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短篇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624
颗粒名称: 精彩短篇
分类号: I269.7
页数: 9
页码: 4-12
摘要: 本文讲述了夏小夕和朋友们乘飞机前往西藏旅行,途中她喜欢上了孙小虎。孙小虎对夏小夕也表达了爱意,他们相互欣赏彼此的特质和精神活力。
关键词: 宁河县 七里海 短篇

内容

作者简介:夜子:女,诗人,小说家中国作协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见《十月》、《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诗刊》等。作品入选《2010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2008年中国诗歌精选》、《21世纪诗歌精选》等书籍。中篇小说《田园将芜》荣登“中国小说学会2010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中篇小说《化妆师》荣登“2015年度河北小说排行榜”。长篇小说《味道》荣获“2012年中国原创文学大赛”一等奖。、《夜子组诗(十二日)》获2015年河北省首届优秀网络文化作品“五个一”奖。出版诗集《我消失。或者还有你》、《弧线》。
  云破处
  夜子
  1
  机舱里寂静无声,所有的乘客都在屏息倾听飞机着陆的轰鸣,它正在贡嘎机场上狂欢。蓝天白云相间的高山呼呼退去。夏小夕突然觉得,还没怎么旅行就到了。
  实际上她更喜欢享受途中,如果不是他们三个执意要乘飞机,她肯定选择火车。坐在火车里,车窗就是一个宽银幕,沿途风景可以尽收眼底,你可以将想象力无边无际地提供给陌生而旷远的环境。
  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主要是伊琴想坐什么,单立民就呼应什么,而孙小虎肯定要依了单立民。当然,夏小夕不会为了这个非要坚持自己。就单说这次旅行,就有点出乎意料。尽管她一直有这个愿望,但近期并无出行计划,也是伊琴和单立民的主意,她就在孙小虎的说服下答应了。
  这样的组合,说话办事还是让人有点不随意。毕竟,她跟伊琴只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忘了是在一个什么饭局上,那时,她并不知道后来伊琴成了单立民的朋友。孙小虎和单立民是同学,孙小虎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他这个同学。
  太阳明亮得刺眼。伊琴拿出墨镜戴上,夏小夕懒得打开包取墨镜,就虚眯着眼看。她看天空,看远山,又回身看机场的站牌,看高处的白云,看各式各样的招牌,上面写的汉字下面肯定都对应着一行藏文。不管是什么样的招牌,只要藏文写出来就带着一股神秘感,并且字迹有着完美统一的弧线。
  看了片刻功夫,她发现再想跟上他们仨,得要快走几步了。若在平时,她也就慢慢跟上去了。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也许是经历了飞机上不经意的点点滴滴,比如,伊琴知道单立民的兴趣点在哪里,就挑起那样的话题,而夏小夕恰恰不喜欢介入,孙小虎明明懂得,却用胳膊肘碰碰她,把话题推给她一下,而打扰她对外面云海的陷入,致使她不得不加入他们的谈话。
  还有,她觉得单立民本来不太会幽默,却老想着幽默,他调侃孙小虎不到四十的心脏倒急着奔六了。孙小虎就说,那不叫事,前几天去查了,堵的那两根没发展,挺好,我什么也不在乎,又转头不识趣地对夏小夕说奔不奔六她知道。然后他们就笑,夏小夕觉得非常尴尬,就转头去看窗外的世界。
  这些不经意的碎片,让夏小夕有点怪罪孙小虎,包括现在,他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伊琴身边。于是她干脆停下脚步,呼唤他:“喂!喂!”
  孙小虎正跟走在中间的伊琴说着什么,听见夏小夕的呼唤就停下来,等着。伊琴见孙小虎站下,就又凑近单立民继续说着话。夏小夕见孙小虎没过来,就又“喂”了一声,他马上走回来,手里拉着两个大箱子。
  “快,在这里照张相。”夏小夕说。他放下箱子想掏手机。她说“用我的。拍我的背影,把他们两个拍进去。”有两个藏族小伙子正在一辆车旁吸烟聊天,一看就是等活的司机。“咱们就坐他的车。”她冲其中一个大眼睛卷发的矮个子招招手。那小伙子眼睛很机灵,就忙过来帮着拿行李往后备箱放。孙小虎就又招呼单立民过来。
