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春秋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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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36
颗粒名称: 笔走春秋
分类号: I269.7
页数: 8
页码: 62-69
摘要: 本文收录了七里海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了追忆勤朴的父亲、往事并不如烟等。
关键词: 七里海 当代 文学作品

内容

追忆勤朴的父亲
  张锡民
  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和所有农民一样,凭勤劳的双手生活。只是,在家乡肥沃的土地上,父亲过人的勤朴,取得了比他人更多的收获,为子女们树立了永远的榜样。
  父亲是种田的高手
  “文革”前,家乡每户都有一两亩自留地。靠父亲的辛勤耕耘,我家的庄稼让全村人羡慕。小麦杆壮穗大,籽粒饱满;白马牙玉米,秸秆高大,叶子暗绿,黝黑发亮,玉米棒又粗又长;蔬菜园里,春夏季节的小葱、大蒜,韭菜、菠菜,西胡、茄子,样样俱全。秋季,大白菜,红萝卜、白萝卜、绿萝卜、胡萝卜,蔓菁、芥菜,大葱,应有尽有,自给有余。庄户坡上,南瓜扁的像小磨盘,长的如木桩,大个的有十几斤。护院的秫秸寨子上挂满了扁豆角,密密麻麻,串串相连,摘不尽吃不完,直至寒冬。宅基地里,父亲栽种的旱烟叶大味浓。中秋时节,阳光充足,气候干燥,正是上烟的好天气。经过连续几天的曝晒,趁午后阳光最强烈时割下烟叶,几天晾晒后,挂在户外让露水湿润,用稗草捆成把,再经过几天阴凉处的自然干燥。这时的烟叶,色正味香。联产承包制以后,无论分到多么贫瘠的地块,经过父亲一番改造,不用很长时间就会变成肥沃的良田。
  父亲种植的棉花,堪称村里的模范田,产量比其他农户高出许多。父亲种田的秘诀就是一个“勤”字,勤翻土、勤耕耘,勤施肥、勤浇水、勤收拾。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父亲,对土地怀有深厚的感情。耄耋之年,闲不住的父亲不顾兄嫂的劝阻,自己扛起锄镐到西关引河河堤上开荒。选择树木稀疏坡度较缓的堤坡,铲除杂草,平整土地,着手实施自己的耕种计划。沙质土壤的地块栽红薯,通风透光的地块种芝麻,零星的散块种绿豆、豇豆。到了秋天,粗略估计,可以收获上千斤的红薯,上百斤的豆子和几十斤芝麻。
  春节期间,我们免不了品尝用豇豆和芝麻做的豆包糖包。父亲在世时,除夕下午总是亲手把芝麻秸放在每个哥哥家的地面上供大家踩踏,企盼新的一年人丁兴旺,日子节节升高。生产队劳动,耠青点种,修船补网,捕鱼捉蟹,修理农具,凡是需要一定技术的劳动,都有父亲的身影。
  掏厕所,起猪粪,凿井台,抬河泥,只要是特别脏或特别累的农活,父亲总是争先恐后。生产队评工分,身强体壮只是一个方面,技术全面,任劳任怨,才能挣到十分,父亲是仅有的几个被评为满分的社员之一。
  父亲勤劳的一生,赢得乡亲们的普遍赞誉。
  父亲是“拾荒”的能人
