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老伴告诉我蔫叔去旅游了，我为之高兴．因为蔫叔从未出过远门，用他的话说死了算一辈子，最远的一次出门是去天津。 蔫叔去旅游是村里组织的。蔫叔榜上有名是作为尊老爱幼的模范被大伙儿推荐出来的。乡亲们说巷里有个好兄嫂，乡亲邻里齐学好，村里风气正，蔫叔功劳最大。 蔫叔是在夜里上的车。三十多人，村长带队，半个村的人都出来送行。”中央首长出国也没这个场面呀！”蔫叔想到这儿心里特别自豪。他情不自禁地朝老婆和送行的人们挥手。不过，开始他有点儿胆怯，挥手时有点儿畏缩。”怕啥呢，咱这也叫跨省市呢。咱跨省市和中央首长出国不是一个级别麽。”想到这儿，蔫叔的底气足起来。他忽然想起电视里中央首长出国上飞机摆手的动作，自己暗中模仿着。他希望人们看到又不希望人们看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摆手的姿式够不够标准，摆得太馊囔了会给人们留下笑柄。还好，他窥探到只有老婆在注视他，其他人似乎谁也没瞧他。 客车又高大又宽敞，座位儿柔柔的很有弹性。蔫叔先是坐起又坐下，最后才像顽皮的孩子用力墩了墩屁股才坐好。车里喇叭响了，蔫叔深长脖子瞧去，才知道车上有个女的拿着一个带把的圆球在说话，听了一会才明白，车是市旅游公司的，这女的就是导游。女导游一口天津味儿的普通话，那个温柔劲儿，让人听了很舒服。嗯，好马长在腿上，巧人长在嘴上。”蔫叔听着、想着不知道啥时睡着了。 第一站是大名湖。女导游变戏法般地展开了一面杏黄旗，高高地举着，又给每个人发了一顶太阳帽。大家簇拥女导游，看得眼睛一亮一亮的。看见雕梁画栋，蔫叔直咂嘴儿，觉得老辈子人就是行。看见湖里的荷花，喜爱得真想掐一朵带回去给老婆瞧瞧，可他不敢，他知道这儿是有规矩的地方，不同家乡村沟野地的随便。他问村长说这玩意儿水长的呀，咱那儿坑啊塘的多的是，也养点儿不行呀？村长被他问得直抻脖子瞪眼说不出话。 第二天游曲阜。为了方便，换了当地的导游，也是女的，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的，胳臂腿儿的都露着，黑黑的。胸部那块儿夸张地耸着，蔫叔竟产生了驴捂眼戴错了地方的感觉。那女导游开口说话呱呱叫，蔫叔觉得乡下妞不如她，可又觉得她哪儿不如乡下妞。 哎，你们瞧，三轮车咋这样走？有人惊讶地喊起来。蔫叔注意看去果然与乡下不一样，不是蹬车人在前，而是游客在前，蹬三轮的在后。这是我们的一大特色呢，女导游得意地说，好处嘛，一是乘坐者闻不到车夫的汗腥味儿，二是……女导游故意拉长了声音，瞅了瞅蔫叔接着说，一旦发生事故，能有效地保护自己。哇操！蔫叔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孔老二的故乡麽，这家伙可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呀，咋把家跟前的人教育得这操蛋呀！忽然，蔫叔觉得这话耳熟，噢，想起来了，是电影里有这句话，叫只有有效地消灭敌人，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可那是敌人不是游客呀！蔫叔摇摇头心里不舒服起来，再看女导游也不那麽好看了。 中午吃饭时，女导游不失时机地宣传起来，说泰山一带有”三美”，她停了一下，见人们都侧耳倾听时才笑语轻盈地点破机关，说一是白菜二是豆腐三是水，所以今天特意给大家上了这道菜。众人听了都笑了，低头有滋有味地品尝起来。蔫叔砸吧砸吧嘴，觉得没啥不一样的，觉得女导游净瞎吹。蔫叔对女导游没了好感，心里就不服气起来。