原因。她死的时候才三十八岁,那年我刚刚进入初中,父亲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他对我的老师说:“刘思猛的妈妈死了,我要带他回家。” 我躺在柔软的铜床上并没有进入预想中的睡眠和梦境。我瞪大眼睛对着天花板遥望过去的岁月,我开始怀疑起生存的意义,我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得很累。这个时候,有谁来拉我一把,为我指一条路呢? 我听见门响,门被推开了,涌进一些十分黯淡和来历不明的光。是达子,达子从自己的卧室走过来了。达子上了我的床,撩开我的被子钻了进来。 “这样,行吗?”达子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不行。”我在黑暗中说,“我们两个月大的时候就睡在一床被子里了。” 达子笑了,黑暗中我能看见他的牙齿在闪光。达子摸摸我的肩头和胳膊,“我们都老了。”达子说,“一晃我们都快三十岁了。” “二十七岁。”我说,“距离三十岁还有一千多个日夜,这一千多个日夜应该是奇迹频频发生的日子,我需要奇迹的拯救。” “别指望奇迹。”达子说,“奇迹可能会扭曲你。” “奇迹扭曲你了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否定奇迹对一个人的作用,能有多少说服力呢?” “猛子,我不骗你。这里只是旅店,时间久了你肯定会讨厌它,我们需要有自己的家。” “我更需要我的女孩,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她真的那么好?” “她是一个圣洁的女孩,圣洁到我都不敢碰她,我只吻过她的头发。” “我们都是一棵树。”达子在黑暗中说。 ③ 第二天早晨老猫来了。老猫笑过之后拉下脸说:“达子,事情你掂量着办,你又不是不知道费姐的脾气。” 老猫走了。老猫走路的时候真像一只猫,步态轻盈,如一团雾。 老猫走后达子又开始吸烟,他就那么一支接一支地吸,整个房间里烟雾弥漫,达子的脸在烟雾中一点一点地扭曲着。 “猛子,别离开我。”达子抓住我一只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一个永远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我朝达子点头,感谢达子对我的信任,我对达子说:“告诉我,你和费姐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复杂?” “没什么复杂的。”达子说,“从前我是她的合作者,现在,我想离开她。” “别骗我达子。我知道你和费姐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多少能猜出一些,我知道你还没有作出最后决定,你想离开费姐,但你又不能轻易走掉,因为费姐一向对你不错,离开费姐,你会觉得良心不安,你还要担上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费姐不会放过你,即使放过了你也很难在外边混。达子,我知道一个男人依附在一个女人身上是什么感觉,我认识一个小子,他和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女人混在一起,结果,他把这个女人弄残废了,大家两败俱伤反目成仇。更重要的是,你没有百分之百的自由,我知道没有自由是什么滋味,所以达子,我宁愿作一个自由的穷人,也不愿作没有自由的富人。” “我总以为你还是九岁。”达子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然后他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把自己凝固在窗前,城市东部正在旭日东升。 我走到达子身后,“达子,这件事很难吗?” “没什么难的,只要我想离开,谁他妈也别想阻拦我。”达子扭过脸,达子的表情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达子,我并不想干扰你的生活,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起达子对我许下的承诺,达子说:“我保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我怀疑达子的承诺,我不知道达子离开费姐之后还能不能带领我过上好日子,或许,我不应该鼓励达子离开费姐,我鼓励达子的时候不知道费姐正在歇斯底里地爱着达子,我的鼓励将会改变达子的人生走向,将会让费姐在感情的油锅里痛不欲生。 “我知道怎么做,我不能像死人一样活着。”达子撩开窗帘,上午九点的阳光朝达子沐浴过来。 达子不假思索地告诉我说:“做生意,现在傻子都可以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更何况我们有不错的智商,智商就是我们的财富。” 我想,到目前为止,我总算弄懂了达子对我的热情所在,童年的纯真根本没有演绎到十八年之后,达子只是把我当成一颗大力丸,这颗大力丸让他产生力量去挣破费姐那张结实的网。我并不怪达子,我甚至有点感激达子对我的看重, 现在,我特别想了解达子,只有了解了达子我才能和达子混在一起,我之所以说“混”在一起,是基于我们的身份,我们这种没钱的人活在世上只能叫混日子。我和达子十八年没有见面,十八年如同一座山,我不知道山那边的达子变成了什么样,是好是坏我不能光凭浮光掠影就妄下结论。可是眼下,我了解达子的惟一途径是让达子自己说,让达子自己告诉我他和十八年前有什么不同,我允许他变得很坏,但他必须说实话。 达子不太适应这种方式,达子的目光有一刻变得迷离而恍惚,达子说:“一个男人二十七岁了算不算成熟?” 我说:“二十七岁的男人是一只半红半青的苹果,一半成熟一半无知。” 达子想了想说:“我很懦弱,我非常讨厌自己的懦弱,可是我无法改变。”我认为一个性格懦弱的男人不会坏到哪里去,我应该相信达子。 我和达子的这次谈话比较舒服,达子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作出决定,达子说:“我要去见费姐,我要向费姐摊牌。”达子在这一刻显得特别高兴,我想我有必要提醒达子,费姐很有可能微笑着吻别达子,费姐那种女人公开的一面是气度不凡,转过脸却是小肚鸡肠不会容忍你对她一丝一毫的背叛,更何况她挚爱着达子,这种女人不爱就是不爱,一旦爱起来就是百分之百的真实和投入,它会把人推向极端,一端是爱,一端是毁灭。 