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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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21
颗粒名称: 小说林
分类号: I247
页数: 34
页码: 4-37
摘要: 本文收录了七里海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了女公安局长、两情若是久长时、双枪天德等。
关键词: 小说 当代 七里海

内容

女公安局长
  (连载一)
  辰亮
  第一章
  路上堵车。在望京路南口,黎紫英的黑色宝莱遇堵。看着前面长蛇般的车队,黎紫英虽然心里火急却也无奈。市区的道路在不断改善和拓宽,高架桥也修了一座又一座,可堵车依然是保留节目。
  直到七点三十五分,黎紫英才赶到位于怀安市郊的红星农庄大堂。对于黎紫英来说,这是一次特别的约会。约定时间是七点三十分,原计划,她要提前半个小时到达这里,目的为了观察一下这里的环境。红星农庄是本市一家三星级酒店,地处市区北郊,黎紫英虽然是土生土长,但这家酒店她从没来过。
  大堂分吧区和休息区,黎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一个女人傻乎乎的坐在休息区里有些不太得劲,所以在吧区找了个空位坐下,要了一杯巴西咖啡慢慢啜饮,脸上作出悠闲的样子,其实心里有些急,因为她不知道打电话约她的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约她到这种地方来。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黎紫英在办公室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竟然十分好听,浑厚的男中音,充满磁性,论声音质量,作播音员是绰绰有余的。男子在电话里告诉黎紫英,他要实施一桩绑架,这起绑架如果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男子把话说到这里停住了。黎紫英并不急,就在电话这头静静地等,但她的脑子却在飞快的旋转,打电话的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搞恶作剧?还是精神有问题,或者,是存心给她制造一点小麻烦?
  终于,电话那头的人沉不住气了,说:“不愧是公安局长,这么沉得住气。”
  黎紫英说:“如果你想说,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就是用钢管撬你的嘴你也不会开口。嘴巴是自己的,使用权在你手上。”
  男子说:“看来,真要我自己说了。”
  黎紫英还是不说话。
  男子说:“好吧,我继续刚才的话。这起绑架如果成功,肯定会轰动整个怀安市。但是,如果你黎局长能说服我取消这次绑架,我可以放弃这次行动,条件是,你必须有令人满意的理由让我放弃。”
  直到这时,黎紫英还是不能完全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她很平静地说:“你懂法吗?你喜欢和法律开玩笑或者说你喜欢以身试法吗?如果你是闲得无聊,就请你马上把电话放下,如果你真想犯罪,那我告诉你一句老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男子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我倒觉得法网虽然恢恢,但却疏而有漏。你有胆量见我吗?”
  黎紫英不动声色地说:“怎么,你想绑架我吗?”
  男子说:“不,绑架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刚才说了,如果你有让我满意的理由,我会放弃我要做的事,我见你的目的,就是想听听你能不能说服我,我听说你的嘴巴非常厉害,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服我,绑架一个人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怎么样,你敢不敢见我?”
  黎紫英冷笑一声说:“有什么不敢的?时间地点你来定吧。”
  男子说:“我们是纯粹的私人会面,你不能带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黎紫英终于笑道:“看来,不是我怕你而是你怕我。好吧,我以公安局长的名义担保,我会秘密赴约,不让任何人知道。”
  男子说:“好吧,晚七点三十分,我们在红星农庄的大堂见,我认识你,到时候,我会出现在你面前。”
  黎紫英说:“远了点吧?”
  男子说:“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黎紫英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主意?好吧,那就一言为定。”
  黎紫英果然没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从放下电话到下班,至少有三个人到过她办公室,一个是刑警队长门创,一个是宣传处长刘冰洋,另一个是副局长老洪,特别是门创,他好象看出黎紫英心中有事,特意问了一句:“黎局,有事吗?”这也难怪,她和门创在警校是同窗,门创低她一届,两个人在一起差不多有三年时间,熟得无法再熟,黎紫英曾是门创的偶像,如果不是黎紫英以老大姐自居,门创早就向她发起爱情攻势了,所以,黎紫英脸上写了什么,门创一般都能看得出来。
  黎紫英回答没事,她问门创:“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门创说:“你的眉头有点紧。”
  黎紫英说:“那我就放松。”说完一笑。
  都说艺高人胆大,黎紫英真的不怕什么。在警校的时候,她就有剽女一称,她的擒拿术堪称一流,三四个男人近身不得,尤其擅长空手夺刀,射击水平永远保持在十环,所以成了很多男同学的偶像。门创是在黎紫英毕业前夕给黎紫英写了一封表示爱慕的信,写得倒也满像一回事,黎紫英看完哑然一笑,拿着信到门创的宿舍找他,门创吓得不敢出来,黎紫英在外边喊:“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作文贴到食堂的大门上去!”
  门创这才出来见她。黎紫英不怒不恼地看一眼门创说:“跟老大姐玩这套把戏亏你想得出来。”说完把信还给门创,道:“把我的名字涂掉,看哪个女孩漂亮就给哪个女孩吧。”说完转身就走。
  门创这才回过神来,对着黎紫英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吗,我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黎紫英只当门创跟她幽默一了把,所以头都没回,仿佛没听到一样,门创在她脑子里只不过一个小男孩罢了。
  基于这样的背景,所以黎紫英一点都不犯怵见什么人,除非这个人丧心病狂,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敢把公安局长杀了。
  但是,担心还是有的。黎紫英出任怀安市公安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到半年时间,上任以来抓了两件事,一是配合局长齐锐扬整顿警风警纪,二是强化社会治安,扫黑除恶,不妥协、不手软。黎紫英在全局大会上说:“我们公安局是干什么的?我不说大家也都心里清楚,不能确保一方平安,没有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那我们就是穿着这身警服在这里蒙事,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那语气,十分的男人。
  作为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上任之初,黎紫英连续破了几起大案,领导高兴,老百姓也高兴,民心是大快了,但谁知道你都得罪了些什么人,这些人难免不心存报复,所以,出门之前,黎紫英把手枪带上了。
  已经过了七点四十分,并不见有什么人出现在她面前,黎紫英撒开目光四下扫视着,没有发现她意想中的目标。
  大约七点四十五分,黎紫英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听,正是那个男子的声音:“黎局长,久等,不好意思,我想你是白跑一趟了。”
  黎紫英一下子火儿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有胆量你就出来见我!”
  男子忽然变了腔调,恶狠狠地说:“黎紫英,你以为公安局长那么好当啊?抓几个在市面上混的瘪三进号子,就算你有本事吗?一个女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什么公安局长,而且下手那么黑!我告诉你,你的日子不会好过,你的麻烦大了,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边呢!”说罢挂了电话。
  黎紫英再想说什么已经不可能,不过她已经明白了,这纯属一起恶作剧外加一点恐吓,这说明确实有人看她不顺眼,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她见多了。黎紫英暗自冷笑,心说,我要是连这都怕,还当什么公安局长?
  回去的路上,黎紫英想起她已经好几天没去看局长齐锐扬了。齐局长住进省人民医院已经两个星期,他的心脏出了问题,正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
  护士认识黎紫英,告诉黎紫英齐局长刚刚吃了点东西,正在看报纸呢。
  走进病房,黎紫英看见齐锐扬戴一副花镜正在认真地看当天的晚报,他的样子比住院前苍老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那股威武之气仍在。
  齐锐扬放下晚报看着黎紫英说:“你怎么晚上跑来了?”
  黎紫英把去红星农庄的事说了一遍。齐锐扬听罢沉吟片刻问:“你认为这仅仅是恶作剧吗?”
  黎紫英道:“如果他真的想搞什么绑架,不会事先造出声势吧?”
  齐锐扬道:“一般情况下不会。”
  黎紫英说:“我知道我惹怒过一些人,他们恨我也很正常。您的身体怎么样,手术什么时候做?”
  齐锐扬道:“手术前的各项检查都已经做完,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黎紫英说:“早一点做了也好,明天早上我过来,我送您去手术室。”
  齐锐扬道:“不用了,明天上午,我们家能来的全来,已经够热闹了。”然后说:“我这一病,局里的工作全都压在你身上,我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黎紫英一笑:“您怕我吃不消吧?不管怎么说,在您康复之前,我会咬着牙撑住。”
  第二章
  黎紫英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陌生女人的味道,凭感觉,她知道杜品一定是把什么女人带回家来了,她在门边稍稍愣了一下,换上拖鞋,刚刚往里走了两步,卧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个子高挑眉目鲜活的女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杜品,看到黎紫英,杜品无所谓地一笑,说:“我来介绍。”黎紫英打断杜品说:“吴灵慧,对吧?”
  吴灵慧一笑,大大方方道:“是我,我应该叫你黎局长还是黎大姐?”
  黎紫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说:“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叫。”
  杜品一脸若无其事地说:“你别误会,灵慧只是来看看卧室里的布艺,她不太喜欢现在窗帘的颜色。”
  黎紫英大步走进书房,心头一阵恶心,眼睛盯住写字台上的地球仪,她想,她和杜品的夫妻关系真的应该结束了。一个男人沦落到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什么让人留恋的了。
  当初,她之所以拒绝门创,就是因为那时她已经接受了杜品的求爱。杜品当时是怀安市歌舞团的独唱演员,民族唱法唱得自成一派,参加过两届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两次都只得了三等奖,用杜品当时的话说:“光拼实力是不够的。”黎紫英安慰他说:“已经不错了,一等奖未必就是最好的。”杜品一笑说:“也只能这么想了。”
  他们是在国庆节警民联欢的时候认识的。杜品那天唱压轴,第一首歌是《敢问路在何方》,第二首是《天下第一情》,第三首是《再见了大别山》,杜品那天发挥得特别好,警校的学员们听得如醉如痴。黎紫英也有节目,在两个男学员的配合下表演空手夺刀,博得满堂喝彩,杜品站在幕条后看黎紫英表演,眼睛都看直了,这之前,他只在武打片里看过身手不凡的女侠之类,没想到生活中比艺术里的还要精彩,当时他手里正好有别人献给他的花,黎紫英的表演刚刚结束,他就跑上去献花,弄得黎紫英满面通红。
  他们短短相恋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婚后一年,就从歌舞团传出杜品的绯闻,他和团里的舞蹈演员吴灵慧搞到了一起。
  黎紫英一下子就相信了,她知道杜品能做出这种事,但她从没问过杜品,好象不问事情就不存在一样。明知这样做是掩耳盗铃,她却不敢揭破这层纸,一旦揭破,就什么都完了。毕竟,她从始至终在爱着杜品。
  杜品倒也专一,和吴灵慧一搞就是几年,她原以为杜品只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事情朝恶性发展,杜品终于提出分手,在他们结婚八周年那天,也是他们的儿子聪聪七岁生日那天,杜品微笑着对她说:“紫英,我们离婚吧。”
  杜品的可恶就在这里,即使说这样的话,他也是一副温柔的腔调,一副文质彬彬的嘴脸,一副很有修养的样子,因为,他已经是市文化局副局长,他很有官样,即使在和妻子说离婚的时候,也像一个非常有文化的文化局长。
  电话突然响了,铃声把黎紫英吓了一跳,她抄起电话,话筒里传出门创有些失常的声音:“黎局,郭市长的儿子郭可伦被绑架了。”
  黎紫英满面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门创道:“刚刚发生的事,事发地点是新港澳大厦门前,我现在已经在出现场的路上了!”
  黎紫英道:“我马上就到!”她的脑子里迅速闪出一个念头:判断失误,严重的判断失误!没想到电话里的男子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置法律于不顾的狂徒,竟然敢绑架市长郭伊春的儿子!
  放下电话,黎紫英转身往外走,书房的门却让杜品挡住了。杜品看着黎紫英,嘴角浮着一丝笑说:“我们的关系,应该有个了断了吧?”
  黎紫英看一眼杜品,大声喊道:“随你怎么办,你想和什么女人在一起就和什么女人在一起,现在,请你把路让开!”
  杜品被她的神情吓住了,下意识地让开路,黎紫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沉沉夜色,满街霓虹把城市衬托得像一座海上巨轮,神秘中透出豪华。而此刻黎紫英的心情却如同夜晚的海水一样,黑黑的,看不到一点光亮。她想,绑架郭市长儿子的人明摆着是冲她来的,市长的儿子被绑架,看你这个主管刑侦的局长如何向市长交代。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要给她制造这种天大的麻烦呢?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可伦有什么闪失,她真的无法面对郭伊春。她是被郭市长早就看好的公安局长候选人,如果不是郭市长,怀安市就不会有她这个女公安局长。
  司机小吴早已把车开到门前,车门都打开了,黎紫英二话没说赶紧上车,小吴一脚油门,车子一路呼啸着直奔新港澳大厦。
  大厦门前聚集着很多人,一名目击者大致讲了郭可伦被绑架的经过。
  郭可伦从大厦出来的时候不到九点,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两个女孩。绑匪是两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竟然什么包装都没有,不像通常绑匪那样戴了面具或在头上套一只女士丝袜,而是裸露着一张脸上来就劫持了郭可伦。当时,郭可伦和那两个女孩边走边说着什么,绑匪叫了一声郭可伦的名字,郭可伦答应了一声,然后绑匪一下子冲过来,枪口对着两个女孩,大声喊:“谁动我就打死谁!”
  两个女孩吓得呆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郭可伦被绑匪拖着往前走。郭可伦挣扎着,他在绑匪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撒腿就往回跑,绑匪在他身后恶狠狠地叫道:“你跑不过我的子弹,你要是再敢跑,我立马开枪打死你!”
  郭可伦吓得不敢动了,绑匪再次冲过来紧紧箍住郭可伦的脖子,劫持了一辆出租车后扬长而去。
  黎紫英虽然只有三十八岁,但却有了十五年的警龄,见过的案子可算五花八门。但是,像这种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之下绑架人质的方式她还没有听说过,看来,绑匪真的是无所顾忌了,就像那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在电话里说的:“这起绑架,一定要轰动整个怀安市。”他果然这么做了,他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此说来,绑匪的矛头并不是只对准她黎紫英,还有市长郭伊春,他为什么要这么干,电话里的那个男子和绑匪是不是一个人呢?
  正在这时,黎紫英手里的对讲机发出了信号,门创的声音传过来,他告诉黎紫英,绑匪把郭可伦直接带去了郭市长家中,到现在为止,郭可伦一切正常,全部警力已经包围了郭市长家的那栋楼。
  黎紫英问道:“通知郭市长了吗?”
  门创道:“我还没来得及。”
  黎紫英赶紧拨通了市长郭伊春的手机。
  第三章
  绑架案发生的时候,市长郭伊春正在怀安市宾馆的高级会客室里会见东欧五国贸易代表团的全体成员。代表团三位女士十二位男士正在聚精会神地听郭伊春介绍自己的城市。郭伊春有一副很好的口才,言语中谈笑风生,英语也说的很有水平,根本用不着翻译。所以,四个月前他的东欧五国之行收获颇丰,一下子引来了十五位投资商,这在怀安市的招商史上是罕见的。
  白天,郭伊春带客人参观了怀安市的新型工业园区和科技园区,请他们看了路况、水况和电况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当时就有法国梅尔曼公司和本部设在慕尼黑的乔纳德公司做出投资意向。
  工业园区建在市区东郊,景色秀丽宜人,有森林带、人工湖、供观赏用的果园和大面积绿地,而且正值天高气爽的初秋季节,遍野姹紫嫣红,更有一道气势磅礴的虎丘绵绵卧于远处的背景中,大自然的美最容易让人感动,客人们啧啧称叹,来自洛桑的华森·普德里先生大发议论,不无夸张地说:“东方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太美了,生活在这种地方,连上帝都会羡慕你们的。”
  郭伊春说:“人居环境在整个世界城市的发展建设中是一项空前浩大的工程,和有些国家有些地区比,我们怀安市做得还不够好,但是,我们有信心和能力把这项工程做到一流。人世间什么最宝贵,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华森·普德里先生马上接过话头说:“市长先生指的当然是生命。”
  郭伊春笑道:“对,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让生命处于最健康最良好的环境中,尊重生命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大尊重。”
  整个参观过程气氛良好,充满着热情洋溢,看着客人们脸上的如花的笑容,郭伊春觉得不管取没取得真正的投资和真正的合作,这次会见也是成功的,他不是那种性急的人,对法国梅尔曼公司和德国乔纳德公司急于做出的投资意向他并不看好,仅仅因为景色美丽你就投资这未免太轻率。所以他认为,倒是那些保持沉默的客人更具潜力和成功性,两种情况相比,他喜欢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那才是真正的决定。
  郭伊春当然要充分利用这次商机,所以,晚宴结束他把客人引到会客室。本来他是想在晚宴结束后离开的,但看着客人们热情未减,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再陪他们一个小时。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偷偷笑了一下,他想,新时期的市长其实是挺难做的,一个合格的市长,首先应该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做不好这个商人,念不好生意经,你这个市长无论如何都是失败的。
  就在这个当口,办公厅主任陆少青神色慌张急匆匆走了进来。
  为了避免意外打扰,郭伊春把自己的手机放在陆少青那里,叮嘱陆少青,没有什么特别情况就不要找他。但是现在,光看一下陆少青的脸色,郭伊春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陆少青伏在他耳边轻声说:“黎紫英刚刚打来电话,您儿子可伦被绑架了。”
  郭伊春仿佛没听明白似地看着陆少青:“你说什么?”