  农村打轧庄稼的土场,无论怎么收拾,总会有遗落的粮食。每当生产队把场里的粮食全部入库,护场的社员收拾行李撤离时,父亲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带着簸箕和筛子去“拾荒”。把场边被遗弃的麦皮高粱皮豆皮用簸箕冲一冲,好歹能折腾出十几斤粮食。
  雨天和风天,是麦场上“拾荒”的好机会。一阵狂风,把轻飘的麦皮吹走,麦粒和沙土粒暴露无余。把它们一起放在铁筛子内,像淘金一样到水里冲洗,留下干净的粮食。大雨过后,平时埋在泥土里的麦粒现身,一片片地散落在土场的各个角落。父亲用双手轻轻捧起放在筛子内,到坑塘里一遍遍冲洗,淘出干净的麦粒。
  被雨水泡大的麦粒有的近乎发霉,但这样的面粉总比杂交高粱面好吃。每年的夏秋两季,父亲能从泥土中淘出一二百斤粮食,这在粮食紧缺的年代可是不小的数目。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家家栽种水稻,丰收之后的农民,大多不太在乎点滴的遗落。每到秋季,惜粮如金的父亲一个人到田间或路边捡拾人们遗落的稻穗。等到各户脱粒完毕,像过去一样清理场底。
  那些年,父亲就是凭着双手“拾荒”,一穗穗一粒粒,每年捡拾四五百斤稻谷。父亲“拾荒”,不仅是生活困难所致,还有对粮食的珍惜。儿时,父母对我们进行爱惜粮食教育的情景,至今未能忘怀。
  父亲是捕鱼的能手
  当年,生产队组织社员用围网在河里打鱼,用流网在有水流的沟渠流鱼,用水斗在村边的坑塘里淘鱼,父亲总是队长物色的第一人选。
  这不仅是因为父亲懂技术,不怕苦累,家里还有齐全的捕鱼工具,可供队里无偿使用。用围网打鱼,关键是收网,需要一个特别内行又肯于吃苦的人下到水里,俯下身子,用双手牢牢抓住围网两边的底线,使合围的网形成一个没有缝隙的网箱,让网内的鱼无可逃之处。
  天气寒冷时,人穿着橡胶雨裤站在水里瑟瑟发抖。每逢这时,不需生产队长发话,父亲会第一个跳进水里,又总能圆满地完成收网任务。每次打网,都能给队里挣回一笔现钞。生产队劳动之余,父亲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为家里捕鱼。去田里劳动往返的路上,路边的沟渠坑塘尽收眼底,看着水的颜色闻着水的气味,父亲能断定水里鱼的多少。上午下班回家的路上,选好地点,在水沟里搭两条埝。午饭匆匆吃几口干粮,带上工具淘鱼,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可以捕到十几斤鱼虾。
  白露过后,气温降低,夜幕降临,河虾靠岸,是用耙子网捕捉的好时机。儿时的我经常看见父亲夜半出发,等到人们起床时,父亲已经打渔归来。沉甸甸的鱼笼装满活蹦乱跳的鱼虾,每次都有三、四十斤。放下渔网,还要参加生产队劳动。
  入冬,公社扬水站拉水冬灌,河里的鲤鱼鲫鱼鲶鱼被水泵绞伤。父亲总能及时赶到,用抢网和捞网捕捉,一次可以捕到几十斤。冬季,漫天冰雪,父亲依旧有捕鱼的办法。到村边的苇塘里扎碹,到野外的沟渠里翻冰,每次都有不小的收获。困难时期,人们常以麸皮稻糠代食,一年四季吃不完的鱼虾是佐餐的佳肴,为正在成长的我们提供了不尽的营养。母亲经常把鲜活的鱼虾送给街坊邻居,有时也拿到街上小卖,换回几元钱补充日常开销。
  由于长年在水中捕鱼捉虾,每到冬天,父亲的手脚都裂开许多口子。白天坚持到生产队劳动,晚上用烤的滚烫的膏药粘贴,有时因口子太大需用针线缝合,每一次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父亲战胜伤痛的毅力,让我们由衷地敬佩。
