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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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88
颗粒名称: 小说林
分类号: I247
页数: 54
页码: 4-57
摘要: 小说林收录小说四篇,包括香港拍拖、女公安局长、归途、用进。
关键词: 小说 文学 作品

内容

香港拍拖
  戴雁军若杉初到香港,举目无亲。她的亲戚在她到港之前已经举家移民国外,留给若杉两间旧楼作为栖身之所。楼是半老徐娘的那种,不是十分的新,也不是十分的旧,地处香港浅水湾,市井的环境,市井的男女,热热闹闹,嘈嘈杂杂。对于若杉的亲戚而言,留两间旧楼给若杉已经是大手笔,若杉自然也体会到这份恩赐的分量,但余下的一切则要靠若杉自己去努力。
  若杉认识小毕,是在西贡郊野公园。小毕在单车道上踩一部钢色脚踏车,戴一顶鸭黄色太阳帽,上身是火红的T恤,下身是纯白的棉线短裤,很抢眼地出现地绿色背景之中。若杉当时在草坪上散步,小毕就从她身后包抄过来。小毕的声音十分悦耳,小毕说:“你的裙子上有一条毛虫。”若杉便惊叫起来,拼命抖着裙裾,满面惶恐地问:“在哪里?在哪里?”
  小毕跳下单车,在若杉的裙裾边捉起一条毛虫,绿色的,看上去像一截断掉的草叶。
  然后他们就相视而笑,选一处僻静的树荫,小毕摘下太阳帽给若杉做临时的坐具,他们吃着冰在草坪上说话。小毕是那样一种男孩,算不上多么帅气,但是眉清目秀,身材适中,一头飘逸的黑发剪成香港最时尚的式样,笑的时候有几分不该有的媚态,但却不失得体和整齐,似乎是一个很规范的人。比如他的五官,笑的时候就该有些媚态。若杉看着小毕,自己的心情也变的十分整齐,仿佛刀切出来的豆腐,角角面面都十分的光滑平展。
  小毕是若杉认识的第一个香港男孩,就像若杉来郊野公园一样,不经意间便进入了。这似乎是对若杉的一个提示,香港这种地方,也是不能少了朋友的。在这之前,若杉把香港当成自己的朋友,香港的街道、耸入云天的玻璃大厦、维多利亚的海湾、迪斯尼、港督府以及皇后像广场,都是若杉的朋友。但是现在,一个真正有思想有表情的小毕坐在她身边,小毕身上的那些鲜活气'息是那些人造或非人造的自然景观不能比的。若杉甚至觉得从认识小毕的那一刻开始;她才真正进入香港。
  小毕说起自己的事,说他和他的老板刚刚飞了一趟曼谷和仰光,做成两笔生意。老板一时高兴,便放了他的假,所以他才有时间来郊野公园骑单车。若杉问他的老板做哪一行生意,赚头是不是很大?小毕含糊其辞,说是市面上的生意,样样都可以搞,只要有得赚就行。若杉就浅浅一笑,再不多问什么。
  小毕比若杉早一年移民香港,刚来的时候自然也很土气。香港前些年放映过一部电影,片中有一个叫阿灿的大陆仔来港岛闯世界,因土头土脑惹得观众捧腹大笑,后来阿灿便成了老土的代名词。小毕很长一段时间被人喊成阿灿。但是小毕既不计较也不在乎,一段时间以后,再没有人喊他阿灿。小毕走在中区最热闹的地段,神情气质和装束集中体现了港岛风格。小毕说: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被人看不起,那种滋味比走路的时候突然掉了裤子还难受。若杉再次笑起来,是那种轻松的、真实的、发自肺腑的笑。这一笑将一颗略略倾斜的心扳正过来。仿佛赌台上输得一塌糊涂却在最后一轮把本钱捞了回来,与小毕成了势均力敌。
  大家都是来自大陆,庆幸之余,若杉又想,倒不如小毕就是纯正的港岛人,果真那样,小毕对她的热情才算更有价值。
  认识了小毕,若杉这边的电话便成了小毕的热线,分手的当晚就打了两次过来。每次都是那么坚决地响起来,若杉便忙不迭地拿起来听,说一些热情洋溢的话,开心地笑。但她并不把小毕放在眼里,小毕算什么呢?小角色一个,若杉来香港可不是为了小毕这种角色。小毕是穷孩子,若杉也是穷孩子。穷孩子和穷孩子加在一起永远是零。况且,小毕的穷又不同于若杉的穷。小毕的穷是写在脸上的,明明白白,仿佛古典戏剧里的穷书生穷秀才,让人一望而知。若杉的穷却是另一种,是那种骨子里的穷。深藏不露,这种深藏不露的穷其实是一笔财富。若杉是不会分一半给小毕的。
  第二天,小毕搞了部红色跑车来接若杉,说好了去阿娇小姐那里给若杉做形象设计。阿娇小姐快五十岁了,但模样看上去只有三十岁。若
  杉有些怀疑,仿佛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谎言。香港是一个充满谎言的地方,像钓饵一样专门欺骗那些善良轻信的人们。香港又是一个谎言无处存身的地方。因为人人都知道对方是在说谎。于是他们便互相说着谎,像真事一样,谈笑风生,做生意,炒股,炒金,炒婚姻和爱情,谎言成了最好的媒介。
  阿娇小姐果然慧眼识珠,上来就问若杉喜欢哪一款设计。是关之琳张艾嘉或者张曼玉、还是香港各大财团中女秘书那一种,若杉灵机一动的说。就把我设计成您这款吧。既不娇艳又不清淡。西湖西子的种。阿娇小姐便极夸张地哇了一声。说是遇到了知音,然后就亮起一双眼睛把若杉上下左右看了个透,仿佛若杉是二块布料,随便可以裁剪成一件上衣或一条裤子。但阿娇小姐果然是一位高手,没用多少时间,若杉就仿佛…块泥胚被烧制成一件精美瓷器。头发被盘成乌云遮月,’露出光洁的额头,右鬓垂下一缕,弯弯曲曲,仿佛是不经意间被风刮落下来的。脸部的化妆也极适度,仿佛一个初春的原野,大地泛绿。是那种淡淡的绿,而不是夏日的浓绿;也仿佛是一个秋日的天,淡淡地蓝,而且深远舒畅。若杉惊喜迭加,审视镜中的自己,既有明显的气度,又有职业女性的风范。既显出东方知识女性的柔美又兼具西方女性的洒脱和浪漫。
  小毕驾车带若杉去逛九龙的女人街。九龙的女人街真像一座花圃,作姹紫嫣红的开放,从牡丹郁金香到兰花狗尾巴花。九龙的女人街其实就是展卖女人自己。唇的红艳颈的圆润胸的丰满,都显示得再清楚不过再彻底不过,九龙的女人街是对女人的肢解。
  这之后他们去位于尖沙嘴的九龙公园,在百鸟苑喂鸟,和鸟们交流鸟语,然后下游泳池,再然后参观香港历史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小毕制定了一个宏伟计划,那就是带若杉游遍全港九的公园。譬如香港公园,维多利亚公园、动植物公园、海洋公园、宋王台公署等等。他们可以在动植物公园的制高点俯瞰港督府,可以在海洋公园的摩天塔上观赏南区风光,还可以在九龙城寨公园体会那些古代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幽远意境。总之小毕要让若杉开开心心地玩遍港九,认识港九,小毕很珍惜这一次做导游的机会。
  若杉因和小毕的几句口角负气离开,独自搭的士回港岛来。司机大佬是个长相温和的中年男子,一路上不说一句话。隔着一个椅背,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杉有些怅怅的,渐渐有了一些对小毕的追忆。小毕笑起来的样子,小毕走路时的活泼轻柔,小毕把三千港币付给阿娇小姐时的大方。想着这些,心中就有了一些落寞。六百万人的香港,唯有小毕是和自己有些关联的。没有小毕的时候也不觉得什么,但是,有了小毕又放了小毕的鸽子就完全不同了。人,原是可以平静地对待一无所有,也可以无视自己的拥有,怕的就是拥有之后的一无所有。
  到了晚上,这种落寞惆怅的情绪便丝丝缕缕地堆积起来,仿佛云的集结,先是薄薄的一片,然后又加入了薄薄的一片,这样一点一点的厚重起来,浓稠起来,有了雨的前奏,但这雨又不肯落下来,就成了一个阴郁。这种阴郁又是让人透不出气的…种,也是无法化解的一种。到了这种时候,若杉简直后悔自己的行为了。她起身翻找小毕的电话,她要告诉小毕她是错的,她要对小毕说上一些温婉的话,她知道小毕一定接受她的道歉,小毕一定会说:这有什么,这有什么呢?
  仿佛是对若杉的拯救,电话铃在这时候非常突然的响起来,在夜晚的公寓里,像一道闪电划过,若杉甚至被它吓住了,但若杉清楚这个电话除了小毕不冬是别人,她扑向电话的时候,积聚心头的乌云这才化作暴雨倾泻下来,她握着话筒不出声,让小毕在那边急得跳脚,她倾听着小毕的声音,觉得十分亲切,她还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话,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语言。
  三
  小毕来了,很温情地笑着,若杉为他打开防盗门,心里想着她要亲手把一个强盗放进来,小毕却冷不防说:如果你讨厌我,我马上走。若杉就为这句话愤怒起来。这个小毕,简直称得上可恶了。他面对你笑,一面对你发出狠狠一击,他让你狼狈,让你进退维谷,他仿佛钻到你心里,所以才敢作弄你,这种作弄又是让你恼不得恨不得,让你不知如何是好,若杉不免冷笑,冷笑是一种不错的武器,它可以打乱对方的阵脚,它同时又是一种中性的态度,无所谓的态度,流水落花的态度。
  小毕的一方,是试探虚实的一方,欲擒故纵的一方,所以也就没有理由坚持的太久,几乎是在若杉心灰意冷的一刻扑进来,依旧是那样温情地笑着,几乎是唇对唇地对若杉说:傻丫头,你赶我走我都不会走,我缠定你了。这让若杉又怒又喜,仿佛是刚刚被人从冰水里提出来又扔进滚水里,那样一种感觉真是说也说不清。
  小毕问起若杉今后的打算,这让若杉一下子很茫然,她真的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似乎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都没有想过。若杉的来港,可说是毫无目的童无准备、也可说是小孩子的任性,什么理由都没有,来香港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呢?
  但若杉还是为自己想了一个理由。香港是个不断发生奇迹的地方,香港的奇迹层出不穷,每个人都可以创造奇迹,奇迹也像太阳雨一样出人意料地淋在你头上,而香港本身就是一个奇迹。香港的奇迹带有开玩笑的性质,捉弄人的性质,不由分说的性质,他们既是廉价的,又是价值万金的。若杉来香港就是为了奇迹,无论哪一种有一种就足够。
  小毕很有些心疼地握住若杉的一只手,然后给若杉讲解香港。香港是这样一个地方,它给你一分的享受,就要你百分的付出。香港是一个很容易发达的地方,又是一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香港有许多机会让你发迹,但这些机会又带有阴谋的性质,它们藏在暗处,让你感觉不到,它们又像水中的泥鳅,你看到了,也抓到了,但它很快又逃脱了,不明去向了,香港的机会永远不会像汽车方向盘一样让你牢牢抓在手里的。香港是一个培育欲望的温床,也是一个让人失望的洞穴,香港可以让你永远年轻,也可以让你一下子衰老,这些东西汇总起来,就是香港的魅力。香港不会让你若无其事地混日子,它要你舞蹈起来,每一根头发、每一个器官都必须舞之蹈之,否则你就不要来香港。
  小毕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沧桑的。小毕是一位不错的导师,慢慢把若杉引进香港,若杉就没有理由不感动,和小毕紧紧依偎了。小毕十分激动,生出一种小心呵护的神色。若杉问小毕为什么来香港,议仅是为了香港的魅力吗?小毕很坦白地说:我来香港是为了去美国,美国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小毕说若杉可以先去学企业管理,然后寻找机会进一家像样的公司。对于一个初来香港的人,一切都是千头万绪,必须理出一个头绪才能往前走。香港的路千条万条,必须选一条出来走。人活着其实就是永远不停地朝前走,从大陆走到香港,再从香港走到别的什么地方。若杉对小毕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扮演听众角色。小毕的第二个建议是让若杉去参加投资学习班,香港有上千支股票,其中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你发迹。
  若杉对小毕说:我可不想一下子就让职业搞得焦头烂额。我现在要做的只是熟悉香港,体会香港。香港是一盘美食,我必须细嚼慢咽才能品出它的滋味。这就如同一个人,要时间久了才能全面认识他,否则不是上当就是受骗。我来香港就是为了和它亲亲睦睦,和和爱爱,我不想跟它闹任何不愉快,更不想恨它怨它。
  若杉又是那样一种女孩,喜欢跳跃性思维,仿佛电影的蒙太奇,从这个画面一下子跳到另一个画面。但又不同于电影的蒙太奇,电影的蒙太奇有着相互的关联,若杉的蒙太奇可以谁和谁都没有关系。她给小毕端来一杯新的桔子水,认真地对小毕说:香港有犹抱瑟琶的一面,也有赤裸裸的一面,我更喜欢赤裸裸、到于凌晨三点,似乎没有了谈资,小毕有些困,若杉让他去床上睡,小毕就爬到床上去,若杉也爬到床上去,双双躺下,当然是和衣而卧。若杉在躺下去之前交待小毕说:不许你碰我,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口气是凶巴巴的。小毕笑一笑说:不会的,但是没过多久,小毕就把一条胳膊搭到若杉胸上来,若杉并不惊,警告说:小毕,我本来可以睡在沙发上,我只是考一考你,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取消你的考试资格。小毕没有动,回答若杉的是他的鼾声。他的鼾声如同他这个人,十分的整齐均匀,呼出的气息又温又凉,吹在若杉肩头上,有些痒也有些舒服。若杉拿掉小毕的胳膊,借着朦胧月色,起身打量小毕的睡姿。小毕这种25的年龄,正是最漂亮的年龄,25岁的男人没有理由不漂亮。小毕的一张脸,泛着象牙玉雕般的光泽,仿佛一颗泡在水中的钻石,是清澈之中的清澈,透明之中的透明。小毕的口鼻,是那样的端正,小毕的唇,不薄不厚。小毕的身体,笔直的一条,加工过似的。小毕是美的,是可爱的,小毕是沉沉夜幕中的一颗星星。若杉心中的爱意,仿佛冬虫遭了惊蛰的呼唤,慢慢地伸开腰身,继而蠕动起来,爬向春天的原野。若杉把脸贴在小毕胸前,听小毕的心跳,若杉很想张开臂膀拥抱小毕,但是若杉不敢,这是一个赌注,不好轻易下,况且,若杉想拥抱的,不只是一个小毕。但是,眼下若杉所能拥抱的,也只有小毕,若杉感到万分无奈和悲哀,她就那样坐着小毕身边,看小毕呼呼地沉睡,香港的爱情,竟是让人胆战心惊的。
  四
  隔天早晨,太阳已经老高,小毕睁开眼睛,看见若杉睡在自己身边,身体弯成一张弓,一只手搭在小毕这边来,小毕就有些遗憾,又有些茫然。
  香港的夜可以发生许多故事,填补许多的空白,唯独他和若杉的夜没有故事,留下了空白,这可能是香港所剩下的最后一个童话了。
  他们梳洗完毕,小毕英姿勃勃地带若杉去东区走廊,然后去铜锣湾,去新界,去香港最热闹的地方。他们在西餐馆吃套餐,在大排档吃鱼蛋粉,他们携着手在街上走,既像兄妹,又像热恋。他们折腾了一天,到晚吃了三蛇片,喝了三蛇汤这才分手,分手的时候小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明天我朋友的父亲在香港公园举行嘉年华会,有自助宴,露天烧烤。露天舞会和音乐会,你要不要去?
  若杉没有马上说去或不去,小毕又介绍说:香港公园是港岛第二大公园,有瀑布,有山有水,有壁球室和羽毛球场,还有观鸟园,游人可以走进园去抚摸鸟的羽毛。似乎是为了抚摸鸟的羽毛,若杉这才点头同意。
  下一天来接若杉的除了小毕还有一位潘先生,潘先生在一家外国公司做部门经理,业绩颇佳,自然就是春风得意,和小毕站在一起,就显出小毕的渺小,显出小毕的小家之气,他们驾车驶往半山区,走到半路的时候潘先生突然说嘉年华会其实没意思得很,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互相说着讨对方喜欢的话,虚伪的很,世俗的很。况且,嘉年华会的土题不过是一家三流公司借机宣传自己,告诉大家他的公司有多少年历史,经历了怎样的沉浮,发展到今天有了怎样的名声。潘先生说:他们有了怎样的名声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赚了多少钱也不会给我们一分一毫。
  潘先生调转车头,选择一条去网球俱乐部的路。小毕忽然惊叫着说:我有件重要事情险些忘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放你们的鸽子。潘先生有些不高兴,埋怨小毕不该去下他和若杉。小毕说:打网球是两个人的事,正好我是多余的。再说,我又不是会员,人家未必肯放我进去。说着就在若杉肩上拍了一下,十分亲热的样子,叮嘱潘先生说:若杉就拜托您照顾了。
  潘先生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既不年轻又不老。潘先生的年龄就像香港的半山区,是人生的中间地带。潘先生很有派头,头发向后梳,是漂亮的一种。潘先生的脸很有神采,潘先生的魅力在于他的斯文和稳重。潘先生的魅力又是外露的,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得到。连眼角边的几条浅浅鱼尾纹,也是充满魅力的。或者说,潘先生的魅力就在于他是一个道地的香港人,而香港人的魅力则在于他们那口听上去很搞笑的国语。
  这一天他们玩得很痛快,是痛快而不是愉快,痛快中可以包括愉快也可以不包括。潘先生的玩出手不凡讲究质量,打网球每一拍都用了力找了角度。潘先生的玩又是凶巴巴的,如同半岛酒店里的大闸蟹和龙虾,张牙舞爪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潘先生的玩又是目中无人的,他只要你跟定他服从他。潘先生的玩才是香港式的玩,是毫无顾忌破门而入式的,而不是小毕那种小心翼翼先按一下门铃式的。小毕只把香港的表皮指给若杉看,潘先生却是那种身入虎穴般地把若杉引进去,看香港的骨骼和筋脉。小毕较之于潘先生,是皇帝与太监的区别。
  半岛酒店的人都认识潘先生,他们有的叫他小潘,有的叫他潘先生或潘老板。他们十分羡慕地说:潘先生带了这么漂亮的女伴来真是给我们的酒店加料。他们说女伴而不是女朋友,这就让若杉显得从容些、自在些。他们用德国的纸巾,喝窖藏五十年的白兰地。潘先生很细致地为若杉剥蟹壳,用精致的小锤子砸蟹腿,然后他们吃甜点和冰点,请了意大利三人小乐队来桌前演奏小夜曲。若杉这才知道什么叫香港,什么叫香港的夜晚。香港的夜晚大红大紫,既斯文一脉又暗藏机锋,香港的夜晚又是一个膨胀的气球,既要飘起来,又要泄点气出来,这就看你需要什么了。
  直到夜半,潘先生送若杉回住处,汽车停在楼下,他们一个从左边的车门出来,一个从右边的车门出来,隔着车的棚顶,都不说话。若杉笑笑,笑里有疲惫也有歉意,更有感谢的意思。潘先生这时候既不需要歉意也不需要感谢,潘先生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东西。潘先生点燃一枝烟开始等待,仿佛购物时付了账,售货小姐要把那所购之物精美包装后递过来。若杉当然明白潘先生怎么想,但是若杉不说话,若杉不说话,潘先生只好自己开口,潘先生很有信心地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若杉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她才有回绝的机会,男人的耐力到底不如女人,潘先生这问彻底失算,若杉蜻蜓点水般浅笑小说:改日吧,今天太累了,应该早些回去休息。
  潘先生愣在那里,仿佛怀疑自己的听觉,神情上是既笑不得又恼不得的一种。若杉在心里窃笑,潘先生怕是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击。若杉又有几分歉意,也许潘先生上楼去只是坐一坐,看一看。但潘先生毕竟不同于小毕,对小毕只要稍加防范,而对潘先生则要严阵以待,疏忽不得的。潘先生这种年龄,是最不甘寂寞的年龄,是胃口最好的年龄;潘先生这种年龄,如同豪门名犬,要吃新鲜的肉喝新鲜的汤,要一日一换,隔夜的东西是闻都不会闻的,若杉可不想下了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潘先生身上。这需要一个过程,仿佛香港的历史,要一日一日的堆积,而不是香港的霓虹,一下了就都红起来,绿起来,再没有什么保留和余韵。
  五
  潘先生驾车往回走,即使是在午夜,中环一带的车流也没有弱下来。但潘先生心情很好,并不因为遭到拒绝而沮丧。潘先生是一个自信心极强的男人,潘先生喜欢拒绝男人的女人。这也如同吃蟹,要有剥壳时的耐心。女人的拒绝又如同一道没有装锁的门,到时候不用费力就可以打开走进去。也如同没有经验的初吻,最初碰到的是牙齿,牙齿的坚硬你不用理它,因为那坚硬的后而便是舌的柔软以及那柔软传达给你的快意。这是一个过程,也是一条规律,花花世界里有许多东西你必须认真体会它,总结它,实践它,然后你才能得心应手。潘先生又是这样一种男人,把世间的一切,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有形的和无形的,统统看做物质的存在。任何物质的纯在,都是可以购得的,都是金钱的手下败将。潘先生把人也划做物质的一类,潘先生就曾把自己当做物质去做各种各样的贸易,更何况女人呢?
  隔一天的晚上,潘先生打电话给若杉,约若杉出来玩。若杉略沉吟一下说:好吧,我去。
  这一晚他们去了香港大酒店,选了靠窗的位子,窗外是维多利亚湾,海的颜色和夜色混做一团,是一种博大深远和无垠的空阔。浪涛的起伏仿佛仿佛没有编排过的舞蹈,但它可以让人变得沉默,思想变得深奥,变得理智。它同窗内的灯红酒绿是隔开来的两个世界,有着各自的魅力各自的品格。它们互不相融又唇齿相依,它们共同编织着港岛的梦幻,演绎着港岛的百年兴衰。
  后来他们就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譬如荐港的天气,香港没有什么变化的四季。潘先生不停地喝酒,酒喝得愈多,就愈觉出若杉的迷人。仿佛这酒不是酒,也不是喝进他胃里,而是变成颜料一层一层涂在若杉身上。酒也醉人人也自醉,潘先生就有些忘形,握住若杉一只手,讲一些他自己的事,讲一些他和女人的事。
  若杉只作听众,自始至终什么都不说。潘先生说的时候若杉就觉得潘先生正在拉开帷幕,幕后无论是怎样一种景致,若杉都要欣赏到底。潘先生后来有些恼怒,恼怒于若杉的冷静与自诺。潘先生说: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若杉亲昵地笑说:你又要我怎样呢?我孤身人从大陆移民香港,我一无所有。我没有权利要求你怎么样,你想怎样样我也管不到。这样说着,脸上依旧是笑的,让潘先生清不出她的胃口有多大。%潘先生也笑起来,潘先生把玩着酒杯说:你直说吧,到底什么条件,你想要什么,要多少,我总要有个准备。若杉也擎起酒杯,隔着杯壁看潘先生的脸。杯壁那边潘先生的脸不是脸,是一块肉,一张坚韧的皮。那嘴也不是嘴,是海底动物的一种,作没有四肢的蠕动和爬行。若杉举着杯子笑起来,潘先生就掏出支票薄开一张支票给若杉。潘先生说: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也是人人都需要的东西,你恐怕更需要。若杉拿起那张支票,在烛光上点燃,然后把燃着的支票放进潘先生的酒杯里,依旧笑着说:我为什么更需要呢?
  若杉叫来侍者买单,大大方方从银包里掏出钞票付账。这一手着实厉害,潘先生吓得跳起来阻拦,瞪着眼睛说: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若杉冷笑一直说:你的脸用得着我打吗?
  潘先生也冷笑一声说:你们这些大陆过来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晚他们是草草收场,仿佛一场话剧的排演,可以不要结果,不要落幕,随时都可以停止,随时都可以把自己转移到台下。
  六
  若杉连续几天寻找小毕,小毕那边的电话,不是没人听就是忙音,好不容易有人听一次,口气也是很不耐烦的。
  最终得到小毕的消息,还是通过电话。这一次接电话的人大概是刚刚赌马赢了,所以心情很好,告诉若杉说:小毕和原来的老板吵翻,最近新换了一个美国来的华人老板,因着小毕熟悉大陆,所以派小毕去大陆考察投资环境。
  若杉就想象小毕是如何神采飞扬地回到大陆,以香港先生的身份带着美国公司的名头招摇过市,如何把印刷精美的名片派给对方,如何帮着美国老板出谋划策,如何在自己的同胞面前牛皮闪闪,身上镀着厚厚一层美国的金粉。
  若杉成了潘先生的一道功课。潘先生一旦有了空闲就来约若杉,带若杉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去马场、去桌球室、去保龄球馆、高尔夫俱乐部,看各种各样的演出,听各种各样的音乐会,欣赏各国的文艺片,甚至有些生意场上的事也要若杉陪他去。
  对于潘先生这样一种打法,若杉倒有几分惶然,没有了应对的手段,只能以守为攻。若杉不怕潘先生耍一耍无赖,怕的就是他这种正人君子的方式。他和若杉两个,不亲不疏,不即不离,仿佛艺术上的搭档,作配合默契的表演。他们无惊无喜地见而,无怨无忧地分手,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又似不同又似相同的节目。
  但这毕竟又是点点滴滴的渗透,一个男人这样煞费苦心地追求一个女孩子,一日一日地下着功夫,一时一刻地不肯疏忽,一开始的用心险恶也就演变成了用心良苦,若杉简直有些感动了。香港的男人真是世界上最辛苦的男人,又要为钱奔忙,又要为女人鞠躬尽瘁,又两样都不肯放松,光有钱不行,光有女人也不行,真是让人心疼了。
  若杉开始的时候完全是漫不经心,没有丝毫的投入和付出,既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失去什么,毫无目的毫无欲念,所谓人到无求品自高恐怕就是这个样子。但是现在却有些不同,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应该抓住点什么,应该收获些什么。这就如同女人逛商场,本是一种消遣,却无法平静地面对那些美好物质的诱惑。一双鞋,一件大衣,慢慢的就有了一些欲念,这欲念又是藏在心里的等待,这种等待的欲念一经时间的培育,就变成一个目标。这是潘先生慢慢培育出来的,若杉觉得自己的防范已经变得没有意义。
  隔了几日的上午,潘先生打电话找若杉,很久没有人听电话。潘先生隔十几分钟又打一次,然后又一次,总是没人听。潘先生便有些坐不住。潘先生己经习惯了他的生活里有一个若杉,潘先生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是和若杉共享的。若杉对于潘先生,仿佛一件新的西装,挂在衣柜里,退早要穿上的。也仿佛一部车子,钥匙拿在自己手里,迟早要去握住它的方向盘。潘先生在这次追求异性的过程中得到一个新的体验,那就是追求的快乐。得到你要的女人是一种快乐,但是得到之前的追求更是一种快乐。
  到了晚上,终于等到若杉来听电话,潘先生便急煎煎地问:你去哪里啦?我找了你整整一天!若杉若无其事地说:找我何事吗?潘先生很恼火,说:你为什么这么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你是在故意气我吗?若杉顿了一顿说:好吧,我们过一会见面再说。其实我也一整天都在惦记你。潘先生马上高兴起来,仿佛小孩子挨了揍,刚刚还在哭,看见一粒糖便笑了。
  他们去了大炮酒吧,在暗幽幽的卡座里喝美国啤酒,吃美国的开心果和盐香腰果,吃华盛顿苹果和菲律宾香蕉。一开始他们都沉默着,仿佛幕间的休息,等待下一个场次的铃响,他们的沉默又是那种能够心领神会的一种,没有沉闷和尴尬。他们只是在筹备着各自的话题,想一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话题可以胡扯,什么话题必须认真。什么话题只需开个头,点到为止;什么话题需要放开,需要延伸。他们仿佛谈判的双方,有着各自的立场,又有着共同的日的。
  若杉说起自己的事,说她在自助商务中心找到一份工作,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听听电话,发发电子邮件。只是有些枯燥,整天固定在那里,仿佛一部电脑,或者就是电脑的一部分,电脑能做的她不能做,她能做的电脑又不能做,她而电脑是互相完善互相弥补的。
  潘先生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伤害,一副幽幽的口气说: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何必这么急着找事做。我有能力帮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帮,我是肯为我喜欢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朋友还是路人?