  陆少青看着郭伊春没再回答,因为他知道这是郭伊春的习惯反应,他其实听得非常明白,但他还是要习惯性地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但是这次陆少青判断失误,郭伊春真的没听明白陆少青说了什么,所以他再次追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儿子怎么了?”
  陆少青扭过头微笑地看着那些客人说:“对不起各位,郭市长有个重要电话要接,请各位稍候。”
  然后,陆少青把郭伊春带出会客室,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郭伊春一下子惊呆了。
  黎紫英是在焦急等待了十多分钟后才等到郭伊春的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大声说:“郭市长,我现在就在您家楼下,不管您有什么事,您都要先放下马上赶过来,绑匪指名要见您,可伦的母亲刚才晕倒被我们送到医院去了!”
  郭伊春不敢怠慢,急匆匆驱车往家里赶,坐在后排的位子上,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是什么人绑架了可伦?大约一星期前,他曾收到过一封恐吓信,信是陆少青拆开后转给他的,那是一封无字信,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信中夹带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手枪,一张是匕首,陆少青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他问郭伊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郭伊春当时一阵沉默,出任怀安市长以来,他确实得罪过不少人,被他免职的局长就有四个,好端端被摘掉乌纱,这些人有理由恨他,甚至杀他,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怎么也不至于动用黑道来报仇吧?
  黎紫英赶到现场的时候,郭伊春家的那幢楼早就被刑警们围得铁桶一般,四周围观的群众黑鸦鸦一片,差不多整个小区的人都跑出来了。黎紫英到的时候,门创正在冲楼上的绑匪喊话,可能喊得时间过长,门创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可是,不管门创喊什么,楼内的绑匪不作任何回答。黎紫英跳下车二话没说,从门创手里拿过电喇叭,清了一下嗓子,大声喊道:“我是公安局长黎紫英,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条件可以向我提,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我希望你是理智的,你很清楚人质是无辜的,请你不要伤害无辜!”
  楼内还是没有任何反映。
  黎紫英继续喊道:“也许,你是一时冲动作了错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放掉人质,中止犯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楼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一件东西的破碎声,听上去像是瓷器或玻璃器皿破碎的声音,接着,郭可伦的身影出现在窗口,身后站着绑匪,绑匪把窗户拉开半扇,用郭可伦的身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凶巴巴地叫道:“别废话!我要见郭市长,你让郭市长和我说话!”
  可伦突然大声喊道:“黎阿姨,你们千万不要上来,他在门口放了炸药!”
  可伦话没说完,便被绑匪一把拽开,然后,绑匪把窗户拉上,和可伦一起在窗口消失了。
  黎紫英布置特警队从楼的另一侧上去,寻找机会将绑匪击毙。
  郭伊春终于赶到了。
  黎紫英迅速打量一眼郭伊春,见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但黎紫英清楚,郭伊春此刻的焦灼是藏在心里的,他也是父亲,也是一个凡人。
  黎紫英简单介绍了情况,命门创通知楼上的绑匪郭市长已经到了。然后,黎紫英把电喇叭交给郭伊春,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郭伊春手里的电喇叭。
  绑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口,他先是哈哈大笑,然后说:“郭市长,和我这种人说话你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郭伊春看着绑匪晃动的脑袋,高声说道:“我要看一眼我的儿子才能和你说话!”
  绑匪很听话,把可伦拖到窗口,大声说:“郭市长,你的儿子一根头发都没少!”
  可伦喊了一声:“爸爸!”
  郭伊春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也大声喊道:“可伦,别怕!”然后提高声音说:“我愿意当人质,我可不可以换回我的儿子?”
  黎紫英一惊,她没料到郭伊春会说出这种话,更加觉得心头压力重千筠。
  绑匪没有接郭伊春的话头,而是神经质地狂笑着说:“郭市长,我的条件不高,你儿子怎么也值五百万吧?我要五百万!”
  郭伊春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你应该知道,我只有一份工资收入,我不是百万富翁,我可以把家里的钱全部给你,但我没有五百万!”
  绑匪哈哈大笑道:“市长拿不出五百万?你骗鬼呀!你是不是不想要儿子了!”
  郭伊春高声喊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绑匪喊道:“那就拿钱来!五百万现金一分都不能少!”说完又是一阵狂笑,笑声中隐匿着恶毒和杀机。
  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发出信号,外围警戒的一名警员江东向黎紫英喊话,说:“黎局,有人给郭市长送钱。”
  黎紫英一下子没听明白,江东再次说道:“有人送了五百万给郭市长,把钱留下走了。”
  黎紫英看一眼郭伊春,郭伊春正盯着黎紫英手中的对讲机。
  黎紫英迅速作出反应,指示江东:“马上把钱送过来!”然后看一眼郭伊春道:“郭市长,您现在可以答应绑匪的条件了。”
  很快,一名年轻的侦察员提着两只很大的皮箱过来了,黎紫英命他打开其中一只皮箱,里面是整整齐齐一箱现钞。
  郭伊春稍稍想了一下,然后告诉绑匪他可以拿出五百万。
  窗口忽然变得很安静,四周也静悄悄的,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个人说话,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窗口。
  门创过来悄悄告诉黎紫英,特警队已经上了对面的楼,并且选好位置找机会击毙绑匪,但绑匪似乎很有经验,总是晃来晃去,不固定自己的位置,所以一时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绑匪突然在窗子里大声喊道:“郭市长,我要和你通电话,我要在电话里提我的第二个条件!”
  郭伊春马上答道:“好,我知道了!”说罢拿出手机并且举在手里朝窗户晃了晃。
  绑匪在窗口消失,很快,郭伊春的手机响了。
  和绑匪的整个通话过程郭伊春一个字都没说,他一直在听,黎紫英站在一边观察,试图从郭伊春脸上读到一些信息,但郭伊春的脸如同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直到通话完毕,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扭过脸看着黎紫英,黎紫英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他不说,黎紫英也不好问,黎紫英知道,如果郭伊春认为有必要跟她说的话,根本用不着她开口问。
  沉默了一会,郭伊春才说:“五分钟以后,他会把可伦放出来。”
  黎紫英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没要车吗?逃走是需要车的。”
  郭伊春道:“没有。”
  黎紫英感觉奇怪,这怎么可能?绑匪拿了钱是要跑路的,他怎么可能不要车呢?
  就在这时,楼内传出一声钝钝的枪响,伴着可伦的一声惨叫。
  黎紫英心头一紧,脑袋仿佛炸开一般。
  郭伊春的身体晃了一下,握在掌中的手机掉在地上。
  黎紫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郭伊春。
  第二声枪响从楼内传出。
  郭伊春把眼睛闭上,泪水顺着鼻翼流了下来。
  黎紫英脑子里一片空白。
  围观的群众忽然骚动起来,门创一脸兴奋地从楼洞口跑过来说:“郭市长,黎局,没事,没事,可伦没事!”
  门创的话音刚落,潜入楼内的几名刑警从楼里急匆匆出来,可伦被一名刑警背着,他很清醒,老远就喊了一声爸爸。
  第四章
  直到凌晨两点多,黎紫英才满身疲惫回到家中。客厅里的灯亮着,杜品正半卧在沙发里睡着,他一惯是这样,只要黎紫英出去办案,多晚他都要等,就是现在,虽然他已经感情外溢,但依旧保持着这种习惯。
  电视里播着一部比长城还长的韩剧,黎紫英走过去把电视机关掉。
  杜品醒了,看一眼黎紫英道:“你可回来了,我的心一直悬着。”
  黎紫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懒得说。
  杜品站起来问道:“情况如何?是什么结局?”
  黎紫英仿佛没听到一般,根本就不想回答。
  杜品不得不再次问道:“说话呀?结局到底如何?”
  黎紫英这才不耐烦道:“绑匪自杀了,郭可伦的腿中弹,已经在医院里作了手术。”
  杜品如释重负道:“总算是有惊无险。”说罢往厨房走,边走边说:“我去给你煮面。”
  杜品就是这样一种男人,就算移情别恋,他对黎紫英的牵挂也还是认真的,这个男人有他可爱的一面,也有令人憎恶的一面,两相比较,也不知是可爱的程度大些还是可憎的程度大些,黎紫英一直无法给杜品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杜品很快把煮好的面端过来放在茶几上。面里放了西红柿,颜色十分的醒目,汤里漂着葱花和姜丝,上面是两个鸡蛋,圆圆的像两只动物的眼睛。黎紫英盯着鸡蛋看,脑子里是绑匪自杀后的画面。两名绑匪都是朝自己的心脏开枪的,死后睁着大大的眼睛,模样十分的恐怖,直到此刻,黎紫英还不明白绑匪为什么选择自杀。
  正巧杜品问道:“绑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杀呢?”说完把手里的筷子给黎紫英。
  黎紫英接了筷子道:“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是绝望吧,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通常选择自杀。”然后看一眼杜品说:“你怎么还不去睡?”
  杜品说:“我睡不着啊,陪陪你,以后怕是不能陪你了。”
  黎紫英反感道:“你也用不着作秀,你只会唱歌不会表演。我进门的时候你睡得像一条死狗,怕是早就睡够了吧?”
  杜品说:“什么呀,我刚刚迷糊你就回来了,你一进来我马上就醒了。对了,弄清绑匪是什么人了吗?这起绑架案到底是什么背景?”
  黎紫英道:“时间这么短,绑匪身上没有任何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说完端起碗吃面,面条煮得很有专业水准,不软不硬,口感很好。
  杜品道:“那他为什么要绑架郭可伦呢?”
  黎紫英放下筷子,看着杜品说:“你还让不让我吃了?一切都要在调查之后才能有结论,现在你让我怎么回答?”
  杜品说:“你是不是又要忙一段时间了?”
  黎紫英道:“那是肯定的,这起绑架案疑点很多,背景十分复杂。”
  杜品沉默了一下道:“你不会忙得连离婚的时间都没有吧?”
  黎紫英冷笑一声:“你放心,我再怎么忙,也会抽出时间和你办理离婚手续。”说罢扔掉筷子,大步去了聪聪的卧室,她和杜品分居已经很长时间了。
  她听见杜品在客厅里大声说:“你总是这种样子,很多时候我弄不清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早就受够了!”
  黎紫英愣了一下,杜品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他的感情出轨难道和自己性格中的阳刚之气过剩有关吗?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少了些女人味儿,这么一想,她对离婚的事一下子看淡了,她想,离就离吧,当代社会,一对夫妇的离异就像一家大排档关张一样,经营不下去就关门大吉,人们早就司空见惯再没有了新闻性,不要说新闻性,连一朵生活的浪花都算不上了。
  一切释然于心。
  躺在聪聪的床上,黎紫英一点睡意都没有,床头柜上有聪聪的照片,模样十分可爱,但是她和聪聪从来都是离多聚少。聪聪从生下来就由杜品的母亲带,老太太疼爱孙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了聪聪的健康,她每天一大早就坐早班车去郊区菜农那里买最新鲜的蔬菜,吃鸡蛋也一定是农家自养的笨鸡蛋,至于水果,当然是要华盛顿苹果美国提子和菲律宾香蕉之类,一切都不能有半点马虎的。
  面对聪聪,黎紫英总觉得自己失职。聪聪小的时候对她十分冷淡,许多时候她去看聪聪,聪聪只当她是隐身人,仿佛没看见一样,爱理不理的,而且每一次,黎紫英都要非常郑重地介绍自己:“聪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尽管如此,聪聪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哦一声算是回应。
  让黎紫英刻骨铭心的是聪聪五岁那年,黎紫英带队去大兴安岭抓一名杀人犯,她自己化妆成农妇,就像巩俐在《秋菊打官司》里扮的农妇一样,效果十分的逼真,在大山里一蹲就是一个多月。
  那一个多月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们不能暴露身份,黎紫英和门创假扮夫妻,租了农民的房子住,白天出去跑,晚上回来屋子里像冰窖,馒头冻得像铁球,没有热水,想洗个澡等于是作梦。最要命的是,逃犯了无踪迹,黎紫英他们就要无功而返了。
  就在他们准备返程的前一天,黎紫英和罪犯不期而遇。当时,紫英正挎着一只柳条篮子在山上佯作拣榛子,罪犯作梦也没料到这个穿戴臃肿,头上蒙着花头巾,一边走路一边擤鼻涕,皮肤粗糙不堪脏兮兮的农村妇女竟然是千里之外怀安市有名的刑警队长黎紫英。当时,罪犯从一颗树后突然闪出来,他可能是饿坏了,有气无力地走过来问黎紫英:“大嫂,有没有吃的?”黎紫英扫了一眼罪犯说:“有。”然后不慌不忙地从篮子里摸出手枪,把枪口对准罪犯的脑袋说:“子弹将是你最后的晚餐!”
  那一次,黎紫英也受了轻伤,等她凯旋回到怀安,头上缠着绷带去看聪聪的时候,聪聪被她吓哭了,黎紫英照例说:“聪聪,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聪聪一边逃一边哭,说:“我不要妈妈,不要!”
  当时,黎紫英心中的滋味,几分苦、几分涩、几分痛外加几分无奈,那种感觉,岂是笔墨所能形容的?
  想了一会聪聪,黎紫英还是睡不着,绑架案虽然有惊无险,但案子并不等于了结。到目前为止,至少有两件事她要弄明白,第一件,绑匪在电话里跟郭伊春说了什么?按道理,郭伊春应该主动讲给黎紫英,但是他没有,一副绝口不提的样子,让人十二分的不解。第二件,是什么人把五百万现钞送到现场?五百万不是一个小数目,竟然连姓名都不留,如此的大手笔,是真心帮助市长解围还是另有它图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黎紫英和郭伊春已经谈了这件事。郭伊春也是一头雾水,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拿出这五百万。而且,钱送得那么及时,虽然没用上,但因为有了这些钱,而让绑匪改变了想法也不是不可能,绑匪若想杀死可伦可谓轻而易举,但是没有,只在可伦的腿上打了一枪。
  天快亮的时候黎紫英才沉沉睡去,但也只是睡了一个多小时,七点半的时候她一下子醒了,简单洗漱后急匆匆赶往医院,有些事情,她要亲自问可伦,昨天晚上她就想问,但被郭伊春阻止了,理由是,可伦受到惊吓,等他平静下来再问不迟,毕竟,绑匪已经死了,按常规,案子应该算了结了,余下的事情,可以从从容容地做,没必要急在一时了。
  第五章
  去医院的路上,黎紫英的手机响了,是郭伊春打来的,郭伊春在电话里说:“紫英,我要马上见你,我现在在医院。”
  听郭伊春的语气,好象有什么重要情况,黎紫英让司机把车开快些,车子开到住院部楼下尚未停稳,黎紫英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大步朝楼里走去。
  黎紫英进病房的时候,可伦正在吃早餐,餐桌上摆满了吃的东西,郭伊春和夫人许曼玲站在床边看着可伦。可伦的状态不是很好,面对美食毫无食欲。
  看见黎紫英进来,可伦马上问道:“黎阿姨,到底是什么人绑架我?”
  黎紫英道:“正在调查中。”
  可伦道:“我爸我妈逼着我吃东西,可我根本吃不下,我做了一夜恶梦。”
  黎紫英说:“可伦,我们会把事情调查清楚,你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不要多想,好好养伤。”
  可伦道:“可是,我不能不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让人绑架,这次我能逃生,下次就可能丢了性命。”
  许曼玲一下子捂住可伦的嘴道:“不许这么说,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黎紫英看着郭伊春,她不想先开口,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先开口的应该是郭伊春。
  果然郭伊春说道:“这起绑架案,我看没那么简单,绑匪虽死,可事情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已经了结了。”
  黎紫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您这儿有什么新情况吗?”