我在大街上行走的时候脑子里空空荡荡,整座城市以优雅的姿态挤进我的眼睛,同时也把我的思想挤得无处存身,因此我的脑子空洞无物像一块收割完毕的麦田。我漫无目的的行走,后来我就想起了我的女朋友素素,我想起我在大街上像巡警一样走来走去是为了寻找素素,我希望素素能从青草般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下走入我的眼睛里。 三年前我和素素在玫瑰门饭店前的霓虹灯下相遇,素素像一盏灯站在夜晚的马路边,吸引我的是她的纤纤弱质。很久以来我一直想找一个像素素这种弱质的女孩,我要用我的强大为她遮风挡雨,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子,她们不理解我的行为,我走上去和她们搭话,我的脑子纯洁如雪,但她们却把我看得龌龊不堪,把我当成渔色之人。因此,我是带着思想准备走向素素的。我对素素说:“你好,再过几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了。” “你们家要不要保姆?”素素操着浓重异地口音对我说。 素素是一个从遥远的外省到我们这座城市里讨生活的女孩。素素当时的最大愿望是找一个好的人家作保姆,每天提着菜篮像城里人一样去菜市买菜、去粮店买米,像城里人一样用洗衣机洗衣服。我和素素十分友好地交谈,素素无所归依飘蓬断梗的样子让我一下子爱上了她。但是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达子出门之前告诉我抽屉里有钱,是一些零用钱。达子说:“你在每个抽屉里翻一翻,我已经记不清哪个抽屉里有钱,你到外边走走,身上没钱是不行的,这个城市的最大特点就是每个角落里都有一只手,这些手是专门等在那里朝你要钱的。” 我在写字桌的第一个抽屉里看到一些钱,这些钱像废纸一样胡乱躺在抽屉里,上至百元钞下至角币参差不齐,它们至少有几千块,我把这些钱整理一下,整理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把所有抽屉都打开的想法,后来我就照着这个想法把所有抽屉都打开了。我一共打开了十二只抽屉,结果,其中的七只抽屉里都有钱,它们或多或少或整或零,让我产生了一些激动,这些钱展示了达子不凡的气度,这些钱凑在一起差不多是两万块,我把这些钱收好,这些钱可能会让达子在离开费姐的最初日子里不至于挨饿。这些钱还告诉我达子以前是不把钱当成一回事的。 达子去费姐那里三天未归,这期间皮皮打过两次电话,我如实告诉皮皮达子的去向,皮皮在电话另一端沉默,然后皮皮对我说:“费姐不会放过达子。”我安慰皮皮说:“那也未必,达子不会有事。” 第三天下午,皮皮来了,皮皮显得忧心忡忡,皮皮说:“我有一种预感,达子要么就是今天回来,要么就是完蛋。” “不会吧?”我看一眼皮皮,皮皮今天淡妆素裹,神情忧郁,眉目之间别有一番娴雅的风韵,皮皮确是一个姿色翘楚的女孩,往日的挑达不拘换成今日的愁绪万斛,让人顿生偷香盗玉之心。好在素素在我心中,我心中的素素幽艳如锦,她占据了我体内所有爱的空间,再怎么好的女孩也走不进来了。 皮皮像老年妇女回忆年轻时候的旧事一样叙说着两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皮皮后来叹息一声说:“不知从哪一天起,我发现我真正爱上了达子。我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达子并不真正爱我,达子是一棵树,永远不会走近别人,只有别人走近他。” 我和皮皮说话的时候窗外已经亮起了霓虹,我们胡乱往肚子里塞了一些面包和火腿,皮皮的诉说伴着霓虹深入展开,皮皮说:“我知道爱上达子是个错误,但是我没有办法,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达子是否真正爱我,他从没对我说过爱这个字,他连骗都不肯骗我一次。但我依然要爱他。” 天意一夜别,人心千古同。我只能在心底祝福皮皮一生拥有爱情。 我和皮皮一直睡到上午十点,门铃声把我们弄醒了。皮皮像松鼠一样敏捷地跳起来跑去开门,皮皮激动的心情达到沸点,皮皮边跑边说:“达子回来了!” 门开处,果然站着达子,三天不见,达子的变化让我和皮皮大吃一惊,三天前的达子多么鲜亮,三天前的达子如同一件刚刚出窑的精美瓷器,三天后的达子却变成了一件刚刚从古墓中挖出来的旧铜壶。达子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像被剪下来晒了一星期的羊毛,干巴巴乱成一团。达子的两腮也深陷下去,嘴唇皱裂暴起一层白皮,达子的样子,让人想起牵一峰骆驼穿越撒哈拉沙漠的苦旅者,或者一名从炮火硝烟的战场上偷偷溜下来的逃兵。 皮皮捂着嘴尖叫起来:“达子!”皮皮流着眼泪扑向达子,抱住达子以后就再也不肯把手松开了。 这时候,老猫出现在达子身后,老猫飒爽英姿风度翩翩,老猫不说话,始终保持一种温情而又冷漠的微笑。老猫仿佛是在执行某种任务,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达子。达子一直僵硬着,对皮皮的拥抱毫无反应。这样过了很久,达子把皮皮推开了,这时候,达子和皮皮相距不过一米远,达子站在一米远的地方遥望着皮皮,达子和老猫一样,进屋以后一个字也没说过。 老猫后来非常细腻地咳嗽了一声,老猫说:“干净点,我还有事。” 老猫的这句话让达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达子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皮皮,达子后来说话了,达子说:“皮皮,我们之间完了,请你离开我。” 皮皮是个聪明的女孩,皮皮也是那种不会拖泥带水的女孩,同时,皮皮还是一个特别讲究自尊的女孩。皮皮没有像一般女孩那样一脸被抛弃后的绝望,皮皮说:“懦夫。”皮皮这一刻大概只有恨,她理了一下头发,皮皮的脸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显得异常红润,皮皮像一朵冬季清晨里的梅花,有着经霜增艳的美,皮皮冷笑着转身就走,走到门边皮皮蓦地扭过头说:“达子,请你告诉我,你究竟爱没爱过我?我要你说实话。”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达子背着脸说。 “达子,我从没开口朝你要过什么,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这句话对我很重要。