  若杉笑一笑说:对我这样个初来香港的女孩,是不敢奢望有朋友的。朋友是一笔财富,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拥有?潘先生,我也不散设想我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这种样子我就已经十分满足。潘先生,我占去了你那么多时间,已经过意不去,再不忍心让你为我破费精神了。其实,我和你是走在两条路上的,如同马场的赛马,各自跑着各自的路线,各自有各自的前程。
  潘先生站起来,满脸错愕,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拒绝了。潘先生愤怒起来,是愤怒而不是恼怒,潘先生于愤怒之中又把支票薄掏出来。若杉也倏地站起来,怒视着潘先生说:你已经用这东西羞辱了我一次,为什么还要这么干?
  潘先生愣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干,该怎样赢得美人心。潘先生说:你到底要我怎样,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若杉冷冷一笑说:我要你一份真情,你有吗?
  潘先生重新坐下,目光在烛光上摇曳,他在想什么是真情,真情于他似乎是久违了,或者干脆就是陌生。潘先生开始认真思考,真情是什么,真情在哪里,香港这种地方,到底有没有真情,有多少真情?潘先生最终悲哀地意识到,真情像童年一样,已经远远离开他了。
  若杉冷眼旁观,仿佛一位医生,看着她的病人服下药之后有什么起色,有多少起色。潘先生抬起头说:若杉,我的付出里难道没有一点真情吗?若杉说: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潘先生又说,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真情?我感觉自己在恋爱,我从来没有恋爱过,现在,我知道自己在恋爱。
  若杉说:你眼睛里流出的只有欲念,情欲和物欲。
  潘先生说:情欲和物欲是最实际最现实的,你难道不需要?
  仿佛拳击场上的最后一个回合,若杉目光冷峻地说我当然需要,我想要一套中环的甲级住宅,我想在银行里有一笔存款,我想终身有靠,这些,你能给我吗?这些,不算过分吧?若杉说完这些便目光炯炯地看着潘先生,仿佛在等一个奇迹的出现。
  可是潘先生不回答,潘先生端起酒杯,潘先生又开始新一轮的喝酒。
  七
  轮到若杉主动出击,每晚积极地给潘先生打电话,潘先生成了被动的一方,成了坚守的一方,每次接到电话,都有措手不及的感觉。潘先生本来可以逃开,甚至酝酿了几次要把若杉从自己的生活里驱逐出去干。想是这样想了,想的时候甚至还很潇洒,但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在中区最热闹的地段散步,欣赏霓虹的变化,不再提以前的话题。他们去新界,买了马票去赌马,去每一家时装店,但是并不美,只是看,潘先生从不提买字,潘先生知道若杉不是一两件时装能打发掉的。潘先生等着若杉自己开口说买,但是若杉不说,仿佛只有欣赏就足够了。他们现在也不经常光顾酒店,而是在大排档宵夜。一碗鱼片粥,一只烧鹅腿,两只叉烧,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甚至在很普通的茶室里喝茶,有的时候,若杉也会操起球杆和潘先生对阵桌球,若杉每次都是狼狈的败下来,但却十分开心。
  他们很快又厌烦了这种方式,两个人默默地在街上走,走久了,就会闹不清对方是谁,两个人为什么走在一起,这样走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就在这同时,他们偶尔对视一眼的时候,似乎都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在若杉,是隐隐的泛起一些爱意,在潘先生,是动情之后的再动情,是旧欲望与新欲望的迭加。他们甚至同时想到,他们之间该有一些眉目了。
  下一次,潘先生主动打了电话过来,兴致勃勃地说:若杉,今天晚上我们不出去,我买一些吃的东西,就在你那里说话,看电视,好不好?
  他们居然能找到许多谈资。譬如香港的职业选择,哪一类可以有捷径走一香港的房价,如同潮水一般浪卷上来。香港的环境污染,让人触目惊心。他们谈巴黎意大利时装与东方时装不同的韵味,谈香港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并且一致认为香港是永远有魅力的香港。他们谈京九铁路,潘先生计划着乘着这列火车去北京。潘先生从没去过大陆,潘先生如果去大陆,第一站当然是北京,但是第二站要去什么地方潘先生就不知怎么安排,潘先生的这个旅行计划一旦实施,必定要话若杉同行,要让若杉做他的旅行顾问。
  他们这样消磨了几个晚上,平平静静,如同夫妻打发掉多余的时间。他们都觉得挺有趣,这种居家式的闲聊,至少双方都不是孤独的,都是互相陪伴着的,有的时候他们做目光上的交流,都有了既熟悉又亲切的感觉,潘先生这个时候真心真意地渴望爱。他把自己已经有的婚姻和太太判了死刑,也把自己判了死刑,他要在若杉这里重生。但是到了11点,潘先生还是如往常一样起身告辞,若杉也像往日一样不再挽留,也不说客套话,仿佛送自己的丈夫一样送潘先生出门,隔着铁栅说一声再见。
  下一天的晚上,潘先生照例又来,带了酒和一些下酒的菜,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酒,一边看亚视的文艺频道。后来潘先生像报价员一样说中环甲级的住宅楼每平方尺要多少港币,沙田那边的小型住宅楼平尺要多少港币。说完了就停住,看若杉有什么反应。若杉没反应,认真看着电视画面上的金发女人慢慢把裙子撩起来,露出明亮白皙的大腿,嘴巴上挂一个灿烂的笑。
  潘先生懂得若杉的没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于是捉了若杉一只手说:你就委屈先住在这边,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买楼我日前力量不够。你知道,我只不过个很平常的高级职员而已,但我迟早会买楼给你。若杉,我刚刚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若杉冷笑起来:潘先生,你以为我真想要你买楼吗?随便说说你不用认真。况且,我有什么理由要你的房子,我们只是普通的认识,普通的朋友。
  不,若杉,我是真心爱你的!潘先生终于喊了起来,潘先生这次不是说喜欢而是说爱,仿佛只有今天这种氛围这种背景才能把这个爱字吐出来。这个爱字一旦吐出来,潘先生便觉得自己把自己解放了,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潘先生一个飞跃把若杉抱起来,当即感觉到年轻女性肌肤的弹性和柔韧,既是清凉的,又是火热的。潘先生这里如同被阳光曝晒了无数时日的干柴,一下子燃烧起来,熊熊火势当即把若杉裹卷了
  他们开始了一场厮杀,仿佛要把对方致于死地般。若杉自然敌不过潘先生,况且潘先生又是袭击式的,如猛虎扑向羔羊。但若杉仍是拼了全力抵抗,试图挣扎出来,挣扎的时候若杉骂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是大陆骂法,潘先生有一半听懂一半听不懂,潘先生只作全都听不懂,心里存了一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想法,他们像柔道比赛,一会儿摔倒,一会儿又起来,一会儿又倾斜了。搏斗到后来,他们都有些怒目相向,心头都燃起一股火,一股怒火。潘先生也开始骂人,他们的两张脸都变得十分难看,甚至是n陋不堪,他们都暴露了原形,包括声音,也是动物的一种了。
  若杉拼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被潘先生抱到床上,若杉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给潘先生造成一种错觉,但潘先生的错觉很快被击得粉碎。若杉的裙子下面,穿着一条接近于肉色的防暴裤,裤腰是有机关的,旁人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布料带有弹性特别坚固,再怎么也不会撕扯开,若杉在心里冷笑,也挣扎过了,也搏斗过了,现在只好以冰对炭,这是最好的武器,能让潘先生自己冷下来。若杉又有几分得意,让潘先生知道自己早有防范,是备足粮草紧守城门的那种。
  潘先生果然愣在那里,慢慢把目光移向若杉的脸,仿佛要若杉做出解释,解释着防暴裤的由来,他们又都不说话,想不起该说什么,潘先生愣了一会儿便跳下床去,自己冷下来了。
  八
  若杉的生活又恢复了初来香港时的样子。没有小毕,也没有潘先生,潘先生仿佛一条被棒打出门的狗,再怎么也不肯回头了。没有了潘先生,若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空落,她一个人在霓虹夜幕中散步的时候,一种亲切的爱意浮在心头,这种爱意是对着整个港岛的,这种爱意又和以前不同。
  有一些夜晚,若杉就独自呆在家里,翻看,些杂志和畅销小说,杂志和小说是看不看都无所谓的,看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神不由己地去思考一些问题。譬如她的现状,今天是这种样子,明天该是什么样子?譬如她的来港,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自然要靠她自己来回答。答案似乎是很多的,譬如是为了香港的好,香港到底怎么好,这又一下子很难说清。再譬如香港到处是赚钱的机会,她的来港就是为了多赚一些钱,但是钱赚多了又怎么样,即使现在手里有了一千万又怎么样?这样想来想去,仿佛她的存在是多余的,可有可无的,她的来港依旧是毫无目的,如同人刚刚出生时那样没有任何目的。以前在大陆的时候。来香港就是目的,来了香港,目的自然就没了,这就需要再有一个新的目的,这个新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些夜晚,若杉就想一些小毕和潘先生的事情。小毕是一个不错的男孩,潘先生也不是那种坏到家的男人。譬如那个晚上,潘先生就及时控制了自己,潘先生甚至哭了起来,潘先生的这哭,把若杉想走过去扇他两个耳光的想法给打消了,潘先生很委屈的样子,仿佛受到伤害的是他。潘先生说:想不到你用这种办法对付我,你一直是防着我的。若杉那时候竟然没有了一丝愤怒,看着潘先生摔门而去,她自己则去卫生间痛痛快快地洗了澡。
  这就显出小毕的好,小毕可以秋毫不犯,若杉对他说:你不要碰我,小毕就不碰,就呼呼大睡,好的男人就应该是这样。若杉起身去查找小毕的电话号码,她老是记不清小毕的电话号码,不像潘先生的,只说了一次她就记住了。
  若杉给小毕打电话,也是毫无目的,只想和他聊聊,或是在一起坐一坐,接电话的似乎和小毕有些交情,告诉若杉小毕换了住处,并且把新的电话号码告诉若杉,这一次的电话十分顺畅,仿佛小毕就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也仿佛是小毕正在等若杉这个电话一般,双方都很惊喜,惊喜之中若杉早把一连串的问题爆竹一样扔过去,小毕我以为你死掉了,连个鬼影子都不让我看到,你最近怎么样,是不是很忙,是不是赚了许多钱,去美国的事怎么样了,回大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小毕被问得张口结舌,不知回答她哪一个问题。若杉并不要他具体回答,接下来说:我们晚上见面好不好,小毕便毫不犹豫地说好。
  到了晚上,小毕衣冠楚楚地来了。今日的小毕早就不是往日的小毕,这之间的不同好比初一的月亮和十五的月亮,精神和气度都是不同凡响的。西装是巴黎的,皮鞋是意大利的,领带自然是金利来,小毕放下装水果的胶袋,笑盈盈地看着若杉,说:你近来好吗?若杉看着小毕,心中便有些忧忧怨怨的感觉,不知道自己在小毕心中是怎样,种位置,小毕是不是那种把感情看的很淡的人。其实淡与不淡根本是无所谓的,她和小毕说到底,只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他们吃小毕带来的葡萄,葡萄的品种叫玫瑰皇后,很甜很爽口。若杉问小毕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拿她当不当朋友。一小毕解释说:没有空闲呀,我要一刻不停的赚钱,我要去美国,去美国不能没有饯,我不能再两手空空去美国。我要像模像样地去美国,我不能让鬼佬们拿白眼睛看我。若杉说你到底要赚够多少钱才去美国,美国又怎么样呢?小毕有些惊诧的说:这个还要问,去了美国又怎样,这种活问到别人头上,人家会笑掉大牙的。
  若杉冷不防说:小毕,我可不可以也去美国?小毕又是一个惊诧:你去美国?怎么去?去美国是要有条件的。这种事,想一想就无所谓,真要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若杉不服道:怎么就是另外一回事?我也能赚钱,我赚到足够的钱,和你一样气气派派地去美国,这个念头是我刚刚想到的。香港这种地方,不可以盲目地生活,香港这种地方,一定要有目标地生活。我在大陆的时候,香港就是我的目标,现在,我就该有另外一个目标,这另外一个目标就是美国,我不在乎什么时候去,我只是把它当作目标,否则我靠什么来支撑自己呢?小毕说:其实,你比较适合做一个好男人的太太,你不适合出来闯世界,若杉苦笑一下,说:这个好男人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他们都有意避开了,谈一谈别的事情,后来小毕把话题扯到潘先生身上,小毕说他昨天看见潘先生,心灰意冷的在酒吧里喝寡酒,仿佛失恋有。潘先生说他非常爱若杉,是真爱,而不只是占有,若杉冷笑说:他仃什么资格跟我谈爱?他什么手段都用过了,目的只是把我骗上床,这算什么爱,鬼才相信。如果他不提这个爱字,我会相信他仃几分真实,他说了这个爱字,便是百分之百的谎言。小毕一脸迷惑地说:你的想法可真怪,我都被你搞糊涂了。但我知道潘先生不是你需要的那种男人,你来香港也不是为了爱情,潘先生爱你没有错。你不爱潘先生也没有错,错在你们不应该认识,错在我不该避开你,我以为你和潘先生会有发展,所以我避开了。
  若杉始终是笑盈盈的,仿佛在和家人叙旧,听了这话,把那笑容凝固住,很有些阴险地问:小毕,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小毕想一想说:好像是吧,若珊说:那你为什么避开?为什么把我让给潘先生?小毕说你可不要乱想,我是为你好,潘先生能够帮你而我却不能,我和你一样,来香港不是为了爱情,我要去美国的。若杉冷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好,潘先生给了你多少钱,够不够买飞纽约的机票?小毕跳起来说:没有啊,他只是介绍一笔小生意给我做,我没有理由不同意。更何况你只是我的朋友,并不是女朋友。
  若杉气白了脸,指着小毕的鼻子说:小毕,你是个混蛋!
  小毕依旧吃着葡萄说:是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你骂我混蛋,我要赚钱,我要去美国,我不能放弃每一个机会,你应该理解我才对,好歹大家是朋友,要互助帮忙对不对?
  若杉气的柳眉倒竖,厉声喊道:小毕,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小毕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条毛巾拿出来,对若杉说:擦擦手,女孩子最好不要轻易发火,我知道我这样做是错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潘先生喜欢我,对不起。小毕说了这些就把若杉抱住了,在若杉脸上吻了一下说:今天晚上我不走了可不可以?若杉用来挣开,打开门横眉立目对小毕说:滚出去!
  小毕就滚出去了。
  九
  第二天上午,若杉在自助商务中心的办公室里收到一个精致的花篮,里面配了满天星天堂鸟和白色的玫瑰,卡片上用英文写着祝你快乐,没事署名,若杉一卜断定这是小毕搞的阴谋,她把花篮放在桌角,心想你就是把全香港的花店都搬来我也不会原谅你。这时候同事何小姐喊若杉的名字,她有些羡慕地说:若杉,外边有一位靓仔来探班。
  若杉扭过头,隔着玻璃墙,看见小毕向她招手,小毕站在那里果然是很帅气的,一张笑脸,像香港春季里的杜鹃一样开放着,若杉一下子怨气全消,走出去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小毕说:朋友送我两张票子,晚上我们去看香港舞蹈团的演出怎么样?若杉说:无所谓的,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小毕说:别这样啊,我们总还是朋友对不对?
  到了晚上,他们去看演出,观众不是很多,香港舞蹈团表演的中国舞,看上去十分亲切,若杉一时没有了香港概念,看着那些艺员穿着民族服装在台上表演,觉得自己是在大陆的某一家剧场欣赏大陆演员的表演,心情格外灿烂。一只手被小毕紧紧握着,感觉也极舒适。他们一只坚持到曲终人散,往外走的时候,在前厅碰见一个叫老麦的人,是小毕首先看见的,小毕喊了一声麦先生,老麦就回过头来看小毕,看了两下,这才笑着说:是小毕呀,然后就打量若杉,老麦不认识若杉,若杉自然也不认识老麦,他们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各走各的路。小毕在路上对若杉说:老麦是从纽约来的。若杉很是吃惊,说:一点都不像。然后就去注意老麦,老麦没有乘车,一个人在路边走着,走很漫不经心又轻描淡写。
  若杉第二次看见老麦,是在大厦的电梯里,电梯里人很多,老麦没有说话,若杉也没想起老麦是谁,只是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们在同一层走出电梯,老麦说:你是小毕的朋友吧?若杉这才恍然记起,扮出一张笑脸说:您是麦先生吧?老麦说:是的是的。接下去,他们就无话可说。若杉率先说了再见,然后朝自己办公室走,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老麦,仿佛老麦身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岂知老麦也在瞪大眼睛看她,似乎有话要说。若杉也觉得自己有话对老麦说,但又实在想不起该说什么,这时候老麦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差点忘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华瑞公,在哪一层?若杉也不知道华瑞公司在哪一层,J一是替老麦去问,问清了是在二十二层,老麦就重新走进电梯,说:还有十层。若杉也说:还有十层。
  若杉和老麦就这样认识了,十分的简单。
  若杉找机会向小毕打听老麦,小毕说不是十分清楚,老麦只是小毕的老板生意方面的朋友,在一起吃过饭,老麦这个人不爱张扬,所以显得深不可测。小毕这样说了就对着若杉笑,一脸的洞悉天机,若杉也不和他计较,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稍后几天,老麦突然出现在若杉办公室门口,约若杉一道去吃晚饭。若杉立刻答应了,答应了以后这才想起问道:为什么?老麦笑笑说:如果有人请我吃饭,我就不问为什么。若杉认真起来说:总要有一个理由,否则我怎么能心安理得。老麦说:理由自然是有的,前儿天你帮过我。
  若杉和老麦就这样走在了一起。和老麦走在一起的时候,若杉不由想起潘先生。和潘先生走在一起的时候,很随便,是不需要认真的。但是和老麦走在一起就不同,和老麦在起要有一份严肃的心情,要倾尽心力紧张起来才行。这带有冒险的性质,攀登的性质,自然也就带有奇迹的性质。
  他们在街上走着,也不叫车,老麦问若杉去过什么样的酒店,喜欢哪一家的服务和菜单。若杉说这是无所谓的,香港的酒店,说起来也额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譬如丽晶酒店,希尔顿酒店,半岛酒店,你说不上他们哪一个好,哪一个不好,好是相同的好,不好也是相同的不好。其实,单就吃饭本身,大排档也是一样的。
  老麦就有些感动,他们搭的士去尖东,找一家干净的大排档,吃烧鹅腿和小牛肉,喝金银菜猪肺汤,老麦要了绍兴酒,若杉以茶代酒,和老麦刀刀枪枪地对饮,你一杯我一杯,竟也是十分畅快。他们什么话题都不说只是吃喝,仿佛他们的这餐就是纯粹的吃饭,没有其它任何内容,他们仿佛两条船,原先在各自的海域漂泊,现在刚刚驶在同一条航线上,到底驶向何方,他们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有其它的航线和其它的选择。
  到后来,老麦喝多了绍兴酒,显得兴奋起来。老麦说小毕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很聪明,很会做事,老麦每次来香港,小毕都要帮他做事,很细心,很体贴,老麦自然也不亏待他,小毕这种年轻人是需要老麦这样的人扶一扶拉一拉的,这个世界,虽然凡事都要金钱作媒介,但人情味多少还是有一些的,老麦和小毕就是这样,他们你帮我我,我帮你,他们的关系中不能没有钱也不能全是钱。
  老麦后来问起若杉和小毕的关系,若杉便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和小毕只不过萍水相逢,一般的认识而已,她和小毕各有各的路要走,谁也妨碍不到谁,谁也帮不了谁,沉浮都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老麦感慨起来,绍兴酒也不喝了,老麦说其实我和你们一样,沉浮也是要靠自己努力的。我比你们付出的辛苫还要多,所以我得到的也多一些,老麦开始诉说他年轻时候吃过的苦,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又有绝望又有希望,仔细想起来真是没意思得很,虽然如此,人是不熊够抗拒生命本身的,生命带给我们许多快乐的东西,带给我们许多诱惑,我们都是生命的奴隶,我们没有能力摆脱生命对于我们的束缚,这是整个人类的悲哀。
  若杉很是吃惊,老麦的这些道理让若杉知道了他不仅仅是一个商人。
  老麦说完这些就注视着若杉,眼睛是真诚的,脸也是真诚的,仿佛把自己整个人交付出来了。也仿佛是种交换,期待若杉也说一说自己,但是若杉不想说什么,若杉就有这种本事,难过也把自己收敛得整整齐齐,不露痕迹。老麦所说的一切,并不能打动若杉,若杉认为这一切还都不够真实,现在她和老麦,如同一本书对着另一本书,都还没有打开,也如同两颗星星,天各一方,他们需要碰撞,需要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交流。
  后来他们离开大排档,走到灯火辉煌的街上,香港的夜才刚刚开始,霓虹如潮,把他们弥漫进去。
  十
  老麦是这样种男人,很讲究实际,也很讲究分寸,譬如花钱,出手并不是很大方,但也不会让你感到小器。老麦去花店买花,必定要买最新鲜最好看但又是最简单地一种。老麦的衬衣,质地和手工必定是上乘的,但也一定不是名牌。老麦是一个富人,但老麦始终保持中产阶级的风格。老麦在美国的私家轿车,已经驾驶了二十多年。老麦又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他可以方一辆美国福特公司最新研制出的子弹头汽车送给儿子做生日礼物,也可以买一枚十五克拉的南非钻戒送给女儿做圣诞礼物。老麦就是这样,认真起来一美分也要计较,稍一随意便一掷千金。
  老麦来香港,有的时候是因为生意,有的时候和生意无关。老麦是广东人,童年时代的广东总是让老爱记忆犹新。新会的县城,青砖灰瓦的房子和店铺,既古老又清新,陈旧中泛着一股诗意。老麦每想起故园,就会有一股冲动,这种时候老麦就会飞到香港来,香港总能带给老麦一份温馨。老麦在香港的街上走,就觉得是回家了,老麦就安静地往上一段,仿佛生了病住进医院一样。
  老麦一个人住在酒店,有时候会觉得闷,就跑去酒吧找人聊天,不管男女老少,都很谈得来。他们问起老麦美国最近怎么样?老麦就说还那样,美国又能怎么样呢?或者老麦告诉他们,无论美国或者香港,赚钱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老麦在酒吧和人聊天的时候,小毕给老麦的房间拨电话,想问一问老麦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新的事情要他帮忙。电话没人听,小毕就想老麦一定是和若杉在一起。小毕这样想了,心中是有一些妒意的,于是就拨电话给若杉,告诉若杉他很想她。若杉握着听筒不知该说什么,该用怎么的口吻把小毕骂上一通,但若杉又临时改了主意,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是那种虚情假意的笑。
  若杉说:你不要骗我,你怎么会想我,我又不去美国。小毕说:这是真的,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喜欢。但我不能爱你,如果爱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美国。若杉讥笑说:到底还是美国的魅力大,能够让你扼杀自然的感情而做出理智的选择,能够让你把我安排给老麦。告诉你吧小毕,我很喜欢老麦,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老麦。
  下一次老麦给若杉打电话,若杉故意不接。电话铃响了很久,响得若杉心惊肉跳,极力控制着自己,心里是万种担心,怕老麦失去耐心把电话挂断了。老麦是香港的一名游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老麦每次的来,都是无牵无挂地来,走也是无牵无挂地走。若杉最恨的就是老麦的无牵无挂。电话铃再响的时候,若杉便不顾一切地去听,心里面先是松了一口气,老麦到底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老麦在那边说话的时候,脑子里便浮着若杉的模样。若杉是老麦的一个奇迹,老麦想不清若杉在哪一处吸引了他,既然想不清哪一处吸引了他,就说明是处处都吸引着他。她的自然清纯,她的健康饱满,她的充满弹性的肌肤和高高的身材,她的长长的黑发,她的翦水明眸,她的不化妆不粉饰,如同花的一种,或红或紫,是生命的本色,青春蓬勃充满朝气,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得到,触摸得着。
  老麦的几十年,是不断吃苦不停赚钱永远把生意放在首位的几十年:老麦从不奢求女色,老麦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一个美国的奇迹,男人的奇迹。这一个奇迹碰到另一个奇迹,老麦才梦醒般回头寻找自己的青春,老麦的青春早己成了一粒尘埃,留在过去的时光里做永远的守望。老麦觉得自己愧对了自己,热情奔放的青春被他冷落了,荒废了,所以,若杉就成了老麦的青春和奇迹。
  他们在一起,显得平平静静,没有潮起潮落,也没有阴晴圆缺,仿佛温室里的温度,朝夕不变,他们都不知道要把自己包裹多久,压抑多久,他们都尽力做出最大的投入,也耐心期待回报的时刻。
  老麦开始了笨拙的讨好,带若杉去香港最大的百货公司和超市,要给若杉买最好的时装最名贵的香水。他们两个,一方是固执地要买。一方是固执地不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到最后若杉不得不说:老麦,你这样太俗气,这样会毁掉我们的友谊。若杉只说友谊,不说别的,老麦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在心里体会若杉的善良和不凡。老麦就是在这种时候做出决定,他终有一天要为若杉花上一大笔钱,老麦第一次追求女孩子,老麦这种年纪,除了用金钱讨好女孩,还能有什么呢?