  父亲是编织的巧手
  父亲的柳编技术村里无人可比。家里盛干粮的篮子、捞饺子的笊篱,拾柴割草用的笆篱筐,捕鱼用的鱼笼,绑在自行车上驮运杂物的驮筐,运送垃圾的粪箕子,全部出自父亲之手。用柳树条编制的精美炊具,还经常送给亲戚朋友。
  过去的西关引河堤上,柳丛密集,由于人们经常砍伐,柳树已由乔木变为灌木。每到盛夏,父亲利用打草的间隙,挑选修长且匀称的柳枝,用镰刀割下后趁湿剥掉外皮。白嫩的树条经过简单晾晒后柔韧性更好,加工成的各种炊具既实用又漂亮,可与现在出口的工艺品媲美。
  挖河用的抬筐,拾柴用的柴筐,需用更结实的荆条或紫穗槐树条。这些树条质地坚硬,弯曲时需要一定的力量,但在父亲手里同样变得温柔顺从。
  父亲的苇编技术十分出色。苇编本是农村妇女的强项,但洁白修长宛若飘带的苇眉子,在父亲的手下同样能编织出五彩缤纷的世界。与巧手的妇女相比,父亲编织的苇席绝不逊色,编织的苇篓更让姐妹们望尘莫及。
  捕鱼用的须龙篓,孔眼上密下疏,形状上细下粗,如同大个的葫芦;盛鱼用的苇篓,背在背上的呈长方体形,提在手上的如圆柱形水桶;摆在炕上存放裁剪工具的,小巧玲珑,精致美观。
  父亲的苇编技术,曾经获得一次“奖励”。
  一九七二年冬天,西关引河清淤,淮淀公社乐善村七队的民工住在我家。马文魁队长见父亲有这么好的手艺,专门从村里运来一捆上等的席苇送给父亲。这捆席苇能编织十来片苇席,父亲舍不得用,存在厢房里放了十几年。
  父亲的苇编技术还应用于秫秸编织。1975年,村里夏秋两季连续丰收,家里粮食存放工具短缺。父亲把经过挑选的白高粱秫秸,先用牛轴碾轧,再用镰刀劈开,刮掉里面的瓤子,得到类似于苇眉子的秫秸皮,用它编织成大席篓,迭放在储藏小麦的大缸上面,每个能存放三四百斤高粱。
  父亲的织网技术更是炉火纯青。在尼龙线普及之前,农村编织渔网一直使用棉线。冬天的夜晚,煤油灯下,母亲用纺车纺线,父亲用薄锤合线,我们兄弟在一旁帮母亲搓棉芯。父亲把合成好的棉线缠绕在梭子上,一手拿竹板一手持网梭,一梭一梭地编织渔网。
  捕捉鲫鱼鲤鱼的网眼大,用粗线;捕捉小鱼小虾的网眼小,用细线。经父亲亲手编织的渔网有好几种,拉网、搏网、抢网、粘网。最见工夫的是拉网,先织一个网片,再用线绳拴网,大大小小的铁网礁和锡礁被均匀地绑在网弦上。最后用猪血染网,其作用是给容易吸水的棉线加一道隔水层。冬闲时,父亲还经常帮助亲戚朋友织网拴网。用尼龙线编织粘网,需小心翼翼。发丝一样纤细的网线一旦打结,拆开很不容易,编织一片粘网需要很长时间,父亲表现出的耐心和恒心让我们折服。
  父亲是制土盐的专家
  在家乡改土治碱之前,沥涝后的农田,常出现一些盐碱坨。每到冬季,这些土坨最表面会出现白霜一样的盐土层,用手指捏一点放在舌边舔一舔,感觉像食盐一样咸,这就是土法制盐的原料。不知何时父亲掌握了这项技术,每个冬天,父亲能加工出上百斤的土盐,足够全家一年的食用。
  早晨上工之前,父亲早早起床来到田间,趁着月光用笤帚把盐土轻轻扫起,装在水桶里担回家备用。过滤是第一道工序,用一个细高的水缸,在接近底部的侧面凿一个圆孔,插上一根竹管用来排泄过滤后的盐水。缸底放上木质的十字支架,支架上铺一小块苇席,苇席上面是厚实的盐土,然后在上面浇满井水。几个小时以后,绛红色的盐水经竹管慢慢滤出。