达子,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了解我的人都应该知道,我是不会真正爱上谁的,这当然也包括你。” “我懂了。”皮皮冷笑一声,皮皮的水晶鞋跟在走廊上踩出一串音乐般的悦耳声音。 达子的身体先是朝左倾斜了一下,然后又歪过来向右倾斜,最后直通通的向前扑倒,达子晕过去了。 达子很快就醒过来了,醒来后的达子很轻松地微笑着,声音沙哑着对我说:“一切都过去了。” 我说:“你在骗我,你没有理由骗我,你应该对我说实话。” “我没骗你。”达子说,“费姐通情达理,她知道留不住我了,勉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费姐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打发掉皮皮?这是不是费姐的附加条件?” “这和费姐没关系,我现在一无所有,皮皮只能是一个累赘。” “达子,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猛子,是你给了我勇气,否则,我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费姐,我这个人的弱点就是依赖性太强。” “达子,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当初,你怎么就钻进费姐的圈子里去了呢?” “怎么说呢,”达子长长地叹息一声,“那个时候印刷厂每月只发几百块钱的工资,我穷得连袜子都买不起,费姐是在我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出现的。她一下子把我送上了天堂,我没有理由不跟她走,当时,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这座城市人如潮水,费姐只有一个,而这一个就偏偏让我遇上了,我像一根藤把自己绕在费姐这棵大树上,我是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④ 第二天,达子带我去凯宾斯基饭店赴费姐的饭局,达子告诉我,费姐坚持要为达子举行一次告别宴,这在费姐是史无前例的。以前也有人离开费姐去独闯天下,费姐给他们的只有惩罚。但是,我看出达子的紧张情绪,我猜想这不是什么告别宴而是鸿门宴。我同时也有一种紧张的情绪,我马上就要见到费姐了,我早就想见一见费姐,我想和费姐作一次长谈,我要告诉费姐生活有各种各样的选择,我要让费姐真正放过达子,大家都活得自在一些轻松一些这有什么不好呢? 凯宾斯基饭店是我们这座城市很有名气的饭店和建筑,它的外形有一半是古老的爱奥尼亚式,另一半则是拜占庭式的圆顶和拱形,它就像一个两面人用不同的面孔审视着这座既古老又新鲜的城市。它的设计者完全不顾我们这座城市百花争艳的绚丽背景,把西方的陈旧强加给我们。然而让人奇怪的是,古老的爱奥尼亚式竟然成了一座现代大都市的象征,许多远道而来的外地人在这座建筑前驻足留连惊叹不已,使得这座建筑产生了哲学上的意义并具备了文化上的品味。 迎接我们的是老猫,他把我和达子带到“蓬门茅舍”。这是一间极其讲究的雅间,里面坐着几个以前和达子同舟共济的伙伴,他们一律朝达子微笑,其中有一个懒洋洋地歪在高背椅上说:“达子,有发财的机会别忘了哥们儿。” 达子不说话,阴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达子的目光后来落在迎面正中的座位上,那个位子是空的,不用说,那个位子是费姐的。我开始想像费姐的模样,在我的想像中,费姐很有可能是一个半老徐娘,当然,也不排除她是一位端丽优雅珠圆玉润的迷人女子,除此之外,她也可能是一个粗俗不堪的肥婆或泼妇。 后来,我的脑子里便浮现出一个纤纤弱质的女人,这个女人一脸忧怨地朝我走过来,我看清楚这个女人秀质似规,她的眼睛缠绵媚美,一望即深入你的骨髓,我被这个女人惊呆了,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想她不可能是费姐,但我希望她就是费姐,我和达子大概都需要这样一个费姐。 老猫十分亲昵地拍着达子的肩头让达子坐,但是达子不坐,达子一脸厌恶地推掉老猫的手,达子说:“我要等费姐,费姐不来我是不会坐的。” 老猫冷笑一声说:“那我就告诉你,费姐今天全权委托我来照顾你,你必须听我的。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你以为费姐会跑来陪你喝什么告别酒吗?” 达子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你想怎么着就来痛快的。”达子说,“想要哪一件我都给,只是,下手麻利点,别他妈拖泥带水。” “费姐说了,不让我们为难你,我们当然照办,只是,我们觉得费姐太委屈了,费姐为了你大病不起,哥几个瞧不过眼。作人呢,要讲良心,要讲一个义字。” “老猫,你他妈少跟我说废话,你到底想怎么玩我达子就陪你怎么玩。” 老猫挥了一下手,靠近门边的一个小子出去了,一会功夫,那小子牵了一条狗进来,是一条纯黑色的普通柴狗,老猫嘿嘿一笑说:“达子,这是条母狗,正在发情,我要你把它的那个地方舔上一舔,这不算难为你吧?” “老猫,我日你祖宗!你他妈太损了点吧?” “这也是费姐的意思。”老猫眯着眼睛说,“其实,这有什么呢?比这脏的东西我都舔过,人生在世,该过的关口海了,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得有失,有失有得。话说回来,这也是你自找的,依我们大家的意思,想弄一头母猪让你尝尝鲜,可费姐疼你,费姐说你小子翻脸不认人,跟狗差不多,就弄条狗让你玩玩。” 达子往外冲,门已经让几个小子堵住了,老猫一个眼神,几个小子上去便把达子放倒了,达子的手脚被摁死,头发被揪住,有人抱起了那条狗,把狗的那个地方对准达子的嘴。 