  他们相互体贴着对方,爱护着对方,又彼此修饰着对方,感动着对方。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们相互给予对方美好的东西,生活在他们眼里真就变得特别美好。即使是在浓雾弥漫的早晨,也遮不住他们心中的阳光,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灿烂的希望,他们的希望就在明天。
  十一
  老麦这一辈的移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移民。老麦十八岁的时候去美国,在美国娶妻生子,安家立业。屈指算来,老麦已经有了二十八年的美国历史。老麦的根有一半扎在了美国,另一半则在大陆。老麦在美国的时候,也遇到过许多中国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一经美国的洗礼,仿佛都有了性质上的改变,仿佛美国是一个战场,她们要么赤膊上阵,要么全副武装,她们遇到老麦这样的男人马上就进入临战状态,她们的目的都很直接,她们的手段也都千篇一律赤裸裸。
  老麦的家族,是一个不断移民的家族,老麦的曾祖父,当年丢下呀呀学语的儿子,华工出洋去美国。二十年后,老麦的祖父也丢下呀呀学语的儿子远渡重洋寻父。又过了二十年,老麦的父亲也走了这条路,丢下呀呀学语的老麦去美国寻找自己的父亲和爷爷。他们一辈一辈的男人先后都去了美国,直到老麦这一辈,才有所改变。老麦是无牵无挂地去了美国,那时候,老麦的曾祖父和祖父都已作古,他们父子双双死于堂口械斗,他们那一辈的移民,在国内便有积怨,他们把积怨、流血和械斗也带了到旧金山。他们是愚昧的一辈,远离文明的一辈。所以,老麦的父亲离开旧金山的唐人街去纽约,老麦去纽约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在孤军命战,他们父子吃最黑的面包,没有牛奶和咖啡。老麦的父亲经常对老麦讲起美国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老麦的父亲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比那时候好多了,但我们必须吃苦。在美国,你必须吃进去一百个苦,一千个苦,才会换来一个甜。老麦干过各种各样的活,帮人洗车,在路边擦皮鞋,做餐馆的跑街小了,搬砖扛水泥,替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遛狗,戴上纸帽子刷墙涂油漆。老麦真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吃了一百个苦,一千个苦,老麦仿佛经历了枪林弹雨从硝烟中走出来。
  那段时间,正是老麦最年轻最应该浪漫的时候。老麦把青春扔在了纽约的街道上,老麦从十八街跑到二十五街,再从二十五街跑到四十二街,转眼之间便从十八岁跑成了三十岁,老麦说起这些往事,心是酸酸的,眼睛也是酸酸的。老麦先是感动了自己,然后再拿这感动去感动若杉。若杉自然是被感动了,发出悠长的叹息,挽了老麦一条臂,把头靠在老麦肩上小鸟依人。老麦心里暖暖的,又有万千的感慨,人海茫茫,忽然就有了红颜知己。老麦活跃起来,握住若杉一只手说:退回去二十年,我一定娶你为妻。
  小毕也经常来找若杉,他们在一起,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他们每次都谈得特别投机,他们共同向往着美国,他们共同铺筑着一条通往美国的路。有的时候,若杉会问小毕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譬如说:小毕,你说我为什么要去美国呢?
  他们共同沉默起来,各自想各自要想的事情,他们把香港的繁华和哼闹丢在脑后,他们不断地为自己加油,又不断地自己打击自己。到最后,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百,他们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小毕于是走过去,把头枕咋若杉腿上,额前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他的脸,小毕说:我也很累,我不光是累,而且无依无靠,许多时候,我心灰意冷,丧失所有的信心和勇气。
  老麦来了,老麦看见小毕的头枕在若杉腿上,老麦有些意外,但老麦并不惊诧,老麦觉得这很正常也很自然,老麦甚至很欣赏这幅画面。老麦眼里的小毕和若杉,是一对金童玉女,他们这样待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舒服而不会让人恶心。
  但老麦实实在在感到了来自小毕的威胁和挑战,老麦不敢高估自己,老麦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小毕的青春,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隔了两天,老麦请小毕吃饭,地点选在铜锣湾近海的罗马西餐馆,老麦认为应该请小毕吃西餐,小毕一定喜欢吃西餐喝洋酒。老麦早早在座位上等候小毕,老麦一脸慈祥,嘴里吸着澳洲产的雪茄,轻烟袅袅,朦胧了老麦的眼睛。
  老麦和小毕算得上是老熟人老朋友,但他们单独在一起吃饭还是第一次,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尤其是老麦,不知道选一个什么样的角度来切入正题,于是老麦就给小毕讲故事。老麦说:有一个美国人向一个法国人夸耀美国的历史,法国人嘲笑美国人说,你们美国的历史还不如兔子尾巴长,查起你们的三代,到了你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查不下去了,因为那时候美国还没有出世呢。美国人说:你们法国人的祖宗也不是好查的,到了你爸爸的爸爸那了辈,就杏不下去了,因为法国的私生子太多,查不到出处。小毕听了就笑起来。
  他们各自喝各自的酒,仿佛父子对饮,没有一点客套。喝到半路小毕忽然说:老麦,咱们都是男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老麦放下酒杯说:那好,我就开门见山,我想知道你和若杉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小毕笑眯眯地看着老麦,学老麦的样子把酒杯轻轻放下,然后说:老麦,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老麦就有些恼火了,老麦说:小毕,你知道我在若杉身上是花了许多工夫的,当初是你告诉我这个女孩比较适合我,现在你这么搞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毕依旧笑笑地说:我是说过这个女孩比较适合你,但她未必不适合别的男人,她也许适合所有的男人,我有什么办法呢?老麦的脸青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小毕说:我老麦安分守己几十年,唯独这一次我是动了心的,我喜欢若杉,我不想受到任何干扰。小毕说:老麦,你别这样跟我说话,在若杉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老麦说:你和若杉,也许是相爱的,但我知道你不会去爱她,她也不会去爱你。小毕抓住老麦一只手说:老麦,你错了,我爱若杉是真心的,我早就开始追求她了。小毕说这些的时候是心虚的,老麦说的对,他不会去爱若杉,若杉也不会爱他,若杉的爱是深藏起来的,也是论斤论两的。小毕知道自己的斤两是敌不过老麦的,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便宜了老麦,他要演戏给老麦看。
  老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签好的支票给小毕。老麦说:算了算了。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拿去吧。小毕看了看那张支票,小毕没有笑。而是呜呜地哭起来,小毕说:老麦,我真的爱若杉。老麦冷冷地看着小毕,老麦觉得小毕真是不简单,小毕把支票收起来,他本想对老麦说一声再见,但是他却说:老麦,若杉的心比较硬,你要慢慢暖她,融化她。
  老麦在心底骂了一声瘪三。
  小毕就离开了西餐馆。
  十二
  若杉经常骑了单车去菜市场买菜,在鱼档肉档和那些摊主讨价还价,然后烧各种各样的菜给老麦吃,包北方的水饺给老麦吃,学香港人的样子煲各种各样的汤给老麦喝。老麦也买来各种各样的食品,把厨房和冰柜挤得满满的。他们过着莫名其妙的日子,共同制造一种家的氛围。这种生活,是老麦早已久违了的。老麦真正的家里,从来都是佣人煮饭,老麦真正的太太,是提早进入更年期的那种女人,只有打牌才能使她安静下来。她没日没夜地打牌,从不过问老麦的衣食住行,所以老麦格外珍惜若杉的一切,老麦甚至有了一个计划,他要在香港买房子,他要在香港有第二个家,他要若杉做这个家的女主人。
  他们之间,除了还没上床,方方面面都是夫妻了。
  这一个晚上,若杉煲了参汤给老麦喝,参是西洋参,煲出的汤味道有些苦,老麦皱着眉头喝,喝了一身的汗出来,老麦就说去浴室冲凉。老麦用了凉水,而不是温水,凉凉的水丝把老麦冲得很清醒,老麦就想,若杉这个女孩子到底要他做什么样的付出呢?这个女孩子从不向自己要什么,这个不要的表面一定有一个大要和狠要做衬底。老麦不怕她要,而是怕她不要。老麦几十年的为人和经商,从来都是银货两清,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原则。
  老麦冲了凉出来,看见若杉在那里打毛线,若杉给老麦打一件银灰色的毛衣,若杉说纽约的冬天一定很冷,她要老麦在很冷的冬天里穿她亲手织成的毛衣。若杉看着老麦,眼睛一笑一笑的,闪动着长长的睫毛,老麦就有些按耐不住,就想走过去把若杉抱到床上去。老麦这样想着,觉得身体燥热起来,老麦压抑着冲动,身子一点一点地燃烧起来。但老麦又觉得有些不对,这种烧不是那种欲望的烧,而是种病态的烧,老麦觉得头晕,脸也胀红了,若杉也看出老麦不太对劲。若杉说:老麦,你怎么了,怎么下子变成粉面桃腮?老麦说我可能发烧了,我刚刚用冷水洗澡,我一向不是这么娇嫩的。若杉便叫起来,若杉说:老麦,你怎么能这样,快四十岁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然后若杉就把老麦扶到床上,找来发汗的药,老麦静静地躺在那里,看若杉为他忙这忙那。老麦想男人的生活中真是少不得女人的体贴,老麦回首往事,弄不淸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在商场上,老麦搏来搏去,根本没有机会细细品味感情这种东西。老麦的太太,又是一个感情上特别粗糙特别不讲究的女人,她给老麦的除了肉体,再没有别的什么。
  老麦叫若杉坐在床边,老麦说:若杉,谢谢你。老麦说了这话喉头便有些哽咽,老麦觉得自己很难过,很伤心,老麦流泪了,泪水默默地淌过面颊流到枕头上。若杉也被感动了,一方面是她自己感动了自己,她也不曾料到她会对老麦这么好,她在不知不觉间付出了自己的温情,她在付出这些温情的时候没有任何目的和欲望,这时这一刻,他们双方都拿出了真情。老麦坐起来拥住若杉,在她耳边低语说:若杉。上来陪陪我好不好?若杉看一眼老麦,老麦的眼睛里仍旧挂着泪花。若杉闭上眼睛,一颗心如同一面鼓被人用木槌一下一下地槌着。她想脱身出来,告诉老麦说这是不可以的,但老麦已经扑倒了她,老麦的欲望真正地燃烧起来了,老麦像一床棉被覆盖了若杉,老麦的火热把若杉也燃烧起来,他们滚在一起,肌肤挨着肌肤,臂膀缠绕着臂膀,他们仿佛两道闸门,关闭了许久下打开了,两边的水流同时涌出来,澎湃着,汹涌着合为一体。他们互相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到后来若杉咬住老麦的肩头,绝望地接受老麦一下又一下带有节律的冲撞。老麦仿佛一柄匕首,一下子扎在她身上,老麦又仿佛一枚炮弹,把她坚守的城堡一下毁灭了,她的城堡变成一片废墟。
  这之后,他们平静下来,仿佛一场暴雨过后,余有一些乌云,要慢慢的消解,化开,消解了,化开了,太阳就出来了。老麦先把自己化开了,老麦拿起若杉一只手,放到唇边吻着,老麦说:对不起,若杉我冒犯了你。老麦又说:若杉我还要谢谢你,你给了我天大的快乐。若杉怒视着老麦,仿佛刚刚醒了酒,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没有责任,所以她必须愤怒,她有理由愤怒,如同一场劫难过后,她变成了残缺,她身体的某一个器官遗失了,而老麦就是这个劫掳者,她咬牙切齿的对老麦说:老麦,你真该死,我应该杀了你!
  老麦笑了,老麦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老麦再一次附在若杉耳边说: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若杉真的愤怒起来:老麦,你混蛋,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问我这种话!我要什么,我要你去死,你肯吗?到了这种时候,若杉才觉有一股天大的委屈涌上心头,抱住老麦痛哭起来。
  老麦慌了手脚,老麦说:若杉,委屈你了,你别哭,你这样做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罪犯,若杉依旧抱紧老麦,把脸贴在老麦的胸脯上。老麦的胸脯很结实,很宽大,也很光滑。老麦的胸脯依旧年轻,没有皱纹和沧桑,若杉依着这胸脯开始讲述自己的事,若杉讲小毕,讲潘先生,讲小毕对她如何如何,讲潘先生对她如何如何,她自己又如何如何,如何的拒绝小毕,如何的抗拒潘先生,这才把自己完整地保存下来,这才让老麦有机会得到一个全须全尾的她。
  老麦的感动便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同若杉给了他一次生命,也如同他把若杉的生命据为己有。老麦搂紧若杉,诚心诚意地说:若杉,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我作怎样的回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老麦绝不亏待你。若杉不回答老麦,她觉得自己已经把老麦抓在手里,她不再考虑她的付出值不值得,而是要让老麦体会下值不值得。老麦此刻春风得意,她终于制造出一个责任给了老麦,终于让老麦有了牵挂,有了一个香港的牵挂,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
  十三
  小毕要去美国了,小毕想在走之前见一见若杉,小毕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若杉了。小毕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小毕答应了老麦不见若杉,小毕做到了这一点。但是现在不同,他要去美国了,美国也许会把他和若杉永生永世隔离,美国也许叫他忘讪若杉,想想就觉得特别遗憾。所以小毕来见若杉,小毕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孩,没有把自己就要去美国的事告诉若杉,这对若杉会是一个刺激。小毕只告诉若杉他和老麦的事情。老麦如何把他打发掉,老麦给了他钱。小毕觉得自己就要去美国了,这些事情讲出来无所谓。小毕解释说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太需要钱了。小毕以为若杉会生气,会跳起来指着他骂,是若杉没有。若杉平静如水地对小毕说:这是你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小毕十分吃惊,小毕说:你原来不是这个样子。
  若杉冷冷地看着小毕,心头泛起的却是刻骨的爱,她刚刚发现她是这么爱小毕,她爱小毕,是那种真正的情爱。这种情爱,其实早就有了的,这种早就有了的爱,才是真爱,挚爱。若杉走近小毕,把小毕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拨开去,然后望定小毕的眼睛,小毕的眼睛纯净如水,那里面也是藏了爱的。若杉说:小毕,你对我讲实话,你到底爱没爱过我?小毕说:爱过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若杉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美国,你会怎么样?小毕说:我会和你结婚。若杉控制不住地抱住小毕,若杉说:小毕,如果你想要我,我就给你,我把自己给你。小毕有些惊愕地问:为什么?若杉苦笑一下说:算是一份补偿吧。小毕说:你又不欠我什么,我不要补偿。若杉说:不,是补给我自己的。小毕推开若杉,理一理自己的衣领,然后说:对不起,我不想这样。若杉,美国和爱情是不能兼得的,美国是美国,爱情是爱情。
  小毕到底没有把他就要去美国的事告诉若杉,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小毕走出若杉的公寓,走到大街上,星条旗在小毕心中飘扬起来。
  这天晚上,老麦兴致勃勃买了竹丝鸡和石斑鱼,老麦亲自下厨烧石斑鱼,然后他们喝酒,酒是1950年出产的法国白兰地,老麦兴致很高,老麦觉得自己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老麦一边喝酒,一边把计划讲出来,老麦说他已经看了地处中环的公寓楼,他要在香港买房子,他要给若杉一个全新的家,他要带若杉去马尔代夫和欧洲旅行。从现在起,他今后每年都要来香港住半年,他要和若杉过那种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他要若杉辞掉工作,做无忧无虑的麦太太。
  若杉早已听白了脸,若杉没料到老麦会酝酿出这么一个危险的计划。若杉几乎是喊叫起来:老麦,你想害死我啊!然后她就流泪满面,把满满一杯酒喝下去,嘴里叫着老麦的英文名字,叫过之后她便十分难听地冷笑起来。
  老麦吓得扔了杯子,扑过来抱住若杉,惊恐万状地说:若杉,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若杉,我哪里说错了,做错了,你告诉我。
  老麦就那样久久地抱着若杉,抱着自己的心爱。老麦回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好的,每一个想法也都是好的。老麦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老麦任凭若杉挣脱出去,若杉去洗了脸,施了粉,满面笑容地走回来,重新坐在老麦对面,老麦就愈加糊涂,老麦想若杉这个女孩真是有意思得很。
  若杉把老麦杯子里的残酒倒掉,然后替老麦重新倒满杯,也替自己倒满一杯,仿佛已经过去的一切都不算数,一切的一切都要从这两杯酒再一次开始。若杉说:老麦,我们应该认真谈谈我们的事了,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谈过。老麦,我实在不忍心要你替我做什么。但是老麦,我是一个女孩子,也是一个女人,我把自己给了你,老麦你一定清楚我为什么把自己给了你,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事情搞成交易,但是又跳不出这个俗套。因为这个世界,每一时每一刻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带有交易的性质。老麦,我确实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要你给我一样东西。我要的这个东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老麦说:若杉,你把事情复杂化了。既然说成交易,就没有必要躲躲闪闪,你应该痛痛快快讲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房子,汽车和钱,除了这些,我再也想不起别的了。
  若杉冷笑一声说:我要美国。老麦,我要你把我办到美国去。
  老麦一下愣在那里,不喝酒,也不吃竹丝鸡,而是愣愣地看着若杉。对于老麦来说,把一个女孩子办去美国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老麦仍旧有些吃惊,老麦吃惊自己太愚蠢。看看吧,事情有多么简单,这个女孩子肯陪你睡觉,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美国。这个女孩子肯为你打毛衣,也是为了美国。老麦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他所挚爱的女孩也是一个要去美国的女孩。这个女孩,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做了那么多的铺垫。这个女孩,忍受着金钱的诱惑,物质的诱惑,这么全部地投入,这么倾尽心力,都只为一个美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让老麦根本没去想,这有多么愚蠢!老麦还以为自己残存的魅力起了作用,至少也是自己的金钱在起作用,在吸引着这个女孩。但是到头来,吸引这个女孩的东西竟和他没关系,吸引这个女孩的,竟然是美国,美国!
  老麦什么都不说,大口吃鸡肉,吃石斑鱼,老麦像一只饥饿的猫,又仿佛这些盘中之物和老麦有深仇大恨,老麦咀嚼它们的时候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若杉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心理一下子空落起来,身体成了空荡荡副驱壳,仿佛所有的脏器都被自己抛出去了,毫无保留了。这种毫无保留是真正的毫无保留,即使在和老麦肌肤相亲的时候,赤身面对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到了这一刻,若杉才觉得把自己彻头彻尾交出去了,先前交出的是肉体,现在交出的是命运。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真正的毫无保留。
  这一刻他们都不说话,像两只长颈鹿像两只虾,共同制造着一个无声的世界。
  老麦后来十分专注地着看若杉,此一刻的若杉,既哀怜无助又楚楚动人。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的脸是玉色的,她的神情又是怯怯的,所有这些构成了她的凄艳哀婉,她用这凄艳哀婉征询着老麦,她要老麦一个明确的回答。但是老麦不回答,老麦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他们的目光对峙在一起,
  这对峙的目光仿佛一道透明的墙壁,彼此看得十分清楚,但彼此又是隔开的,谁也走不进谁。
  最终是老麦敌不过若杉,撤回了目光,老麦在心里已经作出了回答。老麦说:若杉,你真是把事情搞复杂了,这种事你应该一开始就对我说,那样我会心安理得,我会做出另一种安排。可是,你却用了这种方式,先把我拉进来,用你的武器把我征服,然后再对我开口。
  这一刻的若杉,真想跳起来,把盘子里的鸡骨和鱼骨统统塞到老麦嘴里去,但是若杉忍住了,若杉记起老麦的话,在美国,你必须吃进一百个苦,一千个苦,才能换回一个甜,所以若杉就练习着先把这一个苦吐下去。
  老麦长叹一声,紧紧抱了若杉,老麦说:这次来香港,我本没有生意可做,没到到,却意外做了这样一笔生意。老麦伤感起来,吻着若杉的头发继续说:好好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去美国呢?
  若杉抬起头说:老麦,谢谢你。这一晚他们很认真地做爱,双方都是很投入,很热烈,这一晚,他们可是疯狂地爱在了一起,老麦享受着若杉充满活力的肉体。老麦想,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诱惑让你躲不掉也逃不开呢?
  老麦这一次来香港,比任何一次住的时间都长,但是归期说到就到了,归期到了的这一天,若杉送老麦去启德机场。他们在的士里难舍难分,都不提美国的事情,若杉尤其不提,只是把老麦的手紧紧抓住。
  他们在机场大闸处分手,彼此默默的,老麦慈爱地对若杉笑一笑,老麦说:再见。若杉不说再见,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绝望地看着老麦渐渐远去,仿佛生离死别,也仿佛老麦去的不是美国而是刑场。
  老麦走出几步便听到若杉声嘶力竭一声喊:老麦,人是要讲良心的!
  老麦回过头,远远看着若杉的一张泪脸,以及泪水晶莹中的一抹笑。老麦挥挥手,脸上也挂着笑,老麦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老麦心里涌上一丝痛楚,这痛楚很快蔓延开来,把老麦的心浸泡了。
  女公安局长
  (连载四)
  辰亮第十九章
  黎紫英决定连夜突审凶犯,而且,她要亲自审问。
  丢开审讯惯例,先不问姓名年龄职业什么的,黎紫英坐在桌后怒视着凶犯,单刀直入地问:“是什么人指使你对国家执法人员行凶?”
  凶犯果然一愣:“行凶?行什么凶?”
  黎紫英厉声喝道:“我没工夫和你浪费时间!江东,让他看录像!”
  黎紫英指着画面上的凶犯说:“那个人不会是你的挛生兄弟吧?”
  凶犯一下子低下了头说:“你们可真厉害。”
  黎紫英这才问凶犯的姓名、年龄、住址和职业。
  凶犯张国胜,二十七岁,家住本市莲花区,无业游民。
  黎紫英再次厉声问道:“请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受什么人指使行凶?你的三个同伙在什么地方?”
  张国胜看一眼黎紫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说:“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抓、去找。不错,我行凶了,随便你们把我怎么样,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你们就别作梦了。”说完把眼睛一闭,不管黎紫英再问什么,他是死活不再开口了。
  黎紫英冷笑一声:“好啊,你想和法律较量,你也太不自量力了!”说罢命令江东等人:“先把他关起来!”
  黎紫英回到办公室,江东跟过来说:“我们遇上一块顽石,这家伙看来很有经验,知道怎么对付我们的审讯。”
  黎紫英站在桌前不说话,好一会才猛地转过身对江东说:“调查一下他的家庭背景,人都是血肉之躯,我就不信他是一块石头。”
  第二天上午,江东把张国胜的女朋友林娜带来了。
  张国胜看见林娜,十分意外地站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林娜站在张国胜面前沉默着。
  预审室里一时很静,黎紫英默默坐在桌后。
  林娜忽然很冲动地抓住张国胜的胳膊,大声说:“事到如今,你就不要硬撑着了好不好?如果你心里有我、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不要拿鸡蛋往石头上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让我再提心吊胆了好不好?”
  张国胜一下推开林娜,垂首坐在椅子上。
  林娜扑过来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以后不要再干这种傻事了。我不怕你坐牢,我会到监狱去和你举行婚礼,否则,我就去死,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去死!”
  张国胜一脸惊愕地看着林娜:“你怀孕了?”林娜哭道:“我怀不怀孕巳经和你没有关系,张国胜,你知道我的个性,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如果你真的和公安局过不去,我就和肚里的孩子—起死,反正我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当天下午,张国胜供出了同伙,江东带人到市郊的一幢别墅里将另外三个凶犯抓获,可是,他们就是不承认打人行凶是受人指使。表面上看,凶手抓到,也已经移交检察院,案子应该算了结了,可黎紫英却认为案子并没有真正了结,至少,是半结半悬,想要揪出幕后元凶,只能另辟蹊径了。
  转天下午,门创和李津南从江苏赶回怀安。当时,黎紫英正在研究从陶玉玲那里拿来的那两张记录纸,苦苦思索纸上记录的时间和地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门创兴冲冲推门而入,说道:“江苏之行收获颇丰。”
  黎紫英看着门创道:“你拽什么拽,有收获就是有收获,还颇丰,颇什么丰呀?”
  门创打开文件袋拿出一份材料,看眼黎紫英说:“快坐下,听我汇报。”
  黎紫英忽然说道:“你辛苦了。”
  门创大大咧咧二笋:“领导辛苦。”然庐说:“你看看寥永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他是南京六合人,1998年春,还是街头小痞子的寥永信在南京新街口附近用火枪打伤了派出所副所长牛立群,经法医鉴定,牛立群左腿有七书七个枪眼,经多次手术取出五十八颗铅弹,还有十元颗铅弹无法取出,造成牛立群左髓及左大腿上段多枚金属弹丸遗留,导致左散关节运动功能严重障碍,构成重伤。寥永信打伤牛立群后畏罪潜逃,后来被南京警方从福建厦门抓获。寥永信的案子本来应该由南京市公安局刑警队来办,可不知什么原因却转给了别的部门,别的部门一插手,事情就变得不对头了,说是寥永信不承认自己开枪打人,事实不清,难以定案,所以就把寥永信转到看守所关押。为了给寥永信弄到保外就医,寥永信的家人买通了一名狱医,这个利欲熏心的狱医为了几个钱出卖了自己的人格和职业操守,他弄了些肝炎病毒放在红烧肉里让寥永信吃,寥永信连吃了几次带有肝炎病毒的饭菜,可他身上有抗体,肝炎病毒对他不起作用,后来干脆把带有肝炎病毒的血浆直接注入寥永信的血管里,可还是不管用,狱医又搞来固体长毛菌,像果酱一样抹在馒头上让寥永信吃,结果还是不行,寥永信什么反应都没有,身体一如既往地健康,到最后,狱医让寥永信大剂量服用降压灵,寥永信的血压一下子降到0,终于符合了保外就医的条件,寥永信于是逍遥法外了。保外就医期间,寥永信又参预了几起打杀案,可还是因为证据不足,一次又一次从达摩利斯剑下逃脱。五年前,他来到我们怀安;摇身一变,成了老板。”
  门创一口气说完,目光定定地落在黎紫英脸上。
  黎紫英却一下子站起来,眉心拧在一起道:“这个寥永信,够得上一个黑字了!”