  许曼玲插话道:“让可伦和你说吧。”
  病房里一时很静,郭伊春和许曼玲都坐了下来,三个人一齐看着可伦。
  可伦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他看一眼黎紫英道:“黎阿姨,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黎紫英道:“我想知道你被绑匪带回家里以后的整个过程。”
  可伦马上答道:“很简单,绑匪基本上没理我,他们从头到尾对我只重复一句话,你给我老实点,别想逃跑,你跑不了。”
  黎紫英看着可伦:“可伦,我看你还是从头说起,讲一下整个过程,你知道,每一个细节对案件的侦破都有可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可伦想了想说:“好吧。”
  黎紫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录音笔放在床头柜上。
  可伦说:“两名绑匪都是平头,个子差不多高,一个是圆脸,一个是刀条脸。他们把我推进屋后就把我捆了起来,是一根行李绳,很细,是刀条脸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的。然后他们把我推在沙发上,刀条脸对我说,你给我老实点,别想逃跑,你跑不了。之后那个圆脸的从腰里摘下一个炸药包,大概有半块砖头那么大,他把炸药包挂在门上,自语道,谁想进来就炸死谁。然后他们打开冰箱找吃的和喝的,一边喝酒一边吃火腿。后来就是黎阿姨在下边喊话,他们把我拉起来推到窗户前,朝楼下大声喊要我爸爸来见他们。刀条脸用我家的电话和外边的什么人通了两次电话,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一个李局长的,刀条脸对那个局长说,你交给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然后他就哈哈大笑。第二个电话是刀条脸用自己的手机打的,他说,大哥,我们不想死,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这以后大约十几分钟,刀条脸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电话里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大声骂起来,他说,王八蛋,全都是王八蛋,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后来,我碰到了我背后的绳结,好象是活结,绳头耷拉到我的手指上,我试着一拉,绳结开了,就在这时,挂在门上的炸药包突然掉在地上,我吓坏了,我想这下肯定完了,我死定了,但是炸药包没动静,刀条脸却大笑起来,我这才明白那炸药包是假的,是吓唬人的,再后来,我把绳子慢慢弄开了,趁他们朝楼下看的时候站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我腿上挨了枪,刀条脸用枪指着我的脑门,好象要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我想这回他肯定是要致我于死地了,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我听见枪响,我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后来我听见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他们栽倒在地板上的声音,我睁开眼睛,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可伦停止了叙述,看一眼黎紫英道:“我一直在想,刀条脸好几次跟我说你别想跑,你跑不了。其实他是提醒我逃跑,如果不是他提醒,我就不会感觉到背后的绳子是活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提醒我逃跑?”
  黎紫英、郭伊春和许曼玲都无语。
  可伦道:“我要说的全都说了,黎阿姨,我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我现在特别后怕,请您不要再问我什么了好吗?”然后他慢慢躺下,许曼玲赶紧过去,抱住可伦的肩膀帮他躺好,眼里流出了泪说:“好好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郭伊春站起来往外走,示意黎紫英跟他出去。
  两个人来到外面的露台上。
  郭伊春沉吟了一下说:“一定要弄清楚绑匪的电话是打给谁的。问题已经很明显,这起绑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绑架只是幕前行为,幕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危险,不能不让人担忧啊。紫英,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元凶,找出躲在幕后的指使人,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黎紫英道:“我明白。”
  郭伊春道:“还有,帮我查一查送钱的人,我要把钱尽快还给他,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黎紫英道:“我马上成立专案组,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完成此案的侦破。案发时间是十月十六号,这个专案组就叫1016专案组。”
  郭伊春道:“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黎紫英笑了一下道:“有了消息我会马上向您汇报,现在,我先回局里,马上安排成立专案组。”
  郭伊春看着远处的建筑说:“辛苦你和你的同志们了。”
  黎紫英告辞道:“我先回去了。”说完走出露台朝电梯那边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看着郭伊春说:“郭市长,我想知道绑匪在电话里和您说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郭伊春有些愣愣地看着黎紫英,目光怪怪的。
  黎紫英看一眼郭伊春道:“对不起郭市长,也许我不该问。”
  郭伊春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他在电话里要求我把中原商业区的开发改造工程交给光大建筑公司。”
  黎紫英大觉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绑匪把一件绑架案闹得路人皆知,原因竟然是想得到一个工程,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工程,这也太离谱了吧?于是问道:“您同意了吗?”
  郭伊春回答的有些模棱两可:“同意或不同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然后话锋一转说:“紫英,关于这个电话内容,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人,除了你,我不想再让什么人知道了。”
  黎紫英有些意外道:“专案组的同志也不能知道吗?”
  郭伊春很果断地说:“不能。”
  黎紫英沉吟了一下说:“这不好吧?”
  郭伊春道:“你能保证他们不把电话内容泄露出去吗?”
  黎紫英道:“当然能。”
  第六章
  赶回局里的时候,门创和探长李津南以及刑警队的其它几个人已经等在会议室里,黎紫英坐下来喝了一口门创递过来的水,然后用一副低沉的语气说:“现在开会。”
  所有人全都静静地看着黎紫英。
  黎紫英道:“首先,我们要做的是把所有的疑点先找出来。据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疑点大致有四,一,绑匪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绑架人质,并且毫无隐蔽地把人质带回家中,等于是坐以待毙,这有违常规。二,绑匪向郭市长索要五百万,一般情况下,拿了钱的绑匪是要逃走的,但他们没要任何交通工具,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想逃,他们的自杀是早有准备的。三,绑匪当着郭可伦的面打电话给李局长,这等于把李局长完全暴露,为我们的侦破留下线索,更让人怀疑的是,绑匪捆绑郭可伦的绳结是活结,很明显,他是有意给郭可伦留下生机,这是为什么?四,绑匪用手机和另外的什么人通了电话,这个电话表明,此次绑架绝非绑匪的个人行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带有明显的团伙犯罪特征,绑匪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愿意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呢?江湖义气吗?最后一个疑点与绑匪无关,是什么人及时送了五百万到现场,而且不留姓名?”
  会议室一时很静,所有人都处在思考状态。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门队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门创沉吟了一下说:“我在想你说的第二个疑点和第四个疑点,绑匪为什么不跑?绑匪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肯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我认为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义气。”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她太了解门创,只要他把问题提出,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黎紫英盯着门创的脸:“你说下去。”
  门创道:“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买下了绑匪的命,二是他认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我比较倾向于后者,也就是说,绑匪不管怎么做,都只有死路一条,按照这样的思路往下想,我们就可以判断绑匪是什么人了。”
  黎紫英眼前一亮:“你判断他是什么人?”
  门创道:“一个犯了死罪的人。”
  探长李津南看一眼门创说:“会不会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呢?”
  门创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恰巧又是一名罪犯,这种机率太小。”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门创忽然问道:“黎队,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和郭市长都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门创,他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要涉及到工作,他一向是旗帜鲜明,只要他认为有必要知道的,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对此,黎紫英早有准备。
  黎紫英看一眼门创道:“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我也是刚刚知道,正要和大家说呢。”
  所有人都看着黎紫英,很显然,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敏感。
  黎紫英道:“绑匪的第二个条件,是让郭市长把中原商业区的开发改造工程交给光大建筑公司。”
  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黎紫英接着说:“我同时宣布一条纪律,关于绑匪向郭市长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只限于在座的各位知道,不能外泄。”
  黎紫英继续道:“局里已经决定,1016专案组从现在起正式成立,组长由我来担任,副组长由门创同志担任。侦破工作分几步同时进行,一,查明绑匪的真实身份,二,调查清楚绑匪在电话中说的李局长是什么人?三,查一下光大建筑公司的背景。”
  回到办公室刚刚坐下,杜品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你的手机为什么关了,我一直在打,你该不是在回避我吧?”
  黎紫英冷冰冰道:“我在开会。”
  杜品道:“我现在在办事处门口等你,我想,我们最好在今天把离婚手续办了。”
  黎紫英仿佛没听到一样,一时愣愣的,耳边响起的是杜品十三年前向她求婚时说过的话:“小黎,嫁给我,有你做我妻子,我这辈子别无它求。”
  黎紫英想,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杜品急道:“你说话呀?你想让我等多久?”
  黎紫英想,杜品这时急于离婚的愿望恐怕要比当初求婚迫切百倍千倍,她不由冷笑一声说:“晚离两天,你会死掉吗?”
  杜品道:“既然已经决定,何苦再拖,就算我求你了,吴灵慧已经怀孕,不能再等了。”
  黎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道:“好吧,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办事处的人竟然认出了黎紫英,笑道:“您是黎局长吧?我在电视上见过您。”
  黎紫英漠然道:“就算是吧。”
  办事员一笑:“您真幽默。”说着咣咣两下,分别在两本离婚证书上盖了钢印。
  晚上回家后黎紫英习惯性地打开电视,调到本市的时政频道,这个时间,应该是本市新闻,她比较关注本市新闻,特别是这两天,各媒体对1016绑架案还在热炒,郭伊春对此十分反感,但他也不好让电视台禁播,如果那样,绑架案就更会“锦上添花”了。
  果然就是本市的几则会议新闻,黎紫英对这类新闻不感兴趣,她半倚在床头,把眼睛闭上,心里想着门创他们是否查到了什么线索,转尔一想这似乎不太可能,在无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查找线索,又是这么短的时间,谈何容易?不知不觉间,黎紫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杜品突然在外边敲门说:“紫英,你看电视了吗?郭市长刚才在电话里讲话了!”
  黎紫英一开始没听清,起身打开门,看着满脸兴奋的杜品说:“你说什么?”
  杜品说:“郭市长刚才在电视新闻里亲自播报寻人启示。”
  黎紫英大惑不解道:“寻人启示?”
  杜品道:“是啊,他在电视里公开寻找那五百万巨款的主人,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黎紫英很觉意外,她一点都没料到郭伊春会这么做。
  杜品接着说:“郭市长还说,如果巨款的主人不愿意公开身份拒绝认领,他将通过公安局把钱上缴市财政。”
  黎紫英听完,一时愣愣的作不出任何反映。那五百万巨款,现在就锁在公安局的枪械库里,如果无人认领,也只有上缴市财政了。
  杜品又说:“希望我们的离婚不会影响到你办案。”
  黎紫英冷笑一声说:“你也太高估了自己。”
  转天上午,黎紫英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郭伊春打电话,问他新闻播过之后有没有什么反应。郭伊春道:“什么消息都没有,这笔钱的主人看来是默认我们把钱上缴财政了。”
  黎紫英道:“不会有人愿意把这么大一笔钱扔进水里吧?”
  郭伊春道:“所以我心里不踏实呀,送钱的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两天想的头都大了。”
  黎紫英道:“我有一种感觉,这笔巨款的主人肯定会露面。”
  放下电话,黎紫英再次找来那天晚上收钱的年轻警员江东。
  江东二十几岁,站在黎紫英面前显得有些紧张,黎紫英让他再认真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况。
  江东回忆说:“那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件银灰色风衣,因为光线很暗,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他对我说,这是五百万现金,麻烦你转交郭市长。然后他把两只皮箱放在地上就走了,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白色福特,他是朝那辆车的方向走的,他的腰板很直,走路的姿态很好看。我没看见他上车,但我估计那台车是他的,当时我急着和您通话,通完话那辆车已经开走了。”
  黎紫英盯住江东的脸问道:“你能通过走路的姿态认出这个人吗?”
  这就是黎紫英的长处,她能在一大篇冗长的叙述中找出最有用的东西。
  江东想了想说:“应该能吧。”但语气不是十分的肯定。
  黎紫英说:“那好,就请你牢牢记住那个人走路的姿态。”
  江东道:“我会的。”
  送走江东,黎紫英在屋里踱了起来,踱着踱着,她脑子里倏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个送钱的人,肯定和1016绑架案有关!
  黎紫英当即给交警大队打电话,让他们马上提供一份全市所有福特牌轿车的资料。
  (待续)
  责任编辑:秋木
  
  两情若是长久时
  米兰
  一
  他和她的婚姻是包办的。
  当初他娶她,只是遵循父亲之命,说是遵循,终究还是隐含着逼迫的无奈之举。她可不一样,尽管她也是遵循父母之命嫁给了他,但是她从未满二十岁就一直偷偷爱着他的,玉山是一个出色的男子,但凡见过他的女孩子多会喜欢上他。
  玉山是时代的进步青年,十八岁起便作了村里的会计,年轻有为,惹得村里村外的女孩都喜欢他。但是,众多樱燕桃李中玉山并没有中意的女孩子,他心中的女子是一定要与他志同道合的。
  蔷薇是他现在的妻子,当初她也是众多樱燕桃李中的一个。玉山虽是有思想的青年,但是婚姻却没能冲破世俗,他终究没能够娶上一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
  对于蔷薇,玉山总觉得这女孩子有些不搭调,人沉稳倒是沉稳的,只是过气了些,她无论是穿着还是神态给人的感觉总是不活泼的,全然看不出一丝女孩该有的朝气来。许多时候玉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或者她是不是在想些什么呢。这个表情淡淡的女孩,似乎什么事都触动不到她,只有看到玉山的时候,眼睛里才有内容,从她微微泛红的面颊大概可以猜测出她对玉山的满足。
  但是父亲很喜欢她,在父亲眼里蔷薇是再好不过的女孩子,懂事,少言,能干。玉山不明白他和蔷薇自娘胎的指腹为婚,父亲怎么就那么在意呢。