  上车后,一路上,夏小夕拍云朵。伊琴也拍,伊琴的话比拍的照片多,她爱说爱笑,总有表现欲。这是夏小夕在飞机上得出的结论,相对而言,单立民比较拘谨,不苟言笑,言辞上不是她的对手,常常被她逗得只会干巴巴地发笑。
  在夏小夕看来,伊琴的话并无新鲜之意。完全是社交场上的泛泛之谈,颇有恭维之嫌,她像奉承单位领导一样,找个话题就让单立民陶醉一下,都是朋友关系,何须如此呢。孙小虎时不时地跟她同台碰词一下,显得有了点趣味。不过说实话,夏小夕觉得这么一比较,还是自己这个虽然肥胖但比较真实的男人略好一点。2
  在内视镜里,不经意间,她看到司机注视她的眼神。她很熟悉男人的这种眼神,是欣赏。想当初,孙小虎的这种眼神在众多的眼神中脱颖而出。他用的不是完全的欣赏,甚至不是欣赏,而是爱,是热爱。是的,他爱她。她知道,只有他才是拿命来爱的。这是关键。她喜欢的这一点,已经远远胜于其他的各种不喜欢。她不喜欢他的肥胖,不喜欢他有点鲁莽的性格,不喜欢他对自己好色洋洋得意的自嘲。只要一翻他从前的风流旧账,他就马上讨饶说,谁没有过荒唐的过去。
  当然,除去那最要命的被爱,还有,她也喜欢他直面生活的勇气,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整洁干净的习惯,以及一诺千金的男人风范。喜欢他身上永不言败的气势。喜欢他永远能够自产自足的精神活力。他时而像一头狮子威猛,时而又像一只绵羊温顺。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他身上有一股天然直率的孩子气,看上去很低,不过,说良心话,有的时候其实不低。
  好心情时的她有时想起这些,便会窃笑一下。人生真是难以想象,她从初中时就向往遇到一个高高细细俊俊朗朗的男友,会弹吉他会写诗歌会画画也行。可是,眼前这个孙小虎哪一样都不是。想来也是遗憾和惆怅,甚至有很大的不甘。
  这一点,孙小虎比她还清楚,所以,他像个任性的孩子,竭尽全力使劲拽着手中的线,深怕风筝飞出他的天空。可想而知,愈是如此,风筝愈要挣扎。它高兴的时候还好些,自由自在地享受风平浪静,不高兴的时候,就兴风作浪,不怕粉身碎骨地冲向海域。
  说到底,起因倒不是夏小夕有多风骚,而是孙小虎怎么也弄不明白她有时说的那些话,反而是有的人比他听得懂,并且可以聊得那么尽兴,若一问,都聊什么,她说随意聊呗,再细问,她就说文学艺术。那是一个他无法企及的精神世界,因此暗地里就形成了对她的疑心,于是想法设法阻止那类男人靠近。在他心里,那是最危险的种类。
  生动而专注的白云慢慢移动着,像隐秘的汁液,影印着万物的姿态。她只想关闭伊琴的那张嘴巴,一个人悄悄地像梦游者,慢慢打开一扇扇历史虚掩的房门。她觉得拉萨的云破了,云破了才有那样清晰的界限,才有那样深刻的轮廓,云才能自身完成丰腴莹洁的美色。
  对了,伊琴是奔着格桑花去的,她此行的目的就是看格桑花。在飞机上,她不停地说去看格桑花。眼前的高山,白云,河流,树木吸引不住她,也许只有格桑花才能让她闭上聒噪的嘴。不过,车子开始钻进一个长长的隧道后,车里就死寂死寂的了。大概这时候几个人都闭上了眼睛来缓解一路的疲惫。
  高远的风从山间怡然地吹入河谷,把整个拉萨河激荡得波光粼粼,白色的拉萨大桥跨过河水直通拉萨城区,拉萨就建在河水的中央。宾馆是在网上早就预定好的,放下行李,他们就都走下楼来,任谁来到这里,也不会辜负内心的春意盎然。
  各种建筑物似乎都有红绿相间的飞檐,它们被裹在彩色的风马旗下,风一吹,五颜六色的风马旗迎风飞扬,生气勃勃。城区不大,如果坐车十几分钟就能转一遍。然而,他们要用脚步去一寸寸走过,去体验。实在不想用车的高速节奏来完成这么神往已久的相见。
  三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变化,黄昏将至,阳光不那么刺眼了,热力也在减退。不是慢慢减退,而是瞬间锐减。就像一个人,你一直以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仅那么一个瞬间就变老的,这个跟年龄时间无关。
  “吃什么饭呢?”单立民征求大家意见。吃什么都行,孙小虎说,那意思是让单立民敲定。伊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个在那里已经算得上豪华的楼房说,“东来顺,北京的!吃涮羊肉吧,北京的,更合咱们的口味。”夏小夕暗暗叫苦,她顶不喜欢吃涮羊肉,何况还是跑到这么高的地方,甚至还有点小期待的第一顿饭。
  “行吗?”单立民扭头问夏小夕。夏小夕笑笑埋头说,吃什么都行。她实际是希望孙小虎说的,遇上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不好说出来。她向来不会处理让人有点尴尬的选择。孙小虎什么也没说,四个人先后走了进去。是啊,孙小虎自己也爱吃肉啊,他怎么会坚持拒绝呢,再说,即便他不爱吃,也不愿让朋友扫兴。3
