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撷英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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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七里海》 期刊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4508
颗粒名称: 小说撷英
分类号: I247
页数: 42
页码: 4-45
摘要: 本文记述了七里海小说作品情况。其中包括情窦初开、金三儿、小小说三题、付局家的狗、双枪天德(长篇节选)等。
关键词: 七里海 作品 小说

内容

情窦初开(连载四)
  展冲
  (接上期)
  一十一
  有一天晚上,柳建亭在办公室修改自己的讲话稿。这份讲话稿要由顾海灵在第二天的晋水新闻中播出去。本来,电视台想请柳建亭自己去录音棚里念这份稿子。但柳建亭觉得没必要,他是那种低调的人,同样的一份稿子,市长自己念和主持人播报没什么两样。
  稿子修改完后已经九点多,他想打电话让顾海灵过来拿,转尔又决定自己送过去,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顾海灵了。这个姑娘好象有意躲着他,电话也不打,更不会找上门来见他。他感觉到她身上的某些变化,成熟了,内敛了,孤僻了,不再是几年前为他做凉拌蛋青和红烧肉的小女孩了。
  顾海灵正在宿舍里熟悉第二天的新闻稿子。她通常都是把要播报的新闻稿熟读几遍,以保证播出时不出问题。柳建亭来的时候,顾海灵多少有些意外,甚至有些羞涩。柳建亭感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彼此之间陌生起来了。
  他喜欢顾海灵,当初在林安的时候就喜欢了。但是,他一直不能为自己的喜欢定位。是兄长般的喜欢、长辈式的喜欢,还是男女式的喜欢,他闹不清,只是喜欢,无奢无望地,只是在心里希望这个女孩生活的好,生活的比别人幸福。
  他把稿子给了顾海灵,问了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事,顾海灵一一答了。柳建亭忽然就说了一句:“你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顾海灵说:“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就复杂了。”
  柳建亭一笑,问道:“是怎么个复杂法呢?”
  顾海灵抬起脸看一眼柳建亭,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视过柳建亭的脸了。她觉得眼角边多了几条皱纹的柳建亭,比年轻的时候更有滋味了。这张脸一直深埋在她心中,她不太明白自己,也许是早年丧父的原因,她看见柳建亭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但是柳建亭太年轻了,她的父亲如果活着,差不多已经六十岁了。后来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有些惊恐地发现她对柳建亭的感情要比这复杂的多。
  看着顾海灵那双明澈的眼睛,柳建亭心里一动,他看出了门道,他明白了这双眼睛里所蕴含的内容,他的心跳有些不规则了。他所问的问题,这双眼睛已经作了回答。
  他们两个都在屋子里站着,互相看着对方,都不知道说什么,房间里有些沉闷。
  马海英就是这时候闯进来的。闯进来之前,马海英已经作了丰富的想象,她想这工夫俩人可能已经滚在床上了。她想象着他们如何亲吻,柳建亭如何把手伸进顾海灵的胸衣,她耳边甚至飘来了顾海灵的呻吟声和柳建亭粗重的喘息声。她头上的青筋暴起老高,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十分困难,眼睛也有凸出来的感觉,整个人马上就要疯掉了。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马海英冲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柳建亭和顾海灵都被吓坏了,顾海灵甚至不顾一切抓住了柳建亭的胳膊,满脸惊愕地看着仿佛要杀人的马海英。
  马海英吼道:“抱啊,抱在一起呀!光抓一条胳膊有什么用,怎么不到床上过瘾啊!”
  柳建亭就在这一刻突然出手打了马海英一记重重的耳光:“你胡说八道!”
  马海英一下子捂住脸,瞪大眼睛看着已经暴怒起来的柳建亭。他怎么变得这么丑陋啊?马海英问自己。就在这一刻,马海英对柳建亭的爱,整整十年的爱,一下子化为乌有,秋风扫落叶般席卷而去。
  马海英真的疯了。她像一头牛犊般朝柳建亭撞过来,嘴里骂着世界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柳建亭躲开了,马海英摔在地上,鼻子跌破了,鼻孔里的血汩汩而出。她爬起来,抹了鼻子上的血往顾海灵脸上涂,往柳建亭脸上涂,嘴里喊着:“血的见证啊!”她同时破口大骂:“臭婊子,你知道为了这份爱,为了这份婚姻,我都付出什么了吗?这份婚姻我是拿命换来的,我差点把命搭上,你这个骚货,伸手就想把他拿走,你休想!”
  马海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骨子里会有这种泼妇的潜质,她为自己自豪,她希望自己比泼妇还要泼,她愿意自己变成一只母狼,把这对男女活活吞到肚子里!她冲着吓傻了的顾海灵大喊大叫:“你个骚货,快三十岁了还不找男人结婚,你到底想干什么!”
  事实上,柳建亭已经被她撕掳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肉全部被撕掳光,只剩下骨头,马海英正挥着斧头砸他的骨头,他想逃,他想推开窗户跳下去。
  还好这天顾海灵宿舍楼里的人全去看一场歌舞晚会,否则,这场大战会给柳建亭和顾海灵带来多么大的负面影响啊。
  战火延续到家里。马海英像一个开了杀戒的和尚一样不顾一切了。她指着柳建亭的鼻子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是想想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要不是我爸爸,你现在还是晋钢的一个小工人,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乡巴佬吗,你山东的那个老家,破烂的还不如个猪圈,你不要太把自己当人了!”
  这个时候,柳建亭平静下来了,他不想和她吵,更不想当着女儿的面和她吵。他就那么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她的沉默更让马海英愤怒,她用更大的嗓门质问柳建亭:“你和那个小骚货有过多少次了,她的那块肉是不是比我的好,是怎么个好法,你说出来我听听,让我开开眼!”
  柳建亭忍无可忍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柳萌哭着叫了一声爸爸,这一声爸爸,把柳建亭的眼泪叫了出来,他走过去搂住女儿,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
  马海英却不肯放过柳建亭,她感觉今天真是痛快极了,十多年的积怨憋在心里已经让她受不了了,她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这些积怨像排污一样排出来了。她说:“你还委屈了,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想没想过这些年我受的委屈?”然后,马海英放声大哭,她就像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那样,坐在水泥地上一行鼻子两行泪,一只手拍打着水泥地,边哭诉边用另一只手把眼泪和鼻涕抹下来甩到一边去。
  二十三
  马海英觉得自己没有了一点欲念,她真正地平静下来了。她不断地想,这份婚姻,柳建亭这个人,到底给了她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得到,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她太亏了,她必须换一种活法,她不能亏一辈子。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爱柳建亭了,没有了这份爱,她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现在,她可以不拿正眼看柳建亭了,她也可以视他为无物了,一场大战下来,她变成了一截木头一块冰,这是一种多么好的感觉啊!