这场羞辱长达五分钟之久,达子被放开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他像死人一样躺在地板上,然后,他慢慢地翻转身体,紧闭着眼睛,他就那么闭着眼睛爬了出去,后来就一路嚎叫着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我在一楼的楼梯口扶起达子,达子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我,他的脸大概是被狗爪子抓破的,横七竖八的血痕像一张血网罩在他的脸上,他的头发全都立了起来,并且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呛鼻的尿骚气,是那条母狗的排泄物,达子的身体上充满了狗的骚腥味儿,达子就那么一语不发地伫立在楼梯口,一些上下楼梯的人大惑不解地把目光投在达子身上,达子大概忘记了羞愤,以为自己还是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达子,所以他像展示自己一样昂首伫立在楼梯口,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微笑着对我说:“猛子,忘了今天这件事,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达子养伤的这几天,我仍是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行走,我的行走可以说是毫无意义,我依旧痴迷地希望能在大街上找到素素,我想见到素素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我为什么总是忘不掉素素呢? 现在,我和达子已经搬到城北一幢普通的楼房里,我为达子收拾起来的那些钱果真派上了用场。达子在电话里和一些人温文尔雅地谈话,很有风度地笑着,我就利用这些时间到外面去走走,于是,我就看见了皮皮。皮皮和一个叫李肯的男人走在一起,皮皮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那个叫李肯的男人把手伸给我说:“我叫李肯。”我把手伸给李肯,我对李肯说:“皮皮是个好女孩。”李肯说:“我知道。我会很认真地对待皮皮。” 这个叫李肯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留着一个光头,他的头皮在阳光下闪着青幽幽的光,这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皮皮解释说,李肯正在拍清宫戏,为拍这个清宫戏,李肯一年前就把头发剃掉了,他是剃掉头发以后才被导演看中的,导演说光头李肯太像太监了,所以就毫不犹豫地把李肯收进了剧组。 李肯后来去厕所,我趁机问皮皮,“和李肯在一起你幸不幸福?” 皮皮也趁机问我,“达子怎么样?” 我说达子还好,达子正在为创造新生活而努力。 这之后我沿着大街一路走下去,我在国贸大厦门前看见了老猫,老猫正躬背弯腰打开一辆黑色奥迪的车门,一个女人的背影在我眼前闪过,然后就消失在汽车里。我吹了一声口哨,老猫回过头看见了我,老猫很兴奋地朝我走过来,一下子捏住我的手,老猫灿烂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却十分友好地说:“我想请你吃饭。” 老猫喝酒的时候完全丧失了男人的品性,扭扭捏捏仿佛杯中物是毒药,我对老猫说:“你不肯喝酒就是对我有防备。”我给老猫布菜,把牛肉和水煮大虾夹到老猫的吃碟里,我说:“我请人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是土命,而且是五层土包着,因此我这人吃亏就吃在一个实字上。” 老猫说:“真的吗?” 我说:“骗你是孙子。” 老猫说:“那好,我就再喝一杯,哪怕这酒里有艾滋病毒我也豁出去了。”老猫扬起脖子,喝下第二杯红粉佳人。 老猫喝下第二杯红粉佳人后神情立马显出不正常,老猫对着我嘻嘻发笑,笑了一阵老猫就哭开了,老猫说:“我很痛苦。” 我对老猫说:“只有痛苦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我对着老猫的一张泪脸一通胡侃,我把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一些理论灌输给老猫,老猫很认真地听着,我告诉老猫人应该具备一些痞子精神,痛苦的时候痞一下,不如意的时候也痞一下,这样许多烦恼就都过去了。我最后用两句诗来安慰老猫,“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老猫说:“我他妈哪有得意的时候,我他妈其实是一条狗!” 老猫又哭开了,老猫一边哭一边说:“其实,我很佩服达子,达子真他妈有勇气,达子说离开费姐一咬牙就走了。我他妈也想走,可我没那个胆量,我不知道离开费姐还能不能活,我只能跟在费姐后面摇尾巴,我是一条狗。” “老猫,你跟我说实话,费姐和达子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叫我老猫,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老猫把手伸进自己的上衣口袋,摸出一个皮夹子,皮夹子里有他的身份证,老猫很认真地看了看身份证,然后说:“我叫吴晓青,你叫我的名字,不要再叫老猫,我讨厌别人叫我老猫……” “你告诉我费姐到底和达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她想把达子怎么样,她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欠谁的?” “你这是什么话?费姐想把达子怎么样?费姐喜欢达子胜过喜欢人民币和美元,达子这个臭小子,他有什么了不得,他不就是有一张潘安和宋玉的脸蛋吗?妈的,老子也不比他差,可费姐喜欢的就只有他,费姐一刀断了自己一根小指让达子看,费姐放着大宗生意不做和达子滚了三天三夜,一个女人,你还能让她怎么样?” “可是,这种事不能一厢情愿,费姐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费姐当然明白。费姐早就在前头等着呢,费姐只要达子五年时间,达子愿意,达子当初说只要费姐能让他过上好日子,别说五年,就是五十年他也干。可这才几天,达子就烦了,达子这小子又怕吃又怕烫,又要有钱又要有爱,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就是说,达子把自己卖了?” “这话难听。达子是情愿的,就差没签字摁手印儿。五年时间有多快后达子这臭小子可能不知道,过了这五年,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可他迷上了那个唱歌的妞儿,不顾还有三年的期限提前离开费姐。为了达子,费姐放弃了去美国发展,费姐不甘心白白赔上三年时间,所以让达子赔偿她五百万。” “五百万?