  门创道:“他本来应该是一名罪犯,可他却一次次逃脱法律的惩处,这可不是个一般的黑呀。”
  黎紫英道:“五年时间,身价十亿,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他手中的钱是魔鬼,是开道机,但不是,每一条路都能让他随便打开的。如果,他真的和熊铁辉有什么关系,那么,区少伟的真正死因就会浮出水面。10·16绑架案的幕后支使人也会暴露无遗。”
  门创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黎紫英道:“打鬼。如果他是鬼,就不能让他再次从达摩利斯剑下逃脱,造成一方生活环境险恶。我们作警察的,所有的付出就是为了确保百姓平安,否则,我们就愧对这份职业。”说完想起什么似地从桌上拿起那张记录纸给门创:“你看,这是区少伟留下的,到现在我没没弄清这上面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门创拿过记录纸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黎紫英静静地看着门创,她知道门创是一个智慧的人,她自己也在冥思苦想,区少伟记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样足足过了大约两分钟,黎紫英和门创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黎紫英有些紧张地看着门创:“你先说。”
  门创道:“你先说。”
  黎紫英道:“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两个人约会和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很有可能,是熊铁辉和寥永信每次私会的时间和地点!”
  门创高兴地一拍桌了:“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区少伟早就留心熊铁辉和寥永信的关系,所以秘密跟踪,弄不好,让对方察觉了,所以对他下了手。”黎紫英脸色一转:“可这只是我们的假想,还有大量的工作要我们去做。”
  门创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做我们要做的事。”
  黎紫英道:“你就不累吗?”
  门创道:“我很累,可我不怕,累死就当睡着了。”说完一笑。
  正说着,江东急匆匆进来了,边往里走边说:“黎局,辛玛特超市的真正老板是寥永信!”
  黎紫英愣了一下:"有根据吗?”
  江东说:“有。我们无意中从银行查到的,辛玛特超市的现金支票、转账支票和所有外付货款的汇票,上面都必须加盖寥永信的印鉴。”
  黎紫英和门创对视一眼,脱口道;“这就对了!"
  江东一脸疑惑地看着黎紫英问道:“对什么了?”
  门创一笑:"一会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黎紫英道:“不难想象,金科长等人的被伤肯定与寥永信有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拿到寥永信犯罪的确凿证据,调查侦破就从现在开始,不过,要在秘密状态下进行,就是在我们刑警队内部也不能透露消息,我有一种预感,这将是查明区少伟一案和10·16绑架案的突破口,案子破了之后,我请你们到水上渔港吃海鲜。”
  第二十章
  谁都没料到,陶玉玲差点被民警抓到派出所。原因是,她把熊铁辉的脸给抓伤了。
  那天是熊铁辉被解除双规后的第二天,陶玉玲在小区里撞见了熊铁辉。陶玉玲很吃惊,她没想到熊铁辉这么快就出来了。她迎着熊铁辉走过去,大声说道:“你这个腐败分子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熊铁辉却笑了一下说:“如果我是腐败分子,你能在这里看见我吗?”言语之间很得意。
  是熊铁辉得意的笑激怒了陶玉玲,她大声说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腐败分子,你和不法商人寥永信串通一气,骗走了国家多少钱?区少伟就是你害死的!”
  这么一喊,马上有很多人围了上来,熊铁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陶玉玲却越战越勇,提高嗓门继续喊道:“你的心也太黑了,区少伟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竟然买通凶手杀他,你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熊铁辉再也无法矜持下去了,也大声喊道:“你疯了!你怎么血口喷人!”
  陶玉玲一下了冲上去:“我就是疯了!”说罢抓住熊铁辉动起了手。
  社区保安马上报了警。
  没想到熊铁辉却对派出所长说:“这女人精神有问题,你们把她放了吧。”
  黎紫英得知事情的原委后惊愕万分,她对门创说:“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事情公开喊出去?她的行为会把我们的秘密调查毁一旦,她的理智到哪去了?”
  黎紫英一刻都没有耽搁找到陶玉玲,忍住肚子火气说:“陶大姐,您不能这么干,您会把事情弄糟的。”
  陶玉玲冷笑一声说:“你怕了?怕了就不要当公安局长,去当啦啦队队长好了!”
  一句话噎得黎紫英喘不过气来,只剩干瞪眼的份儿。
  陶玉玲继续说:“我不怕!我就是要引蛇出洞,我要看看是不是有人也把我从彩电塔上推下去!”
  面对如此状况,黎紫英除了仰天长叹,还能怎么样呢?陶玉玲真的失去理智了。
  回到局里,黎紫英马上召集秘密侦破组成员开会,说:“我们必须抢时间,还要加大力度,增加人手。侦控队长侯云飞、探长胡枫充实进秘密侦破组,争取在最短的时间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众人领命而去。
  看着人去屋空,黎紫英忽然感到头重脚轻,身体软的仿佛一团棉花。从区少伟案件开始,她是吃不像吃喝不像喝,速食面成了主食,母亲儿次打来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可她哪有时间。连日来,她的睡眠也严重不足,最长的睡眠时间大概两小时,最短的为零。
  第二天上午,门创到办公室找她汇报情况,说到一半便被敲门声打断。
  走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她径直走到黎紫英面前,拿出一张名片给黎紫英。
  黎紫英接过名片看,见上面印着:金山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苗青。
  黎紫英有些不解地看一眼苗律师,客气地问道:“苗律师,您找我什么事?”
  苗律师浅浅一笑道:“受您丈夫杜品先生委托,帮你们办理复婚手续,您有时间吗?”门创站在一边默默无声。
  黎紫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对苗律师说:“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如果我想复婚,根本用不着惊动您这么大的律师。”
  苗律师道:“那,我们可不可以找时间谈谈?我也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想我们会有很多话
  黎紫英这才明白,杜品是花钱请来一个说客,看来,杜品是真的有钱了。沉吟片刻她十分客气地对苗律师说:“对不起,我有比复婚更重要的事情,我很忙。”
  苗律师这才知难而退,告辞走了。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道:“喂,你哭丧着脸干
  黎紫英作梦也没想到门创甩出这样一句话:
  “你也许真的不适合作男人的妻子。”
  黎紫英顿时愣住,好半天才说:“我是不是只适合作尼姑?”
  门创道:“可你是个好女人。”
  黎紫英把把桌上的纸杯捏扁,大点说:“我是不是好女人不关你的事。顿刚才说到哪了,好象是说寥永信的老婆死了
  门创道:“对,寥永信在西郊给他老婆买了最好的墓地,墓修得既豪华又讲究,像工艺品。”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黎紫英洗了澡刚刚回到卧室,门铃响了,黎紫英走到门口问:‘‘谁呀?”
  外面陶玉玲应道:“是我,陶玉玲。”
  黎紫英大感意外,已经快十二点了,陶玉玲怎么摸来了。
  黎紫英把陶玉玲迎进来,陶玉玲立足未稳开口就说:“我发现了熊铁辉的一个秘密。”
  黎紫英问道:“什么秘密?”
  陶玉玲说:“熊铁辉在外边包养了女人,叫张红梅,还有一个儿子。”
  黎紫英道:“儿子?”
  陶玉玲说:“张红梅有个五六岁大的儿子,是不是熊铁辉的我不敢肯定,但张红梅肯定是熊铁辉的黑市夫人。法院副院长包:奶养小二,这事你没听说过吧?问题是,包二奶要用钱,张红梅现在又有房子又有车;熊铁辉腐败不腐败傻子都明身了吧?可他在里边只承认收了别人一万多块钱,而且就有人信他的鬼话,把他他放出来,这是放虎归山呀!"
  黎紫英眼前一亮,如果陶莹玲说的是真的,如果情况属实,那这无疑是一个新的突破口,熊铁辉和寥永信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很快就会有个结果。这么想了,黎紫英问道:“陶大姐,这些情况您是怎么知道的?”
  陶玉玲说:“我请了私家侦探。”
  黎紫英一愣:“您请了私家侦探?”
  陶玉玲说:“是啊,我请的这个人可厉害了。他扮成算命先生天天守在张红梅家附近。熊铁辉天天往那去,有的时候住在那儿,有的时候不住。知道吗,他还给张红梅算了一命呢,他故意说张红梅的丈夫比她大十几岁,是国家干部,前途无量什么的,张红梅什么都没说,给了钱就走了,连反驳一下都没有。”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说“你看看吧,这是侦探拍下来的照片。”
  黎紫英看那些照片,有张红梅从楼里出来的照片,有熊铁辉走进楼里又从楼里出来的照片,还有张红梅和孩子的照片、张红梅开车的照片,张红梅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很漂亮。
  陶玉玲说:“张红梅没有工作,可却花钱如流水。孩子叫欢欢,只可惜,没有熊铁辉和张红梅在一起的照片,他们根本就不敢一起抛头露面。”
  黎紫英沉默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无法也没有权力阻止陶玉玲这么做,熊铁辉是法院副院长,他的经济问题和包养女人的事应该是纪检部门来管,公安局无权插手,更何况仅凭几张照片并不能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还有一种担心,陶玉玲这么做下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她把自己的担心跟陶玉玲讲了。陶玉玲瞪起眼睛说:“我不怕呀!上次你到我家去,看见那几个干活的工人了吧?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让他们给我装了摄像头,楼里楼外都装了大功率电铃,只要有人敢踏进我的家门一步,就等于是自投罗网。我也知道,熊铁辉的问题应该是反贪局和纪委管,我来跟你说这些事,一是对你的信任,是让你知道熊铁辉到底有没有问题。不让他说出是怎么害死少伟的,我死不瞑目!”说罢站起来就走。
  黎紫英拿起照片,急匆匆赶去医院,也不管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她要马上见到齐锐扬,就算他已经在梦中,她也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没想到,齐锐扬病房的灯还亮着,隔着几米远,黎紫英就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黎紫英站在门前进退维谷。
  屋里传出郭伊春的声音:“陶玉玲也太不像话,找了市委委又找了省纪委,最后竟然跑到省委楚书记的办公室去了,一口咬定熊铁辉有重大经济问题,说区少伟是熊铁辉找人害死的,熊铁辉堂堂的国家干部、法院副院长,他能知法犯法吗?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嘛!再说,市纪委对熊铁辉的问题调查了这么长时间,根本没有发现什么重大问题,而且已经作了结论,人也出来了。陶玉玲这么闹,和你们公安局的态度有直接关系,是你们的态度怂勇了她!”
  齐锐扬:“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郭伊春:“你应该明白,!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们就把区少伟的死定为他杀,真是他杀吗?你们硬是把寥永信和熊铁辉扯在一起,寥永信是我们怀安市连续两年的十大杰出青年,优秀民营企业家,是我们怀安市的利税大户。私营企业家,哪一个身上不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不要瞎子走路一团黑嘛,人家一好好地作生意,你们为什么北要把人家搅得鸡飞狗跳,这对谁有好处?”
  齐锐扬:“寥永信到底是什么人,和区少伟的死有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会给您一个说法。我们的同志在辛辛苦苦地工作,不像您说的那样,存心把谁搅得鸡飞狗跳。”
  郭伊春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局长,不要让下边的人牵着鼻了走,可你就是不听,我行我素,我看,你是存心要把怀安市搞乱!你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不要钻了脑袋不顾屁股好不好?从大局考虑一下好不好?照此卜去,你这个公安局长合不合格我看要重新考虑。”
  齐锐扬:“如果我不合格,您可以建议市里把我拿下。”
  郭伊春:“你、你也太不像话了……”
  黎紫英这才明白,齐锐扬一直是顶着压力在工作,这个局长当的也够难了。
  等郭伊春走了,黎紫英才走过来轻轻敲门。
  听得齐锐扬在里边说:“你是市长,你有权力说话,你去跟市委说吧,这个公安局长我不当了,我刑警队,要不,随便找个派出所当民警。”
  黎紫英推门而入道:“您要是回刑警队,也要把我带上。”
  齐锐扬回头,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黎紫英道:“您胆子不会那么小吧?您是全
  省闻名的优秀公安局长,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谁想动您,怕是要三思而后行吧?”
  齐锐扬倔倔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说吧,
  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黎紫英把陶玉玲所讲的一切复述一遍,然后把照片给齐锐扬看。
  齐锐扬看过后想都没想,说:“留在我这儿,明天让纪委来人拿走。你还有事吗?”
  黎紫英知道齐锐扬正在气头上,否则,他不会这么不讲情面地下逐客令。
  齐锐扬忽然大声说道:“一定要把寥永信的事情查清楚,弄不好,又是一个犯罪团伙,要查到底!”
  黎紫英也大声说道:“明白!”
  齐锐扬看着黎紫英:“对不起,刚才我态度不好。”
  黎紫英道:“您不介意我多几句嘴吧?”
  齐锐扬说:“有话就说。”
  黎紫英道:“刚才郭伊春市长的话,一大半是气话,一大半是大话,还有一大半是吓唬人的,您不要往心里去。”
  齐锐扬一下子笑了:"你个小毛丫头,我这么大年纪了,用得着你安慰吗?赶快回去睡觉吧。”
  黎紫英再次大声说道:“明白!”
  第二十一章
  这天上午,黎紫英的高中同学沈燕妮突然一阵风似地来到黎紫英的办公室。
  黎紫英大感惊讶,说:“外边好象没风,怎么把你刮进来了?你不会是到我这来投案自首的吧?”
  沈燕妮媚媚地一笑:“我把自己的灵魂谋杀了,你把我抓起来吧。”说完大笑不止,说:“本来我想去天尊购物广场去买衣服,结果鬼使神差跑到你们公安局来了,所以就顺便拜访你一下了。”
  黎紫英道:“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燕妮说:“你干脆说我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算了。”
  黎紫英道:“我可不敢,怀安市的一号美女,怎么能和夜猫子连在一起呢。”
  沈燕妮十分受用地咯咯大笑:“我已经是老美女了,时光像把刀,一转眼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怎么样,离婚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黎紫英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离婚的事?”
  沈燕妮说:“你和杜品都是本市名人,离婚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受万人瞩目。”
  黎紫英道:“谁是名人啊?你用不着给我灌迷
  沈燕妮一笑:“我一直认为,女人分两种,一种是大女人,一种是小女人,你就是那种大女人。”
  黎紫英道:“行了,你找我一定有事,说吧,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沈燕妮是个标准的美人,读初中的时候就像牧羊姑娘样身后跟着羊群般的男可她却一直没有正式恋爱,到后来读了新闻专业,毕业后进了报社,也没有对谁一见倾心。直到认识了当时还是市府秘书长的关宇恒,她的心才算有了归属,随着关宇恒的升迁,沈燕妮更是铁了心。本来她和关宇恒的关系十分隐密,但还是让关宇恒的老婆周静亚找上门去羞辱了一番。那天晚上沈燕妮委屈得不行,喝了很多酒,把黎紫英叫了去倾诉衷肠,黎紫英这才知道了她的隐私。那以后,沈燕妮辞了报社的工作,自己办了个文化公司作老板。现在想想,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多,沈燕妮竟然和关宇恒的妻子相安无事,这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见沈燕妮不语,黎紫英再次问道:“说呀,到底什么事?”
  沈燕妮说:“你这儿的环境不好,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边喝边聊怎么样?”
  黎紫英道:“那可不行,我予上还有很多事呢。你就抓紧时间在这跟我聊几句吧,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
  沈燕妮不满道:“你又不是省长市长,至于忙成这样吗。”然后又说:“好了,我就直奔主题吧。紫英,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黎紫英警觉道:“什么人?
  沈燕妮咯咯一笑:“当然是男人。”
  黎紫英:“理由是什么?我为什么要见他?”
  沈燕妮说:“如果感觉好,你们就交往。没有感觉就拜拜。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一个男朋友。”
  黎紫英一下子瞪大眼:"你给我介绍男朋友?算了吧你,我可没那份闲心。”
  沈燕妮说:“我不管你有没有闲心,你是个女人,是我最好的同学和朋友,我不能看着你孤单单一个人不管。
  黎紫英道:“我拜托你沈燕妮,我真的不想找什么男朋友,我谢谢你还不行吗?”
  沈燕妮说:“不行,我已经答应对方和你见面。”黎紫英大叫道:"你有什么权力替我作主?”
  沈燕妮说:“你用不着跟我大喊大叫,我是让你去见男人,又不是让你去见狮子老虎。我告诉你,你不去不行,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你真要是让我没面子,我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负责!”
  黎紫英被她气笑了,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沈燕妮一下子笑了,说:“你同意了?”
  黎紫英道:“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被你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沈燕妮说:“绝对是个精品男人,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我能介绍给你吗?”
  黎紫英道:“他的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
  沈燕妮一下子打断黎紫英:“你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好不好?你问的那些问题,到时候自会有人回答。”
  黎紫英道:“姓名呢?”
  沈燕妮说:“你去问他自己吧。”
  到了晚上,黎紫英被沈燕妮押送犯人一样带到本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的豪华酒吧,去见那个什么精品男人。路上的时候黎紫英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就算有精品男人,能让自己遇上吗?
  黎紫英和沈燕妮乘透明观览电梯到八层,沈燕妮昂首挺胸走在前边,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微笑着叫她沈总。
  个男人从一张桌边站起来,微笑地看着沈燕妮和黎紫英,说:“你们来了。”
  黎紫英一下子愣住,就算她有一千个大脑,也不会料到这个人竟然是——寥永信!
  黎紫英回过头,沈燕妮早就没了踪影。
  黎紫英想抬腿走人,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不妨看看寥永信到底想干什么,这也许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否则,在寥永信成为阶下囚之前,她真的不好找机会和寥永信作正面接触,就算是一次火力侦察吧。这么想了,她的心平静下来,拉过椅子坐下。
  寥永信也坐下,笑道:“我已经为你要了鲜榨白兰瓜汁和一些水果。”
  黎紫英愣了一下,心想,这肯定又是沈燕妮为寥永信提供的情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喝白兰瓜汁?而实际上,她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没喝这种东西了,她怎么可能有时间坐在酒吧间等服务生为她现场榨汁?
  没一会,服务生送东西到桌上,除了白兰瓜汁,还有黎紫英喜欢的杉竹、菠萝丁、橙柳等水果。
  寥永信说:"喜欢什么就随意吧。”
  黎紫英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廖永信说:“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愿意为我尊做的人做任何事情。”
  黎紫英一笑:“寥永信,我们都不需要遮遮掩掩,为了今天的见而,你做了很多准备,所以就不要浪费时间,想说什么就就说吧。”
  寥永信也一笑:“你这么说我能理解,这和你的职业有关。我不妨解释一下,沈燕妮小姐和我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她的公司曾经为我的公司作过很漂亮的策划,我的公司周年庆祝,也是沈小姐为我们操办了很有质量的大型文艺晚会。今天的见面,也是沈小姐刻意安排,着力促成,否则我就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和你黎局长幸运地坐在起共度这个美好的晚上。我觉得你不应该考虑我的其它身份,你只把我当成一个男人就行了,我们的见而是纯粹私人间的男女之约,我这么说你同意吗?”
  黎紫英冷不防像男人一样大笑起来:“有句成语叫作椽木求鱼,你听说过吗?”
  寥永信说:“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可为之也要为,所谓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嘛。”
  黎紫英道:“如你所说,所有的一厢情愿都会如愿以偿?”
  寥永信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知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事在人为呀。”
  黎紫英道:“你的事在人为和胆大妄为有什么区别吗?”
  寥永信脸色一沉:“黎局长,你非要和我过不去,这有点太不够朋友了吧?”
  黎紫英站起来:“这才是你最想说的话。可是,自古冰炭不同炉,猫和老鼠会成为朋友吗?那只是卡通片里才有的情节。”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听电话,电话是门创打来的,问她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去?
  黎紫英说她马上就回去,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寥永信在身后说道:“黎局长,你的包忘了拿,”黎紫英回身,看见寥永信手里正拿着她的包。
  黎紫英接过包说:“山不转水转,我们肯定会再见而的。”
  寥永信很有风度地一笑:“我知道。”
  第二十二章
  这天晚上,黎紫英原本是要去看聪聪的,她己经三个星期没去看聪聪了。临行前,黎紫英突然想起应该先给聪聪奶奶打个电话,老太太曾经这么要求过。
  聪聪奶奶在电话那边不冷不热地说:“想来你就来呗,谁让你是聪聪的亲妈呢。”语气中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黎紫英暗笑,老太太总是防贼一样防着她,怕哪一天她把聪聪拐跑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黎紫英打开门,门外是满面带笑的许曼玲,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购物袋。
  黎紫英暗道不好,看聪聪的计划怕是又要泡汤了。
  许曼玲打量一下屋子说:“冷冷清清的,紫英,你的个人问题到底怎么想的?我听说,杜品和那个女的已经分开了,你们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黎紫英道:“好象没有这种可能。”
  许曼玲道:“我看他是失足落水,现在知道回头是岸了,你呀,就宰相肚里能撑船,原谅他吧。”
  黎紫英没说话。
  许曼玲继续道:“人家杜品现在可是年薪四十万的高级职员,身份可不同以前了,要我看,能赚大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黎紫英想,许曼玲巴巴地跑来,不会是来专为撮合她和杜品吧?
  这样聊了一会,东拉西扯的,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也不知许曼玲来的主题到底是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许曼玲起身,把那个购物袋提起来送到黎紫英手中说“一点心意,你可不要见外。”
  黎紫英时愣住,市长夫人送礼给她,这岂不是江河水倒流?
  黎紫英打开购物袋看,见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不用多想,她已经猜到里边是什么东西了。
  许曼玲见黎紫英满脸惊诧,解释说:“这是我的主意,老郭不知道,在可伦的事情上你操心不小,我一直过意不去。
  黎紫英把购物袋塞回到许曼玲手中,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这可真是大唱妇随,前几天郭伊春刚刚在饭店和她“私会”,今天夫人又来重金相赠,这可是真是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你们把我黎紫英当成什么人了?
  黎紫英肃了脸道:“这是多少?”
  许曼玲不解其意道:“十万。”说着又把购物袋往黎紫英手里塞。
  黎紫英触电般跳到一边,沉下脸说:“许大姐,你想用这十万块钱从我这里换走什么?”
  许曼玲道:“紫英,你可不要把事情想歪了。”
  黎紫英道:“许大姐,你想让我付出什么?良知和理性吗?那我实言相告,这东西我永远都不会付出。你还应该知道,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用分文便可得到,有些东西,就算你把全世界的钱都拿来也买不走。我请你转告郭市长,无论为人还是为官,都不要乱了方寸,要知道自己是谁。”
  许曼玲忽然带了一副哭腔道:“紫英,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为难伊春,你要帮他,绑架案和区少伟的事,你就不要查了好不好,现在,只有你能帮伊春了。”
  黎紫英道:“我很想帮他,就怕帮不上。”
  许曼玲拉住黎紫英一只手道:“你能帮,你肯定能帮,紫英,你可不能不近人情啊?”说完扔了手里的购物袋,扑通一声给黎紫英跪下了:“紫英,你不能眼看着我们这个家就这么完了,我求求你了!”
  黎紫英赶紧拉起许曼玲说:“许大姐,我建议,你赶快回去,告诉郭市长马上去纪委,把该说的都说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许曼玲叹息一声道:“这不太可能,我劝过他了。”说罢无奈告辞。
  许曼玲刚走,门创来了,进门就一脸喜色道:“黎局,有意外收获。”说完走到冰箱前,一拿出瓶矿泉水一气喝干说:“根据线报,寥永信要对罗海宁下手。”
  黎紫英拿了毛巾给门创:“你坐下慢慢说。”
  门创擦了擦额头的汗和嘴角边的水说:”上次罗海宁被我们抓进来,寥永信就开始他不满,怪他做事不干净,让人揪住了尾巴,差点毁了整个集团,并且动手打了罗海宁。就在前几天,寥永信发现罗海宁和他的小情人搞在一起,这一下,寥永信终于下了狠心,要把罗海宁杀掉灭口。”
  黎紫英道:“罗海宁现在的情况如何?”
  门创道:"罗海宁也有自己的耳目,寥永信想除掉他的想法刚冒出来,就有人密报他,他藏起来了,寥永信一时还没有找到他,但罗海宁的行踪都在我们的视线内。”
  黎紫英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门创道:“在西郊一个养狗人的家里,那人是罗海宁的同学。”
  黎紫英道:“说说你下步的想法。”
  门创道:“以恶制恶,关键时刻帮罗海宁一下,让他觉得除了和我们合作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不怕他不说实话。”
  黎紫英沉默片刻道:“要绝对保证罗海宁的安全,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不说,10·16绑架案也极有可能成为永远的疑案,后果不堪设想。”
  门创道:“明白。”说完急匆匆离去。
  黎紫英当即拨通了郭伊春家的电话,电话只响一声,那边便传出郭伊春急切的声音:“永信吗?我正在等你的电话,那个叫罗海宁的你处没处理好呀?喂,你说话……”
  黎紫英啪地放下电话,心头一阵狂跳,郭伊春真的陷入泥潭了。
  转大刚上班,财务处长便来找黎紫英,进门就说:“财政局那边停拨我们的业务经费,三个星期前就应该拨到我们账上的钱到现在还没有到位,我已经催要了好几次,每次的回答都是没钱,现在,我们连买汽油的钱都没有了,仅剩的一点油票都给巡逻警车用了。下边派出所也在等着经费下拨,有的派出所没有办法,开始到外面去借钱了,永安派出所就找信达公司借了五万,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黎局,这事非你出面不可了,财政局长怎么也要给你点面子吧?”
  黎紫英当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偏偏就是我的面子不管用,这事就是冲我来的,她怎么也没料到郭伊春会使出这种招术。
  下午的时候,杜品一副急煎煎的样子来找黎紫英,看到杜品那副表情,黎紫英就知道他有大事来找她。
  杜品倒也直接,开门见山道:"紫英,我们复婚,马上复婚。”
  黎紫英想都没想脱口道:“这不可能。”
  杜品一下子急了:“为什么不可能?好歹我们是十年夫妻,更何况我已经和吴灵慧分手,我能做到知错必改,你不会这么无情吧?”
  黎紫英道:"是不是寥永信让你来的?”
  杜品道:“你不要乱扯,是我想和你复婚,不关别人的事。那天请你吃饭我就想说,是你没给我机会。”
  黎紫英道:“寥永信之所以高薪请你,目的就是想止你和我复婚。”
  杜品道:"那又怎么样?复婚有什么不好?”
  黎紫英大声道:“你说有什么不好?如果和你复婚,一切就会全都乱了套,一切全都变得说不清,这道理你懂不懂?”
  杜品道:“我当然懂。我知道你在调查寥永信,一定要把绑架案和寥永信连在一起,你急于破案的心情我理解,你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也能理解,但你也不能凭空臆想,总要有根有据才行。更何况,现在我拿人家年薪四十万,我老婆却处处和人家作对,你让我怎么做人?”
  黎紫英气道:“谁是你老婆?你脚下就只有这
  一条路吗?”
  杜品道:“我已经辞掉公职,你说我还有没有别的路?”