  有的时候她也会想起离婚这件事。她想她会不会和柳建亭离婚,柳建亭会不会和她离婚。后来她笑了,她知道柳建亭是不敢离婚的,他是市长,离婚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清楚。马海英得意了,她想,就算柳建亭要离婚,她也不会离。她想到母亲肖慧琳,母亲可以冷酷地拂袖而去,她就可以冷酷地和柳建亭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她可以比母亲还冷酷。
  这天,韩一苹来了,她抱来一只西瓜,说是真正的新疆西瓜。马海英把瓜切了,果然是脆沙瓤,咬一口甜得人打嗝。
  韩一苹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有件难事,想了很久才来找你,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
  马海英大大方方地说:“什么事说吧,只要能帮我肯定会帮,你用不着客气。”
  韩一苹就把事情说了。她弟弟刚从部队转业,被分配到环保局,可他弟弟不想去这种地方,他想去的地方是法院或检察院。这事办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但只要柳建亭说句话,事情就不难了。
  马海英在心里叫苦,她想你可真会找时间,可她又不好意思把她和柳建亭的关系说出来,手里拿着吃了一半儿的西瓜,好半天说不出话。
  韩一苹也不说话,她很聪明,她才不会说要是为难就算了这样的话,她就等着马海英表态,她觉得马海英是不好意思驳她的面子的。柳建亭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官,她可是头一次来添这种麻烦。
  果然马海英说:“这件事我也不能马上就答应你,等我跟柳建亭说说吧。”
  事后马海英真的犯了愁,以她和柳建亭现在的关系,她怎么能张口说这种事。想了好几天,她忽然想起了刘柏涛书记。
  刘书记虽然已经退了,但影响还在,关系还在,面子也还在。法院的正副院长都是他的老部下,两个星期后,事情就办妥了。
  马海英没有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她甚至比韩一苹还要高兴。她更没料到韩一苹会带了五千块钱来酬谢她。那时候还没有百元钞,最大面值是五十元。一百张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整整齐齐的一捆,是从银行里刚取出来的。马海英当会计多年,经手过无数的钱,但是从个人角度讲,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笔钱。母亲走的时候给了她两千元,那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了。她不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花钱大手大脚,她和柳建亭两个人的工资,在她的大手大脚中基本没有节余。他们结婚十多年的存款只有三千多块钱,而且这笔钱一次性寄给了柳建亭家里盖房子。
  马海英怎么能收这么大一笔钱呢。看见韩一苹把钱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马海英感觉特别吃惊,她甚至有些生气地对韩一苹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可是多年的姐妹呀。”
  韩一苹说:“我比你还知道我们是多年的姐妹,否则这点钱拿出来是会让人笑话的。你不要过意不去,反正这是我弟弟从转业费里拿出来的,找工作要花钱,他是有预算的,是计划内开支。知道吗,这事要不是柳市长出面,找别人怎么也要一万块,法院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进的吗,这件事办成了,我们全家都高兴的像过年。”
  韩一苹说的很实在,但马海英还是拒收。她把事情推到了柳建亭身上,说柳建亭知道了肯定跟她没完。她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去年柳萌过生日的时候,很多人送了礼物,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消息,礼物送了个五花八门。那几天晚上不断有人敲门,提进来的东西除了名烟名酒还有纯毛西装、拉舍尔毛毯、录音机、人参、相机、皮鞋、还有两辆高档变速自行车。有些东西装在箱子里,马海英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其中一件是电视机。
  那几天柳建亭在省里开会,回来的时候给柳萌买了个很漂亮的熊猫妈妈作生日礼物。熊猫妈妈抱着两个小熊猫,样子可爱极了。
  看见满屋子的东西,柳建亭愣住了。等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责怪马海英不该收这些东西。柳建亭说:“他们这是联合起来想把我整下台啊。”还好马海英留了心眼,把送礼人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第二天晚上,就有人陆续上门拿回自己的东西,来者大都是讪讪的表情,有的则很尴尬,也不说什么,拿了自己的东西扭头就走。
  后来有人私下里说,柳建亭这人做事够绝的,都说山东人犟起来像驴,这下领教了。
  马海英不收钱,韩一苹生气了。韩一苹说:“这钱是我送给你的,你干吗非要让柳建亭知道?你不收,就是瞧不起我。”
  马海英知道韩一苹不是真生气,于是开玩笑说:“你给我们家柳萌买几块巧克力就行了。”
  韩一苹真的生气了,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以后有事再找你,你放心,我不会再麻烦你任何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海英真的无法拒绝了。韩一苹说:“你也别怪我多嘴,看看你这个家,哪像个市长的家,房子不像房子,家具不象家具,电视机还是黑白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普通老百姓家也比你家强。你这个人,一是不会生活,二是不懂生活。你就不知道把家收拾得温馨点儿,男人都是一样的心理,希望自己的家是个温暖的小港湾,累了乏了回到这个港湾缓解疲劳。可你这哪是个港湾,是一条四面漏风的破船,破船能吸引男人吗?”
  马海英打量一下自己的房间,家具是结婚时买的,那时候木材紧张,他和柳建亭到家具市场买了个衣柜,一对箱子,两把椅子,木质很差,做工也很粗糙,用了十多年,已经旧的不行了。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家具旧了就旧了,脑子里根本没有更新换代这一说,现在一经韩一苹提醒,她觉得屋里什么都不对了。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生活中的好多事都要别人提醒,别人不提醒她就想不起来,除了对柳建亭敏感,别的都麻木不仁。
  马海英想反正这五千块钱也不是自己口袋里的,干脆就不往口袋里装。没过两天她就把黑白电视机处理掉,花三千多块买回一台北京牌彩电。然后又换家具,添置了一套三人沙发,沙发是人造革的,看上去挺漂亮。
  买完东西一算账,五千块钱没搂住,把自己的一点积蓄也搭进去了。马海英好象刚刚知道钱是好东西,口袋里没钱的感觉不太好。
  看着家里的变化,柳建亭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哪来这么多钱?”
  马海英冷冷地回答:“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成了马海英常用的一句话,很多时候她就用这句话打击柳建亭。
  柳建亭哪有心思管她。
  二十四
  柳萌每天放学都是准时回家。她是个非常听话的女孩,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作业的事基本不用马海英操心。只是这孩子人大心大,变得和她父亲一样冷漠起来了。她很少和马海英说话,有的时候作业遇到难题她宁可打电话问柳建亭也不问近在眼前的马海英。这让马海英十分生气,她的脾气比以前急躁了许多,动不动就对柳萌喊上一通,柳萌眉目间就是第二个柳建亭,尤其是性格,她生气的时候绝不和马海英吵闹,就是不理马海英,有一次马海英大声责问柳萌:“你爸爸对我变了心,你也对我变心了吗?我可是你亲妈呀!”
  谁知柳萌冷不防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离婚?”
  马海英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怒冲冲问道:“这话,是不是你爸爸教你的?”
  柳萌态度冷冷地说:“是我自己想问的。”
  马海英说:“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柳萌说:“因为你配不上我爸爸,我爸爸根本不爱你。”
  马海英简直被气晕了:“我怎么就配不上你爸爸?”
  柳萌说:“你自己照照镜子,满脸横丝肉,胖的连脖子都没有,我爸爸多帅呀。”
  马海英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满脸的横丝肉?这是谁说的?”
  柳萌说:“我们校长和你一样,也是满脸横丝肉,同学都说你和我们校长是姐俩。但我们校长从来不骂人,她比你有文化。”
  马海英的手都伸了出来,她想这孩子不打几下是不行了,可柳萌的最后一句话阻止了她的行为,她不想让柳萌觉得她没文化。更不想自己是个失败的妻子再是个失败的母亲。
  其实在心里,马海英有多爱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几天她经常照镜子,她发现自己的肉果然是横着长的,至于里面的肉丝是不是横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天下午,柳萌没有按时回家,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马海英急得差点报警了,她问柳萌去了哪,柳萌没有撒谎,说她去顾阿姨那儿了。
  马海英糊涂了,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顾阿姨啊?好半天她才醒过闷儿来,顾阿姨就是顾海灵啊!
  马海英愤怒了,厉声喝道:“谁让你去那个狐狸精那儿了?”
  柳萌却说:“你的声音比顾阿姨难听多了。”说着用手把耳朵堵了起来。
  马海英一把打掉柳萌堵住耳朵的手问道:“你去她那儿干什么?”
  柳萌说:“我在路上看见她了。”
  马海英说:“那你就跟她去?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柳萌哭了,说:“我考试考得不及格,我让顾阿姨帮我改卷子。”
  马海英很吃惊:“不及格?你的学习一直很好,为什么会不及格?”
  柳萌说:“我天天想着你和我爸吵架的事,想你和我爸会不会离婚,上课的时候也想,老师讲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见。”
  这下轮到马海英哭了,她没料到她对女儿的影响会这么大。她抱住柳萌,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是柳萌却从她怀里挣脱出去了。
  她问柳萌:“你考的不好,可以回来问妈妈呀。”
  柳萌擦了一下眼泪说:“我懒得和你说话。”说完就进自己卧室去了。
  马海英的心,这一刻变得冰凉。
  第二天,她就上门去拜访顾海灵。去之前,她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提醒自己要有文化,她要有理有据地让那个狐狸精无地自容。
  她果然心平气和地对顾海灵说:“你偷了我的男人这我理解,因为你是个骚货。可你连我的女儿都想偷走,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顾海灵比她还要心平气和,她甚至不理会马海英对她的辱骂。她说:“你说的这两个人,和你的关系,是有法律保护和证明的,别人想偷也偷不走,除非你自己遗失了他们。”
  马海英说:“你都三十岁了还不结婚,你一直在等柳建亭吧?你爱了他十年了,这是一场多么伟大的爱情啊,我说的没错吧?”
  顾海灵说:“我可以承认我爱柳市长,但是柳建亭这个人和我永远没有关系。你尽管放心,我不想、也没有能力破坏你们的婚姻,我嫁不嫁人,也与任何人无关。”顾海灵说到这里心头泛起一丝痛,一丝酸楚。她想起柳建亭也问过她为什么不嫁人,她当时没有回答柳建亭,其实她想告诉柳建亭,她的心,早已嫁给他了。但他不能这么说,她不能让柳建亭觉得他欠了她什么。但是柳建亭岂能不明白,他说:“不要再等了,那样我会于心不安的。”她回答说:“你没有一点错,为什么要不安呢?”其实她想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但她没敢问,问了,两个人的痛会更深。
  马海英笑了起来:“你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啊?我告诉你,就算柳建亭不爱我,我也是他的妻子,这把椅子,你休想从我屁股下面搬走,除非我死了,可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这一次的短兵相接,马海英觉得自己胜利了,因为她是正义的,对方是邪恶的,邪不压正,古今一理。
  有的时候,她会用同样的话刺激柳建亭。她说:“顾海灵已经等了你十年,我又死不了,你总得对人家有个交待呀?”