达子凭什么认可五百万?” “两年时间,达子糟踏掉的岂止是五百万?换成别人,费姐早就下手了,让他到现在还全须全尾,那费姐就别想在市面上混了。” “费姐到底发哪路财?” “这我不知道,知道了我也不能说。”老猫把空酒杯端起来,“来,再干一杯!” “老猫,费姐给了达子多长时间?” “三个月。”老猫用舌头舔着酒杯说,“三个月内一笔还清,达子这穷小子,我倒要看看这三个月里他是怎么折腾。” “三个月过去还不上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乖乖回到费姐身边,要不,就废了他,让他一辈子做不成男人……” “老猫,我想见费姐。” “这不可能。”老猫把酒杯摔在地上,“除了达子,费姐不见任何男人。”老猫看着碎在地上的酒杯,眼泪又流了出来,老猫呜呜咽咽地说:“我心里苦,我是个苦命的人,有的时候,我真想从楼顶上跳下去……” ⑤ 老猫那种男人我见过,见过不只一个,他们的麻烦是搞不清自己的性别,他们老是弄不清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他们老是为自己的角色发愁,所以他们就比别人活得累,也比别人活得苦,最要命的是,他们有苦说不出。所以,我相信老猫的眼泪是真的,老猫并没有演戏。但是,老猫的痛苦不关我的事,我也痛苦,因为我找不到素素,如果让我找到素素,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达子没有把他和费姐之间的细节告诉我,比如五百万的欠款,这是很关健的一件事,这意味着我要帮达子赚足五百万,看来他不想告诉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担心吓跑我还是怕我有压力,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弄明白达子是带我发财还是利用我发他自己的财。我想达子没有理由利用我,我和达子见面的时候,他和费姐之间还没有五百万这一说。我想我如果呆在达子身边就必须装傻充楞,我对达子的本质没有太大怀疑,达子基本上还是一个好人。 达子的第一个计划是弄几张画卖卖,为此,达子宴请了一些人。我对卖画这种生意一窍不通,但达子却让我以“红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出现。达子在宴客这天刻意修饰了自己,他以一副不受尘埃的洁净面孔和大家谈笑风生。在我看来,达子宴请的这些客人不过是一些城狐社鼠,但达子却介绍说这些人全是他割头换颈的朋友。达子在宴会开始前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辞,达子说:“神州浩荡,红日当空,我们红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从今天起就要为弘扬民族文化迈出我们结实有力的一步,我们从今天起步,起步就意味着发展,我们靠什么发展,当然要靠各位的鼎力支持。所以,我祝各位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各位的福,各位的寿,就是对我们红日的最大支持和帮助……” 达子的祝酒辞赢得了一阵掌声和哄笑声,一个留剑猪发型的东北小子站起来说:“达子你小子这祝酒辞整得怪不错,哥们儿听了心里麻酥儿的,怪美。哥们儿整不出这么好的词儿,哥们儿就知道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南北与东西……” 这顿酒一直喝到晚上十点,接下来达子请他们桑拿和卡拉,所有人都选择了桑拿,因为这些家伙的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他们对异性按摩充满渴望。这些人去桑拿的时候我和达子在休息室里吸烟,达子扭过头来问我:“猛子,你要多少钱才能满足?” 我对达子说:“五百万。”然后我就看着达子,送给达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达子不理会我的笑,达子说:“时间把你变得这么小气。” 直到凌晨两点,我和达子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住处。进门之后达子躺在床上对着屋顶发愣,达子后来问我:“除去今晚的开销,我们还有多少资金?” 我把口袋从里到外翻过来说:“什么狗屁资金,我们总共还有一百多块钱。” 达子说:“我讨厌穷人。” 我说:“穷人自己也不喜欢自己,你可以随时回到费姐那里去。” “当男妓的日子已经结束了。”达子很认真地说。 第二天,达子带我去见一位隐居多年的画家,达子告诉我这位画家是旗人,和慈禧太后沾亲带故。达子还告诉我,这位老爷子几十年间从没走出大门一步,依旧长袍马褂之乎者也,每日秉烛或吟诗或作画,十分的可爱。 我和达子打的到西城,这是一片政府正准备改造的老城区。我们穿过几条灰蒙蒙的胡同,青砖灰瓦的老式平房让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和达子共同出生的那个大杂院,想起我和达子多年以前玩过的那些游戏,那是一些当时看来十分有趣现在却觉得无聊透顶的游戏。现在,我和达子又开始游戏了,我现在连游戏规则都还不懂就已经进入角色了。 达子最后选择了一条又细又窄的胡同,差不多已经走到胡同的尽头,我看见了一个门牌,上面写着扁担胡同144号。 达子站在门前整了整衣领和头发,然后他抬起左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他敲得很轻,仿佛这是两扇纸门,稍微用力就会敲破它。 我告诉达子不会有人听见,就是一片树叶撞在门上也会发出比这还要大的声音,“你敲得太轻了。”我对达子说。 达子不理我,满怀信心地站在那里等待大门打开。 我们没有听到院子里有任何响动,大门就像两片薄纱一样悄然打开了。 一位满头银发眼神古怪的老太太出现在我们面前。看上去,她至少有九十岁,牙齿全部脱落,脸上的皮肤像被暴风吹乱的一池湖水,皱纹仿佛叠起来一样堆积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有一半陷在松驰的皮肤里,目光如豆。 老太太带我们绕过女儿墙,隔着老远,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我无法准确地形容这声音,这声音既尖细又空洞,听上去绵软无力却又十分锋利地往你耳朵里钻,我问达子这是什么声音,达子说:“是老爷子在咳嗽,老爷子知道有人来了,他最盼的就是有人来,他会上上下下把你打量几个来回,然后念两句诗问你是谁作的,你千万不能答上来,答上来他就恼了,他会把你晾在那儿一直到你自动告退。” “达子,他能让你赚钱?