  或许父亲在意的是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生存。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一大家子二十来口子总是吃不饱。家里男子多,从三叔开始一直排下去,六个叔叔,一个比一个只年长一两岁,五个晚一辈的男孩女孩,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来如狼似虎,靠着父亲母亲和几个年长一些的叔叔挣得一点工分,支撑偌大一个家庭,委实不是容易的事。况且,眼下急于办理的是年岁挨肩的叔叔们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娶一房媳妇,即便是再从简,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玉山小时候的记忆里全是饥饿与恐惧,有一件事玉山记忆犹新,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年收成原本不好,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节,离秋收还有三个月,家中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父亲和母亲吃过饭总要望着囤里的粮食发愁。按常年的用度,这一囤粮食全家二十来口子节省着可以坚持两个月,还要有一个月的空档几乎断粮,所以只有压缩每顿饭的用量了。玉山记得母亲做的稀饭其实就是一锅米汤,一顿稀饭孩子们灌进肚子里,没一个小时就排泄出去了,年岁小的弟弟妹妹们常常饿的哭,母亲左哄右哄,也止不住哭声。
  为了弟妹和孩子们能够吃得饱,每到近收获的季节,父亲便常常趁着夜阑人静的时候去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偷粮食。那时,蔷薇的父亲是村支书,玉山的父亲多次偷粮食都被蔷薇的父亲抓个铁证。因为是拜把子兄弟,蔷薇父亲也着实可怜玉山家,所以还是屡次替他瞒过了。
  生存是人生的第一件重要的事,一大家子的生活用度是父亲无比挂念的,玉山与蔷薇的指腹为婚也从此更成了维系生存的桥梁。
  小时候的玉山是一个勤勉好学的孩子,但是他家出身贫农,纵然学得再好,交不上学费也是枉然,玉山因此退了学。退学后就要去参加生产挣工分,村支书见这孩子才出自校门,便暂时安排他在村里作了电话员。玉山骨子里好学,得了空闲便跟村里的李会计学珠算。后来,老会计退下后,便提议玉山做了接班人。玉山把账目做的一清二楚。玉山有更高的追求,想着再学些真才实学,让生活更踏实。
  二
  过了两年清闲日子,玉山总觉得心里不甚爽快,这种毫无企盼的生活似乎没有尽头,难不成真要做一辈子会计老死一生?他不想一辈子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圈子里。正值玉山寻求机会之际,村里得了一个保荐优秀青年上师专的指标,而且这个指标村支书也当仁不让的给了玉山。
  与蔷薇订婚的那年,玉山二十二岁。那天,保荐名额才刚刚确定下来,蔷薇的父亲就亲自找上门来,要玉山与蔷薇先定下亲事再去读师专。之前与蔷薇的事,玉山一直以为是大人们闲来无事开开玩笑的,根本没放在心下,这一次玉山见事情到了躲不掉的地步,才万分惶急起来。
  惶急归惶急,这种事情总由不得自己,父亲一口应承了这门亲事。玉山几次向父亲表述他不喜欢蔷薇,父亲每次都拉下脸来,坚定地斩断了玉山的想法,。父亲觉得,人家不嫌弃我们就已经不错了。
  订婚那天,亲友都来贺喜,都祝贺玉山是双喜临门。玉山没精打采一副模样,他头脑空白,心情哀怨,感觉云里雾里似的——怎么就订婚了呢,他还不是很懂爱呢。
  蔷薇一整天面色通红,眼神发亮,嘴角盈着笑意,人也略略地妆扮了,似乎比平日有些神彩。但是看到玉山离心离神的样子,她便立马收拢起笑意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发呆。玉山也无心留意她,只觉得一切都飘飘的,好像自己处身在另一个世界。
  通知很快就下来了,玉山要去进修学业了。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父亲置办了一桌酒菜,请蔷薇与她父亲过来为玉山饯行。玉山这边不是每个家人都可以上得桌去,只他的父母亲、爷爷奶奶、年长的几个叔叔,其他人另一间屋子里开了一桌家常饭。席间玉山的父亲总是很激动,说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庆幸两个孩子今生有缘,一桌子和和气气倒是没出现反对之声。酒到中途,玉山的父亲又携玉山及几位叔叔向蔷薇的父亲敬了一个满酒,并且十分感激了他多年来的眷顾之情。
  一桌子人一起吃了这一顿饭,玉山的母亲特把间隔而坐的蔷薇与玉山搓纠着坐在了一起,目的是引起两人说说话的欲望。无奈蔷薇话很少,连吃饭的举动都小心翼翼的,一顿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玉山因为不喜欢蔷薇也无话。这一顿饭,单听长辈们唠唠叨叨一个晚上。
  玉山被他们闹了一个晚上,心烦意乱,半夜里睡不着,起身披衣到院子里去。满院子洒满月光。玉山坐在木椅子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胀闷,他望了望天空,稀稀朗朗的星星都离得他那么遥远,仿佛都在拒绝他,不愿意听他诉说心事。他恨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恨父亲不要他做他自己的主。
  三
  玉山进修的是师专的数学系。数学确是玉山的长项,在系里他比那些正途出身的学弟学妹们还要出色些。只是有一点他比不了,正途出身的有选择去向的自由,而玉山呢,是保荐的,毕了业终究要回到来的地方去。
  玉山的年纪不算小了,二十二岁,已是系里的长兄,学弟学妹们大多是一些十八九岁的毛孩子,对玉山颇为尊敬。有一个与玉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眉眼十分清秀,叫雅文。雅文也有二十一岁了,因为年龄相近,两人十分谈得来。
  因为两人年纪大些,又都学得出色,系主任十分得意他两个,便推荐两人一个做了班长,一个做了团支书,工作上常常要做商讨,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颇多。
  雅文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有着让人喜欢揣摩她的魔力。蔷薇呢,淡到让人一目了然,空白到似乎没有更深层的东西可以琢磨,她的世界似乎只有挣工分、过日子,将来也无非就是多一项生孩子的事,全是按着先人的辙印在走路。也许她对玉山的爱是真挚的,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玉山从她的眼睛里只可以看见一点点柔情来,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旁人的时候,玉山总在思索自己的那些恼人的事,与蔷薇将来会怎样呢?又拿她与雅文作比较,他觉得人的差距实在是大了,一个时代的人,思想境界千差万别,他真是服了造物主的安排了,造就了人生百态和千差万别的社会现象。
  订婚的事,玉山是打算让雅文知道的。雅文已被玉山内心里比作红颜知己,这女孩子不但守口如瓶,还能做到更深层的理解,也从不做闲来无事搬弄是非的事,是一个颇有品性的女孩。他是绝不可能说给那些毛孩子的,说给他们,那是了不得的事,他们不但会追根究底,还要闹得八方皆知,倒不是他们存心捣乱,是因为在他们眼里玉山和雅文简直是天作之合,所以未免沉不住气,冲动地宣扬出去是很有可能的。
  师二的一次周休,两个人吃过午饭便相约到校公园去。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个人的相约,以前他们也出去,都是和一帮孩子们混着闹,闹着闹着,孩子们都都找借口走开,剩下他们两个。本来两人都还犹豫着,要不要发生些什么,被这些孩子一挑明,两人反而被拉近了,心思更加默契了。这一次两个人相约,彼此都不拘束,似乎他们早就知道,他们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
  校公园生长着许多苍绿的参天大树,除了冬季,总是凉荫荫的,很是消遣的好去处。操场西边是宽广的体育场,体育场左边有一片很大面积的绿杨芳草地——那是自由的颜色。玉山平时最喜欢来这里,仿佛那广阔、那自然可以分解他所有的烦恼。他一贯喜欢带着浓厚的爱意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望着碧蓝的天空畅想。只有这时候,玉山才觉得自己是属于自己的。
  雅文刚刚知道他订婚的事,很有些吃惊地说:“你不爱她,与她维持这样的关系,对她也是一种伤害你该和你父亲谈谈,他总不能毁了你一辈子的事。”雅文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而后默默把头扭向玉山,神色忧然地望着他。
  “我们这代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但是我们要学会改变些什么。其实,我与你一样是被逼婚的,但是我逃了出来。”雅文悠悠地看着远方,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过去。
  “你不知道呢,当初我在公社里做电话员的时候,公社书记有个儿子,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油头粉面,常常跑到电话室去挂电话,毫无顾忌地影响我转电话,还常常偷听人家的对话,我气得不行。那公社书记是我妈妈的同学,后来公社书记便托人跟我妈妈提亲,我妈妈当时急着给我转正,就满口答应了。我一听,当然是死也不嫁他,我说我用不着他们家给我转什么正,我自己考去,给我两年时间,我自学好了。”
  玉山一脸愁容地说:“可我父亲很顽固,如果我坚持自己,父亲肯定会与我发生激烈的冲突。他已经是很苦的一个人。我的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已经被我父母定了,父亲说人不能忘了本,所以,我不可能改变什么的。”
  “时代的错误,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我们?你承担了什么呢?”这话才问出来,玉山就觉得失言了。
  雅文红了一红脸,低下头去,转而带着一丝忧伤:“可是玉山,你们将来会怎样呢?”
  雅文这一问,玉山沉默了很久,他茫茫地看着雅文不知作何回答。这个问题玉山是一直犹豫着的,很令他无可奈何。他给不了雅文正面回答,因为他自己都看不到丝毫希望。
  师专是三年学制,师二的下学期,玉山与雅文已经很投入了,只是还不能够挑明。玉山是不便挑明的,他又怎么挑明呢,他自己觉得现在的处境囧囧的。雅文呢,一个女孩子,更是不便开口了。虽然两下里有意,谁也不便说出来。
  但是正是恋爱的花季,情到浓时,两个人也未免情不自禁。
  那天,玉山和学弟们打了很长时间的篮球,在传球争抢激烈的时候撞崴了大拇指,肿的老高,好在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可以痊愈了。自己那身唯一的运动服也不能洗了,只能扔在宿舍一角。
  转眼到了比赛的日子,玉山回到宿舍,找运动衣翻天覆地找不着。雅文见等了好半天了,不见玉山出来。就跑到宿舍窗底下去喊他:
  “玉山,你干什么呢,这么磨蹭,都等着你呐。”
  “我找我的运动衣呢,找不着,我也不记得放哪了,你给我问问他们是不是谁动了我的衣服。”
  雅文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道:“人家都穿的自己的衣服,你再好好找找,无来由疑神疑鬼的。是你自己放错了地方吧?你这个人马马虎虎,邋邋遢遢的,放东西没个准地方。”
  玉山见如此说,倒是提醒了他,忽然想起在门后一角还堆着呢,便隔着窗子囧着脸说:“还是那天打球的衣服,没洗呢,那几天我的手动不了,要不,雅文你来给我洗洗吧,现在洗还来得及,反正下午的比赛。”
  雅文二话没说拿起衣服去水房洗,玉山去组织同学。回来时,见雅文正在阳台上凉衣服呢,他注视着雅文,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雅文,你会一辈子给我洗衣服吗?”玉山的眼神热烈地看着雅文。
  “一辈子?凭什么呢?大凡男人女人在一起,男人该好好地惯一惯女人的,不可以忍心要她干这干那,你不知道吗?”雅文说出口,自己的脸先自红了。
  “我打定了主意要惯你一辈子的,但是一辈子是从现在开始的吗?”
  雅文道:“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是没要紧的事儿,只怕有谁说话算不得数儿,那才是最要紧的,枉费了人家一腔心愿。”
  这话说出来,有多心动,玉山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他禁不起雅文的羞涩的模样,又十分受用她的小脾气,他不由得靠近雅文去,压着内心的激动道:“雅文,你总要给我时间的,你要知道我很无奈,但是又不舍得离开你。”雅文见玉山深情的样子,脸涨得通红,因怕被别人隔着窗子瞄见了,本是要远离玉山的,到底还是被玉山用双臂疏拢到他近旁去,十分动情地吻了她。
  从此,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了一座爱情小屋,他的小屋只属于她,她的小屋只属于他。只是玉山是再心急不过的,这一次他是拿定主意要与蔷薇解除婚约,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再不能舍弃雅文了,雅文是连接他心脏的血脉,没有了她,他的心是很容易干涸的。
  四
  玉山因为总不回家,又懒得写信给父亲,父亲十分的惦记他。所以父亲打定主意趁着秋收假来他的学校看一看。又觉得蔷薇一阵子没与玉山见面了,也该叫上她让这孩子也过去看一看,毕竟年纪轻轻的女孩,即便心里想着,也不怎么好提出来。
  父亲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与蔷薇说来就来。到了学里,先在门卫做了登记,传达室便通知到玉山。玉山一听,心里先自不痛快,但是父亲已到,便急忙跑到传达室去迎接。果然看到蔷薇也来了,是他预料之中的事,蔷薇在他父亲面前永远有着胜于玉山的威望。蔷薇也永远是蔷薇,赤褐色的面颊,下眼皮永远带着一对肉眼泡,给人很疲倦的样子,穿一件深蓝色的绵绸衫,紧紧地箍在身上,下身是宽肥的黑色的棉布裤子,这不合体的着装,看不出曲线的身材也罢,但是她就永远没有别的颜色吗,她生活里就没有色彩吗,一身黑压压的,看着就压抑。
  玉山很惶惑,好在雅文回家去过秋假了,玉山心里才能够定下一口气。父亲打算看看就走的,无奈路途遥远,夜间也赶不回去,再加上蔷薇两个还没能正式说上一句话呢。所以父亲临时改变了主义,坚持再住两天。蔷薇呢,一直都顺从公爹的意愿,自然公爹的意愿也是她自己的意愿。蔷薇虽不大说话,却总是善于偷眼看玉山,玉山与她的眼光对接的时候,她的眼睛又赶忙滑开了,貌似见不得人的样子似的。她这又是何苦来呢,她就不会大大方方的吗?玉山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的。
  玉山与父亲、蔷薇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是在校食堂就餐,说话最多的是父亲。父亲说起话来总是言简意明,直奔主题,也单拣最实际最突出的来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玉山不可以做分外的事,庄稼人总该本本分分的,不可偷赖耍滑,拿别人做阶梯,得利的全都是自己。玉山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一半是在旁敲侧击他,不可以辜负了蔷薇,一半是说给蔷薇听得,他怕她担心的事他全当着她与他的面说出来,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将来只安心做他们家安分守己的媳妇。
  玉山始终没有发声,蔷薇也只顾低着头吃饭,父亲唠唠叨叨地说着他都没有辩驳的机会,一切都像父亲认为的顺理成章,天下太平。
  有的时候,父亲见他们俩没有一句话说,总以为是他在场不方便,就借故走开,到公园里散一散步。无奈的是,剩下他们两个了,仿佛更加尴尬,蔷薇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摆弄她的棉绸衫的衣角,仿佛那里有着她疑惑的研究不透的秘密。玉山为打破这沉默,便找话来填补苍白的空间。人家毕竟大老远地来了呀,单不说他们之间那层关系,就是作为老乡吧,也不该冷落了。
  “今年的收成还好吧?”玉山觉得这话问得很无力。
  “苞谷……种的多一些,收成……也算……好的。”玉山听不懂她这半啦子的话,支支吾吾,被人强迫着似的。他觉得,他一定要赶紧出去,吸上一支烟,透一透气,要不然他真要窒息了。
  “你渴不渴,喝口水吧,到我这里来不必那么拘谨,你先坐着,我去楼道口吸支烟去。”玉山耐着性子,安慰着她。
  玉山想不敢去想以后,以后在一起也这样子吗?这么压制的日子如何能够过的下去。玉山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宿舍外去,到了校公园,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正要去他和雅文常去的老地方。既然来了,就干脆去吧,总比回去互相尴尬的好,玉山这样想着。
  只是,这一次,什么都貌似失了颜色,绿草也不是绿草,蓝天也不是蓝天,什么都是沧桑的滞留。他忽然特别想念雅文,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雅文,哪里有了她,哪里就有了活力,他的沉闷的心被她唤活了。
  放了四天的假,雅文走的时候说要歇满了假再回来,到底还是提前回来了一天。剩下的一天假,她要打算给玉山打扫下卫生,他一定是攒了一堆衣服等着她给洗,撒痴斗嘴的要她一辈子伺候他。
  雅文回到宿舍,安顿好了,便到玉山的宿舍里去,准备拿他的衣服一起去洗。男生宿舍还很清净呢,并没有多少男生提前回来。雅文打着给玉山一个惊喜的小心思,蹑手蹑脚地进得屋里来,却发现宿舍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在。她知道他一定是去了他们的老地方,他这时肯定又孩子气地躺在草坪上想念着她吧。
  蔷薇正站在楼道的后阳台上,起初是背对着宿舍门郁郁地看着窗外,留意着玉山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她时刻都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心里始终忐忑着。她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觉得门里似乎闪过一个人影儿,轻手轻脚地进了玉山的房间。她带着疑惑跟了过去,推开了门,看见一个黑里俏的长发女孩子正站在玉山的床边,以娴熟的举动,掀撤着玉山的床单子,又蹲下身去,伸手去拽玉山的洗衣盆,看这样子,蔷薇断定这女孩子不是一次两次伺候着玉山了。
  蔷薇一时并未站定,先觉一股醋意冲头,她怒气冲冲地走到女孩跟前,质问道:“你是谁?你,凭什么动我未婚夫的床单?”
  无端冒出个怒气冲天的女子来,雅文一时被唬了一跳,先是摸不着头绪,后来清醒了一点,才猜测到这女孩子大概是那个蔷薇。
  “我是玉山的同班同学,我帮他洗一洗……”雅文只觉得她说的话没有一点底气,她就像欠她什么似的,根本自己不占理,但是不得不挣扎着说完它,仿佛说完了就可以占了一席理似的。
  “告诉你,我和玉山可以正大光明有婚约,你却是偷偷摸摸!”
  蔷薇这一闹,雅文心里凉了半截。这女孩子,哪里像玉山描述的哑巴似的不开口,她说起话来字正腔圆,有理有据。
  雅文羞得脸通红,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刚要走,蔷薇却叫住了她。雅文认定她会不依不饶,蔷薇声色反而低沉下去,半带着哀求半带着逼迫的口气道:“这件事,请你一定不要告诉玉山,我知道玉山喜欢你这样的,但是你不会甘心与他过苦日子。我却能做一个好媳妇,只要他不被旁人分心。”
  雅文踉跄地走回宿舍,第一念想就是赶紧去收拾一下,准备再回家去,躲一躲这尴尬的处境。
  玉山在他们的老地方,总不见雅文来,便觉得雅文提前回来的念想成了泡影了。又想自己出来了这大半天,父亲也许早回到宿舍去了,他把蔷薇独自留下来,父亲知道了会怪他的。
  一推门,没看见一个人影,却一眼看见床单已经不在了,玉山跑到水房去,见蔷薇在洗着,觉得哪里似乎有问题,却看不出来。
  雅文决定嫁给公社书记的儿子,反正嫁给谁都一样。她淡然地对母亲说她同意与李野订婚。母亲怔了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雅文不是开玩笑,便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你真想通了?”