  饭店里人很多,嘈杂热闹,那些食客看上去都是北方人来游玩的。伊琴马上进入角色,她吃得热火朝天,一边吃一边夸赞。夸完了饭,夸单立民,夸孙小虎,夸夏小夕。夏小夕觉得自己跟他们果然不是一路人。她就纳闷,为什么,伊琴对单立民一直叫领导。她能理解有时不好直呼姓名,但她宁愿什么也不叫。没有谁注意整顿饭她仅吃了两片肉,吃了点锅边菜。热水温温吞吞。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出了汗,这一阵,她体质弱,特别容易出虚汗。为了防止出了汗后出去受风,她就把小坎肩脱下。她不敢直接穿得太厚,尽管这里比内地冷。
  夜晚来得很快。寂静的月亮纹丝不动地呆在天空。路灯下,她想剧烈活动下,以便防御夜风的寒冷,于是有点小动作地跳着走了几步。孙小虎说:“你别跳了,冷了吧?”“还行。”
  伊琴说:“夏主任就是爱时尚,不过太薄了。”她一听夏主任就觉得别扭。一来,她不是什么主任,二来,她也不喜欢主任的角色。可是人家就这么喊,这是她的思维意识中的尊敬。一一路上她率先垂范地直呼伊琴,但也没改变伊琴对她的称呼,夏主任,夏主任,更是把自己推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夏小夕没多解释,她穿得少是有点失策,但完全跟时尚无关,再说,她从来不穿时尚的衣服,她穿自己认定的风格,而不是时尚。于是,她只笑一笑,没说什么,默默地跟孙小虎并排走着。孙小虎当然知道她的虚汗,但有时他又很粗糙,他不怕冷,是跟她差一个季节的人,很难体验她这种感受,又很怕热又很怕冷。
  路边有很多的店,因为冷,她抗拒着诱惑没有走进任何一家饰物店。那琳琅满目的手串,项链,挂在墙上的牛头,布包,看一眼就心生欢喜。走着走着,孙小虎说,“等等。他们呢?”忽然见伊琴的一个后影正进一个服装店,那是个男士服装店。跑这里来买衣服,显然不是为了御寒,单立民功课做得很好,上网查了该带什么药该带什么衣服该带什么身体该带什么心情,他完全准备好了。
  伫立街上等候他俩,她觉得更冷了。风使足了劲像细针一样扎进皮肤。她努力抑制牙齿打架,牙齿一打架,心里就哆嗦。街上没有几个行人,有一个当地藏民擦身而过,慢悠悠的,并没有向她投来视线。“来了来了,还领着手呢。”孙小虎忙回过头来,说走吧,然后就自顾往前走。随口还说了句:“你不是说要先看下布达拉宫吗,我先头前带路,看看这样走过去对不对。”是的,刚才吃饭时,她是说了这么一句,“布达拉,布达拉,先在外面看看也行啊。”
  不远处,隐隐显现出一个塔尖,那该是布达拉宫,提到布达拉,是令人欣然前往的地方。建在山上高高耸立的布达拉宫令人肃然起敬,与周围的雕塑、宾馆相比,布达拉宫有些孤独,也正因为保护了这种孤独,才有了独善其身的尊贵。
  然而拐过一个路口,他们就是逆风而行了,风一紧,忽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她的体温。
  刚走上来的伊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她挎住夏小夕细细的胳膊说,“你的身材真棒,你看我怎么减肥也减不成这样。”夏小夕没有说话。此刻,伊琴也没多想,只是忽然觉得夏小夕的胳膊往下抽去。她这才去看夏小夕,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忙大声呼叫,因为她猛然间像看到魔镜一样,看到夏小夕翻了一下白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幸亏她的胳膊本能地将夏小夕稍微拖拉一点,延缓了倒地的速度。夜色已经很深了,路上车辆行人不见踪影。孙小虎几个大步跃过来,一把抱住夏小夕,揽在怀里,用大拇指掐她的人中。不停地呼唤“小夕,小夕,没事,小夕,别害怕。没事的,小夕。”伊琴已经吓哭了,她冲着才赶上来的单立民喊,“快打120,快打120。”她手里拿着手机,但已经拨不了号。4
  等等,再想一想,朦朦胧胧,黑暗笼罩一切,没有光,没有一丝。在她的面前,一大片孤寂的黑。苍穹是由涌动的黑暗组成的。忽然,她觉得自己“噔”地一下跳了出来,黑暗似乎缓缓落到荒漠的地平线,她跳到浮动着波纹的褪淡了的暗色中。
  但是,眼里看到的东西还是分辨不清,似乎是山丘、篱笆,又似乎是半堵墙。然后她听到一个非常遥远的声音,“小夕,张嘴,别闭着,吃药,吃了就好了。没事,别怕。小夕,小夕……”她想了想,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有人在掰她的嘴。
  后来她似乎看清了,前面那半堵黑墙是一个小区的大栅栏铁门。她也听清了那个遥远的声音,是孙小虎。半截黑墙那边影影绰绰过来一个人,不知是谁,过来蹲下。她想张嘴,想试着动,想试着活一下,但并无起色。