能让你偿还费姐的五百万?” 达子没有回答。 惠雯老太太为我们打着门帘,我和达子躬着腰走进去,屋子里光线很暗,窗帘是拉着的,摇曳着两盏烛光,烛光中我看见了那个晚清遗老,看样子他至少一百五十岁了。我无法形容他的老态,因为他实在老的不堪入目,我从没见过这么老的人,我用枯株朽木比喻他的老态一点都不过份,他同时又是一件古董,身上落满了历史的尘埃,他的两腮完全陷落下去,没有肉,只是一层皮包裹着五官和头骨,我怀疑他是不是还会说话,他是不是把我和达子还当成同类,他的样子,完全像古墓里的一具僵尸。但是,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正常的,他的眼睛很有力量,他的目光穿越百年空间投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沉甸甸的份量。 他在认真审视我和达子,他摇了一下头,我看见他的脑后有一条麻绳似的辫子,像白鼠的尾巴一样悠悠垂着。 “老爷子,达子给您老磕头。”达子单膝跪了一下。 历史一下子倒退了两百年! 达子把老爷子扶到太师椅上,老头子坐上去的时候看了我一眼,他对达子说:“这奴才是跟你的吗?”达子说是。老爷子说:“世风日下,奴才倒比主子还要尊贵。”达子捂着嘴笑,把老爷子安放稳当,老爷子继续把玩达子的手,达子躬背弯腰的样子倒真像个奴才。我站在一边,眼前这幅画面让我不舒服。 我们是在大约两个小时以后走出扁担胡同的,我对达子说:“那个老怪物根本不是画家,他是个太监,一具会行走的僵尸,他让我恶心!” “我们不用管他是谁,你把他当成画家他就是画家,你把他当成太监他就是太监,他是谁根本无所谓,他只要能帮助我们就行,我们要的是目的。” 不管怎么说,达子“借”来的这幅画还是让我眼界大开。达子打开画袋的时候小心翼翼,达子先把床整理干净,然后把画轴慢慢展开,这样,一只一只的老鼠就蹦进了我的眼帘。我很小的时候就讨厌老鼠,而且简直就是恐惧,但是,这些画面上蹦跳出来的老鼠却让我对它们尽弃前嫌。不用达子介绍我已经知道了这幅画的名字。达子一脸贪婪地看着这幅画发呆,很久以后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我认识一个开画廊的小子,两年前他就向我提起过这幅《百鼠图》,他说《百鼠图》能让一个人从地狱直接升入天堂,我问他这幅画到底值多少钱,他冲我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万?” “再加两个零……” “老天!”我把舌头伸出老长。 现在,我必须好好看看这一百只老鼠,它们每一只的身价是五十万,它们的一条尾巴都比我的性命还要值钱。 这是一百只形态各异活泼玲珑的青灰色老鼠,它们大小不一,有肥有瘦,有长有短,或躺或卧,或倚或立,或行或止,或饮或食,或怨或欢,或眠或醒,或恼或笑,或泣或悲,或病或伤,或离或聚,或孕或乳,或劳或逸,或迁或隐,或生或死……” 老天,这分明是人间百态! 达子说:“你要用心去读才能品出它的味道。” “达子,他怎么肯让你把这东西拿出来?这算得上是国宝了。” “它就是国宝。”达子不容置疑地说。 达子立马打电话给一个叫苟墨的人,达子说:“老苟,我这儿有活儿,你马上来一下。”那头苟墨大概在打听达子住哪,达子把地址说了,然后又补充说:“越快越好。” 半个小时以后,苟墨来了。达子让苟墨看《百鼠图》,苟墨一下子就傻了眼。“哪、哪来的?”苟墨紧张地看着达子,有些口吃地再次问道:“这是哪来的?”然后,苟墨就像一条饿狗见了肥肠那样扑过去,“上帝!”苟墨惊叹不已,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达子一把拉开他说:“百鼠图上可没有鼠尿。” 苟墨的马眼变成了牛眼,“妈的,绝了……”苟墨用袖口抹了一下嘴角,“这活儿怎么干?” 达子说:“那要看你的功夫,能揭几张算几张。” 苟墨瞪着马眼把《百鼠图》认真看了一下说:“最多三张。” “可惜了。”苟墨搓了一下手说,“这一揭,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归根到底是真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达子说:“你说的都是废话。” “出手之后我拿多少?”苟墨盯着达子的脸。 “老规矩,三七开。” “我拿七你拿三。”苟墨笑意宛然地说。 “放你妈的屁!”达子一下子变了脸。 “要么就五五。”苟墨退了一步。 “不可能。”达子冷笑一声。 “那你另请高明。”苟墨摊开手,很西式地耸了耸肩。 “老苟,你小子黑呀,往日跟费姐合作的时候你乖的像一只兔子,今天怎么变成一只大灰狼了。”达子吊着眼梢说。 “费姐是鹰,你是什么?鸡雏儿。”苟墨不屑一顾地撇着嘴。 达子的眼睛像波斯猫一样闪出一道绿光。“猛子,出去替我买包烟。” 我识相地走了出来,我知道达子要对付苟墨了,我把房门带好走下楼去,我站在门洞前晒太阳,温暖的阳光像女孩的手一样抚摸着我,我惬意地伸了一下懒腰,这时候,我看见了老猫,老猫正和两个人在马路对面说话。我躲进门洞,我不想看见老猫,老猫让人发腻。 隔了一会儿我转身上楼,推开门我看见苟墨正在抹眼泪,苟墨的马眼很红,看见我苟墨笑了,笑得十分难看。苟墨后来很潇洒地甩了一下头,伸出一只手让达子握,说:“就这么定了,下午你去找我。”然后苟墨就像一只公鸡那样昂着头走了出去。 “到底怎么分账?”我问达子。 “当然是三七。”达子傲然地说。 我知道达子摆平了苟墨,我很想知道达子是怎么把苟墨摆平的,我说:“你把苟墨怎么了?” “杀猪用刀,打鸟用枪。”达子哼哼叽叽地说,“凡是热爱生命的人都必须和我合作。” 达子告诉我,苟墨会揭术,可以利用宣纸的复合特性把一张书画真品揭分成两张以上。因墨色渗透,底层与表层的墨痕绘迹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淡,稍加临描,一张赝品就问世了。 ⑥ 然而,苟墨失踪了。 根据时间推断,苟墨上午从我们那儿出来就没有回过家,这是不正常的。我有一种预感,苟墨短期内不会出现,或者,他就藏在家里,不敢出来见达子。 我们都想到了费姐。是费姐从中作梗。 达子说:“看来,苟墨让费姐圈起来了,我们别再指望苟墨。” “那怎么办?” “立马把这幅《百鼠图》出手。”达子当机立断。 