  柳建亭根本懒得理她,他有多少大事、多少正经事要想、要做。他现在完全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他只想要一份安宁,只要马海英不无事生非他就满足了。他最多在马海英比较猖狂的时候回敬一句:“你是不是想隔三差五地提醒我不要忘了顾海灵啊?”
  一句话,就把马海英闷了回去。
  其实在他心里,顾海灵就像一瓶酒,窑藏在他心里,时间愈久,愈是醇香。他知道她的苦苦等待,他想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把一切都补偿给她,但他不知道这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夫妻两个会在柳建亭难得的空闲时间去看看马云峰。马云峰经过了好长时间的挣扎才从晚年离异的巨大打击中走出来。柳建亭为他找了一个男保姆,是个近郊的老农民,也是独身一人,做家务比女人还要精细。老头儿每天一日三餐,洗衣泡茶,睡前总是服侍马云峰洗澡。时间长了,便称兄道弟起来,闲了没事下下象棋,或者到解放广场散步,一起到菜市买菜,一起喝上两盅,日子过得倒也别有风味儿。有的时候,肖慧琳会从香港打来电话,语气中是十分的关切,问这问那个的,提醒马云峰不要老是待在屋里,哪不舒服了要马上去医院。马云峰也会问肖慧琳好多事情,问她在香港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聊着聊着就会笑起来。离了婚,隔了千山万水,他们反倒成了知冷知热的好朋友。有的时候,肖慧琳的现任老伴李浩轩也会凑上几句热闹,邀请马云峰去香港玩,马云峰说:“我才不去那种资本主义的地方呢。”
  柳建亭和马海英去看马云峰,每次都是很亲密的样子。这一点上,马海英是感谢柳建亭的。她不想晚年的父亲为她的事操心,所以总是以一副幸福女人的样子出现。她会在父亲面前细声细语地叫柳建亭的名字,叫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肉麻,但她已经习惯了在父亲面前表演,柳建亭也十分配合,有的时候会亲自为马海英系上围裙,殷勤的像热恋中的小伙子。这样的探访成了他们生活中的节目,也给了马海英一种虚幻的感觉,只有在告别马云峰之后,才觉得这是天下最滑稽不过的事了。
  二十五
  隔了些天,韩一苹又来串门,并且带来一个客人,韩一苹介绍说是宏远实业总公司的经理黄品清。介绍完了,韩一苹把马海英拉进卧室,一脸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这个黄经理是我爸爸的朋友,他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非要让我带他来串个门,我又没法拒绝,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你就应酬一下吧,如果是办不了的事,你就直接了当跟他说,该拒绝的就拒绝。我在这儿怕他不方便说,我先走,以后再来看你。”
  马海英觉得韩一苹真是有点过分,自己的事倒也罢了,还要把不相干的人介绍到家里来,像个媒婆儿似的。可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脸上还要堆着笑,这叫什么事啊。
  黄经理倒没有久坐的意思,看韩一苹走了,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自己的公司刚刚开业,有很多事情等着他。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茶几上说:“公司开业的时候,柳市长去给我们剪了彩,这是柳市长的劳务费。”
  马海英看着鼓鼓囊囊的文件袋,也不知道里面是多少钱,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她有点害怕,拿起文件袋就往黄经理包里塞,说:“这可不行,你快拿回去。”
  黄经理把马海英塞进包里的钱拿出来再次放在茶几上说:“您可能误会了。这份劳务费,真是柳市长该得的。这么做,也不是我首开先例,我也是傻子过年看隔壁,别的公司这么做,我也不能破坏了这规矩。再说,柳市长看好我们公司的项目,觉得很有发展前景,所以对我们公司非常支持,他能亲自出席开业典礼还为我们剪彩,对我们公司的影响是非常大的,等于是从政府的角度为我们公司作广告。”
  马海英听黄经理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她还是不敢收,于是问道:“要是别的领导参加这种活动,也会得到同样的劳务费吗?”
  黄经理说:“那是肯定的。您就放心吧,这事一点都不出格,今后,我们的公司还要柳市长继续支持呢。”
  马海英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我们银行贷了款?”
  黄经理说:“没错儿。要不是贷款政策好,我这个公司也运作不起来。这点劳务费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您放心,我没有任何事麻烦柳市长。柳市长对们的公司这么支持,您也应该支持啊,您可是市长夫人啊。”说完一笑。
  马海英还是第一次听人叫她市长夫人,一开始的感觉怪怪的,后来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啊,她可不就是市长夫人吗?
  马海英愣神的工夫,黄经理已经告辞走了。
  她把文件袋里的钱倒出来,四捆崭新的五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跌落在茶几上。两万块?马海英非常惊愕,这个黄经理出手真够大方,柳建亭的一剪子剪了两万块!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些钱,思索着黄经理说过的话。后来她认为,既然是劳务费,而且没有任何事情求到柳建亭头上,别的市长书记们为别的企业剪彩,也会同样得到这样的劳务费,别人可以,柳建亭为什么不可以?
  她当然不知道黄经理曾经把这笔劳务费送到柳建亭的办公室,被柳建亭婉拒的事。柳建亭出任晋水市市长的这几年,晋水市的民营企业和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也鱼龙混杂。有些人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也办企业办公司,柳建亭不会随便去参加什么开业典礼,只有他认可的、具有真正发展前景的企业他才会给予特别关注,作为市长,他所期望的是这个城市的经济繁荣。
  马海英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两万块劳务费。这件事她没有瞒韩一苹,一五一十地都跟韩一苹说了。她觉得黄经理来的时候肯定和韩一苹说了,韩一苹谎称自己不知道黄经理的来意是骗不了马海英的。
  说了有说了的好处,韩一苹认真帮马海英分析了这件事,认为这笔劳务费应该收,收了没有一点坏处。她对马海英说:“你也不要当守财奴,把自己好好武装武装吧,看看你穿的衣服,全是商场里的大路货,所谓的皮鞋是人造革的,对了,你从小到大还没戴过首饰吧?不戴首饰,女人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马海英早就注意到了,韩一苹的脖子上有金项链,耳朵上有金耳环,手上有金戒指,这三金把韩一苹武装出一副富贵气。
  马海英又一次觉得自己亏得厉害。和柳建亭的一场婚姻,她没有得到爱情的滋润,也没有得到物质的享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这么傻,这么不开窍。古时有节烈女子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人家等来是夫妻恩爱夫贵妻荣。而她马海英,就算再等上一千八百年,也不会等来夫妻恩爱,说不定哪一天,这夫妻恩爱、这夫贵妻荣,就是那个骚货顾海灵的了。
  马海英终于赢来了思想上的一场深刻革命。就像当年的情窦初开,虽然比别人晚,但也开的恰到好处。
  再次有不速之客上门,马海英变得从容了。她的眼睛也毒了,能从对方掏出的纸包或信封上猜到里面是多少钱。她有原则,不会乱收,只收那种她认为安全的钱。马海英比较鄙视那种拿钱换官的人,这种人的钱,就算十万八万,她是绝对不会收的,她会在心里说,没当上官是你自己没本事,有本事还用拿钱买。
  好象很久以后,人们才意识到送现金虽然会造成视觉冲击力。但于双方都不怎么方便,于是便进入了送存折阶段。
  家里没人的时候,马海英会把那些存折拿出来观赏,看里边的阿拉伯数字,这真是一件有益于身心健康的事,也养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这个时候的马海英对柳建亭没有了怨气。她觉得自己不亏了,这些存折的主人其实应该是柳建亭,但是现在在她手里,这就等于是柳建亭给她的了。这么一想她笑了,她又想起了那个算命老头儿说过的话,她马海英是大富大贵之人。至于爱情,去他母亲的吧,那东西没人送给你,你也不能去抢去夺,所以,没有就没有吧。
  二十六
  星期天上午,韩一苹在晋水最繁华的服装街上看见了马海英。马海英刚刚从美乐商城出来,手里提着好几个购物袋。她没有一下子认出马海英,就在她们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马海英笑了起来,说:“你的眼睛只会盯着帅气男人,连闺蜜都不认识了,我没得罪你吧?”