  “不想通了,我对你说什么呢?”她想尽快结束与她母亲的对话。
  “我这就赶紧对人说去吧,你这孩子变得猴急,只恐怕不定什么时候又变了主意呐。”
  父亲和蔷薇在玉山秋假结束就走了,自始至终玉山和蔷薇没能说上几句体己话。他父亲把一切看在眼里,临走的时候,叫过玉山说:“我知道,你不满意蔷薇,你嫌她没文化,但那不是她的错,我们庄稼人有文化也顶不了多大用。蔷薇这孩子,在你面前,只有自卑的份,你不在家,她帮你母亲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不在话下,庄稼活儿也不落后任何一个人,她是顶要强的一个人呢。我们家人人赞着她的好处,你可别犯了众怒。你心高,觉得人家配不上你,但是你可别忘了,你上的这个学为是村支书的恩德。我们这样人家,由不得自己的,是要考虑一大家子人的。”一番话,说的玉山紫涨了面皮,几无言语。
  父亲和蔷薇就那么丢下一番话走了,单留下他在这里纠结。似乎总是他没理似的,谁都可以冲着他来,仿佛他犯了天大的错误。他就是犯了错误,也不能全怪他呀,爱情总是两厢情愿的事,他没有错呀。
  五
  秋假过去了三天,也见不到雅文的影子。他猜不出雅文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生病了呢?他觉得他该去问问系主任。于是,玉山去找系主任。系主任办公室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单人间,屋里书山书海的,只留下来访者能够插脚儿的地儿。第主任正忙着出考试卷子,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玉山走进前,系主任自始至终没肯抬头给他一个正眼,他用眼梢的余光掠过书峰的空隙断定了来的是玉山,便一时猜准了是为雅文的事。他无故咳了一声嗽,定了定神说道:“靳雅文的妈妈打来了电话,说她需要几天休息的。你如果没什么事,可以帮我收拾一下考卷。哦,记得把卷子底儿朝上收拾,你是不可以看到考卷的内容的。”
  雅文终于现身是三天之后的事,人明显地憔悴了,玉山不知其故。雅文看上去总是不爱搭理他,玉山一时又是云山雾罩,心里只管痛苦。
  那天学校要举办运动会,玉山和雅文都帮着操持班上报名的事,玉山瞅准了时机,见无人在旁的时候,便伺机与雅文说说话。雅文自始至终板着面孔,不给一丝笑意,玉山便真的挂不住脸了,神色也凝重起来,道:“你这几天究竟去干什么了,我总见不到你的影子。”
  “我干什么与你不相干,我们以后都该管好自己好了。”雅文冷着脸,冷得玉山心里打着颤。
  “你这说的是话?我没招你呀。”
  “我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呢,我说过了不与你相干。”
  “与你自己怄的哪一门子气,你一向不是这样人。”
  “你说够了吗,去忙你的事吧。”雅文加强了语气,把玉山噎得不好再说下去。
  一切都是为什么呢?玉山坐在他们的老地方,茫然地放眼望去,但见满树的叶子渐渐黄了,毫无生气。秋风紧起来了,满树的枝叶一齐发出来“撕拉、撕拉”的响声,仿佛齐声呐喊着要赶跑邪恶的风。但是有几片叶子还是随着风飘落下来了,去了不由它决定的地方。远处的天空堆着灰白色的云朵,看上去清冷清冷的,到处都是苍凉的颜色。玉山闷闷的,秋风一阵紧似一阵了,只觉冷飕飕的,直冷到心窝子里去了。
  师三是个郁闷的学期,玉山近乎失魂落魄。雅文到底做了别人的未婚妻了,而且意志十分坚决地。一切似乎在情理之中,他是有未婚妻的,早分开或许就是最好的吧。
  李野的张扬简直令玉山无地自容,他每两个礼拜接送一次雅文,每一次他都出现的特别及时,他似乎没有别的事可做,单把雅文公主般百般伺候。雅文也一次次给他表现的机会,她是在与他赌气吗,她无非是要他对她死心吧?
  玉山还是去老地方,只有这里似乎还留着残存的温暖。雅文的气息,雅文的笑,雅文的羞涩,雅文的理解……可是什么都结束了,转眼间物是人非。她说要他一辈子惯着她的呢,她说女人要好好地要他的男人惯一惯。都成了骗人的谎话了么?
  深秋的风生硬地吹过来,毫不犹豫地砸在玉山的脸上、身上。玉山忽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满眼下泪,弄得脸颊凉凉的。他这是第一次哭,好在没有旁人在身边,他还是不想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来。
  师三下学期主要是实习课占得多一些,系主任还是主张玉山回家乡去实习。尽管玉山求了又求,主任不答应,毕竟将来要回乡任教,这样子有利于他打好基础。其他学弟学妹们自然是公派,随机分到哪里去试教,但是总有几个人会分在彼此相隔不远的范围内,彼此好有个照应,只有玉山少数几个耍了单。雅文是最特殊的,据说连毕业后的去向都有了着落,有权有势的人家,自然是先挑好的选,这一点,旁人比不了。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班上同学们一起吃了顿分手饭,雅文早被李野接走了。男生们喝了一点酒,悲酒催泪,随后都抱着玉山哭。玉山强忍着眼泪,他在他们眼里一向就是坚强男子汉的象征,他们的本意原是在安慰玉山,到了最后反变成玉山安慰着他们。
  第二天玉山送走了所有的学弟学妹们,又去向系主任辞行。仗着系主任一向得意他,他便大着胆子问道:“您如果肯为我谋得一个本校留校的名额的话,我会感激不尽,要我打扫卫生或做做图书管理员我都做得来。”
  “这样的指标几年轮一次,前年才有一次,这两年不可能的。玉山,你可要听好了,就是有我也不会推荐给你的。”
  “您给我争取争取,我念您一辈子好。”
  “别混搅了,玉山,不可能的,你父亲上次来,什么都与我说了,你该回去的,不能让他这样为你操心。”
  “一回去,我就掉进无尽的深渊里去了。”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的话,男人一辈子就这点出息吗?总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做的。你要负得起责任,不能因为你自己委屈就可以胡来。要知道,别人不见得什么事都如意,不见得比你活得有多愉快。你给我好好回去教书,也算不枉了你这一辈子的为人。”
  六
  玉山最终被安排在乡里教初中的数学课,业余时间玉山也帮着家里干点什么事。母亲不要他做什么,他是他母亲的骄傲。蔷薇每天过来,帮忙干一些活计,还是默默的,话很少,一成不变的黑色调。按说他该被感动了呀,然而玉山却总在似有若无间觉得这蔷薇是在收买他们家每一个人的心,父母早已被她折服了,在他们眼里,什么都是玉山的不对。
  所以工作没到半年,他父母亲怕节外生枝,一定催逼着玉山完婚。玉山这时候倒也是很平静,终究是要娶的,娶谁不是娶呢。
  新婚的一切都是双方亲友安排的,玉山只管糊里糊涂地做新郎。但是有一关玉山跨不过去,无论如何结婚照是不能免去的,在父亲的催促下玉山只得与蔷薇一起照了结婚照。照片上的玉山表情默然,根本不在状态,似乎蔷薇身边的人就不该是他。蔷薇倒是眼神亮亮的,看得出心里是高兴的,这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意的一天。只是玉山无精打采的,让这张照片看上去很滑稽。
  新婚后的蔷薇似乎比起先前更勤快了,家里家外干干净净,一切活计都不容得玉山插手,这是她认为支持他工作最好的表示。玉山觉得他在这个家没有用,蔷薇真如他父母说的是一个顶要强的人。换做是雅文肯定会是撒娇耍痴的要他干这干那,她不允许他犯懒,她需要一个对她既忠诚又勤快的丈夫,她要的是一家人和谐,而不是过分讨好他。
  一年后,他们的孩子出世了。玉山赶在父亲催逼之前就生下一个,免得他又絮叨着说他不懂事,什么事都要他跟着操心,不懂得传宗接代。
  玉山是在一次教师表彰会上与学弟子强相见的,彼此问过了好,叙过了离别后彼此的处境,子强便提起雅文来了。
  “玉山你知道么,雅文没有和李野结婚。”
  “哦,怎么回事?”玉山的心紧了一紧。
  “你不知道,她那个未婚夫李野,在他们就要结婚的前三天骑摩托闲逛,被撞了,伤了脑干,当时就送到医院抢救,可是来不及了,在半路上咽气了。”
  “那雅文她现在好吗?”
  “她工作上尽心尽力,起初就是不肯找人,人跟她提,她总说不急,或者有时候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去相一次亲,但回来总是说不中意。玉山,她其实惦记着你呢。”
  “当初她不是很坚定地要离开我的吗,她当初铁了心嫁给李野,你们是知道的。”
  “大哥,你也别怪我多嘴吧,我实在看不过雅文姐这样子,总该有人替她说句公道话。你不知道的,当初嫂子找她谈过,要她死了心,嫂子说你们之间没可能的。”
  “你是说蔷薇找过雅文谈?什么时候的事?”
  “那年秋假,伯父和嫂子到我们学校去,雅文姐未歇满假,就提前回来要给你收拾收拾,被嫂子撞见了,嫂子辱骂了她,后来嫂子又求雅文姐不把这件事告诉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我也是提前回来,无意中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雅文现在好吗?”
  “李野不在了,她托人打听了你的消息,得知你已结婚生子,她便死了心。去年,她嫁了长她八岁的政府主任,那主任分明是个酒鬼,遇到不顺心的事,便将一口气撒在雅文姐那里,他骂她是克夫的女人,没结婚就死了丈夫。”
  与子强分开后,玉山回到家,与蔷薇生了一场气,又病了一场。蔷薇不明所以,倒是照顾的无比精心,仿佛时刻想找机会把玉山感化了。她从来不是发自内心的对待一个人,总带着这样那样的心思。玉山望着她,觉得她是那么一个可怜的人,她对爱的理解永远不是两厢情愿,永远是一种无言的霸道,她像在做着交易,来换取她理解的所谓的爱。
  过了几天,玉山觉得恢复了一些,就打算去见一见雅文,至少他要给她一点安慰吧。他特意跑到邮局去打了公用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了子强。子强沉默了好一会,还是说不妥。“这样子见面算什么呢?总不大好吧,会不会引起什么闲言,雅文姐一直受她丈夫的气,已经有人说她总忘不了初恋,我看就不要去了。”
  经子强这样一说,玉山也就死了这条心。他现在的希望是如何教好他的学生,其次只在孩子身上。至于蔷薇,他不能期待她能改变,她实现她的愿望了,也便别无所求了。好在她不是一个爱絮聒的女人,不然这日子真是难以维持下去。
  玉山想,或许这样也好吧,安安静静的终了一生,把爱存在心里,存到忘记为止。
  责任编辑:戴雁军
  双枪天德(长篇节选)
  平峻
  (接上期)
  第二章
  一
  周国昌在老赵头家喝了几盅酒,由于心里有事,老早就回家了,对媳妇淑兰说:“今天晚上你要格外精神点,有几位客人来。”淑兰是个非常贤慧的妻子,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家里家外又勤快又干净,心地善良,四邻八舍没有一个不夸奖她的。
  淑兰问:“国昌,今天这些人是从哪个山头来的,你了解他们吗?可不能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领,对自己没好处。”周国昌说:“这些弟兄是从牡丹江来的,可能是抗联,队长叫天德,这个人挺好,能文能武,能讲哥们义气,我俩已经拜了把兄弟,现在他要来这住一段时间,以后是好是坏也很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保住自己不吃亏,不被人家欺负就行。不过,这几天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淑兰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挺好呢?以前认识吗?”周国昌摇摇头说:“不认识,昨天下午我赶车到你爹家,刚进屋他们三个弟兄就去了,大爷大娘叫的挺近乎说买点现成吃的,你妈把招待我的饭菜给他们了,还给了十块钱。你想,要是胡子、棒子手还能给钱吗?白吃白喝还得挨打,他们走了以后我在后边跟着,见他们住了地戗子,没进村打扰老百姓,你说这不是抗联这是谁,今早回来的时候,你妈又给蒸了一锅馒头,还把肉和菜都送给他们了,他们挺客气,和大掌柜的一唠喀挺投缘,这不就拜了把兄弟。”
  淑兰说:“真是好人,但愿神灵保佑他们。”之后二人便睡觉了。
  约摸三更时分,周国昌听院内有响动,激灵一下子起来了,点了油灯说:“淑兰,可能是天德来了。”淑兰也穿上衣服下地。周国昌开了院门一看,战士们一个个悄悄地在院内站着,忙说:“弟兄们,快进屋暖和暖和。”
  天德等人进屋之后,周国昌说:“兄弟呀,我盼你们一天了,都脱鞋上炕,让你嫂子先烧点开水喝,暖暖身子,饭菜都预备好了。”李明顺说:“大哥,大嫂,别忙活了,我们喝点水就行。”这时候周国昌的妈妈和弟弟周国运也过来了,老太太一过来就说:“我看看天德是啥模样,看看抗联战士啥长相,怎么日本人见了抗联战士就尥蹶子跑,是不是你们身上有神灵,专能克日本鬼子。”说完了先看看李明顺。周国昌说:“妈,他就是大掌柜的天德,我俩已拜了把兄弟,也是你干儿子。”老太太双手把李明顺的脸捧过来,仔细的看了看说:“我又多了个儿子,好哇,天德、天德,天生有德,看你面相大富大贵,有官星呢。”又看看年纪最小的金哲高说:“这孩子长的这么俊,眉清目秀,真精神,带个聪明劲,有十八岁吗?你妈也够狠心的,真舍得让你当兵,多苦啊。”说完眼泪就流下来了。
  李明顺说:“大娘,他刚满十八岁,爹妈全让日本人打死了,自己发誓要报仇,这才当的兵。大娘,你老人家可好,身子骨还硬实吧。”老太太忙说:“硬实,硬实,头不昏眼不花。对了,今个打夹信子警察署那帮警察是你们打的吧。”李明顺说:“是我们打的,跑了几个,于连常这小子真鬼,枪一响向后就跑。”
  老太太说:“打的好,打的痛快,于连常这帮家伙头顶长疮,脚底冒脓、坏透腔了。方圆十里八村的老百姓没有不骂他的,光黄花姑娘就被他糟蹋十几个了,有的上吊了,有的搬家了,二道河子老郑家姑娘长的俊,于连常看上人家之后天天去磨,人家不给把姑娘的爹抓进了警察署,说是犯了’通匪罪’,全家都遭了殃,最后把她爹喂了狼狗,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李明顺说:“大娘,你放心吧,他们横行霸道的日子不能太长久了。”
  这时候淑兰把开水给送来了,大家围着桌子喝着开水,都挺开心,过了一阵子,陈有才说:“大掌柜的,方才你管大娘叫什么来着,我觉得不太对劲吧。”李明顺说:“我叫大娘,怎么不对呢。”陈有才说:“你和国昌大哥已经是兄弟了,义兄弟老妈妈也是你妈,你想想该叫什么才对。”李明顺这才思衬过来。“对了,应该叫妈妈。”于是下了地,行了三叩九拜大礼,连叫三声妈。把个老太太乐的,说:“天德我儿,快起来吧,算命的说我有三个儿子的命,这不就有两,谁知第三个原来是你呀。”她把李明顺拉起来,从棉袄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红包来,说:“天德,妈也没啥给你押腰的,这玉观音在我身上六十多年了,今天送给你,愿观音菩萨保佑你和你的弟兄永远福星高照,遇难呈祥。”
  李明顺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讨饭为生,四处流浪,根本没享受到人间温情,今天老妈妈对他这么亲切,这么真执,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他紧紧的握住老妈妈的手舍不得松开。猛然间他抽回双手,在上衣袋里拿出一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个‘二甲子’山参,李明顺说:“妈,这是在牡丹江驻军时,山里一个打猎的老大爷让日本人的狼狗咬断了腿,我把他背了四十多里地送到大夫那,保住了性命,老大爷出院后给我这个做纪念,好几年了,弟兄们谁也不知道,我也没有亲人,今天正好有个用处,送给老妈一棵人参,以表儿子的一番心意,愿你老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接过人参,乐呵呵地说:“儿子的心意妈领了。”这时候陈有才又偷偷地给李明顺手里几块钱,用嘴拱了拱炕上坐的小男孩,李明顺会意,忙把小孩抱在怀里,说:“叔叔给你压岁钱。”可是小孩说啥也不要,老太太说:“小胖,你叔给你的钱,收下吧。”小孩才把钱拿在手里,磕个头说:“谢谢叔叔,明天我领你打尜去,可好玩了。”
  这时候淑兰把饭菜都端来了,“大家先凑和着吃一顿,明天我再摆桌酒席请你们。”李明顺一看,黄腾腾的小米粥,红黄绿颜色配齐的小咸菜,两盘猪头肉,两壶酒发出喷香的味道,忙说:“谢谢大嫂,麻烦你了,弟兄们放心的吃吧、喝吧,这就是到家了。”
  弟兄们吃饭的吃饭,吃菜的吃菜,多少天了也没吃过这样有滋有味的饭菜。周国昌一看谁也没喝酒,知道这是纪律,就说:“天德,我有个事求求你,行不行?”李明顺说:“大哥,客气啥,说吧。”周国昌说:“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让喝酒,我也不勉强,能喝酒的我给倒上二两,算是哥哥的见面礼,可以吧。”
  李明顺说:“大哥,那算啥,倒吧。不过,我们从来都不许喝酒,今天破例,感谢大哥大嫂的盛情款待,你适当倒吧。”周国昌依次给大家倒了酒说:“弟兄们,今天到我家了,就不要再留量,先干一杯吧。”大家刚端起酒杯,哨兵王勇进来悄声告诉李明顺:“大掌柜的,我们被包围了,房上已被压了顶。”