  “掰开了,含住,小夕。”孙小虎说。夏小夕的嘴巴已经有了感觉。那个蹲下来的人说,“什么药?”“硝酸甘油。”“行吗?”“行。”“你带的?你吃的?”“嗯。”“可不敢乱吃啊。”这时,她想起来了,说话的这个人应该是伊琴。旁边还有一个人在说,跟门卫师傅说好了,到他们屋里等,这里太冷。紧接着来了几个小伙子,帮着连抬带抱,把她挪到一个屋子的沙发上,孙小虎搂着她。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在拉萨。身上穿着孙小虎的一件外套。她忽然连接上了一段记忆。在一阵寒冷之后,突然眩晕无力,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行了,但有一个强烈的意识,不能出事,撑住,坚持,随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当旋风般围上来的人问情况时,她还不能看清什么,浮光掠影般,比梦境还不真实,直到后来,她一点都不知道那些人的面孔和身材,以及服饰。只觉得自己拼尽力气,坚决地说了几句不去,不去医院,不坐120。此时,她听到有人大声说,脸还那么白,不去哪行。
  她不知怎么上的车,怎么躺下的。一会神智又清醒过来,怕他们担心,想说自己没事了,但说不出来。感觉自己一只手被谁用力握着。她想回应一下,握一下手,意思是说自己没事。果然,那握她的手感觉到了,然后就有几滴泪,掉在她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到了。”
  孙小虎说:“我背着。”
  夏小夕听到这个,意识立马苏醒,他心脏不太好,实际上她本来是要来照顾他的。在这缺氧的高原,一起一蹲一坐一晃,都消耗很大气力,哪能让他背,她挣扎着说:“我自己走。”孙小虎已弯腰把她往肩上背。这时,有护士推来了床。
  急诊室里,无一例外的一阵遵照秩序的忙碌。有医生站在床边,伊琴给描述事情的过程。夏小夕忽然很欣赏伊琴,到底比孙小虎细心,她把发生昏迷后服用的六颗硝酸甘油告诉了医生。这时候,夏小夕觉得应该告诉医生这件事。
  记得在120车上,有个护士问吃的什么药,孙小虎说吃的是硝酸甘油,一共六粒吧。伊琴问护士行吗,护士说不好,本来就高原反应,你再给吃那个,不是更……不能乱吃药。说实话,迷迷糊糊中的夏小夕当时还担心他们怪罪孙小虎,同时也担心孙小虎为这个失误歉疚。她一点都不怪他,无论那药是好是坏,无论生与死,她都不会怪罪。
  记得刚醒的那会,还听到伊琴劝不要吃了吧,老吃不好。孙小虎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觉得那药会有益,会救她的命。她自己当时憋得要死,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给什么也会吃。此刻,呼吸顺畅了,就有闲情生发了一丝怪罪他鲁莽的心思,不,确切说是怪罪他此刻的一言不发。不过,他向来如此,做错了事只会露出一种别人轻易看不出来的尴尬表情。夏小夕想起来了,孙小虎也不完全是鲁莽,他有依据参考,一个医生朋友跟他说过这个药一天吃十多粒没事,医生的夫人体质弱,去爬山时总会带着救急吃。
  医生问夏小夕多大了,倒下的时候头有没有着地,头痛不痛,呕吐了没有,有没有下泄,现在觉得怎么样,伊琴一开始抢着回答,后来意识到医生是有意让夏小夕自己说,就马上闭了嘴。
  “好了,就是心抖,稳不住,冷。”
  “输上液了,一会,就会好多了。”
  经历一番惊吓和折腾后的孙小虎,轻声说了句“我不行了”,医生和护士立刻把他放到另一张床上,所有的人都奔了过去。
  5
  这时,她挪动佩戴氧气罩的头,没想到挪动自己的头会是如此艰难的事。一挪就非常眩晕。眼睛不能睁开。但是,她要看看那边床上。孙小虎千万别出问题,他一出问题肯定是大的。她知道他曾因两根心血管堵塞险些丧命。她非常后悔没有阻止这次出行。后悔听信了他说咨询了医生,也后悔自己只顾忙事业,对他关心不够,甚至对这次出行,她都没做功课,太大意了。
  追根溯源,实际上这一切,都来自她的心意已决,她这时才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内心,在内心深处,她早就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本打算,这一次拉萨之行就是分手之行。
  有人哧喇一声把隔帘拉上。她好不容易挪过去的视线,只看到一面脏兮兮的白色隔帘。
  房顶的灯,死气沉沉地亮着。她侧耳倾听,只听出一片寂然。
  而后,就有一个医生说“是心绞痛,转心内科。”
  她眼睛盲目地盯着那个隔帘。白色的布,上面布满了污迹。
  “怎么样?”她试图大点声,可是自己觉得那话还闷在嘴边。也许是单立民听到了她微弱的声响,他慌张地过来:“你觉得好点没?”