  第二道工序是熬盐,把收集的盐水,放在饭锅里用大火烧开。接近饱和的盐水,经过几次沸腾后,水蒸汽越来越少,结晶的盐在锅底越积越多。拿笊篱把盐从铁锅中捞出来晾晒,砂糖一样的土盐洁白无瑕,没有任何异味,使用时比大粒食盐还要方便。那些年,父亲用这项技术为家里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父亲,最相信人勤春早的道理,用超出常人的付出,练就农桑稼穑过人的本领,换得五谷丰登的收获,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家人争取生存的空间。勤朴的父亲是我永远的领路人,勤朴是我们永久的传家宝。父亲深谙熟能生巧的真谛,对农业技术精益求精,各种技术,由不会到会,再到熟练掌握;各种农活,从不懂到懂,再由粗通到精通。父亲总是细心观察,认真思考,反复实践,直至完全掌握。父亲的榜样,教育我做勤奋劳作的人,做朴实无华的人,做虚心学习的人,做善于思考的人。
  往事并不如烟
  孙育生
  【编者按】本文故事的叙述者孙育生先生是宁河教育战线的老前辈,历任北淮淀小学校长、北淮淀中学教导主任、宁河县教师进修学校教师。文中讲述了孙育生先生数十年的人生经历和人生故事,行文朴实无华,娓娓道来,极具亲和力和感染力。若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产生些许共鸣,或勾起您对如烟往事的回忆,体悟人生、感悟生活,便是这篇文章的价值所在了。
  孙育生先生于2012年谢世,本文是其爱孙、北京市汇佳学校初二学生孙省吾根据祖父生前录音整理成文,本刊上期刊发了上篇后,深受读者好评,本期为下篇。
  (下篇)
  访贫问苦
  一九六零年的下半年,学校召开我们中师班全体学生大会,宣布了塘沽区一个通知,让汉师后师班五十二个同学下乡当工作队,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反五风,反贪污浪费还有多吃多占。我被抽过去了,我们这五十二个同学先到芦台集训几天。到那以后我们仍然是吃不饱,食堂里的饭呀仍然是菜团子。
  有一天吃啥呢?稻草面子团,这稻草是从造纸厂里头弄出来的,纸浆弄出来拿水过净了,回来揣饽饽吃,所有东西最难吃的就是稻草团,咽不下去,苦!其中一个同学叫王在仁吃着吃着说坏了,我嗓子拉了一个血泡,他是被那个稻草拉的,血泡里头充血,长得快着呢,必须马上捅破,不然它可以把嗓子眼堵严了。他让李春余拿筷子捅这个血泡,春余说我不敢捅,我害怕。怕啥,等会它就长大了,你必须捅!一捅破了,哗血流出来了,吐了好多血。王在仁就没参加这个工作队,后来引起胃出血,回家养着去了。
  我们这些人集训半个月,就分配到各村里去,我和一个同学姜兴凡分到大田乡新立村,这个村是三个省十四个县的人,凑这么个好象一百来户人家吧。原来日本人在茶淀开了稻地,把这些人集中来给日本人种稻子。后来把日本人打跑了,这些人也回不去了,就在这落户了。
  同时从一个碱厂还派出一些工人来,分给我们一个工人老大哥,姓杨,领着我们组成一个工作队,组织老百姓学习开会讨论。一开始就讨论,说说咱们吃食堂是解放劳动力好不好?没人说话,谁说啊,谁知道你们是干啥来的,说不好就挨批啊,都闷着,不说。后来我们就引导,说吃食堂也有不好的地方,这回一听工作队都说不好了,人们就七嘴八舌说没好的地方,吃食堂归在一块,大师傅管理员层层剥削,他们个个吃的都是肥头大脸的。有个妇女说,啥解放劳动力,做饭费啥事了,我夹泡尿的工夫也能把饭做熟了。
  最后讨论总结,看意思大家说食堂这样不好就解散?解散喽解散喽!大家伙起哄。