  李明顺放下酒杯,问:“周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拿出双枪就冲了出去,一看房顶上、院墙外全有人架着枪。李明顺返身说:“周大哥,你太不够哥们意思了,刚见面就出卖朋友,以后我们还怎么相处,你不怕江湖人耻笑吗?”周国昌忙说:“兄弟,可能是误会吧,还没有人敢在我家无礼呢,你坐,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高喊:“哪一路弟兄,报个号,免得误会,伤了和气。”
  外面的队伍很有秩序的列在大门外。周国昌出去一看,忙说:“哎呀,权队长,我估摸是你的弟兄,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天德队大掌柜的。”又对李明顺说:“这位也是我的好朋友,抗日队的权队长。”二人都抱拳:“幸会,幸会。”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大家酒兴未尽,权队长和众弟兄又重新上坐,淑兰热了热酒和菜,李明顺双手举杯:“请权队长喝杯见面酒吧。”
  “请”。权队长说完,二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周国昌又给倒上了一杯酒,李明顺双手举杯:“请权队长喝相交酒。”
  三杯酒过后,李明顺说:“权队长,周大哥,兄弟不胜酒量,至此而止,望海涵。”
  权队长说:“免就免了吧,我从来也不强求他人喝酒,特别是带兵打仗,喝酒要误大事,咱们唠扯一会吧。”
  李明顺说:“权队长,看你手下人的举止行为,即不像绺子,也不像江湖中人,到像是正规训练的行伍出身。”权队长说:“我自报家门,我叫权胜,原属吉林自卫军二十八旅的,丁超旅长投降后,我带弟兄们出来抗日,我今年56岁了,身体不好,经常在国昌老弟这安营扎寨,养病休息,大家都认为这地方很难开展活动,很明显现在让抗联给打的小股敌人不敢单独活动,我们打不着,而大队人马咱们又不敢打,兵力不足,武器弹药也缺乏,就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混了几年,我想散伙,弟兄们不干。”
  李明顺说:“老哥是二十八旅的,我们是二十六旅的,都属吉林驻军,真正是一家人了。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权队长说:“我也有个想法,你先说吧。”
  李明顺说:“既然咱们都是吉林驻军,又都是为了打日寇举义旗、拉竿子的,那就是同道中人,眼下你我兵力都不足,不如合兵一处,我的部下归你管,你看如何。”权队长说:“正和我意呀,两个拳头抱到一起更有劲了,咱们合伙吧。我问你天德老弟,日本是个小国,全国土地和人口都没有咱东北大,日本关东军只有十万人,加上收编的伪军不到三十万人马,可咱中华民国这三百多万正规军,还不包括地方武装,为什么打不过日本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李明顺说:“日本通过明治维新之后,在国内进行了改革,经济发展了,国力增强了,武器装备先进,强化军事训练,使部队战斗力增强了。而中国由于政府的腐败,官场明争暗斗,兵无斗志,人心焕散,所以中国人打不过日本人。”
  权队长说:“这是一方面,而且不主要,主要的是在咱们中国自己,我国有两大弊病,如果不彻底改正,要亡国的。一是蒋委员长这个攘外必先安内的做法是亡国之策,委员长的意图很明显,要想打击日本人和其他外国势力的侵犯,国内必须统一。而国内的中央红军在日益扩大,从两湖两广、江浙一带起兵长征,过了四川,到了陕北,不仅数量增多,而且颇得民心,各路义军全都投靠,声威大振。蒋委员长认为这是心腹之患,拿出近百万的兵力打共产党。咱东北军少帅不也应调进关了吗,这样一来各地兵力空虚,日本人可以长驱直入。从东北打到关内。假如委员长把攘外必先安内改为攘外必先团结,国共两党精诚合作,联合对敌,那日本人可就占不了便宜了。二是中国人自古以来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团结,不齐心协力,为了本帮派,为了个人利益,为了女色,为了钱财,为了升官,不顾及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有的甚至连亲娘老子、夫妻情义都不要。以前咱们东北军打仗是清楚的,各立山头,保护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势力,互相不支持、不配合,这能打胜仗吗?天德老弟你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李明顺被权队长的话说服了,从心里佩服这个老队长,便说:“对,对,你说到点子上了,由大比小吧,兄弟不合万人欺,一村不和外村欺,以后咱俩合兵一处,打出我们的威名来,让宝清县的老百姓都知道你权队长的威名。”
  权队长干咳了一阵,焦黄的脸上冒出了虚汗,他说:“天德老弟,我已经不行了,我本想把兄弟们带到这休息几天,再确定下一步,因为我身体不好,我不想拖累大家,想找个弟兄代替我,可这一筐木头也砍不出个楔子来,实在没人,我就想把弟兄遣散,这伙人大部分都是我的部下,也有后入伙的。近几年从未抢过穷人,干过坏事,名声还不错,我想在这养几天,手里还有几个钱,给弟兄们分分就散伙,我在南双桠子西老龙背那个地方选好了位置,打算在那隐居,从此就算拉倒了。现在看到了你,我也有了希望,都是吉林驻军,又都是自己拉竿子,都为了打日本人,我决定把这些弟兄交给你带,我可以放心的走了,你千万可别推辞,我是实心实意的,让你费心了。”
  李明顺说:“那可不行,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我不能坐享其成,再说我无才无德,实难从命。权队长,这么办吧,你当大当家的,我做二掌柜,一切听你安排,你坐阵指挥,可以吧。”权队长说:“不行,我从来说话算数,弟兄们到院内列队,听我讲话。”
  全队的弟兄很齐整地排成两列纵队,权队长说:“弟兄们,我已经对大家讲过多次,我身体多病,想找个人替代我,今天终于找到了,那就是天德义军大掌柜的,以后这支队伍全由天德指挥,凡事由天德裁决,希望你们服从指挥,团结一心,奋力杀敌,共同完成抗日救国大业。”
  “是,坚决服从天德指挥,完成抗日救国大业。”全队的战士一齐高喊。
  李明顺说:“谢谢权队长和弟兄们的信任,我要尽全力带好弟兄们,请你放心。”
  权队长说:“队伍解散,白副官你过来。”这位白副官叫白成祥,是权队长手下的一名排长,权队长起义之后,提升了副官,主管钱财,是权队长很信任的一个弟兄。
  白副官走过来,给天德和权队长敬了个军礼,然后说:“权队长有什么吩咐?”权队长说:“以后弟兄们归天德指挥了,咱们的队伍每一个人你都熟悉,要多做些思想工作,免得伤了两家合气,合兵要先合心,队上所有的财物要交给天德,去办吧。”李明顺说:“兄弟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我们不要,还分给你们原来的弟兄吧。”权队长说:“那可不行,部队要有章法,在我没走之前再决定一件事,每人发十块大洋,不管是权队的还是天德队的都一律平等,去办吧.”
  “是”。白成祥敬礼之后走了。这时候周国昌过来了,说:“权队长,天德老弟,昨天一整天又折腾了一宿,都够累的了,让大家都休息吧。”李明顺说:“好,弟兄们现在休息,不管有什么事晚上再说,白副官你把权队弟兄的花名册拿来,咱们开会合计一下编制。”白副官从一个皮挎包里拿出了花名册交给了李明顺,李明顺说:“薛东范、李海伦、李青山、陈有财、马长明、白成祥,从现在起我们就组成‘天德义勇军’队部,有什么事情由队部统一研究,任何个人不能擅作主张,天德队原来十五人,权队三十人,合计四十五人,除了队部人员外,共分成三个排,六个班,一排长李海伦,二排长李青山,三排长白成祥,一排的一班长王勇,二班长马长明,二排的三班长刘金宝,四班长胜宝,三排的五班长毕向前,六班长张大力。另外薛东范任参谋,协助我研究作战事宜。金哲高任通讯员。”
  队部具体分工如下:“李海伦负责军事作战,李青山负责侦察情报,白成祥负责财粮后勤,武器管理,陈有才负责对外联络,大家有没有意见?有意见马上就提,我好修改。”
  “没有”。
  “那好,休息吧。”
  弟兄们都去休息了,可李明顺却翻来复去睡不着,这四十多号人马怎么带,以后打仗怎么打,先打谁,人吃什么,马喂什么,在哪住,一连串的问题都怎么解决,自己身上的担子觉得沉重起来,怎么能把这支队伍带好,打出抗日的威名,尽量少受损失,多打胜仗,给老百姓办点好事。沉思了许久忽然听见大门开了,很多人拥了进来,老赵头进院便喊:“天德大掌柜的,我们来看你来了。”李明顺赶紧迎了出去,一看几十个乡亲们没有空手来的,老赵头杀了一头白条猪,他儿子背了一壶酒,也有拿羊的,也有拿冻鱼的,还有白条鸡和野味。李明顺赶紧说:“乡亲们,叔叔大爷们费心了。”老赵头说:“天德,你真有两下子,昨天差点把警察狗子全打死,他们一个个穿个登登裤,像兔子似的往回跑,把我的马也送回来了,你能掐会算,说给送马真就送回来了。我这辈子服过谁呀,可真服你了。昨天你们这一开火,十几个人把警察打的屁滚尿流,帮黑的时候,他们才把尸体拉回去,打的好,解恨,给咱老百姓出气了。我约摸过一两个月他们还缓不过来呢。乡亲们高兴啊,也没用我组织,这不吗自发地都要表示表示心情,全来了。这就是我们受苦人对抗联弟兄的真心实意呀。”
  李明顺说:“赵大爷,抗日打敌人光复中华是我们的任务,你老和乡亲们费心了,这些东西我们都收下,但有条件,得给钱,我们有纪律,不能白拿老百姓的东西,白副官,给算帐。”
  老赵头发脾气了。“要卖我们到宝清市场去卖,可这是我们的心意呀,你多少钱买不去,小伙子,你有纪律,我们老百姓心里有杆称,为了打日本人,我们啥都舍得出去,今天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孩子们卸肉,刷锅、烧水,今天是徐马架子老百姓联合在一起请抗日义勇军两菜一汤,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氽白肉羊汤。动手吧。”
  一时间,切肉的、烧火的、炒菜的,几十个人忙成了一团,李明顺被老百姓的真心实意打动了,当兵的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持,那就是无头苍蝇,宝清县的老百姓觉悟真高,真是实心实意的拥护我们,支持我们,要不狠狠地打击一下日本侵略者,用什么来回报宝清县的父老乡亲的深情厚意啊。
  人多手快,不大会的功夫饭菜全做好了,老赵头放了六张桌子,每桌八位,弟兄们围坐之后,老赵头爷俩分别给弟兄倒酒,老赵头说:“天德义勇军,在宝清一带打日本鬼子实为解放关东百姓脱离苦海,我是粗人,但我知道我们徐马架子的父老乡亲也可以代表宝清县全县的穷苦百姓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用什么样的礼节招待我们的子弟兵,说句心里话,我们的家里也都没有啥了,猪、羊都是偷着养的,不然早让夹信子警察署的狗子们抢光了,为了表达我们的心情,为了给死去的乡亲们报仇,为了报答抗日勇士,只能拿出这点东西慰劳你们,不成敬意,诸位满饮此碗,以示心诚。”
  老赵头带人走了以后,队伍又在周宝昌家休息了三天,李明顺召开队部会议,确定作战方案。李明顺说:“我们不能在周大哥家坐着吃,等着吃,我们要自己解决困难,我认为先打掉民愤最大的夹信子警察署,枪毙于连常,他是宝清县日伪人员中最反动的一个,干的坏事也最多,杀了他可以杀一儆百。他的警力不多,战斗力不强,自从挨打之后,还余悸未定,是个好机会。但是夹信子警察署距宝清县不到十里地,枪响十分钟以后不管能否抓到于连常都必须撤出战斗,稍有拖延敌人就会来增援。明天让青山和小金子去侦察,计划晚上行动,这是我们天德队在宝清的第一次作战,要打好,要打胜。打完仗之后我们就不能再回徐马架子了,因为人马太多,牵涉到周大哥一家的安全。”
  白成祥说:“我建议打完仗之后就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筹集些粮食、马草,再过一个来月青草发芽就好过了。”李明顺说:“对,现在是选择到什么地方设窑,明天让周大哥给安排一下。”
  第二天,李青山和金哲高两个人到夹信子侦察,傍黑时回来了。李青山说:“夹信子警察署在村子中间十字路口,是一个孤立的大院,院内有岗哨,四周有围墙,正房有六间,开两个门,东头是署长办公室,西屋是警察和自卫团的住处,西侧是一个大库房,后院有个木头后门,有电话,离宝清不过十里地,交通非常方便,枪一响都能听见。不过,我们等了半天没见几个警察,也不知于连常在不在。”
  李明顺说:“好,于连常在不在都要打,我决定今天晚上攻打夹信子警察署,李青山你带三班四班全部换上缴获的警察服装从正门直接进入,白成祥你带五班、六班到后门先切断电话线,然后准备打援。李海伦你带一班、二班在警察署东西警戒,不许过往一个人,所有行动不许超过十分钟,尽量不放枪,完成之后用手电筒转三个圈,表示一切结束。晚上八点开始行动,现在休息。”
  从徐马架子到夹信子不过十几里地,全是骑兵一会就到了,北大荒的春天晚上还很冷,夹信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商店还没有关板,天德队的骑兵到了警察署门前,李明顺一挥手,各班依计而行,到达指定位置。白成祥带着五班、六班战士先切断了电话线,然后摆开阵势准备打援,战士把马匹隐蔽好以后,李青山带着战士们去敲门,里边站岗的问:“谁呀?有事明天再来。”李青山说:“我是望山坡警察署长刘启森,到龙头以南抓马胡子才回来,找于署长安排点酒菜暖和暖和。”哨兵用手电照了一下,见全是警察服装,就说:“等一下,我去开门。”大门一开,弟兄们冲进去,“不许动,动就打死你。”然后把哨兵用绳子捆了拴到榆树上。
  东西屋的灯全亮着,李青山命令三班进东屋,四班进西屋,没有命令不许开枪。然后他进了署长办公室,只有一个警察在洗脸,便问:“于署长呢?”那个警察一看警服,认为是自己人,便问:“你是哪个局的,我怎么不认识你。”“我是望山坡的,找你们于署长有事。”那个警察说:“他呀,还在宝清县警务局挨罚呢,头几天青龙山一带来了报号天德的队伍,可把我们打熊了,我差一点光屁股回来,死了几个弟兄,于署长让警务局乔大队长叫去了,说是关进了监狱。”李青山问:“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我叫顾正连,是夹信子署警长,不过你不是刘启森,我认识他,还在一起喝过酒,你是假的。”李青山一挥手,两个战士把他捆到椅子上,然后到西屋一看警察和自卫团一溜站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听刘金宝训话,“告诉你们于连常,我们是天德义勇军,专门来打鬼子汉奸的,要先杀像于连常这样的罪大恶极分子,今天没抓到他,将来一定会抓到他、枪毙他,你们告诉于连常,我们就在青龙山以西以北活动,在那安营打游击,有本事让他去找我们。”
  几个警察说:“不敢,不敢。”
  “什么不敢,就这么讲,怕什么。”
  “是,就这么讲。”
  几道手电亮光闪过,三排的战士们撤了回来。薛东范对李明顺说:“大掌柜的,把警察和自卫团全锁到西厢房里,然后一把火烧了警察署,他能烧老百姓,咱就烧他。”
  李明顺说:“行,把它烧光,一点不留。”薛东范进到院内对李青山说:“大掌柜命令把警察锁到西间房去,然后放火烧警察署。”李青山说:“好嘞,刘大个子把警察狗子赶西屋去,把门锁上,看住他们,其余弟兄点火。”几个战士把草房点着了。刘金宝说:“把他们的破枪也烧了,免得在去吓唬老百姓。”胜宝领两个人把警察们的破枪全扔到了火焰当中。在烈火升腾的时候,弟兄们打开了仓库,驮上了粮食,带着胜利的微笑返回了徐马架子。锁在屋内的警察看着烈火冲天,浓烟滚滚没有办法。顾正连说:“打开窗户,赶紧给县警务局打电话,告诉于署长,天德来了。”
  警察们砸开了窗户,赶紧打电话,电话不通,这才骑上马到警务局报信去了。警务局把于连常放出来,回到夹信子一看,火已燃尽,烧的片瓦无存。于连常气的切齿大骂:“天德你等着,我非杀了你,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李明顺袭击了夹信子警察署得胜之后,带着战利品一阵急驰,到了徐马架子村口,见周国昌在村口等候,便下了马道:“大哥,有劳你久等了。”
  周国昌说:“兄弟,一切顺利吧。”
  李明顺高兴地说:“马到成功,首战告捷,只是又没抓到于连常那个王八蛋,又白跑一趟,只拉回几袋高梁米。”
  周国昌安慰他说:“抓他不急,早晚有擒着他的时候,快让弟兄们到家吧,暖暖身子。”
  李明顺把马交给了金哲高,沉思了许久才说:“大哥,今儿打了夹信子警察署,宝清县警务局和日本参事局绝不能善罢甘休,一定会大规模搜捕围剿,再不能住在你家了,这么大的村子难免有人泄密,对你们太危险。所以我认为要马上转移,你看能不能再找一个安全可靠的比较偏僻的地方暂时避一下,等青草长高之后,我们再进山住宿。”
  周国昌想了又想,然后说:“有,有,他也是我的把兄弟,此人姓杜,叫杜财,五十多岁,是西甲屯的甲长,平日和我交往不错,朋友也不少,和他结拜四、五年了,他那里山边子,离宝清县城又远,很少有人去,我看到那可以。”
  天快亮的功夫,周国昌带着李明顺的人马到了西甲,杜财家住正街第三家,门口挂个大牌子“宝清县小城子西甲甲公所”。李明顺没让弟兄们进村,只带薛东范和金哲高两人跟着周国昌来到了杜财门前。周国昌上前敲门,杜财披着个羊皮褂子走出房门问:“谁呀,这么早?”