抬头看见那个黑而发胖的女导游正和白皙苗条的天津女导游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故意提高了嗓门儿说美呀、美，把人都吃得皮糙肉厚了，还……，蔫叔的话还没说完，人们就哗地哄堂大笑了，那个女导游面红耳赤，蔫叔倒不好意思起来，只顾埋头吃饭了。 第三天蹬泰山。庄稼人爬山不算啥。连七老八十的也各个争先，招得不少旅游者驻足惊叹。蔫叔更不在乎那千八百个台阶，他见不少人累得大汗淋漓，喘得像夏天的狗，心里好笑又可怜，就主动帮一下这个拽一把那个，不少人都挺感激他，他更有了劲头儿。不料，当他刚把手伸向一个胖女人，想帮她拿那个沉重的装有矿泉水的提袋时，那个女人却吃惊地叫起来，引来无数人怀疑的注视。蔫叔好尴尬，嘿嘿笑着走开了，心里却恨得不行，真想朝那个胖女人的屁股踢上两脚。解解气。蔫叔没了蹬山的兴致，索性紧跑一阵后坐在一棵大树下，居高临下地眺望，好家伙，密密麻麻的人群，像雨前搬家的蚂蚁源源不断。咋这么多闲人这么有闲心来游山逛水呀！他想着心里竟忿忿不平起来：不就是山高些吗，不就是树多些吗，回去俺也包块地方儿美化美化，说不定十年八年的也成个风景区呢。 晚上，下榻山脚下的宾馆。蔫叔因那胖女人的事心里别扭睡不着觉，深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空荡荡的楼道里灯火通明，心想，都睡下了还点这么多灯，浪费呢。蔫叔想着就随手关起灯来，只留几盏照明。嗯，这不满好吗！蔫叔很满意自己的行动，就一楼一楼地去关灯。不料，刚踏上三楼就被人抓住了手，蔫叔一看是戴大盖帽子的保安人员。他被扭到了保卫部。一个人面色冷峻地问他什么动机，冻鸡？蔫叔懵了，山鸡野鸡的没少见还就没见过冻鸡。冻鸡啥样？他怯怯地小声问。一个保安敲了他一下脑袋警告他老实点儿。正当保安们要帮助帮助他时，村长赶到了，说明了情况，保安人员表示了道歉，蔫叔竟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第五天，天刚擦黑时，蔫叔旅游就回了家。 蔫叔回家的第二天，我去他家串门儿时他给我讲了这次旅游的全部经过。我问他：“出去一趟，感觉怎样？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吧！”蔫叔想了想说：”好是好，不过，哪儿也不如家好！” 我愕然了。他发现了我的神态，笑了笑又说：”你别以为我这是说气话说假话，我说的是真心话呀！” “你说，咱们的老祖宗虽然没给咱流下名山大川，可留下了大平原呀！要说特色，咱那七里海，不是世界有名的古海岸湿地吗！那芦苇荡不比白洋淀还大吗！那水多时不比大名湖还汪洋吗！ “人家把豆腐、白菜、水都当特色来推销，咱那七里海河蟹，、大虾、小站稻可是全国驰名呀！ “七里海不是财富吗！我们不能老是抱怨老祖宗没给我们留下啥，我们自个儿得努力，几辈子坚持下去不就……” 蔫叔的一番话使我震惊了，令我感动。我没想到，一个淳朴善良、勤劳节俭的农民，他的感知是如此的敏锐，感情是如此的炽热，襟怀是如此的豁达，追求是如此的强烈。初始，我只以为蔫叔不过是因为自身观念或误会引起的不满情绪的发泄；不过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留恋故土、热爱家乡的一种淳朴感情的流露。但等蔫叔把他的话全部说完，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为自己的狭隘而羞愧。振兴民族、振兴祖国、振兴家乡，靠的不正是这种感情、这种精神吗！ 我拉着蔫叔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着、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