整个下午,达子都在联系那个留剑猪发型的东北小子,但那个东北小子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达子每隔十分钟打他一次手机,一直打到晚上八点他总算接了。达子气得大骂:“林浩,姥姥的,你他妈死哪去了!” 林浩在那头笑,“哥们儿咋啦?是不是你们红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要开记者招待会?动静整大了吧?” 达子说:“没工夫跟你扯蛋,帮我找一下刘品,我把他的电话号码弄丢了,你告诉他,我有一张画要出手,这事儿别声张,就你们俩人知道就行了,要快,我等钱用。” 达子放下电话以后显得心神不安,达子说:“我有一种预感,费姐正站在一个地方盯着我,林浩找不到刘品,就是找到了刘品也未必敢来。”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对达子说:“就是刘品来了半路上也会让人截回去,费姐不是吃素的。” 达子冷不防说:“猛子,你怕不怕?” 我说:“有什么好怕的。” 达子说:“我必须跟你说实话,这张画是老爷子留给费姐的,我是以费姐的名义把这张画拿出来的。” 我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一下子跳起来揪住达子的衣领,“达子,你说过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你说过要让我发财,可你现在正拽着我往火坑里跳,你安的什么心?” 但是九点钟的时候,林浩和刘品来了,这之前我已经知道林浩是个经济人,刘品是个画家并且开着一间画廊,经常把自己涂抹的东西说成是五百前某某古人的传世之作,他的行骗对象大多是一些来自欧洲或拉美的旅游者,他可以两年之内做不成一笔生意而面不改色心不跳,照样过那种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的日子。 达子就是受这些人的影响,这些人的存在对达子绝对是一种刺激,达子认为自己也有能力过上这种又有钱又有漂亮女人的日子。 刘品是一个看上去比苟墨还要艺术家的艺术家。主要表现在他的披肩长发的长度远远超过了苟墨,不同的是他没有扎成马尾,而是潇洒飘逸地披散着,他时不时地像女人一样用一根或多根手指掠一掠鬓角,把那些碍事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去。他听说达子手里有《百鼠图》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凝固了,然后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达子在墙上钉一颗钉子,他要达子把《百鼠图》挂在墙上,《百鼠图》上墙之后他就坐在两米开外的沙发上把眼睛缝起来作出一副细品的模样,这时候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喘息声。 很久以后刘品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像一匹刚刚下场的赛马那样喷着响鼻,他说:“神了。遥挹而无穷,近揽而可掬。此画具有琢玉范金之巧,雕文镂彩之奇,空前绝后,刘某与大师之间云泥之差,今后当折笔毁砚永不言画……” 林浩摇着剑猪脑袋说:“妈呀,这东西整的,这东西整的……” 达子拿出两张纸,分给林浩和刘品每人一张,“两位都是大师级,烦劳标个价,算是帮我一个大忙。” 林浩说:“达子你小子整得够绝,怕我和刘大师通气坑你是不是?你可真他妈没白和费姐上床……” 达子说:“你小子废话少说,哥们儿日后亏不了你。” 刘品什么都没说,提起笔用阿拉伯数字写了两千万。 林浩写了壹仟捌百万。 达子对两个价格都很满意,定在第二天交钱取货。 我对达子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有的时候现实等同于梦境,有的时候梦境等同于现实。” 达子对我的话感到莫名其妙,达子说:“退运黄金失色,时来黑铁生光,我现在就是时来黑铁生光。” 接下来,我和达子就开始了等待的日子。严格地说,是达子开始了等待,等待一千五百万巨款的从天而降。达子在最初的几天完全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等待死亡那样变得无魂无魄无声无色。只有在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才爬起来吞一包方便面。达子不敢离开房间,并且准备了两件武器,一把弹簧刀和一根一米左右的锣纹钢。达子最担心的就是费姐知道《百鼠图》在他手里,实际上,这种行为和偷盗费姐的保险柜没什么两样。 林浩和刘品始终没有消息,电话里根本找不到他们。三天过后达子就开始心神不安,一个星期过去达子变得神经兮兮,稍有动静就从床上跳起来,手持弹簧刀冲到门边,嘴里说:“费姐派人来了……” 我们就这样今天等明天明天等后天,后来就发展到晨昏颠倒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达子已经明显地消瘦下去,时不时就在床上来一通歇斯底里大发作。 有一天晚上电话铃声骤然响起,达子跳起来奔向电话的途中晕倒了,当时我以为奇迹就要产生在这个电话里了,为了达子的生命,我渴望这个电话给我们带来足以让我们的心脏停止跳动的特大喜讯。我知道达子死不了,我的双腿从达子横卧的身体上腾空而过,我的手疾如鹰爪般抓起话筒,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让我一下子跌入失望的深渊。 皮皮在电话里高声骂道:“达子,你是个王八蛋!是个只会吃软食的王八蛋!”皮皮可能喝多了,所以骂得酣畅淋漓,背景是震耳欲聋的音乐。皮皮骂了一通忽然很清醒地说:“你不是达子吧……” 时间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让我们无法阻挡。 我们等到的是老猫。老猫的脚步声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传进我们的耳朵,达子看见老猫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直了,达子绝望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老猫身后跟着四个人,达子明白这是费姐派来的行刑队,达子对老猫说:“你们想要什么?” 老猫装糊涂,老猫说:“我们来替费姐收账,要的当然是钱。