  “把帘子拉开。”
  哗啦一下,隔帘开了。
  孙小虎直挺挺地躺在里边的床上,他已经跟她一样,氧气罩、吊瓶、心电图监控都武装齐了。
  马上就要转移病房了,孙小虎被护士用车床推着,他圈起一只胳膊垫起头部,以便经过夏小夕的床时,能够看到彼此。车床匀速移动着,他用同样匀速的声音镇定地对她说:“小夕,我先去那边,一会儿就回来。”
  夏小夕一边听着他的余音,一边迎接空荡荡的孤寂和恐惧。
  黑夜安静了下来。没有了人的房间一下子变得很大。她默默地看了又看那张空床。似乎孙小虎还躺在那里。脑海里所有的片段仿佛梦境一般不真实。她将视线巡视了一下,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用红字写着这所医院的名字。房间的门大开着。静夜中的走廊里总有一阵阵急骤的脚步声。
  有一个年轻的女护士跑进来,拿了东西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年轻的男医生过来询问她感觉怎么样,她借此赶紧问他,“刚才推走的那人怎么样了?”他反问,“就是你们一起的那位?噢,我们不是一个科室。”然后他就匆匆走开了。不时有三两个旅行装束的汉人,跑到门口,进来,凑近她的脸,看一下,见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说句“不是。”急忙跑开了。
  只不过是秋季的深夜,却仿若置身寒冬的旷野黑暗中,深夜的寒冷简直无边无际。身子在被子里边丝毫没有暖意。一条腿开始抽筋,一阵紧似一阵,抽得越来越厉害。期间没有人再进来。
  小腹早已憋得不能再憋了。一个不能动弹的身躯真令人绝望。
  她干瞪着痛苦的双眼,忍耐着难以度过的分分秒秒。
  一点点坚持,终会有人来的,她这样鼓励自己。果然,轻轻进来一个女护士,她以为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当发现病人睁着眼时说,“睡点吧。”夏小夕忙抓住这个机会,生怕护士说完又闪身而去。“请问,卫生间在哪儿,在一楼吗?”“在。但你不能出去,也不能下床。你的家属呢?”“他们去心心内科了,还有一个病号。”护士从桌子底下拿过来一个盆说,不能下床,即便在床上也要家属陪着,她把盆扔到床上就走了。
  她试着想坐起来,但是没有一点气力。护士说过了,钾低,就没劲,在液体中正在补充。
  又来一个男医生,听了一下心脏就走了。然后一会又回来了,他拿着个小本,问是什么职业。她觉得这个没必要,就胡乱说了个职业,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帮忙去心内科找一下我们一起来的女士。
  等待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会变得非常漫长。
  伊琴和单立民都来了,伊琴已经换上了羽绒服,单立民也穿上了厚外套。看来是已经去了趟宾馆。单立民手中拎着夏小夕的一个包,里面有厚衣服。
  “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单立民说“没大事,输点营养心脏的药,观察一下。”
  “得起来下。”她见无人来扶,就自己挣扎着起来。单立民正好想过来查看管里的液体,他将速度调快了一些。实际上这个钾输得很疼,护士交代过,不能太快,但夏小夕懒得说话。
  她真的没有力气,然后就伸出一只手,对单立民说;“拉我一下。”
  单立民赶忙伸出一一只大手,拉她坐起来。
  “你出去下。”
  单立民马上明白了,快步走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6
  发出声音的小便令她感到非常尴尬,但当满满的一盆黄尿被自己挪了几次竟然无法挪出时,她感到无比羞辱和绝望,比尴尬更严重。显然伊琴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她站在一边,没有靠前。见夏小夕的确如此吃力而无望时,才凑过来。
  “不用,我自己慢慢来,歇会儿就行了,一会我自己放在床下。”她现在就是拼着命,也不想让她端这个尿盆。她嘴上抱怨自己,“输液干吗,都变成这个了。”“输完了,就有劲了。你别介意,我不会伺候人。不周的地方,就说。”她帮着取走了盆子。
  对于夏小夕来说这分明是噩梦般的体验,她似乎看到了伊琴的嫌弃和冷淡。然后她又责怪自己心思太敏感,也许伊琴并没有嫌弃的意思,是自己瞎想。
  洗完手后的伊琴在另一张空床上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发出像男人一样的呼噜声。单立民进来一趟,看看液体,给伊琴盖上一件外套,又走了。他平时白皙红润的脸此刻乌青没有光泽,平时显得温温吞吞的他,但因为是今晚的骨干,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背景下,只有他是生龙活虎的。让人感到还有支撑,还有希望。
  关门时,她对他说“你走路慢点,节省点气力。”她生怕这个唯一的支撑再出现一差二错。
  看着液体,一滴滴地落下去,仿佛落到一面湖泊里,寂静无声。
  她一分钟的觉都没睡,甚至眼睛都闭不上。
  天终于亮了,伊琴起来,又帮夏小夕端了一次盆,然后就走了。尽管她睡了四个小时的觉,脸和嘴唇还是青的。
  单立民过来,见伊琴不在,就打她电话,她说在外面吃饭,他说给我也要一碗。夏小夕问孙小虎的情况。他说:“没事了,订了下午三点多的飞机票。你这个是高原反应,只要一回去一上飞机就好了。”
  “他行?”
  “行。”
  “真的?”
  “真的。”
  “不输液了?”
  “不输了。”
  “现在呢?”
  “现在停了,不输了。”
  夏小夕不说话了。她不信,她绝对不信,最起码不相信最后这句。如果,如果孙小虎没有挂点滴,没有什么大事,他肯定会不顾劝阻,跑过来看她的。这一点,她比谁都确信。
  单立民见夏小夕不问了,就掩门走了。
  走廊里开始人多了,有说话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有车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以及器械的尖锐声。
  进来几个医生,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士,帮她把液体调慢。里边多了一个年长的医生,此前没有见过,凭借他们交流的那些话,夏小夕分析出这是医院的会诊。当她听年长医生说下次输液加点什么药时,她赶紧说:“不输了。下午三点回去。”
  “什么?”