  韩一苹满脸惊愕地看着马海英:“老天爷,我真的没认出你来,你怎么像个香港来的阔太太了?”
  马海英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这一天,马海英穿的是玫瑰红真丝印花重缎小开领上衣,地道的杭州货,上等的丝质,做工极其考究,是托人从上海带来的。下身是一条细纺麻质一步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羊皮高跟鞋,鼻子上架一副咖啡色水晶太阳镜,头发烫成大弯,是当时最流行的大波浪。韩一苹想,人是衣服马是鞍,帚笤疙瘩打扮打扮也有三分人相,马海英这一改头换面,人也漂亮了,精气神儿也出来了。以前的马海英,怎么看都像大跃进年代人民公社的女饲养员,现在已经让韩一苹惊为天人了。
  最让韩一苹艳羡的是马海英的首饰。脖子上是一条深棕色琥珀项链,耳朵上是一对蓝宝石耳钉,手上的戒指是铂金的,镶了一块葱绿的玉石,玉石被一圈碎钻围起来,漂亮的让人炫目,韩一苹的眼睛都看直了。可马海英告诉韩一苹这些东西不值多少钱,她说她不喜欢明晃晃的金首饰,太俗气了。韩一苹被她说的红了脸,下意识地摸一下自己脖子上的金项链,恨不得马上摘下来才好。她的眼睛盯着马海英脖子上的琥珀项链赞不绝口,马海英就把项链摘下来往她手里一塞说:“喜欢就送给你。”
  韩一苹说:“我怎么能夺人所爱,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马海英不高兴了:“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是多年的姐妹,这些年你帮了我多少忙,我送你条项链不应该吗,这东西又不值几个钱,我家里还有呢。”
  韩一苹马上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把琥珀项链挂了上去,她一分钟都不想俗气下去了。她问马海英:“适合我吗?”
  马海英说:“太适合了,把你的气质全都烘托出来了。改天,我带你去柔婷美容院做皮肤护理,顺便减减肥,我们年轻的时候太不懂得美了,现在要全部补回来。”
  她们两个叽叽呱呱地,站在路边聊了好久。
  马海英有的时候会奇怪,她怎么就忽略了顾海灵。现在,她坐在电视机前看晋水新闻一点都不觉得别扭,她一点都不在乎看到顾海灵那张妖媚的脸。以前可不是这样,她有好长一段时间不看晋水新闻,只要看到顾海灵那张脸她就过敏,就会出现精神反应。她会想这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婊子啊,被柳建亭睡也睡了八百次,却在大庭广众面前装纯,提起裤子就是处女,多让人恶心啊。现在,她没感觉了,很多人愿意当婊子,那就让她们当好了。有一次她在上班的路上看见了顾海灵,她就像没看见她一样昂着头走了过去。换在以前,就算她不当街骂娘,也会朝那个方向重重地吐上一口唾沫。
  市里分给柳建亭一套房子,房子已经打理好了,四白落地,铺了水磨石地砖,顶上装了日光灯,只要放进家具就是一个新家。
  但马海英是绝对不肯就这么搬进去的。她说屋里的地砖简直和公共厕所一个样,都什么年代了,应该铺瓷砖了。家里又不是办公室,怎么能用日光灯,好好的一张脸,被照得惨白像死人一样,一定要换水晶吊灯。屋顶要做欧式的,水槽要换大理石的,门要贴上隔音板,要把这房子彻底变个样。
  柳建亭问她哪有这么多钱装修。换在以往,她会脱口而出:“你管得着吗!”可是现在,她私下里收了那么多钱,心里总有些发虚,所以她换了个说法:“是我妈寄给我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柳建亭有点不放心,追问道:“你妈哪来那么多钱?”
  马海英说:“我妈现在的男人在香港有大公司,他的钱凑在一起能把晋水河填满,你连这都不知道吗?也是,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你才不会关心她的事呢。你除了关心顾海灵,就没有第二个你关心的人了。”
  柳建亭懒得和她废话。那段时间,他正忙着去南方和国外考察,他心里想的,不是如何建设这个家,而是如何建设晋水这座具有八百多年历史的古城。短短几年时间,晋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些具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古建筑被保留,老式的平房在改造,新的住宅小区开始了建设,两个开发区也已经产生了不错的经济效益。主管城市建设的副省长下来视察工作时对柳建亭表示了极大的满意,说省内地一级的城市建设,晋水是走在前边的。
  房子到底怎么装修马海英还没有想好,就有嗅觉灵敏的装修公司找上门来。来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叫郭志军。郭志军拍着胸脯向马海英保证以最低的价格和最高的质量和最短的时间完成新房的装修。同时向马海英介绍了自己公司的资质,晋水市最豪华的绿岛酒店就是他们装修的。
  马海英见小伙子一脸精明,长得也比较文艺,觉得把活儿交给这样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就张罗着开工了。
  二十七
  等到房子装修完毕,郭志军通知马海英来验收,一进门,马海英就呆住了,惊叹道:“怎么比五星级宾馆还豪华啊?”
  郭志军说:“这和宾馆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宾馆哪有家的气氛,这可是个温暖的家啊。”
  房子的装修,完全超出马海英的想象,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这么讲究的家居装修。不但装了修,家具也给配了,窗帘也已经挂好,厨房里只要点燃液化气就可以做饭,大到电冰箱,小到筷子,什么都不缺。
  更让马海英吃惊地是,结算的时候郭志军说不要钱,这是他们装的样板间,装样板间是从来不收钱的。
  马海英不是傻子,知道天上掉陷饼这样的事即使再过去一万年也不会发生。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对郭志军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让我办?”
  郭志军倒像个处女般被马海英的咄咄目光刺红了脸,扭扭怩怩地有话不说。马海英哈哈大笑,说:“说吧,只要我能帮忙的,绝不会袖手旁观。”那语调,既豪气又爽快。
  郭志军说的事在马海英看来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他想承揽邮电大楼的装修工程,但是没有硬关系,攻了几次都没有争取到手。
  邮电局长马海英是认识的,当初只是一个骑着自行车满街跑的邮递员,马海英家的报纸,就是他负责的区段,他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到达,站在门口大声喊:“马将军,报纸!”肖慧琳就会走出来接过报纸,说:“谢谢你啊小赵。”
  马海英当然不会一口答应,她对郭志军说:“我帮你问问吧。”
  马海英去找了邮电局长赵一凡,说:“我们家柳建亭去了深圳,好多事都要我替他办,我都快成了他的秘书了。”然后就把来意说了。
  赵局长一脸为难地看着马海英,说:“迟了一步,装修工程已经交给另一家公司了。”
  马海英笑的十分委婉,说:“大楼还没有完工,怎么这么早就找了装修公司,早知道我就提前找你了。”
  赵局长还是一脸为难,而且是真的为难,说:“定下来的那家装修公司已经开始进材料了,换别的公司恐怕是不行了。”
  马海英说:“美国总统都可以换,一个小小的工程怎么就不能重新考虑?”然后她就站起来,脸上已是十分的不快了,说:“我也不想为难你,等柳建亭回来你自己和他说吧。”
  那几天,郭志军总是在马海英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她家门口,作出一副碰巧经过的样子和马海英打招呼。马海英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便毫不掩饰地说:“你放心,就算邮电大楼的事成不了,我也会帮你找一份更大的工程。”
  马海英的话,郭志军深信不疑。
  马海英就是这样的性格,她不会白得别人的好处。她已经办成了好多事,比如子女安排,工作调动之类的事,这些事不显山不露水,别人高兴,她自己也心安。
  马海英觉得这次赵一凡不会给她这个面子了,她也没怎么恼火,知道这件事确实让赵一凡不好做。但是第五天下午,赵一凡打来电话,让马海英通知郭志军去谈合同,马海英知道事情成了,满心欢喜。她想权力真是好东西,比柳建亭这个人实惠多了。
  柳建亭从深圳回来的时候,马海英已经把家搬完了。走进新家,柳建亭非常吃惊,他说:“这也太过分了吧?”