除此之外,你还能给费姐什么呢?” 达子立马看见了来自东方的曙光,达子认为到目前为止费姐还不知道《百鼠图》在他手里。达子说:“你们来的是不是有些过早,三个月之内我肯定把钱交到费姐手上。” 老猫嘿嘿地笑起来,老猫说:“已经四十五天了,费姐不放心,让我和弟兄们来瞧瞧,费姐的菩萨心肠你还不知道,费姐认为你没有办法弄到五百万,费姐说,别让这孩子硬撑着了。” 达子继续和老猫兜圈子,达子说:“那就谢谢费姐,你转告费姐就说我还撑得住。” 老猫突然就变了脸色,老猫的脸色变得像一个密云不雨的天,老猫在这一刻特别像个男人。老猫说:“达子,费姐对我说你成了一个贼,偷了她的东西。费姐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我信了,你他妈不愧演过电视剧,演起戏来跟真的一样,我一直等着你对我说些什么,看来你并不想说,这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老猫说着从另一个小子手里接过一把刀,是一把很普通的菜刀,老猫把菜刀扔在达子的脚边,然后就眯起眼睛看着达子,仿佛达子是一幅画。 达子一下子汗如雨下,脸色变得比墙壁还要苍白。 老猫冷笑着,老猫很愉快地看着达子。老猫说:“马有垂缰之义,狗有湿草之恩。这是费姐刚刚说过的话,我认为这话比较深刻,达子,你怎么能扭过脸就去偷费姐的东西呢?” “老猫,你应该知道,当初我也帮过费姐,那时候费姐还没成气候,费姐不会把这事忘了吧?” “那叫帮吗?”老猫一脸鄙夷,“那叫卖,卖你的那张漂亮脸蛋儿。反过来说,费姐已经十倍百倍地还了你,你老抱着这本烂账你还算个男人吗?” 达子不再说什么,哆哆嗦嗦地拿起菜刀,然后,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腕子上。 “达子,干得漂亮点。”现在,我只能用这句话来帮达子,我不愿意达子像狗熊一样先把自己的精神搞垮,现在,没有谁有能力把达子的左手挽留下来,达子必须交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再把《百鼠图》奉还回去,达子彻底完蛋了。 达子似乎豁出去了,达子说:“不就是一只手吗?又不是脑袋。”达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英雄气概,他闭上眼睛,把菜刀高高举了起来…… 老猫冷不防狂笑起来,很快就笑出了眼泪。老猫说:“行了行了,王佐断臂也没你这么麻烦,把刀收起来吧,费姐的意思,只是逗你玩玩。现在,我想看看《百鼠图》,我可真佩服你,竟然敢打它的主意。” 达子把藏在洗衣机里的《百鼠图》拿出来给老猫,老猫不接,让达子打开,达子小心翼翼地把《百鼠图》打开的时候老猫又一次笑起来,老猫笑得前仰后合,尖细的声音把空气割得条条缕缕。 老猫笑够了,走过去搂住达子的肩膀非常亲密地说:“达子,我听说你要把这幅画卖上两千万?你知不知道这幅画最多就值五百块?” 达子说:“你开这种玩笑还有什么意思?” 老猫说:“你不信?那好,现在你只要掏出五百块钱,这百鼠图就归你……” 达子愣住了。 老猫说:“你数一数这上面的老鼠,它们整整是一百只,可你知道真正的百鼠图上有多少只老鼠吗?” 达子说:“当然是一百只。” “真正的百鼠图上只有九十九只老鼠,另一只藏在印章里,那才是贳豳传下来的百鼠图。”老猫猛地抓过达子手中的《百鼠图》一下子撕成两段。 ⑦ 达子试图逃离这座城市,有一天,达子偷偷爬到楼顶上,达子在楼顶上看见有两个人像狗一样在楼下走来走去,他们在“守护”达子,他们是费姐的两条狗。达子哈哈大笑起来,达子对他们喊:“弟兄们,你们辛苦了!你们很快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但我要拜托你们帮我收尸,你们把我送进火葬厂以后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 楼下的两个小子立马黄了脸,他们齐刷刷给达子跪下了,他们对着楼顶上的达子大声哀求:“达子,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可别害我们,你不能砸了我们的饭碗,你可千万别跳,你跳下来我们就完了!” 达子本来不想死,是那两个小子的喊叫提醒了达子。达子就是在这一刻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报复心理,达子知道费姐想要的是什么,达子想,我要亲手毁灭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报复更让人满足呢?所以,达子想都没想便一跃而起,像一只鸽子那样朝地面飞翔而去。 现在,我又可以在大街上轻松自在地行走了,达子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一切都已经过去,我的身边似乎没有了故事,我可以安下心来找我的素素了。 我说过我们这座城市有一定的局限性,我重复这句话的原因是因为素素,我和素素终于在冬季的大街上不期而遇了,我一眼认出她就是素素。 冬季的一场大雪严严实实地覆盖了我们这座城市,我就是在这个落雪的日子撞见素素的。素素穿一件看上去有点讲究的皮草,昂首挺胸地在大街走,我横穿马路朝素素奔过去,奔跑的时候我就开始欣赏素素娇若春花的容颜,素素比过去还要纤柔,素素在洁白的雪景中幽艳如锦卓尔不群,我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我像天兵一样突然出现在素素面前,我大口大口喘息着说:“素素,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大喊大叫把素素狠狠吓了一跳,素素瞪起她的杏眼看着我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猛子!”我大声对素素说。 “我真的不认识你。”素素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说,“你这种男人我见多了,你还是去找别的女人吧。” 她说,她不认识我,她让我去找别的女人,我为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呢?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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