  “已经订好了飞机票。”
  7
  液体输完了,她平稳地慢慢呼吸,积攒了一下力气坐起来,赤脚下床,踩着冰凉的地面,去桌子底下把鞋子和包拿过来。她还穿着单薄的布裙,找出厚裤换上,整个过程花费了全身的气力。头还是阵阵疼痛和眩晕,她用慢速度坚持。她发现,只有慢和毅力,可以抵抗这些症状。
  能够站在冰凉的走廊里,已是万幸。她丝毫不把疲乏当做负担,至少活了下来,能够去看看他。
  虽然仅走了几步,就已气喘吁吁,但她没有停止脚步。走廊的对面,单立民和伊琴过来,来到身边的伊琴,正在低头扒拉手机的微信。单立民声音低缓地对夏小夕说:“不能走了,退了票。”
  夏小夕本来是微笑着面对着他们,听到这个低低的声音后,仿佛被铁锤擂倒在墙上然后又被钉子钉住。钉在墙上的她,闭着眼睛,眼泪如同小溪一样流下来。单立民说:“你还是有点高原反应。”于是扶着她复又回到病床上,她坐在床上,很想吸点氧气,但因为已经办了出院手续,氧气已被停止,于是勉强缓解那要命的憋气。她暗暗稳定情绪,并把他俩支走。
  这是心病,她实际上延长多长时间不去看一眼,就有多长时间的不安。
  “去看一眼”的想法,支撑着夏小夕穿过沙漠一样难以跋涉的走廊,按着之前问过的提示,往左拐弯,寻找着指示牌,原以为,他们离得很近,没想到却是在七拐八拐才能寻得到的地方。她心里想着先在门外平稳一下爬山时才有的加速心跳,然后再进去,可是,手却不听话,已经把门推开了。
  孙小虎就躺在门口的这张病床上,侧面对着她。
  她慢慢走到他的对面,蹲下去,用手握住他。
  他睁开眼,有点恍惚,像是被突然而至的她弄得不知所措。实质上,在夏小夕的眼里,他是一个永远有足够精神储备应付紧急情况的人。但现在,他的确是不知所措,甚至有点神经质,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掩盖什么,又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增加了眨巴的频率。惊讶,喜悦,伤感,抑或是,茫茫黑夜中,两个苦命的偷渡人。
  两个偷渡人的手握在一起。它们摸索着,只靠它们就能摸索到彼此的灵魂。
  远渡重洋的他们,希望以后的日子能够卷土重来。
  屋里共有两张床,里边临窗的那位是地地道道的藏民,一位年老消瘦的父亲正依靠在被摞上,脸上戴着氧气罩,他被妻子和两个女儿围绕着。单立民和伊琴回来,手里拿着口服的药,还有检查的单据,见到此景,就简单说了几句话,出去了。
  还是在孙小虎的口中,她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的检查结果是心血管大面积堵塞,医生不让冒险出院,而且主要是心绞痛一直没有得到控制。“刚才单立民真的害怕了,被医生的话吓着了。医生说怕我人走不了。本来计划的,咱俩三点的飞机票,我是非要走的,他害怕了,说再观察两天。”“咱自俩的?”“那时,他还没想到这么严重,再说,伊琴还没去看格桑花,我不能耽误他们,来趟都不容易,还不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
  他们倒好,人都这样了,还那么自私地想着自己留下来玩,如此说来躺着的这个舍命陪君子的人还是你的朋友吗?夏小夕暗自藏起自己的这个想法。她告诉他不要着急,既来之则安之,情绪焦虑对身体没有好处。保持安静,心平气和地想办法。她伸出苍白的手,把他脸上那对频繁眨巴的眼睛轻轻抚慰住。“别说话,放松,你可以尝试默念:唵嘛呢叭咪吽。为我们祈祷!”
  院子里一派光明,清新温暖。阳光洒在她的头上,衣服上,裸露的肌肤上,她对太阳从来没有过这么真切的体验。伊琴边走边埋头玩手机,单立民说车来了,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伊琴像是没事人似的,继续走,单立民喊她,她也不语。夏小夕这时才发现,她哭了,还使劲擤了一下鼻涕。
  单立民问司机离医院最近的有什么旅馆,司机说了两个,他从中选了一个全国连锁店。夏小夕说,“你去看看她,我自己走没事。”单立民面露两难的表情,随口骂了句,“这个私孩子。”“去吧,我没事。”夏小夕关上车门对司机说,走吧。单立民看着汽车开走,有点疲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点上一根烟,向伊琴的方向追去。
  8
  旅馆里除去总台的那个女服务员,没有其他人出入。一楼和二楼已没有空房,她歇了数次,才上到三楼。找房间的这点路也需要力气,绕了多半圈总算找到房间号,正用房卡开门时,听到后面远处有个喘得要断气的声音问:“哪个房间?”原来是单立民,他正有点急匆匆的样子往这边走。“326,弄好了。”见伊琴没有跟来,她说“我没事了,你去吧,别走那么快,要保全实力。”他泄了一口气说:“那我走了。”
  她稍微躺了躺,想起还躺在病床的那个人,怕万一手机联系不上,就勉强起来去充电。