  就这讨论结果,跟上级汇报吧,上级的意思是听听大家的意见,还得酌情反复地讨论,结果,这个小村一共才一百多户人家,没有一户同意吃食堂。其实连管理员都不愿意,管理员其实没挨饿他也不乐意,管理员跟我还挺好,偷着猫还给我多盛点饭呢。
  食堂从六零年底六一年初就解散了,把粮食都分到各户,分到自个家里头自个做。老百姓说我们自个做饭优越性特别多,把粮食磨成面子以后,我们可以揣自个收的菜收的萝卜,有的还把榆树叶捋下来拿水煮了揣在饽饽里头。
  我们到后来访贫问苦,有一天上一个老太太家,我俩一进去,老太太就说,哎呀孩子,你们的脸都啥色呢,不是黄的,是里头透着绿。这色够难看的。说来说去吃不饱,我说是饿的,我们的定量是三十三斤,到这以后跟群众同吃同住也给我们八两,这大小伙子八两还不够一顿吃的。她说你们吃这个饽饽么?她从篮子里拿出饽饽来,是胡罗卜缨子揣的饽饽,有一种药性味,平时谁也不吃,要的是那底下的胡萝卜,没人吃这个缨子。可是那时候是宝贝啊,把胡萝卜缨子弄到家以后洗净了用开水焯,就那样还有药味,还舍得给我俩一人一个,我们吃的这叫香啊。
  在那村待了半年,上级通知到芦台集合,总结一下这半年来的工作成果。我们的体会就是,这半年来替老百姓还说了几句公道话,一个是挨饿过去不敢说,这回确定挨饿了吃不饱。再一个吃食堂给大家吃坏了,把食堂也解散了。这回可好,大家向我们的工作队给领导提意见,领导瞎指挥啊,地做好了,领导说东西垄不如南北垄,又毁了。瞎指挥,浮夸风,干部把亩产几十斤粮食说成几百斤几千斤,这都是群众给提的意见。
  这次通过整风,很多领导干部都做了检查,认为确实犯了很大的错误,有的干部痛哭流涕,不是光犯错误实际上有的地方就是犯罪,把老百姓饿死了,实际是当干部的罪过。这就是我当工作队的一段故事。
  半路饿晕
  一九六一年放寒假,放寒假学校食堂里不管饭,那是最困难的时期,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全国人民都吃四两,每人的定量一天四两,学生还不错一天一斤,实际上每天吃不到一斤粮食,大师傅还有管理员他再给你克扣点。
  放假了实际上是放年假回家过年,心里头非常高兴,但是肚子里没食。我和我的同学李春余两人背着行李从汉沽走到芦台,找我的大哥,我大哥在芦台地段医院当院长。到那以后他就知道我俩没吃饭,给我俩做的是棒子面饽饽头,能有棒子面窝头吃那算不错了,里头可能多少掺点别的东西,那就叫代食吧。
  第二天起早,芦台离大贾九十里地,那年头就是用腿走。我们俩早晨起来,我大哥给我们俩每人两个窝窝头,俩人就把窝窝头吃了,实际上没吃饱,没吃饱也没辙,那还是我大哥平时攒起来的呢,一个人的粮食能有多少。
  芦台奔大贾朝正西方向走,那天刮大西北风,有的时候都走不动,来了几辆拉苇子的大车,嘿这好,跟在大车后头,避点风好走。可这几辆大车到芦台农场人家就拐弯了,上北去,我们俩还得继续向西走。这回可玩命喽,肚子也饿了,大风刮得天都昏了,顶不动啊,走两步退一步。我跟春余说,咱俩一定要坚持走到大海北,大海北我还有表嫂,找她弄点干粮吃。
  俩人顶着上大海北吃饭这个愿望走,走到一个村了,一问是小海北,失望了,小海北离大海北还要十一里地呢,这十一里地咋走啊?太阳都有点偏西了,俩人走到大路旁边有一块空地,一看就知道那是大海北农民轧场的地方,收大秋啊收高粱啊收棒子啊,打粮食的地方,有好多的柴禾垛,俩人也走累了,就躺那儿不动了。