  马海英根本不理柳建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现在的柳建亭对于马海英,根本就是一件摆设了。
  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淡的不能再淡,性生活基本没有了。但柳建亭毕竟是个男人,又当盛年,他是有需要的,只是比较有定力,能控制自己。但有一次他还是没能忍住,蠢蠢欲动了好半天把手伸进马海英的被子。
  马海英仿佛被吓着一般说道:“干什么你,我可不是妓女。”
  一句话就把柳建亭的欲望彻底浇灭了。
  马海英记得结婚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们一幅字,上面写着“北、比、臼、日”四个大字。她不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送字的人一脸坏笑也不解释,一屋子闹洞房的人都笑,只有她和柳建亭像傻子一样不知怎么回事。后来他们才明白,这四个字,是新婚夫妇洞房之夜的四道程序。一开始两个人都害羞,背对背睡成北字,后来男的忍不住,侧过身来成了比字,再后来女的也侧过身,就成了臼字,到最后两个人连在了一起成了日字。
  她和柳建亭有过多少日字屈指可数,他们的关系,早就固定成北字,总有一天,会变成匕字,一人睡一张床。
  对于这个新家,柳建亭唠叨了好多次。他认为太张扬了,指责马海英太注重物质享受,他一点都不知道马海英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马云峰则把一腔怨气撒在柳建亭身上,说:“你这个家,还是人住的地方吗?”
  面对岳父的一张黑脸,柳建亭只能苦笑。
  马海英才不管这些,人往高处走,她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她每天心满意足地去上班,把自己和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们的母女关系早就得到改善,柳萌觉得妈妈变了,变得有文化有品味了。马海英甚至拜晋城最有名气的国画家靳可夫为师,虽然学画了很久的竹子仍然像大葱,但马海英相信总有一天大葱会变成竹子。
  但是有些事情是让人始料不及的。他们搬进新家也就一个月吧,被邮电大楼辞掉的那家装修公司经理写了一封举报信。这封举报信分别寄给了省纪检委和市纪检委,省委书记、省长、市委书记也各自收到一封。
  柳建亭本人也收到一封。信的标题很长:柳建亭市长在邮电大楼的装修工程中得了多少好处?这封信写的没有一点文彩,连小学五年级的水平都不够。信的结尾说:“我一不想入党,二不想当官,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才不怕你们这些当官的呢!”
  那两天柳建亭去北京会见一位投资商,晋水这边对他沸沸扬扬的传闻他一点都不知道。马海英是通过韩一苹知道的,她很生气地说:“胡说八道,我们家柳建亭没得一分钱的好处。”
  马海英甚至没太把这事当一回事,她想如果上面真的问起来,她会出面把事情说清楚,这事跟柳建亭没有一点关系。但她知道柳建亭会跟她大闹,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天下午柳建亭回家的时候脸上的五官都气得挪了位。当时马海英正在厨房里做饭,柳建亭拿着那封信冲进厨房吼道:“你不能这么害我呀!”他已经找了邮电局长赵一凡,把什么都问清楚了。
  马海英说:“大不了我去认罪,这事和你没关系。”
  柳建亭咆哮了:“你是个混蛋!”
  马海英愣住了,这是结婚以来柳建亭骂的最难听的话。
  马海英委屈极了,她挥着手里的菜刀说:“你要是再敢骂我,我就跟你拼命!”这样说了觉得还不够份量,于是又说道:“晋水市三百多万市民你谁都可以管,惟独管不了我马海英!”
  柳建亭气得扭头就走,他没时间和她纠缠,他要去找市委书记把情况说清楚,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马海英怒冲冲地关上厨房的门,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想,他竟然骂我是混蛋,下次,他就敢骂我是骚货了。马海英气得用菜刀狠狠剁着菜板,大声说:“我不是骚货,顾海灵才是真正的骚货呢!”
  她开始炒菜。她做的这道菜是海米冬瓜,冬瓜已经洗净切好。她从厨柜里拿出一个装茶叶用的铁桶,铁桶十分精致,上面的图案是黛玉葬花,边上的楷书是那首著名的葬花吟。她记得她是把海米装在这个茶叶桶里的,她打开盖子看也不看就把里面的海米往锅里倒,锅里的油已经烧的很热了。
  但是马海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看见倒进锅里的不是海米,而是二十多个金戒指,她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海米怎么变成了金戒指?
  锅里的油已经冒出蓝烟,她赶紧把火关掉,皱起眉头一脸奇怪地看着锅里的金戒指,她想的过于专注,以至另一个灶眼上的小米粥沸了出来把火浇灭了她都不知道。那是一锅很好的小米粥,里面放了柳建亭老家寄来的山东小枣,这种小枣既能补血又能养气,最适合马海英这样的中年妇女保养身体。
  后来她终于想起她是把两个同样差不多的茶叶桶弄混了。她要用的海米装在另一个有嫦娥图案的茶叶桶里。都是让柳建亭闹的,不然她怎么能连林黛玉和嫦娥都分不清呢?
  她拿起筷子想把油锅里的戒指夹出来,她想夹出来以后用洗洁剂把戒指洗一洗就能把上面的油洗掉了。夹起第一个金戒指的时候她笑了起来,她想我这是做的什么菜啊,油炸金戒指,这东西要是吃了能把人坠死的。
  她只来得及夹起一个金戒指就感觉不行了。她的身体忽然发软,胸口也很闷,头也胀了起来,然后她就软了下去,堆坐在灶台边。她的耳朵离灶眼很近,五公分左右的距离吧,所以她听见了灶眼里有滋滋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液化气在往外冒,她吓坏了,她想这么下去我会被毒死的,她伸出手想把煤气关掉,她感觉自己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在离开地面二十多公分的时候又落了回去。
  柳建亭后来百思不得其解,马海英为什么要用植物油炸金戒指,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金戒指。惟一的解释是,金子能发光,也能生锈,用油炸一炸也许是马海英刚刚学来的保存金戒指的科学方法。
  顾海灵说:“人都已经没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续完)
  责任编辑:李京龙
  金三儿
  张连亭
  劝业庆典
  风流倜傥,昆乱不挡。金三儿最后一次登台是在民国十七年。当时正值劝业场落成开业,开锣戏请了当红名角梅兰芳和余叔岩。劝业场的大老板高星桥也是票友,他想在正式庆典前热热场,于是,就请了正巧在津的名票,号称红豆馆主的侗五爷和别号寒云的袁二公子共同演出三国戏《龙凤呈祥》。
  票友演戏纯粹是玩,三大票友五个人物——刘备、孙权、乔玄、鲁肃、诸葛亮,仨人轮流,一场一换。金三儿是袁二的影子,二哥上台自然少不了他。他先饰赵云,后演孙尚香。可谓文武兼备,唱念做打。
  票友热场,一不宣传二不卖票,可来宾不少。大股东高渤海和兄弟姐妹、二股东载振带福晋格格、小股东正金银行买办魏信臣、钱业公会会长叶兰舫领夫人小姐……
  戏院座无虚席。他们一来看戏,二来也是慕袁二公子之名。
  袁二乃民国总统、洪宪皇帝袁世凯的少爷,名克文,字豹岑。虽然乃父早已做古,可他依然不改风流本性,唱戏添词逛妓院,喝酒挥毫抽大烟……总之,吃喝玩乐无所不能,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在梨园界炙手可热,让文化界奉若神明;被报界称为浪子,娱乐业捧做精英。不仅如此,他潇洒标致,怜香惜玉,更是贵妇小姐们的梦中情人和崇拜偶像。然而,在这次的露脸中,他输给了自己的小兄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三儿。转天的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金三儿,偶有袁二和侗五,那也是金三儿的陪衬。称他声遏行云,体若拂柳。更有小报报料:金乃皇家嗣后,王爷之孙,得“老佛爷”教诲,觅李隆基真传,与梅兰芳同门,怎奈皇城即倒,生活无着,此乃下海之前兆,来日必将冠盖梨园……
  你道金三儿何许人也?
  金枝玉叶
  袁大总统的正妻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大哥克定。大总统有九房姨太,克文弟妹众多,他却很少来往,只和金三儿形影不离。金三儿号寒雨,排行自克文而论,别号也是寒云所取,取自唐诗:寒雨连江夜入吴……一片冰心在玉壶。
  老袁二十一岁时弃文习武,转年就跟吴长庆到朝鲜,前后十二年,屡建奇功,多次化解危机,深得高丽国王的信任和感激。国王把公主许给他,公主下嫁时带来四个丫环,老袁见色起意,把两个已成年的丫环一并收入房中。克文就是那时出生,他的生母是朝鲜公主。
  中日甲午开战之前,老袁奉调回国,接着小站练兵。练兵之初另有其人,老袁深知练兵前途广阔,于是上下活动打通关节,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最终如愿以偿。老袁一班人等欣喜若狂,可有人不高兴,那就是满族亲贵。汉人掌兵权,他们顾虑重重。于是,慈禧老佛爷派出亲信重臣,名为体恤慰问实则监督检查。第一位“造访”的就是庆亲王亦劻。当时,亦劻不仅是亲王,他还是当朝的领班军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伺候好他就等于把朝庭摆平啦。老袁是啥人,早把虚实摸清啦,亲王不仅贪财,更好色,在王公贵胄中,他的福晋最多,已超出祖制,早有谏官上疏举报,他不得不收敛,此次出京正好放松浪荡一下。
  席间,亲王挑逗老袁:“宫保艳福啊,三位朝鲜夫人个个如花似玉,羡煞人也!老朽惭愧呀惭愧,空度五十光阴,竟不知高丽女何味,无奈,无奈!”