  在卫生间洗手时,她抬头猛然见到一张陌生可怕的脸,脸是灰黑的,眼睛浮肿。这哪是平日的那张脸,简直从三十二岁直接跳到四十二岁去了。她默默冲洗那张灰黑的脸和嘴唇,洗完后,还是灰黑。不敢再凝视镜子,那个人越看越不像自己,照这样下去,不几日就和当地藏民一个脸色了。
  神奇的头晕又来了,一动就晕。头重脚轻。她慢慢走,慢慢挪到床边,慢慢躺下,不敢伸展四肢,闭目养神,两侧脑脉疼痛加重。她强迫自己静心,舒缓。不要害怕,不要着急。她相信会有神灵护佑,心中不知不觉不停地默念六字箴言,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牛……
  休息了不足二十分钟,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助力,让她复又回到医院,回到他的身边。她不曾觉得自己竟能如此真心实意、温柔体贴、坚韧善良。好像人身上的美德也是有潜能的,它需要时机的开发。
  是的,临窗的藏民很热情,尤其是上大三的女孩,给这边不停地分发食物和热水,借给用具。她妹妹只会笑,并且是笑出声的那种,逗得老父亲也笑。老妈妈不大爱说话,她摘下手上缠绕的一串珠子递给夏小夕,并说了一句藏语,上大三的女孩马上翻译说,是送给你的。夏小夕如获至宝,用双手捧着。他们一家人不像住院,倒像是在此安家一样,不只是令人愉悦的氛围,还有房间里摆满了各种使用的日常用品。
  夏小夕帮孙小虎处理了在外人面前竭尽全力控制住的排泄物,冲洗便盆回来,听他无奈地说:“人在这时候什么尊严也没有了。”“傻瓜,谁不这样,别多想。”她让他睡会觉,至少闭目休息。其余事情顺其自然。见他很听话的地照做,就悄悄起身去主治医生那里了解详细的真实情况。医生说,实情都跟他本人说了,他自己要求知情。确实情况很危险,既不能有效地治疗又不能转移。医生最后说了句,他这种情况怎么可以来西藏呢。
  她看着医生的嘴忽然觉得非常熟悉。是的,这个情景,包括这个场景,她经历过,非常真实的地经历过。包括医生说的其中一句话,闹不好就走不了啦,非常的清晰。接下去怎么样了,她想得到某种启示。她皱眉往深里想,以期得到更多的信息,她用手指敲着额头离开医生的办公室。
  黄昏将至,去休息的单立民和伊琴回来了,他们带来了稀粥和小包子。夏小夕的额头冒着慌汗,不停地用纸巾擦拭一下。然后四人就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单立民主张通知孙小虎家里,孙小虎有点迟疑,但又拿不出好办法,于是就同意了。他们决定让家里人坐飞机来,让夏小夕走。单立民就开始拿出手机打电话。夏小夕躲出去。
  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她忽然茅塞顿开,脑子里得到一条刚才使劲深想却没想到的神秘信息。她按住胸口,被自己获得的下面情节吓住了,太真实了。意思是说,她拐过这个走廊后,会坐在一张椅子上,那里有一只狗,一会儿就会过来一个年老的藏民,个子很高,很瘦,穿着灰色的藏袍。手里拿着一张票子,并不知来由地向她挥一挥。她会惊恐,因为那只狗正用一种透视镜样的眼神逼视着她。她忙站起身,挪开,可是狗还继续跟着。她和手持票子的藏民交换了一下眼神,希望他能呵斥住那只狗。可是藏民只顾捻着手中的珠子。她只好暗中加快步履,向病房走去,向那个床上的病人走去。却又有令人一激灵的想法让她抑制住恐惧,想法把那条狗止住,不能让他进入孙小虎的房间。她就站住,对峙那条狗,这时有个值班的护士见了,就跑过来帮着驱赶,总算赶跑了。
  9
  为了验证一下,她想,她应该拐这个弯,拐过去,就可以验证了。于是,她有点惊恐又有点小兴奋的地攒足勇气,拐过去。确实,那里有一排椅子,她坐在一张椅子上,那里有一只狗,一会儿果然过来一个年老的藏民,穿着灰色的藏袍。手里拿着一张票子,并不知来由地向她挥一挥。她很惊恐,因为那只狗正用一种透视镜一样的眼神逼视着她。她忙站起身来,挪开,可是狗还继续跟着。她和手持票子的藏民交换了一下眼神,希望他能呵斥走那条狗。可是藏民只顾捻着手中的珠子。她只好暗中加快步履,向病房走去,向那个床上的病人走去。又有令人一激灵的想法让她抑制住恐惧,得想法把那条狗止住,不能让他进入孙小虎的房间。她就站住,对峙那条狗,这时有个值班的护士见了,就跑过来帮着驱赶,总算赶跑了。
  好吧,即便复制,也只能这么丝毫不差地吻合,重叠。
  她到了病床边,用眼神示意把单立民叫出来。迫不及待地说:“我不走。“
  她把刚才发生的那些都告诉了他。
  他说这是你太紧张造成的。
  不是,你可以验证下面的,我告诉你。就包括这个情节,我叫你出来说话,都很熟悉,似乎曾经有过这个梦境。一模一样,让我想想。接下来,是什么。
  为了验证一下,她把接下来的应该发生的情景告诉了单立民,已取得他的公证。
  疑惑重重的单立民口头上应和着,但并没真拿她的话当回事,不过还是有一点神秘兮兮的感觉。在这高原之上,似乎没有不可能的事。
  主要是夏小夕通灵般的眼神,让他有点迷惑,难道一个高原反应就把一个人变得这样了?