  当时心想这要有点窝头吃多好,眼珠子冒金花啊饿的。俩人躺着躺着来了一辆大马车,拉着几个麻袋,是他们从地里头扫来的稗子籽,当代食的。车上的人认得李春余。春余,你躺着干啥,搭我们车走。李春余爬起来就追这车,说老孙哪我走了你自个想法子。我说你走吧,走一个是一个。他这一走我可就没希望了,我鼓起劲也走吧,我自个背着行李奔老林店子走,老林店是我老姨家,不知道哪来这股劲一口气就跑到老林店,我现在还纳闷哪来的那股劲啊。
  一进我老姨家门,我老姨正蒸大馒头呢,过年嘛蒸馒头,我一进门口,咕咚,连饿带累晕过去了,缓了半晌啊,慢慢的缓过来了。我老姨就说这孩子是咋回事啊,我大哥也到了,人家骑车子比我们快,说这个老兄弟从汉沽放假回家去,这是饿的,早晨就吃了两个小窝窝头。这可了不得,给我老姨心疼的,快把孩子抱炕上,给盖上棉被。这不能给馒头吃,等着啊,老姨给做点面汤,做点稀的。我老姨快做了一碗面汤,给碗面汤喝下去马上就精神了,就缓过劲来了,也不冷了也不饿了。
  就这样拾了个仔,差点饿死在半道上,这是最困难的时期。
  上班第一天
  一九六二年,是我汉沽师范毕业的那一年。汉沽师范原来属于哪呢,属于宁河县跟汉沽合并后,叫做汉沽市办的学校。等一九六二年我毕业的时候,宁河县和汉沽又分家,宁河县还是宁河县,汉沽市改为汉沽区,是哪里人回哪里去。那是一九六二年六月份,我们这帮来自宁河县的就回宁河县了,到教育局报到,让我们各回各的家,听通知。
  我和另一个同学贾绍兴回家了,到家以后也不知道干啥,听到通知就分配,听不到通知的就算完了。到家以后生产队非让下地干活去,不干活没饭吃,我们俩各上自己的生产队,干了一个月的农活。我顶今儿还记得,第三天我带了一个棒子饽饽去了,到地里不多一会就晕倒了,人们就给我送回家了。为啥出这事呢?一个是学生没干过活,再加上家里生活困难没有啥吃的。
  在家先养着吧,后来又干了几天活,七月初就接到通知了,给我俩分到宁河县北淮淀村教书。好,我就上贾绍兴家去了,我管他妈叫表嫂,他妈说他表叔啊,想去吗?我听说一个月才三十块钱呢。我说,得去,这是个机会啊。别看三十块钱少,这会儿不去以后想去也去不了。他妈说,要那样就去吧。
  我俩第二天带着行李,都是旧的,上学时的褥子、被,可能到家以后给拆拆洗洗,就是那些东西吧。洗漱的东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直接用一个小扁担,就是一个小棍挑着。那时候没有自行车,没有汽车,啥车也没有,大贾庄离淮淀四十三里,就得拿腿走。我俩吃完早饭,挑着行李,就跟西游记里差不多挑着担走。
  出庄,先奔造甲城,刚走一半云就上来了,顶着雨走,给我俩浇成落汤鸡了。走走还不错,不下了。我想这可咋弄,这行李都浇湿了。我说,上我大姐家去,一进门大姐说,这样的天气也出门?上班不去不行啊。大姐一看行李都湿了,这不行,都打开了吧,晾着,还不错,雨过天晴出太阳了,给被褥晒晒。晒了得有两小时吧,我说,不等了,等天黑也走不到就坏了。还有点潮,收拾收拾就走吧。
  到淮淀以后进学校得找校长,这天正好是礼拜天,老师们都回家了,校长在校长室里面。我俩进去了,我报告说,校长,我叫孙育生,他叫贾绍兴,今个来报到。好吧,俩人上东耳房子里歇会儿,那个学校有东耳房子、西耳房子,其实东耳房也是教室。我俩挑着行李到东耳房,因为是礼拜日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就校长一个人。