  周国昌说:“大哥,是我,国昌啊。”
  杜财开了门,说:“国昌来了。”可一见李明顺三人全带着枪可害怕了。周国昌说:“大哥,别怕,都是自己人,进屋说话。”
  院内相当宽敞,三合大院,三间正房是东西两屋,东屋南北大炕,南炕是老爷子和孙子住,北炕是杜财老两口,西屋是儿子住,东厢房是两个长工住,西厢房是仓库和牛马棚。
  李明顺进了屋,坐在火炕上,脸上火辣辣的热,这才觉得屋内暖和。周国昌说:“杜大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天德,这位是杜财、杜甲长。”李明顺双手抱拳“杜甲长,一早打搅,望见谅。”
  杜财忙说:“坐吧,坐吧,屋里的,快去烧些开水让兄弟们暖暖身子。”杜大妈答应着走了。李明顺这才仔细地打量着杜财,中等个,身体很健壮,稍有些驼背,面色红润,目光中含有老练狡黠,使人感到难以猜测。
  周国昌说:“杜大哥,这就是前几天打于署长的天德大当家的,你没听说过吗?”杜甲长不禁打个寒战,但仍不失体面,热情地说:“听说过,听说过,哎呀,打的好哇,打的老百姓解恨哪。这个于署长平时横行霸道,抢男霸女无人敢管,听说让你们打的全扒了裤子,替老百姓出了口恶气,这天德老弟真了不起呀。”
  李明顺想试探一下杜财,便说:“谢谢杜甲长夸奖,我们天德队出山以来,有三打三不打的规矩。一是打侵略中国的日本人;二是打横行乡里的土豪恶霸;三是打出卖民族,出卖良心的汉奸走狗。三不打是不打打日本的中国人;不打忠孝仁义之人;不打妇女儿童。于连常这种人早就罪该万死,只是死期未到,像这样出卖良心的人,有多少我们就杀多少,一个不留。”
  杜财连说:“那是,那是,但不知兄弟此来何意呀?”李明顺说:“杜甲长,实不相瞒,我们现在食宿有些困难,想求你寻个方便,成不成,我们不强求。”
  杜甲长一挥手说:“这成,不就你们几位吗,吃住全行。”
  李明顺说:“杜甲长,大队人马在村外,没敢打搅你,也怕惊着百姓。”杜财说:“那就快来吧,还外道什么。”
  这时杜大妈送来了三碗鸡蛋姜丝汤,放到八仙桌上说:“趁热喝吧。”说完走了。
  李明顺说:“老兄盛情,李某以后定当重重酬谢。”杜财说:“大当家的,你说远了,既是国昌送来的,肯定不是外人,我看你们也是仁义之师,打鬼子除汉奸,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嘛,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来,大家请喝。”
  李明顺看金哲高喝完了汤才说:“小金子,去把弟兄们叫来,通知他们进村不要喧哗。”
  不大功夫,全体战士进院了,人马车辆挤满院子,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
  杜财热情地迎了上去:“兄弟们,天还冷,进屋吧,暖和一下身子,到这儿就算到家了,大当家的,你下个命令吧,东房宽敞,能多住些人,马匹赶进马圈里去,有草有料。”
  李明顺说:“好吧,队部和一排住上屋东间,二排、三排住东厢房,李海伦组织人轮流站岗,哪个弟兄也不准进西屋,解散!”
  开饭了,大楂子粥加饭豆,大白菜炖豆腐,战士们一天一宿没吃饭,吃的特别香。
  杜财特意把李明顺和几个排长安排了一个桌上,格外加了四个菜,不外乎鸡、鱼、肉、蛋。他拎着酒坛子说:“承蒙各位抬爱到寒舍,这是缘份,所以拿出珍藏多年的好酒让大家品尝。”说完就从李明顺开始倒酒。
  李明顺连忙站起,诚恳地说:“杜大哥,初次相识,这等抬爱,让小弟受之有愧,以后这么多弟兄人吃马喂,还有好多的事相烦大哥呢。不过我这天德队有约法三章: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官长从不特殊,和弟兄们平等。小金子你和杜甲长给每个桌送去两碗酒,一盘菜,告诉弟兄,吃完了休息,哪个也不准外出。”
  这一来,杜甲长显得不好意思了,想不到把特意预备的几盘好菜给分了,但还是说:“对,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官兵平等,治军之道,我佩服大当家的,将来定成大器。”
  周国昌说:“我第一次和天德见面的时候就投缘,马上结了金銮之好。杜大哥也很有名气,十里八村的人都很敬佩,天德老弟又忠肝义胆,我们三人再续金銮,不知大哥可同意,天德老弟是否应允?”
  还没等李明顺三思,杜财就满口应承:“我愿意,普天之下,难得天德这样忠义之人,但不知老弟意下如何,我不能属香火的一头热呀。”
  事到如此,李明顺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顺其自然了。他想以后好多事情还依靠这位杜甲长,先站稳脚跟再说罢。于是说:“两位兄长不弃我这飘泊之人,是我的荣幸,我同意。按年龄序,杜甲长老大,周兄老二,我是老三。”
  于是马上撤去酒菜,摆上香案,点上蜡烛,插上高香,三人对拜之后磕头共誓:“今日三位弟兄有缘、有情,愿结金銮之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能同生,但求同死,谁生二意,天地不容,不得善终。”
  盟誓以毕,这才又重整酒席,开怀畅饮。酒足饭饱之后,周国昌说:“二位兄弟,我得回去了,昨夜离开之后怕老妈惦念,顺便也给打听个音信,随时捎来,天德老弟只管放心的住吧。昔日桃园刘、关、张三结义,今日我们杜、周、李同心。”
  送走周国昌之后,杜财对长工说:“刘三子,你和钟老二这几天就在院内干活,别出门,有人来给遮掩一下说我出远门了,大约十几天才回来,口紧一点,没事帮弟兄们喂喂马。”
  刘三子答应说:“当家的,你放心吧,我明白。”
  大约住了七八天之后,趁杜甲长外出,李明顺对李青山、李海伦说:“春天来了,可草只发青不够马吃,这四十多匹马,加上人吃耗用,日子久了,杜甲长也负担不起,我们都困在这儿,把人家老小全撵到西屋去了,很不方便。我们困难太多,需要换季了,子弹又不足,弟兄们连行装都没有,一定要想个长久之计,不能老拖累杜甲长。”
  李海伦说:“我也想过了,这甲长家办公事私事的还能不来人吗,我建议应该转移到离开村屯远些安全可靠的地方做为长久的立足之地,但不知外面情况如何?”正议论着,周国昌骑马来了。李明顺说:“正想你呢,怎么样,外面有什么新情况?”周国昌说:“宝清县警察局来折腾了一阵子之后,连个天德影子也没看着就拉倒了。不过这几天警察们可规矩多了,于连常吓的不敢回警察署,还要求增加警力,吴局长不给,说从各区各甲拉丁,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明顺说:“看来警察们是胆怯了,可又能挺几时,过一阵子他们还会张狂的,恶心不改呀。”
  这时候,杜财回来了。李明顺说:“大哥,正好周二哥也在,在你这住这么多天了,外面也平静了,我们想走,这些天麻烦你太多了,一家四辈挤在一间屋子里,嫂子和侄媳妇做饭,还要喂马放哨,眼看春天到了,家家都有农活,你这当甲长的,县上、区上能不来人吗,在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杜财哈哈一笑,“见外了不是,再住个十天八天的走也不迟,这几十号人马,人吃马喂的没事,我担得了。”
  周国昌说:“大哥,天德老弟说的对,找个地方转移出去更安全,比待在你家强多了。”
  杜财想了一想说:“也中,离这十来里地,我家地戗子有八间房,有水、有柴,让刘三子先去给烧烧炕,晚上再搬过去。顺便带些粮食过去,豆油、土豆、酸菜都带一些。”
  李明顺见杜甲长如此盛情,十分感激,便说:“大哥,我代弟兄们谢谢你了,此情此意以后报答吧。”杜财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既是兄弟就不要言谢,背不住将来还有求你们的时候呢。”李明顺说:“大哥,放心,我是有求必应,有恩必报。”
  天黑以后,李明顺一行人马在刘三子带领下离开了杜财家,住进了十几里以外的地戗子。
  杜财送走了李明顺回屋后,他爹说:“不是我当爹的说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啥人你都交,这些天人吃马喂,你算没算细帐,得多少粮食,竞干赔本的买卖,以后少跟他们来往。”
  杜财却坦然一笑说:“爹呀,这步棋您可是没看透,人家能白吃咱们吗?眼前帮他一把,以后会加倍偿还的。这几天您也都看了,天德带兵有方,讲义气,受人点水之恩定会涌泉相报的,这笔账你不会算,以后这事你少操点心,哄你重孙子去吧。”
  杜老汉说:“我不操心行吗,这世道多乱,真假好坏难分,我怕这个家业毁在你手里,我怕你吃亏呀,跟天德混占不着啥便宜。”
  杜财说:“你这就错了,我干过吃亏的事吗?他们住了七天,每天两顿饭,不过一担米,日后我能从他手中要三五十担来。我实情对你说了吧,咱东山那块地不是让吴仁霸占去了吗,我让天德出面,连本带利要回来,你看如何,咱们还吃亏吗?”
  杜老汉点头乐了,“原来是养猫逮鼠’啊。”
  三天以后,李明顺习惯地起早散步,见刘三子赶大车来了,杜财坐在车上,车上不少东西,李明顺赶紧迎过去,握住杜财的手说:“大哥,你来了,还带不少东西,太感谢你了。”杜财说:“兄弟们在这还住得惯吗?我是不放心哪,冬天过去了,弟兄们还穿着棉袄、棉裤,该换季了,我买了点线毯,每人一条,又当被又当褥子,还带点白菜、土豆,怕人多眼杂才起早来,我照顾不周啊,让弟兄们吃苦了。”
  李明顺为杜财的盛情感动了,在最困难的时候,杜甲长能伸出热情无私的手雪中送炭,这种情意是难以报答的,便高喊:“弟兄们,杜甲长来看望我们来了,快来迎接呀。”弟兄们哗拉拉从屋里跑出来,全围在杜财身边问杜甲长好。杜财握住了几个弟兄的手说:“弟兄们,太对不起你们了,把你们送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吃不像个吃,住不像个住。”
  李明顺说:“大哥,天德队的弟兄永远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以后有什么事,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大哥你喊一声,我们义不容辞,大哥说到哪我们就办到哪。”
  杜财说:“兄弟费心了,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谁有用不着谁的时候,我今天来就是来请你到寒舍有事相商。”
  十来里路,马车一会功夫就回到了西甲。杜财家中热气腾腾,酒菜早以备齐。弟兄们进了屋,先洗完脸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放了两个饭桌。杜财说:“爹,你和杜祥把那个桌的弟兄们赔好,我和天德老弟、李排长、陈有才、小金子在这桌。弟兄们,薄酒素菜不成敬意,先满饮此杯,吃饱喝好。”
  李明顺说:“大哥,我是个爽快人,从来快人快语,你不把相求的事说清楚,这酒我不能喝。”
  杜财说:“兄弟透亮,我就实话实说。三年前,北沟的吴仁,也就是宝清街警察局长吴鑫的堂兄,越界强占了一岗之隔的二十垧耕地,我是打官司打不赢,说理说不清,打又打不过,人家的后台撑腰哇,这口气已憋三年了,见老弟是个仗义之人,才想求你帮这个忙,装作胡子把地要回来,把这几年打的粮食收回来,并且立据为凭,这地以后永远归我,可我又怕你们不愿意装胡子,有损名声,所以不敢冒昧相求,钱财乃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你看能行则行,不行就拉倒。”
  李明顺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手一拍桌子说:“大哥,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我保证把地要回来。”说完一仰脖干了杯中酒。拿起双枪说:“弟兄们,走,要地去。”杜财赶紧拦住他说:“不急不急,吃完了再去也不迟。”
  李明顺说:“酒菜留着,回来再喝,杜大哥你带路去北沟,到那以后你别露面,我们去收拾这个王八蛋,看他长几个脑袋。”
  刘三子赶着马车,不大功夫就到了北沟村外,杜财说:“第二趟街头一家便是,老弟我在此恭候了。”
  街上行人寥寥,谁也没注意他们这一队人进村。李明顺见吴家大门敞开,便命令陈友才在外边警戒,柏万盛、韦士林压房顶,其余的人进院。
  吴仁此时在家闲着没事,悠闲地喝着茶水,见来了几个背枪的人进院,以为是宝清街的警察,根本不在意。李明顺进屋之后,双枪一指:“你就是吴仁吗?”
  吴仁毫不在意的说:“我是吴仁,你是哪里来的胡子,在此吆三喝四,给我规矩点,吴某不听你们那一套。”
  李明顺抬手一枪,打掉了吴仁戴的毡帽头,当时可把吴仁吓坏了,连说:“几位爷,请坐,请坐,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李明顺说:“我是从牡丹江过来的绺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仗着吴鑫的关系强占了西甲杜家二十垧耕地,没说的,弟兄们把你全家绑起来,拉到山里撕票,看你还敢不敢狗仗人势。”
  李海伦、小金子等人把吴仁一家五口全绑了起来,然后向外就走。
  吴仁连说:“好汉息怒,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在下尽力就是了,何必动火,一切由我担着,用不着带走家人。”
  李明顺一摆手,几个人站住了,然后说:“算你聪明,你强占杜甲长的地是真是假,是假的不用你管,是真的该怎么办?”