  黎紫英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前两天你还跟我大喊大叫说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现在又对我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柱品收敛了气焰说:“我不跟你吵,你想想,我到永信集团才几天,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的自尊我的人格还要不要?”
  黎紫英道:“你还知道自己有自尊和人格呀?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寥永信让你来的?”
  杜品沉默了一会说:“好吧,我也不想瞒你,寥永信是有这个意思。紫英,你应该理解我的苦衷,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答应你,我只干一年,年后我就离开寥永信,这总可以了吧?”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想永远要你吗?你可真是个白痴!”
  杜品一脸乞求道:“紫英,我是真的想和你复婚,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黎紫英再次说道:“不可能!”
  杜品也急了:“你可真是个铁面女人,你就那么愿意当官吗?算我瞎了眼,跑到你这来说这些废话!”说罢大步走出去,把门重重地摔上了。
  下班的时候,黎紫英去麦当劳买了两个汉堡和两份麦辣鸡翅,打算晚上去看聪聪。
  回到家,黎紫英给自己煮了面,然后把要洗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泡上,收拾了东西准备下楼。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黎紫英以为是门创,匆匆抄起电话,岂知里面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那个人告诉黎紫英,杜品母亲家里着火了。
  黎紫英拔腿就跑,手中的汉堡和鸡翅全都滚落在楼梯上。
  隔着老远,黎紫英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和滚滚黑烟,消防队武队长跑过来汇报说:“情况不是很好,防盗门已经变形,又是锁住的,人进不去,而且,我们赶到的时候,火已经从窗口蹿出来,这种情况下,屋里的人恐怕……”
  黎紫英顿觉两腿发软,额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
  柱品被两个人扶着,双目直直地看着从窗口喷出的火焰,看见黎紫英,仿佛不认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黎紫英叫了一声杜品的名字,杜品突然大声唱了起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时隔多年,杜品的歌声还是那么好听,嗓音还是那么浑厚。
  黎紫英上去捂住杜品的嘴道:“杜品,你再怎么唱,聪聪和奶奶也听不见了。”说罢泪如雨下。
  杜品忽然一把抓住黎紫英的手,像拿麦克一样放在自己嘴边:“桃花倒映在平静的水面……”
  一句唱完,杜品忽然狂笑起来,拔腿就往楼里跑,被人一把抓住,杜品也不挣脱,只是一个劲地狂笑。
  杜品疯掉了。
  有人把柱品抬到车上,急送精神病院。
  黎紫英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全身软软的,骨头仿佛被剔掉一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含泪叫道:“聪聪,聪聪……”
  就在这个时候,黎紫英的手机响了,电话是203医院的医生打来的,医生在电话里说:“您是黎局长哼?您儿子受伤现在住在我们医院,请您马上到医院来一下。”
  黎紫英一时愣住,看着楼内的大火和被大火封,住的窗口,心想,不要说人,怕是连一只麻雀也飞不出去,聪聪怎么可能在医院里?
  黎紫英十万火急赶到医院,搭电梯上到三楼,一眼看见杜品的母亲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坐在骨科急救室门外的椅子上低头啜泣。
  黎紫英一急步跑过去叫道:“妈,聪聪呢?”
  杜品母亲见是黎紫英,站起来一把抓住黎紫英的手说:“紫英,你可来了,我的魂儿都要被吓掉了。”―语未了,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黎紫英慌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杜品母亲道:“一个星期前,聪聪就告诉我他想看今晚的足球赛,说是怀安队主场迎战上海队,我托人买了票,今晚带他去看,哪知球迷闹场,打了起来,把聪聪的小腿踩成骨折,如果不是有我护着,怕是连小命都难保了。”说罢又哭。
  黎紫英心中咕咚一下,仿佛一块石头落井。
  护士推着聪聪从急救室出来,聪聪左边的小腿打了夹板,头上也缠了绷带,看见黎紫英,聪聪竟然笑道:“妈,那些球迷的素质太差,一个个野蛮得像印地安人,好好的一场球赛让他们给搅了。”
  黎紫英扑过去,抱住聪聪的肩:“你怎么样,疼不疼?”
  聪聪笑道:“不疼。”
  黎紫英道:“你还笑,都快把妈妈吓死了。”
  聪聪道:“公安局长胆子还这么小啊?”
  黎紫英哭笑不得看着聪聪,护士站在一边也跟着笑。
  柱品母亲忽然问道:“杜品呢?他怎么没来?"
  黎紫英一时愣住,家里被烧成灰烬,杜品精神失常,她不知道老太太能否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想了想说道:“杜品出差去南方了。”
  第二天上午,失火原因便基本查明,有人打破玻璃往里扔了汽油弹,是故意纵火。
  对此,黎紫英心如明镜。
  第二十三章
  回到局里,门创正在办公室等她。
  门创说:“弟兄们这几天马不停蹄,昼夜兼程,收获很大。”
  黎紫英道:“你坐下说吧。”
  门创说“2000年7月,市法院组团去美国考察,在考察团成员中,竟然有寥永信,身份是怀安市中级人民法院秘书科科长。”
  黎紫英瞪大眼睛:“是熊铁辉帮他办的?”
  门创说:“不是熊铁辉还有谁?”
  黎紫英道:“胆子也太大了,竟然让上一名罪犯冒充法官!”
  门创继续说:“2003年11月,永信集团和云海公司发生经济纠纷,云海公司一纸诉状把寥永信告上法庭。按此案的标的额,应属区法院受理,但熊铁辉却将案广调案判决。明明应该由寥永信向云海公司作出经济赔偿,结果云海公司却被判赔偿寥永信55万人民币。还有,2004年5月,寥永信突然成为中国致公党怀安市直属支部主委,而熊铁辉是怀安市致公党主委,这其中奥妙不言自明。2005年8月14日,寥永信拿到了商业街东段的土地开发使用权,马上进行拆迁,拆迁地段内的东升公司因拆迁赔偿费太低而不肯搬迁,第二天公司就被砸
  得一塌糊涂,怀安日报对这件事进行了报道,可转天东升公司又在报纸上发出更正声明,并向永信集团道歉,为永信集团正名,当记者再去采访东升公司经理时,经理对记者说,你就饶了我吧。”
  黎紫英道:"东升公司经理屈服了?”
  门创说:“没错,经理遭到恐吓,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另外,还有多起打人伤人事件都与永信集团有关,这个寥永信,真该把他拘审。”
  黎紫英沉吟片刻说:“不,还为时过早,要有证词和证人,否则,就是把寥永信抓进来也不好给他定案。现在,熊铁辉和寥永信的关系已经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和区少伟的死有关,我们私下调查熊铁辉是违反纪律的,所以,熊铁辉的事,还是先汇报给齐局。”
  门创说:“熊铁辉的事,我们是在调查寥永信的时候发现的,属于搂草打兔子,这算不上我们私自调查熊铁辉吧?”
  黎紫英道:“先不说这些了,事实虽然有了,但取证很难,我看,应该安排一批特情进行贴靠。”说罢去包里拿通讯录,无意中看见包里有一个红色塑料夹,拿出来一看,是招商银行的卡夹,夹里有一张一卡通和一张写了查询号码和密码的纸条,纸条上还有一个手机号。
  黎紫英一时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手里的卡,她很快忆起了和寥永信见面的情景,临走的时候她差点忘了拿包,是寥永信把包递给她的,这张卡,是寥永信放进去的。
  门创问黎紫英怎么了,黎紫英把见寥永信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门创气愤道:“这个混蛋,一方面纵火杀人,一方面又拿软刀子刺你,真是五毒俱全了。”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寥永信拿着金钱这把大刀到我这来开路了。”说罢拨通招行专线9555查询,查明卡上的存款额是20万人民币。
  黎紫英再次冷笑道:“寥永信也太小气了,我是公安局长,只给20万,少了点吧?”
  门创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20万?"
  黎紫英想都没想,拿起纸条拨打上面的手机号。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说:“您要找的人现在离您很近,五分钟后,您推开门或窗户就能看到他。”
  黎紫英一时不解,把电话内容跟门创讲了,门创也是一头雾水。
  楼下有汽车鸣笛声。
  黎紫英几步走到窗前,看见大门口停着一辆奥迪,车门旁站着寥永信。
  黎紫英拿起卡冲出屋子,下楼直奔那辆奥迪。
  寥永信用微笑迎接她。
  此刻在黎紫英眼里,寥永信就是邪恶的化身,她大步走过去说道:“不要以为你有多高明。你送我的,是你新的犯罪证据,你又多了一条行贿罪!”
  寥永信一笑:“我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我佩服你。不过,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行贿,倒是有证据证明你受贿。本来,我想和你化敌为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我只能表示遗憾。”
  黎紫英道:“我早说过,冰炭不同炉。寥永信,你要为你做的一切承担法律责任,把你的钱收回去!”
  寥永信却大笑一声弯腰钻进车门,黑色奥迪一下子冲了出去。
  黎紫英看着手里的卡不由一声冷笑,心里说,看谁笑到最后。
  门创从楼里跑出来说:“郭市长刚才来电话,让你到他那去一下,他在市府门口拿你。”
  黎紫英疑惑道:“这么晚了,他找我干什么?”门创说“不是好事就是坏事,去了就知道了。”黎紫英不满道:“你说活怎么瞎子算卦两头堵,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门创笑道:“那就是让你升官,我们怀安市缺个女市长。”
  黎紫英不再理门创,拿起包就走,到市府门前的时候,郭伊春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
  郭伊春很亲切地说:“紫英啊,这么晚了还把你找来,不会骂我这老头子吧?”
  黎紫英只得一笑:“怎么会呢?”
  郭伊春说“我们就这么走走,边走边谈好吗?”
  黎紫英已经很累,很想找个地方坐坐,可郭伊春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说:“好吧。”
  不远处就是人民广场,郭伊春引着黎紫英朝广场走。
  郭伊春说:"区少伟事件,你们调杳的怎么样了?”
  黎紫英注意到郭伊春说“区少伟事件”,而不是“案件。”于是她特别强调说:“区少伟案件正在调查之中,具体情况,齐锐扬局长已经跟您汇报过了吧?”
  郭伊春看一眼黎紫英:“紫英,你是一个很敏感的人。”然后话题一转说:“最近,市里要搞建城八百周年的庆祝活动,国务院的一位副总理也要来我们怀安视察工作,需要大批警力做好安全工作,所以,市里的意思,区少伟事件的调查先放一放,过段时间再说。”
  黎紫英很觉意外,沉吟一下说:“我们的调查不会影响市里交给我们的任务,调查如果停下来,有些线索会中断,有些证据会走失,整个案件会淡化,而且,我们这段时间所有的工作都会白费劲,这样不好吧。”
  郭伊春说:“紫英,你应该从全市的大局考虑,领导上这么安排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不要因为逞一时之勇而影响全局。”
  黎紫英下子被刺痛了,说:“这怎么能叫逞一时之勇呢?”
  郭伊春也一下子变了语气:“我看你就是逞一时之勇,否则,你就不会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黎紫英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郭市长,您应该知道我是怀安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的尊接领导是齐锐扬。更何况,让我们停止对区少伟案件的调查,到底是不是市里的意思,我表示怀疑。”
  郭伊春恐道:“这么说,我是在骗你?我这个市长的话你敢不听?你到底想干什么?区少伟死因歹明,你的调查对象根本就与此事无关。”
  黎紫英道:"您说的是寥永信吧?他与本案有没有关系,您说了不算,我说:也不算,但事实说了算。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寥永信送了我存有二十万人民币的一卡通,和您一样,他想阻止我对区少伟一案的调查,我把卡交给您,我想,您知道怎么处理它。”说罢把卡塞到郭伊栏春手上说:“时间太晚了,您也亮该休屋了,我告辞。”说罢转身而去。
  第二十四章
  不知是陶玉玲不断上告的原因,还是刑警队这边提供的情况起了作用,熊铁辉再次被双规。黎紫英没想到纪委的动作这么快,并且,纪委这次决心很大,由公检法司联合成立专案组,一定要把熊铁辉的问题查个水落石出。
  那天下午,黎紫英还得到另外一个消息,她一直担心陶玉玲被人暗算,没想到一语成谶。
  事情发生在晚上十一点多,两个黑影破窗而入。当时客厅里黑着灯,陶玉玲和衣躺在卧室的床上。区少伟死后她一直没有正式睡过觉,每天都是合衣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动静,她一直等着有人来找她,这种等待竟然变成一种期望。所以,她一下子就听到了卧室外面的动静,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她竟然有些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按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开关,这是整个客厅所有电源的总开关,客厅里一下子亮如白昼,她友按了另外一个开关,顿时,楼里楼外铃声大作,陶玉玲一把打开卧室的门,走出来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歹徒,大声说道:“你们跑不了!”
  两个歹徒作梦也不会料到会是这样,但其中个还是挥着一把藏式尖刀扑过来,狠狠给了陶玉玲一刀,然后原路而逃。两个小时以后,这两个歹徒双双被抓获,结果和上次抓到张国胜等四名凶犯一样,认罪很痛快,就是不肯说出幕后是什么人指使。
  情急之下,黎紫英决定再审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
  门创担心地说:“再审不出什么来岂不更授人以柄,现在已经有人说我们刑警队是一群白痴了。”
  黎紫英道:“那也要试一试,如果前怕狼后怕虎,我们就真成了白痴了。”
  就在黎紫英准备提审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的前一天,齐锐扬把她找了去,见面就说:“上边决定让你参加熊铁辉专案组。”
  黎紫英满脸惊愕:"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专案组,这不是釜底抽薪吗?”
  齐锐扬一笑:“这未必就是坏事。”
  黎紫英道“您还笑得出来?专案组我不能去。”齐锐扬说:“我们虽然不是军人,但也应该懂得服从。你就不想从熊铁辉那里找到突破口吗?”
  黎紫英一时无语。
  齐锐扬说:“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你安心去专案组,家里有我。”
  一个家字让黎紫英顿感心里热乎乎的,不由说道:“我知道您是个好家长。”
  第二天上午,黎紫英便到专案组报到。
  虽然破获过许多大案要案,可参加这样的专案组,黎紫英是第一次。对象不同、环境不同,以前她面对的是罪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被审查对象。这里没有明火执仗,没有和歹徒面对面时的搏杀,这是一场特别的战役,就像石头砸棉花,棉花有绵长的纤维,既有弹性又有韧性,就算再坚硬的石头,也不可能一下子破坏掉它的纤维组织。
  熊铁辉就是一团棉花。
  他的态度很好,心态也很平和,他对专案组的人说:“我是一个有着18年党龄的老党员,自认自己有一定的政治觉悟,我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至于寥永信冒充法官随法院的考察团出国和其它问题,熊铁辉全部推到区少伟身上,说自己和寥永信没有任何关系。
  办案人员又根据区少伟的那两页时间和地点的记录对熊铁辉进行提示,熊铁辉大摇其头,说自己连高尔夫球场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而且根本不会打高尔夫球,怎么可能到高尔夫球场和人约会呢?
  到黎紫英和他谈话的时候,熊铁辉还是老一套。
  黎紫英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拿出一张照片让熊铁辉看。
  但是,熊铁辉看了照片后根本就无动于衷,并且反问黎紫英道:“你让我看一张小孩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黎紫英突然大声说道:“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了吗?”
  熊铁辉这次愣怔了一下,眼睛里也掠过一丝不安,就是这一丝不安,被黎紫英尽收眼底。
  熊铁辉一下子又变得十分平静,说:“组织上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个18岁的女儿。”
  黎紫英道:“就算你不承认,就算你一个字都不说,你能保证张红梅也不说吗?你能保证你妻子不说吗?你是聪明人,是法官,你懂法律,更知道党的政策是什么,早说晚说、自己说还是等别人说,结果是不一样的!”
  熊铁辉还是不开口。
  黎紫英道:“2002年4月30日,你在红鹦鹉娱乐城认识了张红梅,第二天你就带她去了青岛,你们的认识,实际上是从嫖娼开始!”
  熊铁辉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我没有嫖娼,我去青岛是因公出差。”
  黎紫英道:“你在青岛呆了三天,这三天是公休日,请问你办得什么公?是什么样的单位接待的你?”
  熊铁辉说:“公也好私也好,那三天我没和张红梅在一起,请组织上相信我。”
  黎紫英道:“你一边是满口谎言,一边却让组织上相信你,亏你说得出口!”
  熊铁辉说:“我问心无愧。”
  黎紫英道:“就是说,张红梅五岁的儿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熊铁辉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没有!”
  黎紫英心中有数,她知道熊铁辉是在硬撑着和专案组过招儿,他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征得了专案组组长肖建明的同意后,黎紫英当晚就带人去找张红梅,同时对她的住所进行检查。
  张红梅矢口否认她和熊铁辉的关系。
  黎紫英冷笑一声道:“你连工作都没有,却住这么好的房子,用保姆,有私车,你的这些钱是哪来的?”
  张红梅说:“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想说。”
  黎紫英道:“这事关一个国家干部、一个共产党员是否犯罪,你必须说清楚。”
  张红梅这才说道:“我和我前夫离婚时,他留了一笔钱给我。”
  黎紫英十分惊异:“你说什么?你结过婚?”
  张红梅说:“是啊,我前夫叫古跃阳,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很有钱。”
  黎紫英一副疑惑的目光看着张红梅:“那,你的儿子……”
  张红梅没等黎紫英问完主动说道:“当然是古跃阳的。”
  黎紫英一时说不出话,难道,是自己判断失误?那些所掌握的情况都是不实之词?难怪熊铁辉那么理直气壮。
  可是,张红梅的急于表白又让黎紫英疑窦丛生,她仿佛急着要告诉黎紫英孩子是她和古跃阳的,会不会是掩耳盗铃?
  张红梅很快出示了和古跃阳的结婚证和离婚证。
  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的证据就在结婚证里。
  结婚证里有一张张红梅儿子的生日照片,照片的后面写了一行字:“祝我儿生日快乐!父字。后边是年月日。
  张红梅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黎紫英的目光死死盯住张红梅,问道:“这些字是孩子的父亲写的吧?”
  张红梅捂住脸哭了起来。
  黎紫英对照片上的笔迹十分熟悉,那是熊铁辉的亲笔!
  张红梅满眼含泪看着黎紫英说:“如果我把什么都说了,你们能从宽处理熊铁辉吗?”
  黎紫英道:“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党纪国法永远是公正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对熊铁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张红梅说:“都是我害了熊铁辉。”
  熊铁辉和张红梅认识四个月后,张红梅便怀孕了。为了遮人耳目,张红梅找了过去的情场老友古跃阳,两个人假结婚,然后离婚。谎称古跃阳给了她一笔钱,儿子也有了出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
  那个时候,张红梅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清苦,租了一间小房子,经济上也从不朝熊铁辉伸手,靠自己以往的积蓄度日,对此,熊铁辉十分不忍,他每个月也只能拿出几百块钱补贴张红梅家用。
  后来有一次,熊铁辉在云海公司和永信集团的经济纠纷案上帮了寥永信的忙,寥永信送了十万给熊铁辉,熊铁辉说什么也不要。也不知寥永信怎么知道了熊铁辉和张红梅的关系,就把钱给了张红梅,那是张红梅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一笔钱,她很害怕,但还是收下了,并且没跟熊铁辉说。
  那以后大约隔了半年,寥永信竟然送了二百万给张红梅,这么大的一笔钱,张红梅不敢再瞒天过海了,她告诉了熊修辉,熊铁辉听了大吃一惊,说:“你想把我送上断头台呀?”然后逼着张红梅把钱拿出来,他要把钱退给寥永信。可不知什么原因,钱没退成,熊铁辉把钱又交给了张红梅。就是那次,熊铁辉嘱咐张红梅,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人面前,就算打死也不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张红梅最后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黎紫英道:“你知道寥永信为什么送这么大一笔钱吗?”
  张红梅想了想说:“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熊铁辉也不肯对我说实话,后来时间长了,熊铁辉好象不怎么害怕了,才告诉我是他帮忙找了市里的人,给寥永信拿到一块地皮,那块地让寥永信一下子赚了两个亿,寥永信拿出两百万不过是九牛一毛。
  有了张红梅的证词,熊铁辉彻底缴械投降。但是,他不承认自己和寥永信有什么秘密约会,从接受了寥永信的二百万之后,他就开始回避寥永信,不可能和他频繁约会。
  那么,区少伟的那张记录纸记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上,黎紫英谈了自己的看法。她说:“区少伟的死和陶玉玲被报复,都是在熊铁辉被双规之后,双规期间,熊铁辉不可能与外界发生联系,而且从一开始,我就不太认同熊铁辉是指使人杀害区少伟的幕后凶,区少伟案件,刑警队的同志们正在全力以赴调查侦破,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
  专案组迅速作出决定,马上以行贿罪拘捕寥永信。
  与此同时,门创他们在本市大北门监狱再度提审张国胜等四名在押犯成功。罪犯中最年轻的林永辉怕被加刑,供出指使他们打人行凶、致使技术监督局金胜利等:.人受伤致残的幕后元凶就是寥永信。
  二十五章
  门创的捷报是三天以后报达的,当时,罗海宁已经被送进拘留所,两名追杀罗海宁的犯罪嫌疑人也落网。
  据门创说,特情人员把罗海宁的藏身之处透露给寥永信,寥永信当即派了杀手追杀,门创他们是在杀手动手之际突然出击的,罗海宁被刺中两刀,但都不是致命处,两名杀手束手就擒。
  罗海宁承认,把五十万现金送到现场的就是他,寥永信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接近郭伊春的机会,因为郭伊春始终不买寥永信的账,几次拜访,郭伊春都是冷眼相待,这让寥永信十分恼火,他不想信郭伊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至于郭伊春最后怎么收下了五十万,罗海宁不清楚,他只知道,在秘书和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的注视下,律师杨国文提走的那只皮箱是空的,五十万留在了郭伊春的文件柜里。
  规划局长李明启的死自然也是寥永信所为,李明启在中原商业区开发改造工程的归属上一直作梗,执意要把工程交由光大公司来做,寥永信对他恨之入骨,借绑架案除掉李明启,可算是一石二鸟。
  罗海宁还说,除了那五十万,寥永信还惠赠了公司的一些股份给郭伊春,郭伊春本不打算收,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不想收都不行了。
  区少伟那两页写满时间和地点的记录终于有了答案,那是郭伊春和寥永信每次见面的真实记录。
  抓捕寥永信,用了七天七夜。罗海宁被抓后的一小时,寥永信便连夜出逃,试图过境逃往俄罗斯。正值三九天气,北方普降鹅毛,冰天雪地中门创他们马不停蹄,终于在北部口岸将寥永信缉拿归案。
  落网的时候,寥永信竟然狂笑不止,对门创说:“你转告黎紫英,这个世界上有永远清除不完的垃圾!”
  门创自然是不解其意,只当他是在歇斯底里。
  寥永信归案的第三天,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神色慌张地来找黎紫英,说:“我已经两天没见到郭市长了。”
  黎紫英一愣。
  陆少青道:“郭市长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劲,说是身体不好,关着办公室的门谁也不见。这两天,我打他手一机,手机一直是关着的,打他家里的电话,始终没人听,打他办公室的电话,也是没人听,我真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黎紫英道:“你去过他家吗?”
  陆少青道:“我能不去吗?去了两次,家里没人。”
  黎紫英道:“你怎么知道家里没人?”
  陆少青道:“门怎么也敲不开呀。”
  黎紫英盯着陆少青的脸看,脑子在飞速旋转,她忽然大声说道:“门敲不开不等于家里没人!”
  陆少青被她吓了一跳:“黎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紫英不理陆少青,当即带了门创等人直扑郭伊春家。
  请了一位开锁专家,郭伊春家那扇沉重的防盗门无声地开了。
  进到屋里,一股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
  黎紫英一下子闻出来,只有尸体才能发出这种难闻的气味,她的心不由紧。
  餐桌上有瓶没有喝完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卧室门口溢出已经发黑的血迹,推开卧室的门,郭伊春面朝下卧在地板上,左手压在胸前,右手直直地伸出来,手的尽头是四个醒目的血字:以命谢罪。
  许曼玲则是躺在床上,一片薄薄的手术刀片还捏在她手里,她的脸白的像一张纸,眼睛睁着不肯合上。
  黎紫英走过去把许曼玲的眼皮合拢,站在那里盯着地板上的四个字看,脑子里空茫一片,她万万没有想到郭伊春夫妇会双双自杀。好久,黎紫英才在心里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个多月后,黎紫英和门创在看守所看到寥永信,寥永信看见她,竟然又一次大笑起来。但黎紫英听得出来,他的笑声中有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黎紫英十分厌恶地看一眼寥永信,脑子里浮现出郭伊春卧在地板上的一幕,不由厉声说道:“你是个魔鬼!你把一个好端端的市长送上了不归路!”
  寥永信呆愣片刻,盯着黎紫英道:“我不是魔鬼,我只是一个爱玩游戏的大玩家,你可能体会不至于,把市长控制在手里,让他听我的,为我办事,这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黎紫英看着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再也懒得多说一个字。
  寥永信死到临头也没忘了咬人,就在黎紫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当着几个人的面,寥永信对黎紫英说:“我还送了你二十万呢,你不反对我把这事说出来吧?”
  在场的人全体惊愕,这实在是一个冷门,比郭伊春东窗事发的时候还要让人震惊。
  黎紫英自己也愣住了,一瞬间大脑死机,她不知道寥永信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门创气得一拳砸在铁栅栏上,怒吼道:“不许胡说!”
  寥永信恶毒地一笑,不理门创,对黎紫英说:“你不要不承认,我可是录了像的。”
  黎紫英这才清醒过来,厉声说道:“你以为你手中的钱是万能的吗?你那二十万,我早就交给了郭伊春!”
  寥永信古怪地笑了一声:“那就让郭伊春给你作证吧!”
  黎紫英这才想起郭伊春巳经不在人世,不知为什么,她一直觉得郭伊春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那二十万的去向,郭伊春死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而寥永信所提供的录象资料却是让人无可置疑的。纪委书记肖建明等人围坐在电视机前,他们看到了黎紫英和寥永信隔桌而坐私会的场面,也看到了寥永信把招商银行的一卡通放进黎紫英包里的细节,还有黎紫英从寥永信手里接包的情景,黎紫英接过包还说了一句:“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纪委书记肖建明糊涂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几个月来,黎紫英为侦破10·16绑架案和区少伟一案,和寥永信之间的刀枪往来他是知道的,每一刀每一枪都是真实的。为了两案的水落石出,她的前夫疯掉,儿子险些搭上性命。黎紫英的付出,岂是二十万能换回来的?
  可事实却是,黎紫英曾经和寥永信私下密谈,眼睁睁看着寥永信把一卡通放进她的包里敏而受难道,她真在最后关头把自己卖了二十万不成?