  此语正中老袁下怀,他忙跪地请罪,一通虚假客套后,道出真心实意:“这个好办,府下正有一双高丽使女,不仅国色天香,更是正当年纪,下官愿献与王爷,以尽忠孝之心。”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让老佛爷知道那还得了!”
  老袁会心一笑,岔过话题。
  酒足饭饱之后,夜深人静之时,高丽女悄悄地被送进王爷的卧房……
  高丽女怀孕啦,老袁欣喜若狂,他派专人精心伺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惜,高丽女因难产而过世。孤儿不孤,老袁把他视为己出,正好大姨太没生育,就交给她抚养,对外就说是她亲生,这就是今天的金三儿。公主对孩子也是偏爱有加,常嘱克文,悉心照顾。袁二比金三儿大六岁,他到哪他就跟到哪,二人好似一奶同胞。
  生死存亡
  金三儿似福星降临,自此袁家人丁兴旺,老袁更是官运亨通,从地方一直坐到中央,接替李鸿章当了军机大臣,并独掌北洋兵权。然而,物极必反,福祸相依。刚进新世纪,光绪帝就随风而去,紧跟着老佛爷也撒手闭眼。溥仪登极,他父载沣做摄政王。第一次御前会议上,载沣提出,杀袁世凯以谢朝庭,以慰先帝!原来,戊戌变法之时官场中有帝党后党之分,关键时刻袁世凯口是心非,临阵倒戈,出卖帝党,致使变法失败,光绪帝被囚。先帝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就是杀袁世凯。杀!杀了他朝庭才能高枕无忧。
  对此,老袁料到了,也听到了,备下一艘轮船停在英租界码头,以防防一。
  是日,月夜风高,一辆马拉轿车悄无声息地进了庆王府的侧门。轿内一老一少,老的是徐世昌,徐和袁算半个同乡,并有同学之谊。当年徐家贫困,是老袁的慷慨资助使徐得以进京赶考,并一考得中。自小站练兵起,徐就跟随袁,是袁的亲信、死党,更是足智多谋的高参。此行他是带金三儿来认祖归宗的。
  徐世昌此时是官居一品的邮传部尚书。徐尚书将金三儿的身世简明禀报,并道出苦衷:“本想待孩子成人后再行其事,可如今宫保(老袁别号)已成过河菩萨,自顾不暇,此乃不得以为之,万望亲王恕罪!”
  亲王就是亲王,当即认下亲子藏匿府中。
  你道王爷为何如此谨慎?这还得从他的世子载振说起。
  老佛爷喜欢看戏,宫中就组织了戏班。成员是皇子、贝子和太监,载振就是其中之一。他长相可爱,聪明灵俐,太后十分喜爱,三十几岁就当了工商部尚书,父子同朝,炙手可热。
  那还是亦劻去小站的多年后,载振也奉旨到津。此刻老袁已任山东巡抚,天津由他的下属段芝贵掌权,段对载振的热情那还用说。
  玩乐中载振结识了艺妓杨翠喜,他对她一见钟情,俩人如胶似漆,厮守不离。段芝贵擅于逢迎拍马,他抓住机会,给杨赎身,并购房买院,一并送与振贝勒。不过段的手法比老袁差远啦,密事做得不周,被“狗仔队”探知,于是大刊小报铺天盖地,中国最后一名科考状元江春霖时任监察御使,他专门做了调查,并上疏弹劾载振。太后也凤颜大怒。一时间,风雨交加,令载振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结局,载振辞去本兼各职,从此彻底退出官场。
  第二天的御前会,亦劻一反常态,他旗帜鲜明,坚决反对杀袁世凯。在总理大臣的力保之下,袁氏全家平安回到河南老家。
  三年后,辛亥革命爆发,又是亦劻,力主袁世凯出山,并将内阁总理之职拱手相让。由此而造就了一个大总统,一个新皇帝。
  王爷对金三儿很好,专门滕出一个院子,安排贴身的老妈儿,还单独请了老师。可这也不是长事,一但真相大白,那可如何是好?正当亦劻左右为难之时,忽然想起一件一举两得的绝好美事。
  八国联军进北京后和清政府签定了庚子赔款协议,美国政府够意思,他们不要这笔赔款,而是用它来资助中国学生到美国留学,为此还建立了燕京大学,作为留学生的预备学校。每年选送一批,当时亦劻任外交总理大臣,正管这事。于是,金三儿就毫无悬念而又一帆风顺地去了“美利坚”。那年他十三岁。
  时事难料,宣统三年辛亥革命,溥仪退位,亦劻携家眷逃到天津,躲进德租界。中国历代新朝对前朝的高官亲贵都要斩尽杀绝,甚至祸灭九族。亲王做了很多安排,其中之一就是给远在美国的金三儿捎信,他忘了爱新觉罗,绝和亲王家的一切来往,远不要提及此事!
  雏燕凌空
  票友票戏能得到如此热捧确实难能可贵,老板高兴,决定趁热打铁,抓住商机,把文章做足。贴广告、登报纸:
  民国17年12月21日,天津劝业商场正式开业。为答谢各界同仁,各剧院下午场举行义演:
  天华景_梅兰芳《贵妃醉酒》
  天会轩_余叔岩《借东风》
  天乐_袁寒云《金兰会》
  天宫_金寒雨《太平桥》
  本商场上午9点开门纳客,先到者即赠戏票一张:后到者可凭购物券亦可得戏票一张。
  高老板真会运作,他把老名票孙菊仙也请出来。天华景晚场是全本的《龙凤呈祥》,由梅兰芳、余叔岩、孙菊仙、溥侗、袁寒云、金寒雨轮流出场,连演三天。一场群英会,报纸大做广告,尤其对三大名票,更是做了详尽的介绍,观众拭目以待。
  票友和演员不一样,演员为挣钱糊口,大多是被逼无奈,而票友完全是兴趣。那时大人物家经常有堂会,请的都是名角,金三儿就随袁二举着请帖穿梭于各种堂会之间。一次小胜天的《闹天宫》把金三儿迷住了,回来后他就在炕上打滚儿折跟头,天天嚷嚷看猴王学猴戏。大姨太把金三儿视做心肝眼珠,哪能委曲他,立马请师傅。
  师傅叫杨胜天,是小胜天的亲爹,说好一周来一次,车接车送,管吃管喝,每月两袋洋面。开始家人就是为哄孩子玩,没想到徒弟和师傅都很认真。金三儿也不怕苦,折跟头,舞棒子,整整学了两年。光绪二十九年是袁世凯五十大寿,那堂会办的,京城的名角都来啦。开场前二公子彩唱了一段《长生殿》,金三儿演了一折《蟠桃会》。虽然没穿行头,可下边好声不断,还有贵客当场提出邀请。
  上行下效,恐怕全世界都一样。太后喜欢京戏,那唱戏在大清就是时髦,太监小德张进宫后因没有靠山而备受欺侮,他发愤努力,学戏,苦练。一次给太后演出,虽说是龙套,可就他出彩儿,老佛爷高兴:“这猴崽子,还真招人疼,留我这吧。”
  你看,一步登天!
  金三儿要正式登台,演出前得先置办行头,袁二带着金三儿到前门外最高档的戏装店宝华堂量身定做。行头做得就该彩排走台啦,当年侗五爷第一次彩排是在长安戏院,租台、雇文武场、请角、邀专家戏迷,完事又在全聚德包桌……一次彩排就花去纹银200两,正式演出花费更多,再加上拜师学艺的破费,这就是名家玩儿票。不过金三儿省啦,因为试装这一关就把他难住啦。毛病出在金箍咒上,一翻跟头就掉,怎么加固也不行。问师傅,师傅说功夫不到家。无论怎么练,就是不行。还是袁二明白,这里有“门子”,一层窗户纸,过去讲“卖钱不卖道儿。”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为什么传儿不传女呢,就是这个道理。金三儿跟着袁二带着重礼登门拜见师傅。好话说尽,并一再强调,只玩票不下海,打死不外传。师傅只回应一句“咬牙坚持吧。”就再没下文啦。
  上不了台金三儿的兴趣大减,荒废多日,这天兴致又起,披挂整齐,左顾右盼,手舞足蹈,金箍棒舞得呼呼做响。多日不练手生,棒子“啪”的一声打在脸上,疼得他直叫唤!干脆扔了棒子,咬着牙翻……奇怪啦,金箍咒没掉。再试几次……他终于明白啦,为什么师傅说“咬牙”坚持!