  吴仁说:“是真的,不是假的,我退地可以吧。”
  李明顺说:“不行,得三个条件全答应,不然拿命来换。”
  “我依,我依,请好汉爷明讲”。
  “一、退回耕地,二、交回一百担粮食,立马送到,三、立据为凭,以后不得翻悔。你想去找吴鑫告状也可以,但小心你的脑袋瓜子是否长的结实,子弹能否打透。”
  吴仁说:“我依从,马上立据。”说罢用水笔写了字据,按了手印交给了李明顺,李明顺看了看说:“行,不过我得把你小儿子带走做人质,待一切完成后放人,你讲信义我放人。”
  吴仁说:“请放心吧,我全部照办就是了。”
  李明顺一摆手,弟兄们撤出了大院,金哲高拉着吴仁的老儿子,也就十来岁吧,那孩子是又哭又闹不肯走,小金子说:“小弟弟没事,走吧,一会就会回来的。”此时柏万盛和韦士林又抓了几只小鸡跟了出来。到了村头杜财老远就迎了过来问:“怎么样?一切顺利吧,我还真不放心呢。”
  李明顺说:“大哥,放心吧,一切顺利,一百担粮食立马送到,土地退回,这是文书,说好了,他的儿子做人质。”
  几个人又说又笑坐着马车回来了,杜财进门便喊:“屋里的,再热一下酒菜,好好招待弟兄们,今儿真开心哪,土地又归我了。”
  吃喝已毕,李明顺说:“大哥,我得回去,不放心弟兄啊。”
  杜财说:“是啊,三军岂无主帅,我不留你了,但得给我留下两个弟兄帮我壮胆,以防吴家来胡闹,有你们在我心里托底呀。”
  第二天早晨,吴家的送粮大车一辆接一辆的来了,杜财又找了几个邻居帮卸车。杜财对吴仁说:“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
  吴仁说:“这老山荒地,算我这三年白干了,不过粮食送到了,秤称斗量你自便,但你勾引胡子绑票这事可不能了断吧。我吴仁在北沟,在小城子,在宝清县不是无名之辈,岂能栽在你的手里,这笔帐怎么算呢。”这时候柏万盛和韦士林背着枪出来骂道:“你他妈的活腻歪了,谁是胡子,我们天德队是有名的抗日队伍。”陈有才说:“万盛,不能胡来,靠边站,他们心里都有火气,互相发泄了也就算了。”
  吴仁见有人护卫,再也没言语,卸完粮领着小儿子坐大车回去了。陈友才说:“杜甲长,我也回去,柏万盛和韦士林再待一两天,看看没事再回去。”说完就走了。到了地戗子,李明顺说:“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他俩呢?”陈友才说:“老吴家的事结束了,我让他俩再待一两天回来。”
  李明顺说:“哎呀,那可不行,这两个东西可不守规矩,弄不好会惹出事的,明儿你去把他接回来吧。”
  第二天早饭以后,杜财说:“祥子,咱俩去看看那块地化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该打垅了。刘三子你和钟老二把马粪拉到地里去发酵,这大春天活多,又多了二十垧地,怕干不过来呀,最好抢先下手。”
  干活的人都走了,杜才的父亲杜老汉说:“大重孙子,太爷领你卖呆去,老冯家有跳大神的,可热闹了。”小宗辉一蹦一跳的跟着太爷走了。杜大娘说:“凤娥,你在家,我去你二姨家换几个鹅蛋,一会就回来。”说罢也走了。凤娥说:“妈,你走吧,中午不回来也行。”
  凤娥三十岁,长的俊美丰韵,心灵手巧,小俩口感情特好,过门十年来足不出户,只知道料理家务,孝敬老人,饭菜做的干净利落可口,左右邻居都夸奖杜家娶了个好媳妇。
  杜大妈走了以后,凤娥关上门专心致意地绣花,猛不防房门开了,柏万盛、韦士林狞笑着走了进来,凤娥心中有些胆怯,怕事不好,便说:“二位口喝了吧,我去给烧开水。”说完下地想走出房门。柏万盛一把搂住了她的后腰说:“小美人,我不喝,我眼馋,给我解解馋吧。”说罢按在炕上就扒衣服。凤娥连打带喊:“救命啊,救命啊。”韦士林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发泄完兽欲以后,柏万盛说:“怎么样士林,好吧。”韦士林说:“好是好,可后果不好办,别在这待了,快走吧,弄不好让大当家的知道了非枪毙了不可。”
  柏万盛说:“你就胆小,你呀太嫩了,怕啥呀,女人遇到了这种事,无非是两种结局,一是要脸不要命,二是要命不要脸,打掉门牙她得往肚里咽,他不敢跟外人讲,哪怕是自己丈夫也不能讲,对付活下去,再不就受不起耻辱自寻短见,没事了,死无对证,你怕啥呢,咱俩溜溜达达回地戗子去吧。”二人刚走到半道,遇见了来接他们的陈友才,三人边走边唠,回到了地戗子。
  再说凤娥被强暴了之后,深感羞辱,痛哭了一阵之后,到马棚内自尽了。
  等杜大妈回来,见房门大开,一个人影也没有,便喊:“凤娥,凤娥,这孩子到哪去了呢,平时也不走哇,那俩个人也走了。”这时刘三子赶着大车回来了,便问三子:“你嫂子呢?”刘三子说:“我没看着哇,俺俩光送粪了。”等刘三子进马棚一看,可不好了,忙喊:“大妈,凤娥在这呢,已经上吊死了。”老太太慌忙扔下了鹅蛋筐,进马棚一看,见凤娥吊在梁柁上,登时昏死过去。刘三子和钟老二放下了凤娥,抬到了门板上,这功夫杜财和杜祥爷俩回来了,杜财问:“三子,你大妈怎么了?凤娥呢?”
  刘三子流着泪说:“你到马棚看看吧。”杜财到马棚一看,见凤娥脖上系一条绳子,双眼凸出,面色青紫,咧着嘴,舌头下垂,已经死挺挺的了。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三子说:“谁知道哇,那俩个弟兄也不见了。”杜财心里全明白了,“妈的,我找天德算账去,太不够江湖义气了,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呢。”这时候,杜老汉也回来了,见此情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预料到会出事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小宗辉伏在妈妈的身上哇哇直哭,杜祥在一旁直淌眼泪,一句话也不说。这时候杜大妈也醒了,搂着儿媳妇的尸体又大哭了起来。杜老汉说:“大家都别哭了,这是有辱家门之事,千万不可张扬,晚上偷偷埋了算了。”
  杜祥说:“爷爷,你能咽下这口气吗,明摆着的事,能这么白白的搭条人命吗?爹呀,这都是你那把兄弟的人干的,一定要报这个仇,非杀他们几个才解恨,这仇不报咱们还是人吗?”
  杜财说:“孩子,怨爹,怨爹太心善了,我不能白搭条人命。”
  这天早晨,吃过早饭,李明顺说:“东范,三个排长,友才,你们都过来一下,咱们合计个事。我们交了杜财这个朋友,也得罪了吴仁一家子,我估计他一定会到宝清告发,所以,有必要组织几个侦察小组,监视一下宝清城里和北沟吴家的情况,以防不测。李青山和金哲高你俩进城,友才你和马长明到北沟监视吴家。”这时候,柏万盛说:“报告大当家的,西甲那边也不能麻痹大意了,那个老头子背后说了不少闲话,怪不好听的。”
  李明顺说:“住嘴,我大哥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嘛,人家对咱们实心实意的,不许你胡说八道,小心我扒你的皮。”
  韦士林说:“大当家的,信不信由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是占山落草之人,是官府缉拿要犯,谁能和咱实心实意地相处呢?那个老杜头可没说几句好话,我可听两三遍了。”
  李青山说:“多放几路侦察也行,让刘大个子和王勇去西甲,在村外溜达呗。”
  等到天黑以后,陈有才和马长明回来报告说:“上午八点多钟发现吴仁骑着马向宝清方向走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这时候刘金宝和王勇也回来报告说:“杜甲长爷俩一早赶着马车向宝清走了,帮黑才回去,还听有人议论说杜甲长的儿媳妇突然死了,连夜就埋了”。李明顺说:“这可能吗?既然是死了人,杜甲长怎么还能走呢,应该去看一看,是否发生了意外的事情了。”这时候,李青山和金哲高也回来了,李青山擦擦汗,喝了一口水然后说:“大当家的,我们被杜甲长出卖了,他拿我们当枪使,抢回了土地之后就把我们告密了,迅速转移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李明顺可摸不着头脑了,说:“这怎么可能呢,刚结识几天的把兄弟,怎么就反目为仇了呢,我怎么也不能相信。青山、金子,到底是咋回事,你再详细说说。”
  李青山说:“这次进宝清大有收获,四门大开,城门上都贴着告示,悬赏捉到天德者奖钱三万,揭发告密者奖钱一万,还有图形呢,不过不太像,画的丑了点。进城后就在警察局门前的大树下守候,不大会功夫,吴仁骑马到了,一直进去了,再过一会杜甲长爷俩坐车也到了,我们干着急,有站岗的进不去呀,中午了,见吴仁和杜甲长说笑着出来了,并膀向一品香饭店走去。我俩纳闷了,昨天还仇人一对,今天怎么就化敌为友了,这其中必有文章。于是就跟了进去,他们包了个雅间,我们也在隔壁包了雅间,听他俩议论。”
  吴仁说:“杜甲长,从今以后咱俩的个人恩怨化解了,而共同的敌人就是天德,你俩虽是磕头弟兄,可他太不讲江湖义气了,你借他的兵力抢回了土地、粮食,可你也没占着便宜,你告发他对,即立了功,又得了奖赏,这才是正道呢,不然单凭通匪一罪,你就没命了。”杜财说:“老弟,我失算了,没想到是个赔本生意,真是人心难测呀,我是想借他的兵力抢回土地就算扯平了,以后平淡相处,不行就拉倒,谁知道他太丧良心了,害我不轻哪。哎,不说了,幸亏遇见了你,把一切都摆平了,吴局长请示了警备大队长乔玉有,答应今晚出兵剿灭天德,我也算报仇雪恨了,我是一不做二不休,我告诉了天德的藏身之处了,悬赏那一万块钱,你我各半,如何?”
  吴仁说:“中,还是杜甲长仗义,够哥们义气,可就看天德能不能躲过今天晚上,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哈哈,成了屈死鬼了。死在谁的手里还不知道呢。”这时候跑堂的送来了酒菜,我们俩也对付点,见他们走了,随后也就跟回来了。
  李明顺听完了李青山的讲述,怒不可遏,“杜财,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也太狠毒了,好吧,走着瞧,你俩吃点饭吧。李海伦,告诉弟兄们屋内点上灯,外边再拴几匹老马,集合弟兄收拾行李,十点钟以前钻进树林埋伏好,看看这场戏怎么开场,怎么收场。”
  大约半夜时分,二百多个警察包围了地戗子,一个警察说:“报告吴局长,屋内有灯光,外边有马,天德根本没防备,都睡着了。”吴鑫大喊一声:“打”。刹那间,四挺机枪同时开火,步枪、手枪齐鸣。爆豆般的子弹足足打了十几分钟。吴鑫喊:“停止射击。”这时候地戗子全着了火,屋内的灯也灭了,外面的马匹全死在地上了。一个警察说:“吴局长,看看还有没有喘气的,抓两个活的也行啊。”吴鑫说:“这么密集的火力交叉射击,上边烧下边打,就是个老鼠也得穿十个八个窟窿,何况还那么大个人,天德死了,杜甲长首功一件,我们也都有赏钱,弟兄们,撤。”
  躲在树林里的李明顺听的真切,刚想拔枪,被薛东范按住了,“且慢,大当家的,现在打不得,让他们高兴去吧。”
  警察们离去以后,李明顺带着弟兄们到地戗子一看,当时可是怒气千丈,房上还冒着烟,一半已经倒塌了,没拿出来的粮食和物资全压在里面,门前那几匹马都倒在血泊之中,每个马身上都有几百个弹孔,便说:“好险啊,如果不是青山侦察及时,我们可是全军覆灭了。”柏万盛说:“这都是杜甲长干的,先拿我们当枪使,回头就去告发,还自称江湖中人,简直禽兽不如。”李明顺听了这火上浇油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高声说:“弟兄们,此仇一定要报,但此地也不能留了,白排长你带几个弟兄清理一下现场,把粮食挖出来,驮在马上,赶到路口等我们。一排、二排到西甲找杜甲长报仇。”
  一队人马很快到了西甲,李明顺见院门大开,灯还亮着,便悄悄地躲在窗前听那爷几个很高兴地闲聊。杜老汉说:“方才枪响了好一阵子,这光景天德这伙人早归天了,保证一个也不待活的,总算去了块心病。”杜财说:“明儿一大早就去取赏钱,再给祥子娶两房媳妇也用不了。”杜祥说:“哪个我也不要,我就要凤娥。”杜财说:“你找天德去要吧。”杜祥说:“我见了天德先要他的命,抽筋扒皮也不解恨。”气得李明顺怒火千丈,手提双枪从外面进来了,杜老汉见势不妙,想从后窗逃出,李明顺举手一枪击毙了他。杜祥见爷爷死了,抡起板凳向李明顺砸去,金哲高一枪结果了他。而此时的杜财却表现的十分镇静,他说:“天德,冤有头,债有主,不错,是我告发你的,这事我一人承担,杀剐存留由你,说罢把头伸来。”
  此时李明顺倒没有了主意,杀了他吧,毕竞兄弟一场,要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不杀吧弟兄们众怒难平,拿枪的手收了回来,此时在场的弟兄全屏住了呼吸,屋内显得特别紧张。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杜财以为李明顺不敢杀他,便说:“天德,你已是背信弃义之人,忘了当时盟约了,你敢杀我吗?你已经杀了我家三口了,我恨你,更恨我当初交错了朋友,这一点我后悔了,但我告发你是一点不后悔,我要你们天德队死光,一个不留,连死后都无葬身之处。”
  虽然杜财在怒骂,也不由得使李明顺反思,队伍在危难的时候是杜家收留了他们,并且热心无私地支助粮物,这也是多么大的恩情,就凭这一点怎么也不能杀他呀,何况又结金銮之盟,情同手足。可现在反目为仇,成了不共戴天之敌,我可怎么办呢,自己于心不忍,可此时杜财又凶相毕露,苦苦相逼,思讨了一阵之后,想让上天来安排吧,如果他再不苦苦相逼,就是给自己留条生路,否则也休怪我无情无义了。于是把那支空枪给了杜财说:“大哥,既然你不后悔,我也没办法,那就同归于尽吧,到阴间再做弟兄,这枪给你,里面有两颗子弹,你我一人一颗,你开枪吧,让你打死我,我心里好受,别无怨言。”此时杜财已完全丧失理智了,老父和娇儿尸体还在那摆着,这是多大的仇恨哪,他也不想求生了,已对天德恨之入骨,顺势接过枪来,毫不犹豫地对李明顺的前胸开了一枪,连击两次居然没有子弹,如果是正常人一定会想到这是留给他的一点生存的机会,一定会珍惜的,可他已经无所顾及了,抡着枪把子向李明顺打去,顿时李明顺的脸上鲜血不止,他还想打,金哲高一枪击毙了他。此时,柏万盛从西屋把杜大妈和小宗辉押了过来,还说:“大掌柜的,斩草务必除根,这种人家留后将来势必祸害。”杜大娘一边哭一边跪着求情,“天德兄弟,我知道我们错了,不该到警察局告发你们,可我们死也要死个明白,如果你们不祸害我们凤娥,逼他上吊自尽,何必这样,这也是你们给逼的,我和凤娥桌上桌下的伺候你,没有把你们当外人,可你们已经打死三口了,我死了年岁大了不可惜,可给老杜家留个后行吗?我求你们了。”说完了又叩头不止。
  这一来,倒把李明顺弄糊涂了,忙问:“谁祸害你家凤娥了,你起来给我说清楚。”
  杜大妈说:“你问你这两个弟兄不就全明白了吗,所有的祸根都是他们俩引起的,你不能假装糊涂哇。”
  李明顺问:“柏万盛,韦士林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讲明白,不然就毙了你俩。”
  这柏万盛知道死无对证,实际上早就有应付的准备,便坦然地说:“大当家的,这事和我俩可一点关系没有哇,我们俩走的时候,人家可是一点啥事也没有哇,陈友才让我们再住两天,我怕你急就先回来,以后的事情谁清楚,他家那两个长工不也是年青人吗,你怎么能赖我们干的呢。”杜大妈说:“你胡扯,那两个伙计都是我的直近亲属,已经在这四五年了,啥毛病都没有,绝不会干这种缺德事的,准是你俩干的。”
  韦士林这时也说:“大当家的,自从到青龙山以来,你就明确制度约束我们不强奸妇女,违令杀头,我们敢吗?再说了,我们要真干了那事,也不敢回来见你呀,回来不就送死吗?”
  此时李明顺也难以明辨是非,即相信杜大娘的话,柏、韦两人讲的也在理,同时也想到杜财的许多好处,虽然一念之差,但毕竞是磕过头的,好在兄弟一场,也觉得凄惨悲怆。便说:“杜大嫂,念在弟兄一场份上,给你们杜家留个后吧,不过得借三车粮来用。”
  杜大娘搂着小孙子说:“眼珠子都舍了,还在乎眼眶吗,一摆手,拿吧。”李明顺说:“弟兄们套车装粮,准备出发。”
  陈有才悄声对李明顺说:“大当家的,把屋内那三具尸体拉出去埋了吧,到了白天,惊动人太多了,影响不好。”这枪声已经惊动邻居了。
  杜大妈说:“不必了,人已经死了,我会告诉邻居这是谁干的。”
  李明顺一挥手,“弟兄们,出发。”
  披着初春的晨雾,映着晨曦的朝霞,李明顺带着兄弟们向南山里出发了。通过这几天的多发事件,多变的世态又一次洗涤了他的心灵,时而清醒,又时而懵懂,将来还会有如何变化也难以预测,但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使他毫不犹豫的向前走去。
  (未完)
  责任编辑:王家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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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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