  咱俩连饭都没吃上呢,俩人从家带的馒头。那年头要是能带馒头很不错了。这俩馒头可救命了,要不然没处吃饭去。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咱俩就吃馒头吧。这也不行啊,又不敢找校长,俩人上门口看看去,看看当街有卖啥的没有。还正好有个卖菜瓜的,一人买个菜瓜,就这样馒头就菜瓜,这就是我们上班的第一顿美餐。
  采蘑菇
  苇地里没有水。夏季雨水多,苇地里头有很厚的苇叶,雨水就被叶子吃进去了,时间一长这些叶子就变成腐质了,也就是肥料。等到秋天,赶上下小雨的时候,菌类呀、蘑菇呀就从那潮湿的地里头长出来,一开始是小蘑菇,慢慢就长成大蘑菇。
  北淮淀小学共有七、八个男老师,大伙一商量,去海军干校采蘑菇。海军干校离北淮淀二十来里地,那里蘑菇特别多,几乎没人采。我们每人骑一辆大水管子自行车,每人带一条麻袋,再带一条小布袋子。吃完早餐就上路了,都是土路不好走,经过一个来小时才到干校。
  干校的苇地大着呢,一望无际,都是苇子。我们就开始各自为战,分散去找蘑菇采蘑菇。找了一个多小时吧,大家都采了半麻袋。就在这时候,郭老师招呼我;“老孙哪,老孙!”我问“干啥”?“我那个盛蘑菇的麻袋丢了。捡了半麻袋蘑菇,搁忘地方了。”那个苇地,片儿大着呢,所有的地方都长着一样的苇子,这可咋整?郭老师急坏了,我说你别着急,我就招呼所有的人:“大家伙都来,有事!”大伙都嚷嚷“什么事啊”?我说郭老师那个盛蘑菇的麻袋丢了,大家分头给找找。
  大伙就找啊找啊,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人们急啊,给他找麻袋就影响大家找蘑菇,真是又耽误工夫又着急啊!但是也得给他找到啊。我说大家耐点烦,一定给他找到。大家伙就接着找。有一个老师发现了,“哎!在这儿呢!”原来郭老师做了个记号,拿苇子系了个把儿,就把口袋撂在那儿了,可一转眼就忘了,离那个麻袋远了就找不见了。我说找着了,把郭老师乐得:“哎呀!感谢大家,要不我今儿个就空手回去了!”
  这时候,我一看天都晌午了,就建议大家吃个饽饽,今儿个晚点儿回去。我们自个带着东西,带着干粮带着水,大伙好歹吃几口,就接着再找蘑菇,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每人都采了大半麻袋,系在自行车上就回家了。那里的蘑菇特别好,晒干了留着过年炒肉吃,喷香喷香的。
  淘鱼
  礼拜天,北淮淀小学几个男老师去清河农场淘鱼。清河农场是个劳改农场,五十年代初期,北京市找华北局要地,要在茶淀建劳改农场,其实就是监狱,一下子就划了二十多万亩地,大部分是淮淀的地,都是良田,白占,无偿的。所以,这个清河农场虽然在宁河县,却归北京市管,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北京户口北京人。关的劳改犯,也有好多从北京来的,强迫劳动,简称“强劳”。
  我们几个正淘着鱼呢,突然听见有人喊:“你们是哪儿的?谁让你们在这儿淘鱼的?”抬头一看来了一个人,像是城里人,挺凶的,我们就说:“没说不让淘鱼呀!你是哪儿的?”他挺神气,说:“我是北京人,吃点心长大的!”我们又问:“吃点心长大的北京人怎么到这儿了?”这下他有点蔫了,说,有一天,我一不小心在路上捡了一个绳头,就给送这儿来了。就因为捡了个绳头?是啊,没想到绳头那边还系着一头驴,驴还拉着一套车。嗨!就这还凶哪,还训我们哪!