  黎紫英是在杜品的病房里被带走的。杜品已经认不出黎紫英,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很久以后说道:“明天你还来吗?”
  (全文完)归途
  谢汝平
  直到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夏小宇的心才算定了下来。明天就是除夕了,他所认识的几个同在江南打工的老乡都早已到了家,而他,一直在等吴老板发工资。现在,包里揣着两年多打工所得的七万元钱,夏小宇感觉有点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当年,初三考高中之后,他连成绩都没去看,就出来打工了。他知道自己考不上,即使考上高中,估计也不会再去读书。想到读书他就头疼,虽然说作为一个初中生,对高中大学也曾心生向往,每一个学生都会向往着大学生活的。但夏小宇知道,这与他无关,他的生活道路早就规划好了,那就是忙时种田,闲时打工,娶妻生了,和村里的那些男人们一样。
  于是,他跟着本家二叔来到了江南的工地上,先从小工做起,每天干的都是拎灰搬砖之类的又脏又累的活。对他来说,那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本来从学校刚出来,虽说是农村孩了,以前也干过不少农活,但如此高强度的活还是第一次干。那时工地上实行的是包工制,干得多才能拿钱多,小工的工资是跟着大工走的,二叔为了关照他,特地让他跟了自己,而二叔是个经验丰富的大工,对小工的要求也特别高。起初,夏小宇每天都累得要死,二叔又喜欢加班,晚上最少要干到九点钟才能歇工,很多时候连洗漱都免了,每晚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连梦都不做。就这样,还是感觉刚刚睡着,天还没亮,二叔就又喊他起床干活了。
  如此累,夏小宇也从未打过退堂鼓,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有经历了这个阶段,他才能胜任工地上的工作,才有可能有机会成为一名大工,才能实现多挣钱的梦想。
  咬着牙坚持三个多月之后,机会终于来了,有两个四川籍的大工离开工地,而那个时候正是赶工期的关键时刻,于是二叔跟工头提议,让夏小宇试者做大工。工头还是很给二叔面子的,于是夏小宇就成了一名大工,他头脑灵活,又勤快肯于,再加上有不懂的就问,二叔也乐于指导,所以很快他就干得有模有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建筑大工。
  大概在来到工地半年左右,二叔私下里和他算了一笔账,按照开初与工头的约定,他可以拿到二千多块钱。听到有这么多钱,夏小宇开心不已。他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而这笔钱却完全是自己辛辛苫苫挣来的。按照工地上的惯例,工资都是一年到底或者工程结束时结清,平时如果需要用钱,可以找工头支取,虽说这笔钱还没拿到手,但在年底的时候一次性结清,再按照自己下半年都干的大工,工资高出一截,估计到时候能拿到八千块钱。有了这八千块,可以扬眉吐气地回家,给多病的父亲多买些营养品,给辛苦节俭的母亲买几件漂亮衣服,每想到此,夏小宇就干劲十足,不管砌墙还是抹灰都非常卖力。
  可是不久,一件突发事件让夏小宇的梦想成了泡影,让他所挣的钱只停留在纸上,成为一个冰冷模糊的数字。那个工头跑了。其实工头人不错,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凶,每天看到夏小宇他们都带着微笑,并不会因为他刚来不久就歧视他,也不会因为不是老乡而欺负他们,而且他自己很多时候也干活。时隔多年,说起这件事,夏小宇并没有多少怨恨,反而从心底同情工头,认为工头更倒霉,虽说自己的钱没有拿到,那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有一个山东籍姓陈的大工从九楼脚手架上摔下来,当时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终因伤重不治而逝。说起这个陈师傅,大家都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瞎混,成了附近按摩店里的常客。这个陈老二,工头也不太喜欢他,因为他三天两头借钱,总有很多借口,不是孩子上学,就是老婆病了,或者是丈母娘过生日,实际上他的钱都被他挥霍掉了。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陈老二一直到半夜才回到工地。据他自己吹嘘,按摩店新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让他一下子着了迷,玩到半夜还不想回来,一边说着,一边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真的是意犹未尽。当时大伙都睡了,夏小宇朦胧中听到陈老二说话,根本没往心里去,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干的是外墙抹灰的活,陈老二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双腿直打晃,跟他一起干活的老乡劝他,累了就歇歇吧。陈老二笑着说,不行,不干活哪能有钱出去快活呢。话刚说完,他就一个踉跄,跟着就摔了下去,他的老乡赶紧伸手去拉,可是根本来不及。
  工地上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肯定得停工。夏小宇和大伙一起去医院探望陈老二,守在病房外大家面色沉重,偶尔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虽说陈老二出事是因为他自己不检点造成,但大家毕竟是工友,在一起朝夕相处,大家心头生出同命相怜的阵阵凉意。工头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又是交钱又是打电话找人,而钱在医院里花的特别快,工头又马不停蹄地想办法搞钱去了。
  等到陈老二的家人接到通知赶来,已经是出事的第三天,来的是陈老二的妻儿兄弟还有他的老父亲。陈老二的老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让人觉得很心酸,一个妇道人家,突然没了家里的顶梁柱,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尽管平时陈老二没带多少钱回家,但毕竟供应着家里大的开销,例如孩子上学、田里的种子化肥农药,以及平常的人情往来。可如今看他人事不省,情况根本不容乐观,想到以后的生活,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大家伙没有人说出陈老二跌下去的真实原因,只是说他不小心。陈老二的两个哥哥却吵闹起来,他们也都经常在外打工,也有几分见识,于是找工头,说工地疏于安全管理,才导致了这样重大事故的发生。工头无心辩驳也无法辩驳,一边到处筹钱给陈老二看病,一边感叹自己命运不好,遇到了这样的倒霉事。眼看陈老二抢救过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的心头也跟着滴血。当然,工头也有几个朋友过来帮忙,有个人说,抢救不了倒好,一下子赔个多少钱,以后没有麻烦,要是陈老一辈子躺在床上,那花钱还不是无底洞啊。工头的师兄是其它工地的工头,他的工地也要大得多,他把工头拉倒一边,悄悄耳语几句,于是,在陈家兄弟再次找工头的时候,发现他们全都不见了。
  陈老二死了。
  陈家一家老小找不到工头,便去找负责工程的建筑公司,工头是从他们手里承包的活。找不到工头,陈家人和建筑公司都报了警,接下来首先要谈的就是赔偿问题,经过拉锯般的谈判,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赔偿协议,事情得到了解决。而在这个过程中,最受煎熬的是夏小宇和他的工友们。看到陈老二身亡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但也得考虑自己的工钱,可是工头跑了,建筑公司负责了陈老二的赔偿金,却不愿意负担工人们的工钱,他们说找到工头后再结算工资,因为各人做了多少工,账都在工头手里,大家口说无凭,公司也不好认账。众人都很生气,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么干熬着时间更是耗不起。最后公司借给他们每人五百元钱路费,让他们先回家,等到工头抓到后再通知过来结账。
  夏小宇和二叔没有回家,而在附近又找了一个工地干活,一边经常过来打探情况。其他工友也大都没回去,重新找了活计,有的去了别的工地,有的去了乡镇工厂,还有一个被这件事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去工地,在小镇上做起了卖水果的小买卖。时光过得很快,一年之后,当年的工地早已完工,工头没有找到,连原来的建筑公司也早已不知去向,夏小宇和工友们的工资自然也无处着落。
  好在夏小宇心态不错,虽说没有挣到钱,白白流了那么多汗水,但毕竟学到了技术,而且和丢了命的陈老二相比,已经算是相当奉运了。乡下人命贱,虽然对拿不到钱很气愤,恨工头跑路了,但大家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工头也是没办法,他承包工地赚不了多少钱,即使砸锅卖铁,也根本不够赔偿陈老二的。陈家虽然口头上痛骂工头,其实还有几分庆幸,工头要是不跑,建筑公司不会出头来负责此事,赔偿金也拿不了那么多。
  接下来几年,夏小宇就一直在工地上干活,虽然经常换工地,但由于技术越来越好,工资也越来越高。带夏小宇出来的二叔,大前年生了一场病,在家躺了一个多月,病好后,就只熊在家乡附近做些事,再也不敢出远门。这次算来,夏小宇,两年多没回家了,其中连春节都没有回去过。自从二叔生病后,夏小宇都是跟着这位吴老板干活。吴老板本来也是苏北人,后来在江南搞建筑发了财,就在江南安了家,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成了名符其实的苏南人。吴老板待夏小宇不薄,本来他看夏小宇身子单薄,想照顾他做些清闲点的活,谁知夏小宇不同意,他还是愿意干最苦最累的活,那样来钱快。再加上他干活认真细致,有的工人干活毛毛糙糙,经常返工,而夏小宇干的活从来没有返工过,于是吴老板给夏小宇开了最高的工资,当然,这是瞒着别人的。吴老板对夏小宇不错,夏小宇也信任吴老板,所以两年多工资一直没有结算,尤其是每到年底,都是老板们缺钱的时候,夏小宇就更不好意思提出要钱了,反正吴老板也说了,只要夏小宇需要钱,告诉他一声就行。
  本来今年夏小宇仍然没准备回去过年,来回要花路费,而且还耽误做工。春节时工地停工,夏小宇就帮着吴老板看管工地上的机器设备和建筑材料,吴老板也都照开工资的。要知道,看管工地这样的活,只有老板的自己人才能放心,所以夏小宇很满意,从内心深处感到满意。可就在临到春节时,夏小宇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先骂了他一通,说他把家都给忘了,真是忘恩负义,当然,骂声里带着疼爱,夏小宇是听得出来的。接着父亲告诉夏小宇,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说好正月初三到家里相看,所以必须赶回去。既然相亲了,就得想到接下来结婚的事,家里年后需要修房子,要夏小宇把这几年攒的钱带回去。
  在外打工五六年,夏小宇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在城里,和他一般大的人都在谈恋爱,特别在傍晚收工之后,看着街道上成双成对的恋人,他们去逛街或者去看电影,令夏小宇很羡慕。夏小宇也想谈恋爱,可在工地上这么多年,根本接触不到年轻女子,更不要说是谈恋爱了。夏小宇有个同学在一家服装厂打工,让夏小宇离开工地进厂,因为厂里的女孩子多,找个对象很容易的。夏小宇也有点动心,可打听厂里的工资要比工地上少一半,便断了这个念头,目前来说,还是挣钱来得更实际些。吴老板的老婆见夏小宇人不错,想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好像是她远房侄女,可那女的一听说夏小宇是在工地干活,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任吴老板老婆说得天花乱坠,女孩子愣是连见个面都没有答应。这件事对夏小宇打击很大,当年的同学,听说好多都结婚了,有的已经抱上孩子,而自己却连认识个女孩子的机缘都没有。想当初,上学的时候,夏小宇也有喜欢的女同学,她叫徐丽丽,人长得灵巧好看,当然成绩也不错。那时班级里很多男生都暗恋着徐丽丽,夏小宇知道凭自己的条件,根本入不了徐丽丽的法眼。
  上了车的夏小宇很兴奋,拿到了工钱,可以回家见父母和妹妹,还可以回去相亲,这可是三喜临门啊。对于那七万元钱,吴老板给他的是现金,夏小宇本来想存进银行卡里带回去,那样也比较安全。但是大概到了年底,银行里的人特别多,不管是柜台还是自动柜员机前都排起了长队,夏小宇跑了两家银行都是这样。他又怕耽误了上车回家,这年底买车票真不容易,夏小宇去到车站好几天也没买到,最后牙一咬,加了百五十元钱从黄牛那里买的高价票,如果错过发车时间,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没办法,夏小宇只得带着现金回去。对于携带现金,他听很多人谈过经验,什么放在帽子里、袜子里、内裤里、破旧的包里等等,不用常盯着看,显得越随意越忽视越好,这样可以麻痹小偷,反而会更安全。于是夏小宇找出自己刚来江南时用的那个包,这是一个廉价的仿皮的包,跟着夏小宇几年,边早已磨花了,角也磨破了,但夏小宇一直也没舍得扔掉,虽说后来又买了一个新包,但旧包用来装一些在工地上穿的衣服,反而更适宜。夏小宇把钱用黑色塑料袋套好,然后放到旧衣服下面,外表看就是个破旧的包,还显得脏兮兮的,别说小偷看不上,扔在路边都不一定有人捡。
  夏小宇提着给父亲买的补品,和给母亲和妹妹买的棉衣,还有这个破旧的包上了车。车上很拥挤,都是急着回去过年的人,大家显得很兴奋,闲聊的人都操着一口家乡话,夏小宇好长时间没听到这么多人讲亲切的家乡方言了,此时眼睛一热,竟有种回到家的感动。夏小宇买的黄牛票,竟然是加座,小小的塑料凳放在过道里,坐着很不舒服,可夏小宇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回到家,将就点吧。只是随身带的几个包不太好放,他把衣服和补品放在自己的腿边,以防被别人不小心踩到,那个放钱的旧包就放在腿上,用手攥着包带,如果完全放手,然后瞧都不瞧,他终究还是不敢的。
  正常情况下,下午三点钟可以到家乡县城,然后搭乘下乡的公交车,天黑时也就可以赶到家了。可是由于到了年底,路上车辆特别多,这一路走的不太顺利,堵车堵了好几次,最长一次就堵了将近一两个小时。坐在车上无聊,加上先前刚上车时太过兴奋,在车上颠簸了不一会,夏小宇就觉得倦意袭来,他知道睡觉是万万不行的,随身携带那么多的钱呢。但是倦意非常顽固,你越想和它抗争反而困得更厉害。夏小宇拿出手机来玩,想打打岔,免得睡着了,可玩手机也是无聊,夏小宇仍然困得不行。他偷眼看看周边的人,大家也都在睡,那睡姿千姿百态,有的趴着睡,有的仰着睡,还有男女头挨头一起睡的。有的睡着了还面带微笑,大概在梦中已回到了家,有的流出很长的口水,滴滴啦啦的,让夏小宇觉得很恶心。
  看别人都在睡,夏小宇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低下头打着盹,双手还是牢牢地抓着包带。可能真是太困了,夏小宇一会就睡着了,头还歪到旁边座位一个男子的身上。那是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子,身上的羽绒服一看就是名牌,最少也要一千多元,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举止穿着就像个成功人士,而这样的人,在夏小宇们口中,一律都称之为老板。青年老板把歪到自己身上的夏小宇往一旁推了推,夏小宇醒了过来,看到他眼中露出厌烦的神情,心中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坐好了继续睡,可不会头又歪了过去。那个男子没办法,往里面挤一挤,尽量让开夏小宇。
  在这拥挤而颠簸的长途汽车上,夏小宇做了一个梦。他先是梦到自己成了《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大喊着天下都是好人,没有贼。然后梦到自己回到家,和一个女了相亲,而那个女子正是徐丽丽,令夏小宇激动不已。徐丽丽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对着夏小宇微笑,夏小宇把破包打开,拿出里面的七万元钱递给徐丽丽,喜得徐丽丽一把抱住了夏小宇。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原来有人下车了。夏小宇揉了揉眼睛,看车窗外天已经黑了,但通过路边的路牌,依稀认得这是一个家乡邻县的小镇。算起来,离家大概也就还有不到一百里路了,看样子今晚到了县城还是能赶得上晚班车去乡下,还是来得及赶到家的。
  车继续行驶,夏小宇才发现旁边座位上那个衣着考究的男子不见了,原来是他下了车,不由得心中阵窃喜。这下可以坐到他的座位上,也能舒服些了,在塑料拳上蜷了半天,不好动弹,腿都麻了。夏小宇挪到旁边座位上,整理行李时突然发自己手中一直抓着的装钱旧包不见了,手中只有两根断了的包带,很明显,是被人割断的。夏小宇头嗡嗡作响,赶紧四下里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不由得大声,叫:“谁偷了我的包!”
  听到他的喊叫,众人都从梦里醒来,听说他的包不见了,司机停下车对夏小宇说,肯定是刚下车那人偷走了,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一个人下车。听司机如此说,很多人也在检查自己的行李,发现没丢东西都松了一口气。众人纷纷出主意,让夏小宇赶紧下车去追,说不定人还未走远。此时夏小宇已从慌乱中镇静了一些,赶紧拿好其它行李,然后下了车。
  到了地面上,夏小宇定了定神,四处看去,恍惚间看到远处有个急急行走的身影,就像是坐在他旁边的衣着考究的男子。亏得自己还把他当做老板,却原来是个小偷,而这个狠心的小偷,偷了自己的七万元血汗钱,真他妈该死。此时,夏小宇杀死那人的心都有,赶紧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远远地,见到那人在路头拐了个弯,夏小宇一路小跑着赶到路口,却见那人上了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去远了,把夏小宇扔在陌生的街道上。怎么办?夏小宇想到了报警,可此时即使报警,等到警察来了,那个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还是先追上去再说吧。于是,沿着摩托车远去的方向,夏小宇急急地走着,走了不一会,夏小宇就全身冒汗,既是心里着急,也是的确走的太快了,可是,摩托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夏小宇感到了一阵绝望。
  夏小宇想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者去追,可理智告诉他,想靠步行追上摩托车几乎是不可能的,于里的东西也是花钱买来的,扔了太可惜。再说,目前只能一路向前,看看摩托车有可能去了哪,碰碰运气再说。离开镇子远了,夏小宇仍然没看到摩托车的影子,其实,天已经黑了,刚才夏小宇也仅仅是瞥了一眼,连什么样的摩托车都没看清。而在乡村里,有着数不清的摩托车和电动车,此时那个摩托车即使从他眼前驶过,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除非,车上仍然坐着那个衣着考究的男子,做了半天的旅伴,夏小宇偷偷看他好几次,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得。可是,在偌大的乡村,去找一个不知地址姓名的人,也真的只能碰运气了。
  天越来越黑,并且天气也变了,不但刮起了风,似乎有下雪的迹象。刚才走得急,夏小宇全身是汗,现在冷静下来,身上的汗凉了,让他感到全身冰冷。到底怎么办?继续追下去么?能够找到的可能真的很低,可是就这么放弃,夏小宇实在心有不甘,这可是两年多的血汗钱,是父母亲的希望,丢了这笔钱,夏小宇绝望了,甚至想到了死。夏小宇觉得自己真的没用,手里拿着那么多的钱,怎么能睡着呢?即使睡着,也应该警惕,别人割了包带,拿了你的包下车,竟然还不知道,真的是该死。想到死,夏小宇又想到了父母在盼着自己回家,要不就先回去吧,大不了就当老板跑路了,就跟当年一样,又不是没遇到过。想是这样想,可是,夏小宇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摸摸身上,想起来钱都放在那个旧包里了,身上只有儿块钱零钱,现在回家,还有百十里路呢,除非走回去,不然一张车票都买不起。
  在悔恨懊恼之余,夏小宇看到路边竟然有一个小区,现在家乡这边也开始发展了,镇上也都有了小区,只是从亮着灯的窗户来看,这个小区的入住率不高,看上去最多五分之一。绝望的夏小宇突然产生一个邪恶的念头,既然钱被人偷了,既然回不了家,不如找一家没人的先住一晚。如果有可能,也去偷点钱,别人能偷自己的,自己为何不能偷别人的?不管怎么说,只有带钱回家,才能给父母一个交待。
  由于小区住人不多,门卫室竟然没有人,夏小宇转了一圈,看中了靠最里边一楼的一户人家,即使被人发现,旁边也没有围墙,可以轻易地脱身。他在这家门前看了看,却是新装的防盗门,夏小宇没把握打开,转到了窗子前,竟然没装防盗窗。夏小宇摇了几下,用手使劲一扳再一拉,窗子就打开了,有了这么大的声响,夏小宇赶紧躲到外面的墙角,查看有没有人出来。见半天没有动静,确认这家没有人,于是大着胆子翻窗进去,到底是在工地上干了多年,身手矫健得很。
  夏小宇没敢开灯,就在几个房间里转了转,还转到了房房,冰箱里有不少吃的,正好他此时饥肠辘辘,于是也不客气,拿过火腿肠和面包就吃起来。垫饱了肚子,夏小宇在客厅和卧室里翻了儿个抽屉,竟然没找到一分钱,于是回到沙发上坐下。想着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竟然沦落为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小偷,不由得悲从中来,可是他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地压抑着抽泣,久久不能平息。
  哭累了的夏小宇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睡着了的夏小宇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和徐丽丽相亲,他开心地打开包,准备把七万元钱拿给徐丽丽,可是他一下子愣住了,包里只有几件旧衣服,没有一分钱,他才想起钱已经被人偷走了。看着徐丽丽从兴奋到失望的表情,然后冷漠地离开,夏小宇想追过去,却迈不开脚步,再看自己的脚上戴着脚镣,手上还戴着手铐。这才想起自己做了小偷,虽然没偷到钱,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小偷,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犯罪分子,让夏小宇再一次大汗淋漓,从梦中一下子醒来。自己怎么能这样呢?夏小宇不停地自责着,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还是离开,即使在外面冻死饿死也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刚才偷吃了人家冰箱里的食物,身上仅有的零钱作为补偿吧,不够也只能先这样了,等以后有机会看能不能再补偿些。
  现在大概是夜里两点,正是最冷的时候,可夏小宇一刻也不想呆了,他掏出全部零钱,放在客厅茶几上,提起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订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摩托车驶来的声音,到了门口停了,还有人下车声。“糟糕,这家人回来了,怎么半夜两点才回来?”夏小宇来不及多想,赶紧拿起行李,躲进了身后的房间,只有等主人睡着再走了。
  有人拿钥匙开了门,停好了摩托车,夏小宇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男一女,大概是两口子。夏小宇希望他们赶紧上床入睡,然后自己偷偷溜走,好中止这个危险而可耻的行为。可是,主人打开了灯,女人发现了茶几上的零钱,不禁奇怪,
  "这儿怎么会有钱呢?”她嘀咕了一声,夏小宇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着,只是默默祈祷他们赶紧睡觉,都两点了,就不要折腾了。
  然后夏小宇听到两个人拿什么东西的声音,还有对话。女人说,“你今年赚了不少钱,这才像个样子嘛!怎么上次打电话回来还说没挣钱呢?”男人得意的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怎么样?今天还了两万的欠帐,这里还有五万,一共是七万元。”
  “七万元”,听到这个数字,夏小宇心中一疼,不由得又在暗骂那个该死的小偷,要不是自己早就一到家和父母团聚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又听到女人说,“这么破旧的包从哪里来的,没记得咱们家有这个包啊。”只听到男人说,“从垃圾堆里找的,旧包装钱安全嘛!”
  怎么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夏小宇想,可是自己没有别人幸运,人家的钱是安全到家了,而自己的却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又听到女人说,“你捡个旧包装钱就算了,怎么还捡了几件旧衣服,怎么,准备改行捡破烂啊?”
  男子还未回答,夏小宇突然觉得好奇,偷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这一望不仅大喜过望,原来男主人正是坐在他旁边那个衣着考究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偷了他钱的小偷。没想到这是他的家,于是,他再也忍不住,打开门走了出来。
  没想到家中藏有人,男人和女人都吓了一跳,等到看清夏小宇时,男人低下了头,估计心中在盘算什么,而女人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男人一见,赶紧拦住了女人,问夏小宇,“你怎么找到这的?”夏小宇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冲过去一把掐住男人,“你这个该死的小偷,快还我的钱,快还我的钱,不然我就报警了。”
  女人此时大概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去的。于是说,“你别激动,钱都在这,你拿去吧!”
  夏小宇说,"这里只有五万,你们再拿出两万来,我的一共是七万元,不然我就报警,我想七万元最少能判个五年七年的。”夏小宇真是恨透了眼前的小偷,真想把他送进监狱,但他更想拿回自己的钱。
  那个男人''嘿嘿”一笑,说,“只有五万了,要,你就拿走,不然你报警,私闯民宅也是犯罪,你大概也要坐两年牢。”
  听了男人的话,夏小宇愣了一下,感觉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平白无故损失了两万元,又非常不甘心。
  那个女人脸色煞白,略一沉吟,对夏小宇说,“实在对不起,我们的确只剩下五万了,要不,我们给你打个欠条,反正你能找到我们家,以后再还你。不然,就是让他坐了牢,这个钱暂时也还不了,一真不是我们赖账。”
  听男人和女人这样说,夏小宇在想,的确是不能报警的,警察来了自己也说不清楚,而能够找回五万元,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就当少挣两万吧。现在就走,还是来得及赶回去过年的。于是,夏小宇看了一眼五万元钱,放进自己的旧包里,拉好拉链,由于包带已经被剪断,就这么夹在腋下,啥也没说,吵走出了这家家门。刚走出来,就听后面“哐当”一声关上门,大概男人和女人也都在庆幸不已吧!