  “门子”找到了,好日子也到头了,几天后,太后老佛爷驾返瑶池了。
  海外游子
  来到美国进了圣路易斯大学的理工学院。学理工金三儿可受了罪。人家都是经过考试,又在预备校学了两年才来的。他可是外语半句不懂,数理化一窍不通。校方决定把他退回去,清退函已送交清国领事馆。
  暑假的前一天,学校开大会,宣布清退名单,一共两位,另一位小名李四,据称是李鸿章的孙子,比金三儿还小一岁。宣布完李四就哭啦,他怕回家挨打。金三儿没事,他认为无所谓。会后是联欢,学生们即兴演出,金三儿主动上台翻几个跟头,学两下孙猴,还唱了几句。这一来,刚才还乱哄哄的会场一下安静了,大家鼓掌,不让他下台,一个同学还把一根棍子扔过来,金三儿一把接住,顺势舞起来,美国人哪见过这阵势,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惊喜若狂。金三儿鞠躬下台,台下不依不饶,掌声喊声震耳欲聋。
  两位女生各扔上一条手绢,金三儿清了清嗓子,咿—呀啊——婉转凄美的女声。是昆曲《长生殿》中的一段。金一边舞一边唱,用手绢当水袖,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一曲唱过,观众欲罢不能。院长上台,一边挥手一边喊:“我的节目大家一定喜欢!”待台下安静后,院长宣布:“撤消对金的处理!”话音未落,下面掌声一片!接着是院长的男高音独唱。
  在金的恳求和坚持下,李四也留下了。开学后,金转学到卫斯理艺术学院。面试后,学校特聘十四岁的金为东方艺术专业助教。学校对金的安排:第一学年半天上学半天录音,把他所有能唱的先录下来;第二学年专心学习;第三年一边学习一边把录音上的唱词道白都翻成英文。这哪是寒窗苦读,纯粹是玩,一边玩还一边挣钱。
  三年—晃过去,助教工作问题不少,金所精通的仅有两出猴戏和几段昆曲,其余全是半拉咯叽,有的只会一两句而且来路不明。学院决定,派东方艺术史博士拉里琼斯女士去中国,由金陪同,进一步搜集、充实、完善。此行金有三大任务,一做向导,二当翻译,同时也算毕业实习,回来后即获学士学位。
  大洋两岸
  轮船不是直接去中国,先到的大不列颠。剑桥是琼斯的母校,她的导师也是她的初恋情人,俩人相伴厮守,难舍难分,害得金到处处“流浪”。两个月后到达法兰西。巴黎是艺术之都,琼斯绝不放过机会,她买时装、游卢孚宫、登艾菲尔铁塔……一边游一边走,等到达中国已是1914年的初春,此时已是中国的“民国三年”。
  爱尔兰号客轮直接开进海河,停靠在英租界的塞顿码头。这里紧邻美租界,不过,美国政府已将租界的管辖权交给了英国人。上了岸即是利顺德饭店,琼斯专门点了当年胡佛总统住过的房间,金三儿则马不停蹄地去了北京。
  来到庆王府,大门紧锁,人去院空。又辗转找到总统府,此刻是民国初建,大总统袁世凯日理万机,无暇他顾,是袁二哥招待他。眼下二哥是国府的法务官员,空闲也不多,他给金三儿列了名单,其中有戏剧理论家严范孙、林墨青、韩补庵;资深名角余三胜、尚和玉、程长庚;当红名伶谭鑫培、郝寿臣、李春瑞……第二天,二哥又把涛贝勒、侗五爷。张伯驹请来,金三儿也把琼斯接来,几人汇聚全聚德,一为美国专家接风,二为金三儿铺平道路。
  工作很顺利。令琼斯惊奇的是,这个东方古国的艺术底蕴是那么深厚,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仅戏曲种类就数不胜数,难以想象,令人震惊。
  当年圣诞节前,她们回到美国。金协助琼斯做了一年多的整理工作。联邦政府同意琼斯的建议,准备派专家团到中国,做大规模的、更为细致的搜集整理工作。此次计划制定得相当周密,整体工作由美国文化教育委员会主管,具体工作由美国驻中国大使馆文化参赞肯特负责。其工作重点中将昆曲、京剧的产生以及发展的脉络摸清。所有剧目的台本要记录在案,重点剧目要录音。还有地方戏,曲艺等等,也要做大致的了解。金被特聘为专家团的顾问,任期三年。1915年寒假,金先行出发,为专家团做前期准备工作。
  这次行程惊心动魄,此刻,世界大战已打了两年多,虽然美国还在严守中立,可他的轮船经常遭德国潜艇的偷袭。
  此时的中国正在紧锣密鼓地搞帝制,袁二公子坚决反对,可又拧不过老爹和大哥,一气之下,他抛家舍业跑到上海。二哥不在金三儿就少了一大依靠,因此,准备工作做得很艰难。
  圣诞节刚过,金应召来到美国大使馆。肯特正在收拾东西,他要回国,美国已决定参战,一切与战争无关的计划全部取消,与金的合同也宣布作废。
  分庭抗礼
  袁二公子一到上海即混际于烟馆妓院之间,声色犬马,乐不思蜀。一日在烟馆碰见满面愁容的余叔岩,余是当年暂露头角的老生演员,可在上海却受到冷遇。那时的上海和后来的天津一样,演员要登台,先得拜会青帮老大,老大不点头这碗饭你就吃不了,外来跑码头的更甚。余叔岩一到上海就给黄金荣送了帖子,可一直没有回音。
  当晚,二公子在锦江芙容厅请客,客人都是他的文坛至友,其中有和北张(恨水)齐名的“鸳鸯蝴蝶派”大将周瘦鹃,还有金石学者步林屋,大画家吴昌硕等人。吴昌硕是有名的戏迷,他当即伸出援手,答应带余叔岩直接去见黄金荣。余大喜过望,千恩万谢。可二公子依然眉头不展,以后京津两地演员会常来上海,若回回如此那不急煞人也!公子打定主意,拜师入会,自己当青帮老大。此刻老爹已经登极称孤,儿子做帮会老大也算和他分庭抗礼。说干就干,由步林屋引进,先给青帮老太爷张善亭送上名帖,并奉大洋一箱。
  青帮从诞生到民国初已传承了二十多代——园明兴礼、大通悟觉……每代一个字,依此类推,黄金荣是“通”字辈,杜月笙是“悟”字辈,而张善亭占“礼”,这在当年的上海滩是独占鳌头。老太爷一见名帖,大喜过望。皇子入帮,光宗耀祖。开香堂!