  这就是淘鱼的故事。
  拾柴禾
  我们一九八零年把自己的房子卖了,中学给了我宿舍,我们就搬到中学宿舍里住。我们这几个住宿的老师商量,咱们上农场拾树枝子去,农场大柳沟上都是柳树,一刮风柳树枝子都掉下来,都干了。几人商量好了,每个星期日都去,一人一辆大梁车子,后面绑个棍子,几人就到农场大柳沟开始捡柴禾。到中午,每人都捡得差不多了,够了。这个大树枝子捆七段,把葽子铺好了,都是从家里带去的苇子做葽子,七道葽儿摆好了,把树枝慢慢绑上。一道一道地捆,捆完以后一个挺长的大柴禾先给立起来,背在后襟上。有一个人扶着车子,搁车子上,刹好了,再帮别人刹,几个人都刹好了以后,我们就开始推车子回家了。
  走在半道上,碰到农场的孩子们,那孩子们喊,快来看呢,这些老虾米啊。他不是说老乡,说成老虾米。这些老虾米哎,一人弄个大柴禾,你看里头还有个老头,这说的是贾老师,其实他岁数不大,他长得老。你看里面还有个老头,那个老头还弄个大柴禾。就这样,我们每个星期弄一捆大树枝子,整烧一星期,烧秸秆灶。想想那时候,虽然受点累,也感到特别痛快、愉快。
  巧遇爱情
  说说和你奶奶的事。
  我以前有过一个对象,我刚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就给我说了个对象,女的是潘庄的,比我还大一岁,脸上还有几粒麻子,呵呵。都订婚了,彩礼是十四担高粱。我不乐意呀,我哪能干呢。我就跟我妈说:“妈,我不搞对象,我还要上学呢。”
  老太太犯难了,不能退婚啊,彩礼都给了。这时候,我大嫂站出来了,我去帮你退掉,咱上学。她就去潘庄了,婚不但退了,十四担粮食竟然也要回来了,一般来说,这是要不回来的。
  家里穷得叮当响,小时候连棉帽子都没戴过,铅笔盒都没用过。一九六二年我师范毕业了,到南淮淀小学当了老师,一个月才挣三十五块五,家里老人多,不但有母亲,还有一个没儿没女的二叔,母亲也得管,叔叔也得养。除了自己的生活费以外,剩下的钱都得给我妈和二叔。见到活钱了,日子比以前好一点了,但还是特别困难,底子太穷了!所以我到二十五岁还没对象,没人敢嫁给我。
  一九六三年,南淮淀有一个女老师姓付,要生小孩了。怎么办呢?跟学校一说得提前做准备,得找个代课老师。学校负责人是吴老师,就跟我、徐老师,还有庞老师说,咱得给付老师找个代课的,她生小孩得三个月呢。听说北淮淀有一个李佩琴,原来在造甲城代过课。吴老师说,咱们几个人上他们家去一趟,问问行不行。我说去就去吧,吴老师、庞老师、徐老师和我,我们四个人就到北淮淀,到李老师家了。
  李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年前,说过了年以后再去吧。过了年你奶奶就到南淮淀小学报到了,住在她姥姥家,李佩琴在南淮淀有个后姥姥,从此就开始代课了。我们就从这儿认识的,后来就成了你奶奶。
  我在南淮淀教毕业班,你奶奶代课我忘了是一年级,还是三年级。一年级的时候多,有时候教孩子们生字,用小黑板写字,生字和拼音写在黑板上。你奶奶偶尔有几个字不会写,就来求我,孙老师给写写吧,我说,没事,就写了,以后所有教生字这个活我就包了。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好,当然谁也没说,心照不宣。
  经过三个多月,付老师回来了,你奶奶代课也就到时候了。当时没让你奶奶马上就走,后来跟着付老师又教了一段,这样付老师跟我们的关系就特别好。付老师一看,我跟你奶奶挺好,她就想到了给我们做介绍人。付老师就上北淮淀了,跟你爸的姥姥说,南淮淀有个老师,叫孙育生,人还可以,挺好的,就是岁数比佩琴大,大六岁,家庭条件不好,老人也多。
  李佩琴家比较富裕,她家再有五苇田,七里海的苇子,人口钱,每人每年一百块钱,五六块田就是五六百块。过去的五六百块钱特别值钱,就能够维持一年的生活费。付老师就跟李佩琴她母亲说到这个情况。那样吧,我们考虑考虑吧。
  经过了一段时间,你奶奶就不代课了,回家了。这时候北淮淀信用社缺一个会计,招个职员当会计。回来你奶奶就跟我说,我想上信用社当会计,你看行吗?我说,太好了,去吧。从那以后她就到信用社当会计,我呢还在南淮淀教书。就这样我们的恋爱关系就定下来了,你奶奶也不嫌我家穷,也不嫌我有那么多的老人,心甘情愿跟我受苦。而且在农村,跟比自己大六岁的人搞对象,也需要勇气呢!
  从那时候起,我们恋爱四年,我到二十八岁才结婚,你奶奶那年二十二,当时要求晚婚,俩人的岁数加一块得够五十岁。一九六七年结婚了,记得结婚时没钱,借了二百块钱,给你奶奶买了一斤抵羊牌的毛线,一双呢绒袜子和一条所谓的毛料裤子。
  这就是我跟你奶奶的爱情故事。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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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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