  夏小宇步行走到县城,天刚蒙蒙亮,然后坐车回到了家,终于赶上了全家一起过除夕。夏小宇告诉父母只挣了五万元钱,父母听了很高兴,觉得这也不少了。
  过了年,待到了正月初三,夏小宇相亲。女方自然不是夏小宇日思夜想的徐丽丽,是一个长相挺好的女子,也在外面打工。人其实还说得过去,精明强干,大方有礼,但夏小宇没有同意。
  陪同女子一同来的是她姐姐,这个人夏小宇见过,竟是那个小偷的女人,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用进
  刘关张
  听说老同学孙庆丰要来我们单位做办公室主任,心里很高兴却隐隐有些担心:觉得他不是这块料儿。
  大学时和庆丰住在一个宿舍,他在六位室友中被称为三不先生,即不爱说话、不能喝酒、不喜运动。毕业后,我俩被分到这家著名的大企业工作,只不过他在项目部,我在儿里外的制造部,平时在工作上没有一点交集,十几年过来了,竟然连面也没见过。
  于是生了一个念头,想凑齐大学时的六位室友,坐在一起吃顿饭喝点酒,很快地,这个想法就被门己否定了,想约身在同一城中、但久未联系的室友谈何容易啊,即使约齐了,如庆丰同学这样三不之人,恐怕气氛也不会好。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回忆起大学毕业时的那次聚会:我给每位同学倒白酒时到了庆丰这里,知道他不喝白酒,但那天日子特别,就和他商量来小杯,也就是三钱吧,他摇摇手连话也没说表示不要,我想这未免太个色了,就说要不来杯啤酒,他继续摇摇手,我说要来三分之一杯红酒,和女同学同样待遇还不行吗,他依然摇摇手,然后拿过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我知道庆丰的脾气,也没和他计较,在接下来的喝酒过程中,他一句话也不说,别人举杯也举杯,反正就是不说话,全程一副木讷的样子。最后班长提议大家每人说说远景并可互相鼓励一下,借着酒劲儿,全班同学挨个畅所欲言,甚至胡说八道,只有庆丰最沉得住气,他的发言只有几句近似语无伦次的话:希望同学们共同进步,别像我这样内向,实在是喝不了酒,估计一辈子也喝不了。
  敲门声打断了回忆,我大声说请进。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我愣了一下,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来,来人则一步走上来和我握手:“刘同学,十几年不见你还这么帅气洒脱啊。”听声音看面容我一下子想了起来:
  “原来是庆丰啊,听说你要来这里做管家,没想到这样快。”毕业后的初次见面,他和想象中的腼腆、低调的庆丰判若两人。
  庆丰非常健谈,闲聊中我提起室友聚会的事情,他笑着说;“这些年一直想和大家聚聚,可总觉得自己上学时有些怪脾气,怕请不动大家,这次我俩工作在了一起,共同出面会容易一些。说办就办吧,这周六就聚会!”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还是对能不能攒齐人有些怀疑。
  在庆卡的努力下,周六中午,大学时六位室友还真的齐了;在饭店的单间,庆丰成了主角,有说有笑活跃着气氛,很快就把彼此的陌生感化解掉了。在为大家斟酒时,我忍不住问他:“庆丰,还记得你在大学毕业时聚会上的发言吗,你说这辈子也喝不了酒了,但今天我看你蛮行的啊。”
  庆丰举起杯邀大家喝一口:“都是环境使然,进了工厂要生存要进步,不交流怎么行,我也是在多次挣扎后才适应醒悟的,来,我敬大家一杯。”说着一口喝下了那杯白酒。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庆丰,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用进废退这个法国人马克发明的词,虽被达尔文推翻了,但用在很多人的身上,还是很准确的,比如孙庆丰。
  双枪天德
  (长篇节选五)
  平峻
  (接上期)
  第五章
  1
  入春以来,宝清西部山区抗日部队增多了,日寇见小城子一带经常有抗联活动,大为恼火,因为小城子不仅是通往勃力县的必经之路,而是宝清通往兰花顶子山,大尖山的咽喉要道,位置十分重要。为了隔断人民群众和抗联的联系,加强这个区的军事管制,宝清县警务局指命汉奸李长海组建了五十多人的自卫团,在小城子四周全挖了壕沟,又建了围墙,修了炮楼。围墙一丈多高,壕沟一丈多深,一丈多宽,围墙四角又修了炮台,村北的小山上还修了碉堡,昼夜有荷枪实弹地团丁守护。
  小城子归三区夹信子管理,自团自然也归夹信子警署管辖,于连常由于多次受到天德的打击,对抗联恨之入骨,他怕小城子防区出事,所以三天两头骑着马带着警察到小城子一带检查防务。
  自从小城子自卫团成立以后,给抗联的活动设下了障碍,部队不能来去自由,同老百姓的关系也中断了。就连本村老百姓上街办事,走亲防友也要受到监视,更谈不上随便进山了。小城子的老百姓对日寇汉奸的这一举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千方百计想同抗联联系,就是不敢动。活动在兰花顶子一带的32团深感小城子自卫团是块拌脚石,李明顺团长决心要除掉他。
  一天夜里,小城子自卫团的团丁们从老百姓那里勒索来两条狗和十来只鸡,大吃大喝以后,团长李长海在一铺小炕上抽着大烟,团丁们围着桌子打麻将,有的横七坚八的睡觉。突然,站岗的团丁在外面喊起来:“有人跳墙了。”接着就是几声枪响,屋内的团丁们惊惶失措,掀翻了桌子,跳下了地,李长海大声喊道:“追,快给我追,别让他跑了,他妈的,准是又给抗联送信去了。”这群团丁本来没受过什么训练,突然着急了,有的穿错了鞋,有的摸不着枪,一下子乱了营。李长海扯着站岗团丁的脖子问:“怎么回事?乱开枪。是谁跑了?”团丁回答:“有人跳墙跑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脸,一直向西南钻林子。”李长海对空连放三枪,命令团丁们:“你们给我追,一定要抓到这个送信的人。”
  此时,北山的团丁们听到了枪声后,立即一从碉堡里发出哒,哒,哒的机枪房,震荡了夜空,搅得老百姓不安宁。
  那些团丁们拿着枪,胆战心惊的在前山后山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扫兴而归。李长海脑差成怒,打了站岗团丁两个耳光子:“妈的,谎报军情,老子毙了你。”站岗的团丁还不服气,连声说:“李队长,我没有撒谎,真有人跳墙了。好,我如实报告还挨打,下次有多少人跳墙,我连屁也不放,真不讲理。”李长海说:“讲什么理,我的话就是理,真他妈揍的轻。”说完又给团丁两个耳光子,那个团丁扔下枪就跑进屋了。李长海进了屋说:“弟兄们,不要怕,有老于给咱们撑腰,有日本皇军做后台,来几个马胡子怕什么。今天晚上你们挨家给我清查,看看谁家少人了,不查清决不罢休。”于是团丁们又挨家住户查户口,整了大半宿,狗咬鸡叫,时断时续,老百姓骂声不绝,天快亮了,这些团丁们才回来。
  虽然这是场闹剧,但都是有原因的,因为早在1933年1月,日寇侵略军占领宝清后,对老百姓的压迫和统治更为残酷。什么“政治犯”,什么“通匪嫌疑犯”等罪名任意加在老百姓的头上,说抓就抓,说关就关,宝清人民不堪忍受就纷纷起来反抗。中共宝清县委特支书记金汝天和青年团委书记沈海星,由于领导群众游行示威,被叛徒告密牺牲后,金汝天的弟弟金汝民也是地卜一党员,沈海星的妻子朴福实也是中共地下党员,她接过丈夫的重担,担任青年团书记,和小城子的其他几个党员仍然开展地下活动,经常为抗联送给养,送情报,由于小城子四周全被封锁起来,已经和抗联失去了联系。
  2
  那天夜里,从墙上跑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32团二连连长李青山。原来李明顺早就想除掉小城子自卫团,他和孙福二人合计,先让有侦察经验的李青山带领金哲高先去侦察一下敌情,之后再作歼敌方案。正是初夏时节,天气暧洋洋的,农民们忙于耕耘,李青山和金哲高二人化装来到了小城子,可是把门的盘查太紧,他俩转悠了半天也进不了村,所有的村民出村、进村都有证,到了中午时分,李青山说:“小金子,咱俩应该想办法进去。”于是就躲在路边的小树林里。等了一阵子,见大老远来了两个马车,车上装的是木炭,他二人上了公路,在路边等候。
  过了一会儿,两辆装满木炭的铁帖辘马车过来了。李青山迎上去说:“老板大哥,我是从城里来的,到小城子看亲戚,门卫把着进不去,求你帮个忙,带我们进去,就说是你雇我们卸木炭的就行,我帮你卸木炭,完了就走,怎么样?”赶车的老板不到50岁,说:“行,上车吧。”
  李青山和金哲高上了车,大车向前一直到了大门口,进了自卫团大院。
  李青山和金哲高二人帮助卸完了车,把去院内的情况看了个遍,记在心里,然后洗洗手,洗洗脸就到金汝民家去了。金汝民因为在稻田里插秧,只有老妈自己在家。李青山敲了门,进院之后金老妈看了看他俩,心中有数,怀疑是抗联来人了,但还抱有警惕性,说:“汝民上稻地了,你们二位从哪来呀?”李青山说:“我们是汝民的朋友,汝民不在家,我们就等他,啥时回来啥时算。”金妈妈说:“已经过晌午了,盆里有饭,不嫌弃你们就吃点,等汝民回来再说。”
  于是两个人把剩的凉大米粥、小咸菜狼吞虎咽般的吃个精光,吃完了饭,就在树下等着。太阳还没落山,金汝民俩口子回来了,几个人见了面都不认识,又都不能冒然吐露真情,这可难住了李青山,他说:“金汝民同志,我们是3军4师32团的,也就是原来天德义勇军改编的,奉团长李明顺之命,到小城子侦察敌情,我们知道你的情况,所以才来麻烦你,希望你协助,我们准备近日攻打小城子自卫团,可是对小城子的情况不清楚。”金汝民说:“我们是种地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军什么团的,至于天德吗,到听说过他的一些传说,但和我们没有关系,你们俩赶快走吧,天黑之后,任何人出不了城门,把守的可严了。”李青山说:“我们真是抗日联军,打夹信子警察署,打木营地都是我们干的,别人敢冒充吗。”
  金汝民说:“这年头,不能说什么就信什么,抗联脸上没贴字,警察脸上没插签,你说什么我就得信什么,假如要是便衣队来了,说是抗联,我相信了,把情况一说,就得挨顿打,我是何苦来的,你们走吧,我不是撵你们,这年头的人靠不住。”
  李青山没有办法,空口无凭,拿什么来证明自己是抗联呢。金汝民说:“先进屋,你们把话说清楚再走。”这时金哲高看了看墙上挂的一张发黄的“全家福”照片说:“这张照片上的人我认识几个。”金汝民说:“你是哪国人?怎么认识这张照片上的人呢?”金哲高说:“你先别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先说一下,如果对,我们就是抗联,如果不对,你就把我送到自卫团去,怎么样?”金汝民说:“好吧,这几个人你真认识,不可能,怪事。”
  金哲高不紧不慢地说:“中间这对老人男的叫金焕正,女的叫李淑爱,后面那三个男的,一个叫金汝天,一个叫金汝明,另一个就是你金汝民,你家住在朝鲜咸镜北道庆原郡庆原镇,这几个女的是他们三个的媳妇,那个姑娘叫金玉花,日本侵吞朝鲜之后,你们全家从朝鲜移至中国的延吉,后来又到牡丹江,再后来日本人大屠杀,全家人失散了。金汝天如果在世的话,今年应当40岁,金汝明是38岁,金汝民你35岁,金玉花30岁,这个老人金焕正是68岁,老奶奶应该是65岁。”
  金哲高这几句知根知底的话可把金汝民说的服气了,真是一丁点都不差,他想:这个年轻人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家庭地址、每个人的年龄记得那么准,连忙说:“请问你是……?”
  金哲高说:“我是金汝明的儿子金哲高,三叔,你连我也不认识了。”金汝民一把搂住了金哲高说:“你是小高子,真是小高子,妈妈,你快来,你看谁来了。”金大妈进了屋问:“是谁来了汝民?”金汝民说:“妈妈,你看,这个小伙子就是二哥家的小高子,是小高子回来了,妈,你认不出来了吧。”老太太一把从金汝民怀里抢过金哲高,抱着金哲高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大孙子,大孙子,奶奶想你,想你们全家,把眼睛都快想瞎了,自从牡丹江分离,已经12年了,你今年正好18岁,你爹和你妈呢?你咋参加了抗联队伍?快快给奶奶说清楚。”
  实际下午一进院,金哲高就看这个老人像自己的奶奶,但他没有冒然相认,看了相片之后,他才肯定是奶奶和三叔,他知道三三叔一家是地下党,稳重一些,不冒然相认是对的,所以才指着相片把真情说破。老太太搂着金哲高哭了一阵又一阵,失散了多年的孙子回来了,老人能不高兴吗。金肖高给奶奶擦去了泪水说:“奶奶,别哭了,自打牡丹江失散以后,由于日本人的摧残,爹爹和妈妈得了病,先后去世了,全家只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适着,小时候讨饭,给人家放牛,后来就参加了抗联。”这时候金汝民的媳妇说:“哲高力侄回来了,这是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全家大喜呀。妈妈你也别哭了,我去给同志们做饭去,有什么体已话吃完饭再唠,稻秧也插完了,没啥大事,你们奶奶孙子唠一宿也没关系。”
  金汝民的媳妇很快整了四个小菜,炒鸡蛋,煮的咸鸭蛋,清水炸的山野菜,盘炒豆腐,大米干饭。
  老奶奶坐在金哲高的身边,一个劲的往碗里挟菜,说:“大孙子,回家了,可要吃饱啊,吃得饱饱的,打鬼子有劲。”金哲高说:“奶奶,你放心吧,我的肚皮快要撑坏了,留着明天吃吧。”
  几个人吃过了饭,金汝民说:“青山同志,和我一起搞地下工作的还有朴福实,是沈海星的爱人,有几次给四师的情报都是她给送上山的,是个很好的党员,我应该把她找来,和你认识一下。”李青山说:"那太好了。”
  不大会儿的工夫,金汝民就把朴福实找来了。
  看来朴福实不过30来岁,中等个,身体很结实,由于经常在外劳作,脸色红中透黑,人是显得非常机灵。经金汝民介绍,朴福实亲切的和李青山握握手,然后说:“李青山同志,近一年来就知道你们在兰花顶子和南双桠子一带活动,乡亲们都传闻你们的事迹,今天终于见到你们啦,小城子这个据点太霸道了,阻碍交通不说,抗联的活动也太不方便,只要到师部,就必须得经过小城子,早就该拔了。说吧,用我们帮什么忙,保证完成任务。”李青山说:“我们侦察的目的就是想除掉它,先和你们联系,取得你们的支持,便于开展工作。这次打小城子,你们策应一下就可以,以后麻烦的时候多着呢。”朴福实说:“你只管放心吧,哎,你们不是来俩位同志吗?那位呢?怎么没看到?”李青山说:“你问金汶民吧。”
  金汝民向东屋喊了声:“哲高,你过来一下。”金汝民骄傲地说:“他就是我二哥的儿子金哲高,现任四师32团团长李明顺的警卫员,也是侦察员,天德队的几次战斗都有他,干的还不错,还是什么啦?”李青山说:"还是团部警卫排长,这小家伙,可机灵了。”朴福实拉过金哲高,看了又看,眼泪流了下来,你爹你妈呢,他俩咋不来,金哲高说:“已经去世多年了。”李青山说:“大姐,别难过,金哲高虽然从小受苦,不是这孩子命苦,中国人现在都受苦,如果不是日本人侵略,哲高哪能失去双亲,我们要消灭日本人,才能解除灾难。”
  朴福实说:“对,这就是党在这一时期的中心任务。我丈夫死了,有我,我死了,还有我儿子,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朝鲜人,眼下共同的敌人就是日本侵略者,不消灭日本人,世界都不会太平。”
  朴福实几句简捷的话深深的打动了李青山,他想,到底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先进,连女的讲话都这么干净、利索、透彻。由衷的产生了种敬佩感,以后有机会找于政委谈谈,也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想到这便说:“朴大姐说的对,我这次来就是为消灭日本侵略者和汉奸才侦察的,力争在近日拔掉这个据点。”
  3
  第二天,金汝民领着李青山和金哲高在小城子村内转了一周,见四面都有高墙和深沟,沟里还有水。又把北山的碉堡的位置、距离,自卫团大院的情况全了解清楚了,于当天晚上跳墙逃跑,这才引起了哨兵开枪和全村大搜查的事。
  根据李青山的汇报,李明顺和孙福、薛东范研究了一个攻打小城子的作战方案,并由戴恒章上报给郝师长,郝师长和金策详细分析了敌我兵力情况,感到打小城子有把握,就批准了这个方案,为确保胜利,派来师部的马副官协助李团长指挥战斗。
  抗联密营里,战士们正在做好战前的一切准备,士气非常高昂,有的哼着小调,有的唱着小曲,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战士们全副武装,等待着行动命令。团长李明顺和副团长孙福正在进一步研究作战方案。这时两名战士抬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人从山上下来了,放到密营的草地上。一个战士说“团长,这个人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摔伤的,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只说一句话同志,可找到你们了。然后就晕过去了。”李明顺和孙福两位团长见这个人有20来岁,头上扎一个旧毛巾,脸上有血污,上身穿一件黑色对襟汗衫,下身穿灰色宽裤,脚穿一双旧胶鞋,闭着双眼,已处于休克状态。
  李团长叫军医赶快抢救,军医过来摸摸脉,又用手电筒照着扒开眼睛说:“不要紧,是过度疲劳摔晕了,一会儿就会好的。”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睁开了眼睛,从草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李明顺的手说:“首长,可找到你们了。”说完就哭了起来。
  这位鲜族青年叫李刚,是小城子青年团副书记,他说:“自从李青山跳墙走后,自,卫团丁连夜搜查,已把金汝民,朴福实等二十多人抓了起来,然后挨个审迅逼供,已被分别关押在自卫团的单房子里,要以‘通匪罪’送到夹信子警察署处置,他受金、朴二人派遣,从西北城墙挖个洞钻了出来,忍饥挨饿找了两天才找到抗联密营。”
  李明顺让吴玉成带李刚去休息,然后又召集了干部会议,李明顺说:“马副官主动要求参加攻打小城子的战斗,这是师首长对我们的关怀和支持,马副官来密营已经三天了,检查了工作,听取了汇报,又和我们共同研究了做战方案,会儿集合部队,请马副官讲话。”
  几分钟以后,全体战士集合完毕,李明顺说:“同志们,四师首长十分关心我们这次战斗,因为这是我们参加抗联队伍的第一次作战,争取打个漂亮仗,一定要旗开得胜,现在请马副官讲话。”
  在战士的热烈掌声中,马副官先敬了个军官礼,然后说:“同志们,现在抗日斗争形势很好,宝清西部山区抗联部队增加了,到处都有我们的部队在活动,形势发展对我们有利,我们要乘这个东风,打好这二仗,因为它关系到抗联队伍的进一步发展和壮大军威,给敌人以沉重打击,才能扩大我们的政治影响。小城子的地理位置很重要,是几条干线的必经之路,师首长希望我们坚决打好这一仗,打出我们的士气,打出我们的威名。”
  马副官的讲话博得了热烈的掌声,有如火上加油,全体指战员们心里都憋足了劲,坚决打好这一仗。李明顺说:“我代表32团全体干部战士向师首长表示,请首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现在我宣布行动计划,参谋长薛东范带领团部人员和一个班守密营,其余的兵分三路,一路由我带领刘金宝的三连,李刚做向导,攻打小城子自卫团部。第二路由马副官带领李青山的二连攻克北山碉堡,第三路由孙副团长带领李海伦的一连,到小城子东的小李卡河附近埋伏,准备阻击宝清警察局派出的援兵。鸡叫头遍下手,天亮前务必解除战斗。现在出发。”
  乌云密布,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32团的战士们在夜里急行军,三队人马准时到了预定地点。李青山走过来说:“小城子的四角除了西北角炮台有人外,其余的三个炮台都没有人,大门只有一个流动哨,不时的在敲着梆子,后山上碉堡是用石头砌的,很坚固,碉堡有上下两层射击口,每层三个枪眼,碉堡上挂一盏马灯。李明顺说:“和原来掌握的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这个碉堡占据有利地形,可以四面射击。”马副官说:“我们这路先摸进小城子里,然后直扑碉堡,把它围起来,更能准确一些。”
  李明顺说:“可派李刚先找到那个墙洞子,带一队人马从墙洞子进去,进去之后抓个舌头,问清口令,占领炮台,实行强攻,不过要注意安全,尽量避免伤亡,我感到攻击碉堡的任务很重,这个碉堡的威胁力太大了,必须把它炸掉。”李青山说:“那好办,先打掉敌人的马灯,靠近碉堡时机枪掩护,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以快取胜。”马副官说:“对,一方取胜要马上支援另一方,两队汇合后形成拳头,打击敌人更有力量。”
  李团长带领战士们顺利的到到了小城子的围墙外,李刚带领十儿个人悄悄的摸进了墙洞子,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过去,快速奔向自卫团部。那个自卫团巡逻兵用手打着梆子,走两步停一停,再向周围看看,然后就回到房前,靠到墙根坐下来休息,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刚想划火柴时,有如高楼失脚,猛一下被人拉倒,还没等他明白,有人骑上了他,紧紧的掐住大脖子,两支枪顶住了脑瓜壳,“不许动,也不许喊,我们是抗日联军。”吓的那个伪团丁浑身发抖,急忙求饶,抗联战士把他拖到了大树下,问:"今晚的口令是什么?”他回答:“小白鞋。”战士们来气了,要毙他,“哪仃这个口令?”哨兵说:“我不骗你,真是小白鞋,李团长告诉的。”战七们又问:“李长海在哪里?”他回答:“正搂着小白鞋在团部睡觉呢。”战士们问清楚了之后,把他绑在树上用毛巾堵住了嘴。
  一名战士拿着梆子向炮台走去,其余战士从侧面用炮台靠近,梆子声又响了,可战士的急促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敌人,炮台上有人拉枪栓,问:“口令?”“小白鞋。”战士们仍然向前冲去。炮台上的敌人大声喊:“不好了,马胡子来了。”随着叫喊声,炮台上一阵机枪扫射过来,拿梆子的战士和另一个战士牺牲了。
  李明顺见此情景,立刻命命:“打”。刘金宝和金哲高对准炮台就是一阵射击。李明顺心里明白,其它炮台没有人,只有这个炮台有人,一挺机枪能控制整个大院,不打掉这个炮台,其它地方都难以进攻,可是敌人拼了命似的用机枪扫射,子弹相当密集。李明顺火了,举起了双枪,对准了炮台上的射击口就是阵连射,机枪顿时哑了,战士们一个冲锋很快占领了炮台。里边的敌人举手投降了,一个一个的丛炮台上走下来。刚才这一阵爆豆般的枪声震醒了自卫团的团丁们,李长海指挥团丁凭借房屋负隅顽抗,死不投降。
  李明顺一看,炮台拿下了,威胁解除了,打团部没有太大的阻碍,只是敌人凭门窗射击,火力很猛,一时难以靠近。久攻不下,必生变化,因为天快亮了,日本人和伪军大队人马马上就会过来,里外夹攻可就麻烦了。正在思索间,忽然看见敌团部的房子是用草苫的,马上想起了用火攻的办法,于是命令:“金哲高,放火烧房子;刘连长,用机枪封锁敌人火力点,压制敌人火力。”金哲高带着战士从两翼迁回,到房山头,点着了房子上的草。这火立时着了起来,辟辟叭叭作响,刹那时串上房顶,整个敌团部就浓烟滚滚,烈火熊熊,如同白昼一般。
  自卫团部变成了火海,火苗子串起一丈多高,映红了半边天,李长海支撑不住了,妄想溜掉,当他拉着姘头想溜掉时被击毙,其它团丁看事不好,都喊:“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再别开枪了。”一个个把枪从窗口扔了出来,乖乖地当了俘虏。
  与此同时,第二路人马已经接近了后山碉堡,神枪手李青山一枪打灭了碉堡上的马灯,战士们迅速向碉堡扑去,手榴弹发出轰、轰的爆炸声,震的地动山摇,碉堡被炸开了一面,有几个团丁被炸的血肉横飞。可是那些活着的团丁仍然在拼命抵抗,抗联的步枪、机枪起射向碉堡,都无济于事。由于敌人机枪的疯狂扫射,战士们难以靠近敌人碉堡,二连长李青山一个箭歹冲向碉堡,想夺取敌人机枪。不想一颗子弹飞来射中了他的胸部,他慢慢的倒在血泊之中。
  攻下了自卫团部的李团长留下金哲高继续清查自卫团部大院,然后带兵攻取碉堡,两路兵力一齐向碉堡发起猛攻,敌人招架不住了,但就是不投降。马副官向敌人喊话:“碉堡里的团丁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的团长李长海已经被击毙,自卫团大院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你们快投降吧,交枪留命,替日人本人卖命没有好下场。”固守碉堡的团丁早已看见了团部烈火熊熊,知道坏了大事,一定是抗联大部队来了,一个个举起了双手,从碉堡里钻了出来。李刚和金哲高二人在柴房里找了一把大斧头,砸开了关押金汝民和朴福实的单房子,把他们都全救了出来,然后领着金汝民和朴福实去见李团长,李团长热情地握着他们的手说:“太感谢你们了,有你们的支援就有我们的胜利。”金汝民说:"李团长,以后有事只管命令,我们坚决照办。”
  李明顺说:“哪敢命令,我们应当向地方党组织请示才是应该的。”战斗结束了,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色,李团长派人通知孙团长,“撤出警戒,取道回山。”然后李明顺把部队聚集在南山边的树林里,他眼含热泪擦干了李排长等三名战士身上的血迹,然后这个刚强的铁汉在李青山的遗体面前简直哭成了一个泪人,他说:“同志们,回首当年与李青山同志相处的岁月,不管是在国军,还是在抗联,他都始终跟随着我,是个非常勇敢、机智的战士,与自己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始终如一,多少次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任务,是部队的骨干,今天失去了这样一个好同志,简直少了一个臂膀。”马副官劝他说:“李团长,节哀顺便吧,青山确实是个好同志,是32团的领导骨干,但是抗日不可能没有流血牺牲,我们要把仇恨留在心里,向敌人讨回血债,一定完成青山同志未尽的事业。”
  掩埋了战友的遗体后,全体立正,向长空鸣枪以示哀悼。李明顺擦干了泪水,然后带着缴获的枪支和粮食,乘着习习春风,迎着破晓的曙光,踏上了归途。
  4