  一进屋,孙小虎就说刚才来了电话,他们在网上订了明天上午十点多的飞机。这一句话就把单立民震住了,只因“十点多的飞机”是夏小夕提到的,他掩饰住自己的异态,和夏小夕对视了一下,继续听孙小虎说。伊琴说:“你少说话,一说,气就不够用的。”
  单立民伺机把夏小夕叫出来,有点夸张地说,你快成神仙了,快说他最后怎样了?
  “他死了。”她镇静地说。
  “不可能,我看,是该再给你输罐氧气了。”脸色骤变的单立民,极力用调侃的语气掩藏一股冷遍周身的寒气。他回头望望身后长长的走廊尽头,此刻,万籁俱寂,寒冷无边。
  “不过,后来好像又活过来了。虽然这是像梦境般虚幻的感觉,但一方面我相信一切的可能,另一方面也相信一切的不可能。我留下来,竭尽全力,等他平稳过渡一下,就马上带他坐飞机走。只要能走出医院,就没事了,就像我的复活一样。”
  走廊里已近昏暗,有一个护士拿着输液瓶匆匆擦身而过,他们两个让了一下路。单立民仔细端详了一下原地不动的夏小夕,发现她虽然脸色因寒冷而苍白,执拗的额头上冒着慌汗,但身上有一股顺应和反叛结集起来的精神力量。
  伊琴这时也过来,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夏小夕,又意识到插不上嘴,只好埋头看了一下手机的微信,然后她说,在微信上问了一个医生朋友,说在这里观察几日和转移都具有很大的危险性,那个医生还责怪说一个心脏有问题的人就不该去拉萨。
  夏小夕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伊琴觉出了夏小夕的不满,这时候的伊琴不再用先前她自认为的尊称开口,语速在这高原的影响下也明显地慢了下来,她一字一顿地说,“有用。夏小夕,你知道吗?他完全是为了你才来的。单立民跟我串通好了让我不停地说去看格桑花,就是不让你有压力。”
  “你觉得现在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吗?”单立民拉了一下伊琴。
  “当然。我看,也只有我说才合适。单立民你说说,如果孙小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两个得背负多大的责任?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伊琴说到这儿,又把目光从单立民的脸上挪到夏小夕的脸上。“他知道你一直有去拉萨的心愿,就想趁着还年轻,他怕再上上岁数心脏更不好了,才决定陪你走一趟。一开始单立民阻止过,但他不听。他说人活得不只是一条命,还有别的,他这一辈子就喜欢这么一个女人,不想在这个女人身上留有遗憾。”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包括孙小虎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们都大意了。现在后悔都晚了。这里边当然不排除我和伊琴对拉萨向往已久,这种向往占了上风。”单立民歉然地插了一句。
  夏小夕脑海中像按快门似的,闪现一连串过往,几年的风风雨雨历历在目。从热恋到猜忌、从嫉妒到平和……他为了她可以不顾生死。在外人眼中牛气冲天的人,为了她,一个人哭湿半截袄袖,一个人喝醉,醉到心绞痛发作。是的,她曾经那么绝然地想离开过。她的离开并不是没有爱,而是觉得所有矛盾爆发点是源于不是一路人。
  她虽然想着过往,但并不妨碍伊琴的话一字不漏地渗进她的心里。
  “其实,在你昏迷的那一阵,他早就感觉不适,含了几次药顶住。我想,他是直到你输氧后,确定没什么大事,才敢放松倒下的。”伊琴说的这个,夏小夕非常认同,在同一危险情况下,他肯定先顾及她。
  孙小虎的手机响了,他仨不知有什么事,就赶忙进屋。原来是他赞助了几年的一个男生打来的电话,说他考上了南开大学。孙小虎立马高兴起来,跟他兴奋地聊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单立民轻轻做了个手势,提醒他少说话。伊琴继续扒拉她的手机,夏小夕扬手打开灯,陷入黑暗的房间顿时明亮起来。
  孙小虎放下电话,脸上还挂着残余的笑容。他逐一看了一下这几个人,忽然感到有些沮丧,他非常歉意地说:“都还没去看格桑花呢。”伊琴把手机微信一关,哈哈一笑:“看你俩就行了。”
  临窗的那一家藏民,只留下上大三的女孩陪床。老父亲已经睡着了,她正在浏览一本书,这时合上书,安静地望着他们,听他们说话。
  夏小夕微微一笑,带着满脸的笑容,拿了水壶出去,她开始准备晚上使用的东西。大三女孩对着掩门出去的夏小夕若有所思,然后自言自语道:“好美。”
  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水房,她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走到外面。投身于夜色中,她深深松了一口气,仰望辽阔无垠的苍穹,身上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她相信那句话:心存正念,诸邪莫侵。她相信他会好起来。明天太阳还会出来,洁白的云朵会照例布满天空。
  此时此刻,静夜无风。
  天上已是繁星点点。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阅读

相关人物

夏小夕
相关人物
伊琴
相关人物
单立民
相关人物
孙小虎
相关人物

相关地名

相关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