  枪声和火光惊动了夹信子警察署署长于连常,他发自己的管区内出现匪情,特别是小城子自卫团院内发生了大火,知道非同一般。立即向宝清打电话,要求增援,然后紧急集合队伍,从夹信子出发,沿着宝石河南岸的荒僻小路,向小城子进发。这些团丁和警察们尽管荷枪实弹,但还是胆小如鼠,十分小心的前进,尤其是诡计多端的于连常,根据他多年和抗联作战的经验,越发感到犹豫。他想,这枪声、这火光,是不是明显的虚张声势呢,也可能是引蛇出动,招虎下山,生怕吃亏上当,因为他吃抗联的亏太多了,生怕走进伏击圈,于连常让警察们在前边走,他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的走。
  宝石河水是从小城子那边流下来的,河南的道通往夹信子,河北的道通往宝清县城,这两条道在李卡河渡口处汇合,归到北岸的大道,从这往西去是小城子,往东走是宝清县城,于连常到这以后,特别紧张,人人都弓着腰,支楞着耳朵,眼睛也不够用了,于连常的耳朵也特别灵,他透过宝石河的流水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再仔细一听,河北岸出现了一支人马。此刻经验告诉他,要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于是命令:“弟兄们,卧倒。”一排枪射向北岸。顿时,北岸也如同开锅的水,呼啸的子弹打的于连常的人马抬不起头,睁不开眼,也递不上枪,这时北岸的人马冲过来,倾刻间警察们死了四五个,剩下的全部被俘。这时于连常才明白他们打的是日本人,已经打死了四名日军,还有十几个受伤的。气的松田少佐蹦起老高,大骂于连常:“良心坏了坏了的,为什么打皇军?”于连常点头哈腰地说:“太君,实在是误会,误会大大的。”松田少佐仍很气愤,完全缴了于队的械,并且送回县城关押。等全部弄清楚确实是误会之后,才放他回去,让其带罪立功。
  32团全体指战员一宿之间火烧了小城子自卫团营房,又炸毁了碉堡,击毙了自卫团长李长海、于队和松田少佐,又互相火拼了一场,让日伪人员惶惶不可终日,有如热锅之蚁,整日胆战心惊,不得安生。实际上这次战斗的胜利对于打击日伪势力,扩大社会影响,团结武装队伍,鼓舞抗日斗志等方面都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小城子战斗结束不久,李明顺召集了干部会议。首先宣布了人事任免,由于李青山同志牺牲了,由金哲高接任二连长,吴玉成担任警卫员接任金哲高。李明顺说:“今天会议的主要议程就是一个,为了贯彻郝师长的精神,重点开展扩大抗日队伍的工作,由于陈有才和金哲高二人前些日子已经到各义军山头走动了近一个月,基本上也掌握了一些情况,陈副官你把详细情况向大家再汇报一下,让大家共同研究时心里有个谱。”
  陈有才说:“参加抗联以后,按照李团长的意思,我和小金子走了近一个月,现在在宝清境内的所有缙子全部都找到了。有的对我们冷若冰霜,不肯参加抗联,而大部分的缙于处境都非常困难,随时都有危险,人少,武器差,缺乏食品和蔬菜,现在是夏季,还好一点,吃的大部分是清水煮山野菜度日,每天饥一顿饱一顿,但士气还可以,有几个缙子还是态度坚决,不怕流血牺牲,坚决和日本人血战到底,现在基本形成了四股较大的武装力量。第一是王永队,有七十多人,王永原来是桦川县县长,桦川沦陷后,率部下七十多人抗日,游击于桦川、宝清、富绵一带,在宝清的北部时来时走。
  第二队是三省队,有三十多人,队长叫赵长胜,在南双桠子以东索伦岗一带活动,鸟步混合,杂牌队伍,通过交谈,赵长胜基本同意参加抗联。第三队是奎武队,队长邢奎武是宝清县三区梨树沟人,原来是梨树沟自卫团的队长,从大前年当上了山林抗日队,全是马队,部队有三十多人,作战素质很高,但就归属谁的问题内部不统一。
  一部分人认为谁也不归,打到哪算哪,干一天是一天。另一部分人认为参加抗联也行,就是组织纪律太严,受约束不自由,还有的不服气,说抗日就是要有真本事,要一马三枪的功夫。另外一队是忠厚队,队长杨忠厚是宝清县四区一甲人,原为农民,后因婚事不如意,一时气愤出走为匪,也有三十多人,全是马队,杂牌步枪,日本占领后,由于民族大义,而聚众抗日。以上四股义军合计约一百六七十人,由于王永队活动范围较大,在宝清县的活动时候少,将来可能归富绵和桦川的抗联,最后能归我们的只有三省、奎武和忠厚队这八九十人。”
  陈有才介绍完了之后,李明顺说:“现在充分发扬民主,大家把陈副官介绍的情况集中议论一下,分析一下,提出个总的行动方案。”这时候于保和政委说:“我认为收这些人并不难,只要通知他们一下什么时间来,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来就算了,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收他们的心,改变他们的环境。在这战乱年代,他们能够离开家乡,抛弃亲人,主动向日本侵略者宣战,冒若生命危险与敌战斗,这种精神就是很可贵的。我认为我们不必强求他们参加我们的队伍,只是把参加抗联的伟大意义讲透就可以了,我认为这伙人还是通情达理的,至于说个别队想比试一下武功,显示一下本事,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我看可以,但是需要上报师党委批准后方可进行。”
  副团长孙福说:“其他队我不太清楚,奎武队我比较了解,杨奎武比我小两岁,都是梨树沟子人,我俩相距十多里路,从小就认识,他为人直爽,脾气挺暴臊,原来有四十多人,后来一部分人离他而去。他的枪法不错,枪响必中,有神枪之称,正因为枪法好,有时傲气十足。不过此人挺讲江湖义气,注重友情,他对我们团不了解,过去在宝清只听说有个天德队,不知道有32团。小城子战斗结束后,他必然得知情况,我想会在他们中间有反晌的。估计情况还能好争取一些。”
  听了孙福的话,有两个人不服气了,一个是李海伦,另一个是刘金宝,因为这两个人都有特点。李海沦长枪打的好,立、跪、卧、滚射击,只要枪递出去,每发必中。刘金宝不光会说书,机枪功夫了得,会使用各种轻重机枪,而且会维修,200米之内也是百发百中。正因为这样才不服气。各种枪械闭着眼睛十五秒钟之内全能安装结束。有一次在宁安打日本人时,一般的机枪射手都是朝敌人扫射,而他却远距离点射,近距离扫射,不仅命中率高,而且节约子弹,打的敌人指挥官高喊:“马胡子的机枪历害,向前冲锋打胸部,向后撤退打屁股。”最后爬勇退出了阵地。
  李海伦说:“既然他们有那种想法,我看有两种办法可以解决。你们能说会道的,善讲理论的,就用嘴皮子去说服他,我和刘连长就用枪法去战胜他们,这一文一武也没唯大不了的,不就七八十人吗,一对、一对二全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来个走马百步穿杨,就地十八滚,绝步三枪,看谁历害,这些无名小辈,竞敢藐视抗联,欺人太甚,我不服气。”
  李在德心里明白:男子汉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凡都是活好脾气暴,蔫蔫呼呼的人从来也没有脾气,但也没有大能耐,于是说:“二位连长也别生气,部队打仗要靠素质,靠耐力,更要靠技术,但是更主要的是靠指挥员的英明决策,像《三国演义》这部书,大家都知道,老百姓对各个战将都评议过,叫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就是说吕布武功最高,在三国属一流将才,刘、关、张虎牢关,三英战吕布,说明吕布武艺高强,但由于对形势,对时局,对对方军车力量估计不足,骄傲自大,而错误指挥,导致了白门楼被杀之千古之谈。吕布就是犯了一个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有勇而无谋,我说的意思是一个指挥官,哪怕是一个中下级指挥官,对所辖之旅,所辖之域不全面了解,不全部知晓,都不能仓促的做任何政治决议和军事行动,否则会导致失败。依我看两位连长所说的也不妨一试,先礼而后兵吗,然后来一个政治引导与武功切磋岂不是更好,一来可以显示我们抗联有正确的奋斗目标和行动规范,更可以体现出我们有武功高强的战士,有指挥确的领导,这是我们抗日工作赖以至胜的法宝,通过政治引导与武功切磋,让各缙子心悦诚服的归顺抗联,岂不更好,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在场的人仅有李在德一个女同志,她平素文静稳重,和蔼待人,说话谦虚,到没显得什么有惊人之处,可是今天这一场议论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大家都认为李主任知道的事情挺多,说话令人服气,李海伦小声的问金哲高:“李主任多高的文化?说出话来真让人佩服。”金哲高说“人家是大学生,是学校毕业的,专科人才。”李海伦又说:“怪不得讲话有套数,受听。”李明顺说:“大家还有什么想法,讨论吗,都说出来,出个好点子是对的。”
  于保和说:“李团长,我看这样吧,大家的思路基本统一,我和陈副官再走一次,到各义军那里做一番调查,由戴副官写一份报告送师党委研究,批准后我和陈副官就出发。报告的中心就是‘以义为本’、‘以武会友'、‘扩大实力’、‘团结抗战’这‘十六'个字。”
  李明顺说:“哎呀于政委,我文化低,是个大老粗,一马三枪还行,就是说话走板,老说不到点子上,就照你的意思办吧,戴副官你就写,写完之后就到师部请示,待师长批准了,我们就行动。
  5
  到了第三天下午,戴恒章回来了,带回了师部郝师长和金主任的指小。李团长高兴的对于保和说:“师首长对我们的工作很重视,同意我们以义为本、以武会友、扩大实力、团结抗战这十六个字的收编方案,同时还准备参加我们的比武大会,可能还有几个儿童也带来,他们有的是孤儿,有的是烈士子女,组织一个少年排。”
  于保和说:“太好了,这是上级领导对我们莫大的关怀和支持,我们要尽力办好这次比武大会,明天我就和陈副官下山走一趟了”李明顺说:“行,我们把比武的日期初步定在五月初五,也就是端午节上午九时左右。比武的项目你再与各义军协商一下,尽量由他们选自己的强项。”于保和说:“就这样吧,我走之后让战士们多下点套子,打几个野猪和狗子准备迎接新战士。”
  第二天老大早于保和和陈有才骑马下山了,他们先到了宝清、桦川、富绵三县交接处找王永队,有人说王永队过江北去了,没有办法,顺路到宝清县四区以东的大草甸子。
  忠厚队驻在大草甸子里有三个窝棚点,为了怕敌人奔袭,他们不仅经常挪窑子,而且在几里地之外就有岗哨在暗中站岗。在平原几十里望去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旦行动晚了跑都跑不及。距离营地还有五里多路,四个哨兵就把他们俩堵住了,陈友才说:“我们是天德队的,上次我来一次了,见了你们大掌柜的,我们有事。”哨兵说:“有事也得按规矩办,把他们俩绑了起来,蒙上了眼睛,由两人带路,留下两个人继续站岗。”
  大甸子不好走,有时踩不准漂筏掉进稀泥陷二尺多深,半天出不来。两个人好不容易被连拉带扯地到忠厚队队部。哨兵喊:“报告掌柜的,我们领来两个探子杨忠厚喊:“带进来。”于保合和陈友才被带进了窝棚,解去了眼罩。杨忠厚一看说:“这不是陈副官吗?失敬,失敬,这位是?”
  陈友才说:“这位是我们团政委于保合同志。”杨忠厚双手一躬说:“对不起了二位,有失远迎,请坐。”
  三个人坐在土炕上喝着茶水。杨忠厚说:“位远道而来必有大事吧,请指教。”
  陈友才说:“我还为上次的目地而来的,今天于政委亲自来,想和你们见一面,你们有啥想法和困难就和政委当面讲清楚,问明白,有些事情我解释不了,但于政委行,有啥事你就问吧。”
  杨忠厚说:"我没啥可说的,你上次来我也表示了,愿意参加抗联,干一番大事业,就我们这几个人力量太小,也不经打,两天前得到准确情报,有二十多个鬼子骑兵进大甸子讨伐,我在必经之路设伏,满以为能吃掉他。可枪一响,事与愿违,我们只有两只长枪和两支短枪还可以,其余的杂牌枪、老洋炮根本不中用。结果鬼子的歪把子机枪一响,压得我们抬不起头,小鬼子的马又快,几乎从我们的头上飞过去,我们死伤了几个弟兄,小鬼子皮毛未损就跑了,从那以后有几个弟兄要不干了,就因为我们武器不济,人太少,才吃亏,所以我同意参加抗联,我们不争吃喝,就要好武器。”
  于保合说:“这个不难,敌人手里有呀,叫他给运过来一部分不就结了吗,这是很轻松的事。”杨忠厚不解其意,便问:“敌人能给你运武器,我啥没听说呢。”
  陈友才说:''关内打仗,蒋介石围剿中央红军,屡屡失败,蒋介石是咱中央红军的运输大队长,在东北这地方日本人和伪警察就是咱抗联的运输大队长,缺啥少啥他都能给你送来。”杨忠厚说:“我懂了,原来是这么一马事。”下午,杨忠厚打发几个弟兄在水澹里捞了一些泥鳅、柳根、蛤蟆、老头鱼,足有一大筐。晚餐就是大炖鱼,喝老白干。
  一切都谈成了之后,于金宝和陈有才离开了忠厚队,向三省队走去。他们到了南双桠子里面的三省队,掌柜的说:“我们巴不得参加抗联,不用研究了,你叫啥时去我们就啥时去。”
  他俩在三省队住了一宿,最后走进了宝清县西部的梨树沟子,找到了奎武队,奎武队之所以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坚持多年,主要是靠两个人,小诸葛石先志,马后炮牛大力。此二人是邢奎武的左膀右臂,石先志40来岁,有几年私学馆功底,后因父亲有病失学,当时的阴阳八卦,阴宅阳宅,相面算命能说出个三五分成破利害。说话从来文绉绉的,挺斯文,和邢奎武是表兄弟,但凡军机大事都由他做主,而马后炮牛大力却是膀大腰圆,浑身是劲,有一次他给大粮户扛活,大粮户欺骗他头脑简单,乘机扣他工钱,到腊月二十三歇工那天,就对牛大力说:“牛大力,场院里有五斗沉的黄豆(每户40斤)10口袋,你能一手提一个口袋或用两手夹两个口袋,下次拿俩,五次把口袋全搬到仓库里,我就给你工钱,如果办不到今年工资全扣,明年再白干一年活,怎么样?”
  牛大力摇着脑袋说“当真吗?不兴骗人。”大粮户说:“我说话算数,从来不骗人,在场的各位可以做证。”结果牛大力来了个牛劲,俩个胳肢窝一边夹一个200斤的口袋,场院到仓库200多米远,一连搬了五个来回,脸不变色心不跳,满场院的人都惊呆了,一致称为大力士,后来通称牛大力。至于真名实姓叫什么不知道。
  大粮户见牛大力真把黄豆袋子给搬走了,还想耍赖,不给工钱,被牛大力一拳打折了两根肋骨,一根肋骨扎进了肝脏,当场死了。牛大力人命在案,从辽南跑到了宝清投奔亲属,后来投奔了奎武队。别看牛大力脑袋笨,可是在奎武队学习打枪、骑马、摔跤,不过半年就出类拔萃,原来队伍里的四十几个人没有对手。有一次在小梨树沟门,他和一名队友遇见了日本讨伐队的三个掉队人员,日本付伐队见他手里没有武器,便形成了三角之势,同时用刺刀扎他。他毫不惧怕,一闪身躲过了正面敌人的刺刀,然后把正面的鬼子推向了左侧鬼子的刺刀,上侧那个鬼子只顾刺牛大力,结果刺死了同伙,正在发楞的时候,牛大力飞身脚踢在了下腹部的要害之处,那个日本兵痛的嗷嗷直叫,弯下腰不敢动。牛大力抢过那只三八枪,从左肋刺死了这个日本兵,又返过身来捅了右边那个日本兵一刀。前后不到分钟,他刺死了三个日本人。从此在奎武队声名大震,坐上了三掌柜的交椅。邢奎武也靠他和石先志打了不少胜仗,挺信任他。
  于保合、陈有才到了聚义厅,邢奎武启中,石先志和牛大力相陪,丁保合、陈有才客坐,弟兄们献上了茶水。于保合和陈有可走了一整天,初夏炎热,浑身是汗,解开了汗衫的扣,又喝了碗凉茶水,挺解渴。邢奎武说:“二位不辞劳苦到我山寨议事,荣幸之至。”陈言才说:“邢掌柜,我先给你介绍个人,”他一指于保合“这位就是东北抗日联军3军4师32团政委于保介同志。”
  邢奎武双手抱拳,“幸会,幸会,于政萎。”于保合也抱拳回礼,“谢谢邢大掌柜,冒昧上山,多有打扰,望见谅。”陈有才说:“邢大掌柜的,头几天火烧小城子自卫团,炸炮楼子,你知道这件事吗?”邢奎武哈哈一笑说:“知道,天德,李明顺干的。干的好,替我出了口恶气,来回出山进山挡我的道,这个小城子自卫团就是你们不除,将来我必除之。”陈有才说:“现在李明顺可不是天德了,而是团长了,他希望你们也参加抗联,齐心协力打鬼子。”
  邢奎武说:“不忙,不忙,晚上喝完了酒之后再议不迟。”
  于保合见邢奎武避而不谈,心想:着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吧,我倒要看你抱什么态度。也就慢饮茶水,静观其态。这时候伙头进屋了说:“大掌柜的,今天啃富,是用大粒丸还是星星散?”邢奎武说:“翻张子、挑龙也行。”伙头说:“没有雪花,烙不了。”
  邢奎武说.“那就吃抻腰子吧。”伙头答应着走了。
  于保合楞楞地望着陈有才,不知这俩人说的什么黑话。
  晚上,邢奎武安排了一顿丰盛的酒菜,吃喝结束之后,邢奎武说:“烦劳二位到聚义厅,我们弟兄几个想请教请教。”于保合说:“好吧。”随邢奎武到了聚义厅,落座后,弟兄又献上茶来,邢奎武说:“二位辛苦,远途跋涉到我山寨,上次陈副官来了一次,当时我没表态,主要是想观察段再定夺。我冒昧的问二位一句话,我到你们抗联是起义、是归降,还是投诚、改编?总应该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不然将来怎么面对江湖中人,说我变节、求荣、求官、求利,我自己都难以回答。”
  于保合看一眼邢奎武,又看看石先志和牛大力。石先志没喝酒,而牛大力却喝了个红脸大汗,坐着不住的擦汗。心想:今天晚上石先志不喝酒就是准备唱上角,邢奎武已移权,牛大力不足为虑,对手还是石先志,必须先把他震住。于是说:“邢掌柜的,依你之说想要个明正言顺的说法,这应该,太应该了,但是这个说法不是我给你的,而是要你自己去争取,至于是起义、投诚或改编,你想走哪条路由你自己选择,这事总不能由二掌柜的决定吧,你是三军之帅,当然由你选择,你的脑袋总不能长在别人的脖子上吧。”
  石先志多聪明啊,一听于政委话中有音,忙说“于政委,你说的对,家有千口主持一人,我和老三都是打旁锤,敲边鼓的,大事、关键的事还是由大掌柜的拿主意,你说对吧老三。”
  于保合见石先知想避锋芒,也就给了个台阶下,便说:“石掌柜的说的对,什么事还不是大当家的决定,别人只是参谋,象你吧平常不外乎参谋一下出点点子。一切事情还不是大掌柜的主见。邢掌柜的,我看你这二员副将一文一武倒也大有可为,为你立下了不少功劳,他俩可没要什么名份吧。”
  牛大力说;“要什么名份,大哥对俺情同手足,俺一心一意跟大哥走。”于保合说:“难得邢掌柜有此患难之交,可象《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了吧。”牛大力说:“对,没说的,大哥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决不含糊。”
  于保合说:“你大哥投降日本人你去不去?”牛大力说:“去,大哥到哪我到哪。”
  于保合心想:这人是个草包,根本不知道正确和错误之分,再也没答理他。对邢奎武说:“大掌柜的,依你之见想要哪个名份最适宜?”邢奎武说:“我要的是既能抬高我的身价,还要让我奎武队在江湖之中人人敬佩,手下的凡十个弟兄又都满意,达到这个标准就可以了。我的要求并不是太高。”
  于保合说:“高是不高,但我说句话你别介意,身价不是自己抬的,要想树立威信,首先得自己创造威信。你想让你手下的弟兄全部称心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人的私欲是无止境的,是永远也填不平的沟壑,为了个人利益搞钻营,我们共产党的队伍不能收容。我给你一个说法,你能归到抗日队伍里来,对你来说是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是弃暗投明,我们对你则是收编。即把你由一个小股绺子变成一个共产党领导的抗联队伍,又把你个人那些坐山为上的霸气彻底改变,我们有统一的正确的行动纲领,有铁的纪律,不是某些个人的小山头、小集团。他想来就来,他想走就走,我们有纪律约束。”
  邢奎武双眼看着于保合讲话,心里是诚服了。这时候小诸葛石先志说话了:“于政委,我们归了你,算弃暗投明,你想收编我们,可我们的弟兄也不比你的战士孬。你投诚过来,我改编你不成吗?反正都是扩大抗日队伍,壮大武装力量,共同打击日本人,如何?”
  于保合笑着说:“二掌柜此言差矣,堂堂的东北抗日联军,岂能就缚于一群草莽英雄。我不怕你们生气,我们东北抗日联军有10万人马,身后有千百万支持我们的人民群众,我们有党中央毛主席的正确领导,有东北各省委抗联总指挥的正确指挥,有英勇战斗、一往无前、不怕牺牲的战士,特别是宝清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坚决支持和关怀。这些你们具备吗,如果你们具备这些条件,反正在哪都抗日,我和陈副官就在你这干,情愿为邢掌柜的牵马坠镫。”
  邢奎武被于保合的这几句话给制服了,他自己清楚,在宝清县是孤军作战,哪有人和他遥相呼应,怎么能和天德队相比呢。相比之下,人家是参天大树,自己是孤零野草。自己确实什么条件都不俱备,石先志说的几句话他倒认为毫无道
  理,凭什么本事收人家抗联队伍呢,真是胡闹。于是说:"于政委,弟兄们言语过激,请不必介意,实际我们拉杆子起义,也是为了活命。我也合计了,单枪匹马的干真是不行,人多力量大吗,我同意参加抗联,弟兄们也惯了,说啥由他去吧。”
  石先志急忙说:“大哥先别主断,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于政委。方才你把我们称做什么草莽英雄,同为抗日同道中人,是不是小瞧了我们奎武队。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奎武队自出师以来也打了几个象样的胜仗。大前年,也就是康德元年春天,我们在青龙山以西设伏兵,击毙了清乡讨伐的宝清警务科日本指导官石川秋吉,伪公安分局长赵凤春,活抓警察二十多人。康德二年,我们在梨树沟牛大力一人就挑死了三个日本兵,还有……”
  牛大力这时来了劲:“对,我三下五去二就他妈两三下,几个小鬼子全完蛋了,还得了三支大盖枪,真痛快。”
  于保合说:“你们在青龙山打死了石川秋吉和赵凤春我知道,可是之后呢,你们带着战利品逃之夭夭了,可宝清县驻西山日军守备队几乎把青龙山一带老百姓的住房全部化成灰尽,所有的粮食和牲畜全被抢光了,十几个小青年以通匪罪关进了大牢,小梨树沟子村也没逃过同样的劫难。你们取得了寸利,却让老百姓受苦受难,何得何益,你们自己权衡一下,你说你们不是草莽英雄又是什么呢?”
  小诸葛算真正服气了,没成想让人家给说的一针见血,这个于保合政委嘴茬子可真历害,只好自圆其说:“于政委,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觉得队伍太弱了,需要伺机发展,并非有其它想法,希望你不要多心。”于保合说:“你呀也别耍小聪明了,你还有一个目的没法说,那么我来替你说。就是奎武队参加抗联以后能给你安排一个什么职务,是干部还是战士,别看你没说,我清楚。我们抗联从来都是任人为贤,也就是按技术,按思想觉悟,按作战成绩来提拔使用一个人,而不搞宗派和小团体。”石先志的脸红了,连说:“我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我们参加抗联以后归属和编制总应该有个说法吧。”于保合说:“整个收编有两个过程,一是动员和组织,二是任命和使用。你们连想不想参加抗联都没有统一认识,怎么能涉及第二个问题呢,更谈不上人事启用了。”
  石先志知道已经无言可答,一切老底都让于保合揭穿了,于是说:“我方才说的全不算数,一切听大掌柜的主见。”
  邢奎武说:“这就对了吗,呛呛个一溜十招儿还得归正题。依我说,为了保存实力,实现杀敌报国的大目标,我同意参加抗联,老二你呢?也表个态吧。”石先志说:“一切听大哥的,大哥走到哪我跟到哪,我同意。”牛大力说:“我早就同意了,可是也有点不同意,为什么呢,你们抗联那些人有什么能耐,有没有敢和我比试武功,比力气,比拼刺刀,咱们要是赢了,抗联就归咱们,咱要是输了我就服气,一服到底。”于保合说:“这个不难,比试武功,练练枪法、刀法,我同意,你有啥绝活自管献艺,怎么样?”牛大力说:“政委说话算数,不准反悔。”
  于保合说“邢掌柜是否可以决定参加抗联了,再没有变化了吗?”邢奎武说:“通过了,全体参加抗联,一切归你们收编和管理,再没有说的了。”于保合说:“那好,我们就决定了,现在我代表抗联3军4师32团团长李明顺决定收编你们全体队员,农历五月初五你们到兰花顶子汇齐,我会在那欢迎你。”
  6
  第二天,于保合和陈友才离开了奎武队驻地返回密营。走着走着于保合突然问:“陈副官,昨天在奎武队的时候,一个做饭的弟兄进屋问啃富、大粒丸、星星散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越听越糊涂,好像你明白似的。”陈副官说:“那是土匪惯用的黑话,我有的明口有的也不明白,东北这地方土匪太多,吉林的土匪黑话在黑龙江就行不通,黑话不统一,为了防止意外,有的就用暗语联系,外界人不知道,问两三句答不上来就杀头。昨天那个人问大当家的今天吃饭是吃大楂子还小米饭,邢奎武回答吃白面饼也行,面条也行,有客人在。弟兄说吃白面饼和面条没有白面了,邢奎武又说那就吃大米饭吧。这个大粒丸
  就是大楂子、星星散就是小米子、挑龙叫面条、翻张子就是吃饼、大米饭就叫抻腰子、啃富就是吃饭,因为土匪经常抢有钱人家,所以叫啃富。”
  于保合说:“土匪这套玩意整的挺有意思,你一联想起来有点那个意思,以后陈副官你上哪去的时候你再学点,也教教我。对了,上次你去的时候他们也用黑话问你了吗?”陈友才说:“问了儿句,见我都能答上也就不问。这次咱俩去因为认识我就没用黑话。”于保合说;“你真不愧为一个联络副官,够料。”陈有才说:“我掌握的也不全,反正没有事我给你说一下,边走边扯吧。这台上拐子就是让你坐下,陈条就是让你躺下休息,叉子就是拿筷子,平口就是饭碗,平墩’就是杯子,顶天就是帽子,叶子就是单衣服,迎风就是皮大衣,踩壳就是鞋,过河就是跳道子。”
  于保合问:“还有吗?你都说出来。”陈有才说:“有,咱俩骑的马叫连子,差连就是骑马走,灌连子就是饮马,管走道叫溜,快走叫挑也叫滑,喝水叫富海,管狗叫皮子,小鸡叫翅脚子,管猪叫浆子,杀猪叫翻浆子,管房子叫窑。”
  于保合说:“陈副官你记得挺全哪,还有吗?”陈有才说:“还有。”突然于保合一摆手,二人立即下了马,隔着大树一看,有十几个人斜背着大枪,其中一个人见到了陈有才和于保合,命令队伍停止,随即高喊:“西北连天一片云,耍钱哥们一家人。”陈有才立即回答:“虽说不是一家人,谁也没有分过群。”那十几个人再也没有问话,径直向山里走了。方才这儿句黑话问答,于保合可糊涂了,便问:“陈副官,方才这是什么意思?”陈有才说:“这是刚入道的上匪黑话,老土匪不用这套,有更邪乎的,有动作,可吓人了。方才那伙人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回答跟他们同行,都是江湖绿林好汉,不用怀疑,也不用动手,各干各的,他们就走了。”于保合笑着说:“这土匪连人话都不能说,哪能干人事。”陈有才说:“我不也没有人话吗。”
  “你不在其内。”二人哈哈一笑,骑马回山云去了。
  (待续)

知识出处

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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