  老太爷为皇子网开一面,拜师仪式删繁就简,但是念《请祖词》不可少。皇子接过词稿一边背颂一边挥毫:双膝跪尘埃,焚香朝五台,弟子请祖爷,临坛把道开……几百字句,一气呵成,只字不差,令满堂震惊!皇子过目不忘,如有神助,妙不可言。再看墨迹,龙飞凤舞,字字珠玑。此后,向袁二爷索求墨宝者络绎不绝。
  之后,袁二爷以“大”辈之尊主动拜会黄金荣,黄馈赠见面礼5000大洋。二人商定,大力促进南北艺术交流,黄在南,袁在北,相互大开方便之门。当时,杜月笙在黄侧后站立,此刻,他还未出茅庐,难登大雅之堂。
  艺海初渡
  老袁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他终于明白,老二是对的,于是急召克文回京。正好,二爷的钱花光了,事也办妥了,顺水推舟地回到北京。此刻的金三弟虽说不上穷困,但很潦倒,有些六神无主。
  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袁世凯撒手人寰。徐世昌主持袁家的善后工作,金三儿以大姨太养子的身份分得六万大洋和天津日租界的一所楼院。此后,中国进入混乱动荡时期,袁家子孙们全都躲进天津租界,闭门谢客,偃旗息鼓。
  金三儿虽不是狡兔,可他在天津却有三“窟”。第一“窟”在英租界的利顺德饭店。这是金三儿奉命为美国专家团租的,租期三年。租金包括服务费、饭费一次交齐。美国人不管了,这就成了金三儿的私人“财产”。第二“窟”是袁大总统的遗产。这是座两层楼的小院,当年摄政王要置老袁于死地,他想逃亡日本,为此提前购置了这所偏僻的院子,地点在日租界的小松街(今热河路)。由于房间少院子小,袁家人都不愿要,所以就分给了金三儿。第三“窟”是同和楼。金三儿把分得的六万遗产全都交给袁二哥,二公子又了找几个徒弟出资,在南市建了同和楼。这是高档妓院,楼上专门给袁二和金三儿预备了单间。当时金三儿就一门心思,美国人不搞我自己搞,他想在艺术领域干出一番事业。因此,他每天出入戏院茶楼,看戏听曲。每次看戏应酬晚啦,金三儿就住同和楼。
  “三不管儿”的开洼地,金三儿偶尔光顾。这里藏龙卧虎,他专听唱曲,一边听一边记录。这天刚下过小雨,天还阴沉沉的,开洼人少,那边的王保山孤零零地唱“卖药糖”,这边只有一个撂地卖唱的,一老一少,老头弹弦女孩唱,对面只有三个观众。
  当年天津城南的“三不管儿”、河西的谦德庄、河东的地道外和河北鸟市都有撂地卖艺的。这里也分档次,第一档有棚子,第二档四周有凳子,最后一档“划锅”,观众只能站着看。这一老一少就是最后一档。阴天下雨,但凡有辙的不会出来,看来他们实在没辙啦。
  她们唱的是鸳鸯调,这种小调是妓院里姐儿们常唱的,缠绵婉转,大多以《西厢记》、《红楼梦》为题材,很有特色。女孩嗓音很好,功夫也到家,可在这里不适合,这种场合需要高门大嗓,曲调更应激昂悠扬。在三不管,撂地的一个挨一个,很少有人耐着性子听这个。金三儿认为鸳鸯调很有前途,但需要改进,京剧里有西皮流水、二簧导板;西方的交响乐有快板、慢板,鸳鸯调也应有不同的风格。
  金三儿正在沉思,此刻又飘起雨点,女孩开始收拾东西,老头端着小笸箩过来,三个观众一哄而散,笸萝举在金三儿面前,他没理会,回转身缓步离开,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老头冲他背影儿啐了一口,还骂了两句。
  回来后,金三儿来了灵感,他以王昌龄的边塞诗为词,改变曲式。第一句就顶天立地,高亢激昂——黄河远上白云间——而后是长长的甩腔,在加长长的过门,风格似京剧的叫板,也像卖药糖的吆喝。就这一句,呼风唤雨,准能把观众招过来。后面的曲调也是跌荡起伏:一片孤城万刃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一改传统鸳鸯调柔软颓废的风格,但又不失原调的韵味。金三儿很兴奋,一夜没睡。
  第二天午饭后,金三儿兴冲冲直奔“三不管儿”,他要和她们商量,让姑娘试唱自己的杰作,金三儿信心十足。
  锋芒毕露
  这天响晴勃日,大空场人声鼎沸像烧开的粥锅。唱鸳鸯调的周围也稀稀拉拉站着一些人,里面伊伊呀呀,唱得正带劲。金三儿先定下神,开始打量这一老一少。老头乍看像个帐房先生,穿一件旧得起毛的黑色长衫,旧瓜皮帽,黑瘦面皮,说是老头实际最多刚过40岁。姑娘穿着翠绿色旗袍,气儿开的很低,右胸前绣着金色的凤凰,领边。袖口、下摆都绣着金色的花边,她面色惨白,瘦削的脸却顶着大大的元宝头,她最多不过十五六,打扮得却像二十多。金三儿神情专注,一声断喝把他惊醒。“别唱啦!!”两个壮汉闯进去,俩人一个打扮——沙鞋、灯笼裤、腰硬,敞胸露怀,刺花纹青。
  天津和上海大同小异,烟馆、赌场、妓院以及各种娱乐场所全由帮会把持。帮中有帮,会里有会,他们各据一方,各吃一块,天津老年间的帮会十分规矩,各司其职,各行其是,互不干扰,还相互照应。
  此刻“三不管儿”一带是青帮通字辈老大白云生的地盘。三不管进出自由,花钱的欢迎,挣钱的也欢迎,不过得交份儿钱。这二位就是专门敛钱的,唱鸳鸯调的已三天没上供啦,老大发话,今天再不交就砸她场子,扣下小妞!二位大爷中午多喝了两盅,一股邪劲,进去就抢弦子并一脚把老头踹倒。另一位去揪姑娘,金三先是一愣,接着火冒三丈,他拿出演猴戏的功夫,一下窜到大爷和姑娘之间。
  “有事说事,别动手啊!”
  “唉,瓜子里出臭虫,你干嘛的!”
  “我嘛也不干就是看不惯!”
  “耶,你看不惯的多啦,恁么地?”
  这时另一位大爷过来,冲金三儿双手抱拳,低头道:“老大,行船九条杆不知你坐哪条船?”
  金三儿知道,这是行话,问他是不是帮里人,师傅是谁?金三儿不在帮没有派,按规矩答道:“没坐船,不识路,误入歧途。”
  原来是“空子”。大爷抬头收手,凶相毕露。“那就行个方便吧。”说完一伸胳膊,意思是赶紧儿闪开!见金三儿不动,这位大爷冲那位大爷一伸手,那位大爷“噌”的一下拔出攮子交给这位大爷。大爷把攮子往上一扔,攮子折了几个跟头,又稳稳落在大爷手中。大爷晃着攮子一步步逼近金三儿。此刻,老头抱着弦子不知所措,姑娘紧拉金三儿的衣襟往后拽,金三儿的脚像钉住一样,纹丝不动。大爷的鼻子快碰到金三儿的脸啦,就见大爷挥起右手,攮子带着风扎了下来……
  那年头的混混很有讲究——打人不算本事,挨打才叫能耐。混混的基层组织叫锅伙,人在锅伙到时就可分红拿利,自以为骨头硬的汉子想入伙拿一份,好吧,先挨打!锅伙有专门打人的家伙,申请入伙的人双手抱头侧躺在地,几人轮流用不同的家伙打,真叫皮开肉绽!这边打烂啦自己翻身,再打另一边,被打人不能出声,出声就算输。这一关要是过不了那就别想吃这碗饭。
  大爷的攮子扎在自己胳膊上,血一下涌出来。按规矩,对方要是不服,也得扎,看谁扎得深。金三儿夺过攮子,扔得老远。
  “这位爷,不就三块两块的,值当的吗?”
  “少废话,到底恁么着?”
  “爷,你喝多啦。”说着,金三儿掏出片子,交给大爷。“去拿钱吧,用多少随便。”大爷虽然不识字,可他知道,有片子的爷都是有来历的。他吩咐那位爷“盯住喽。”然后举着片子一溜小跑。
  金三儿身上从不带钱,他的吃、喝、拉。撒、穿、住全由利顺德和同和楼管。偶尔在外吃饭或坐洋车,金三爷会给张片子,老板们都清楚,随时可到同和楼结帐。
  金三儿也不理那位爷,拉住老头姑娘,赶紧说正事。人家惊魂未定,哪里听得进去,金三儿却不厌其烦。
  远处一阵嘈杂,前边有人开道,后面二位老大来到近前。
  “哎呦!三爷。”
  “师叔!”
  原来是白云生和王汉臣。王汉臣是袁二哥的开门徒弟,轮船公司老板,虽然岁数比金三儿大,可从师傅那论,金三儿是叔叔。他们计划在“三不管儿”建戏园子,正在实地堪察,这下赶上啦。此刻的袁二爷远在上海。
  白云生赶快吩咐人去燕春楼定桌,要给金三爷赔罪。老头参加了宴会,几杯酒下肚,他向金三儿道出她们的来历。
  姑娘叫翠儿,是个孤儿,很小时就被人贩子卖到妓院,先是打杂唱曲当丫环。行里的规矩,老鸨子买来的闺女到十五岁就得开包接客,除非有人给她出钱赎身。老头姓陈,家小都在乡下,自己在估衣街有买卖,买卖有人打理,自己经常出入戏园妓院,他很看重姑娘,认定她日后必定成器。眼看就到岁数,姑娘不愿沦为娼妓,发出狠话,谁能给她赎身,她愿当牛做马,当妻做小为他侍奉终生。老头动了心,当了买卖,赎出姑娘,暂时以父女相称。没了买卖又没别的能耐,只得卖唱为生。由于收入不好,经常没有饱饭,就盼姑娘能够成角儿,自己好坐享清福。他听了金三儿的想法和安排,满心乐意,还一再感谢金三爷的大恩大德。
  第二天,她们没有如约前来,金三儿去找,不见踪影。
  旗开得胜
  金三儿是一发不可收,昨日在山西会馆听了出山陕梆子。说实话,天津人听不惯那个,可里面有一段“反调”唱腔,太好啦,婉转、深沉、悲悲切切、如泣如诉。他把唱腔唱词都记了下来。他早有感觉,河北梆子唱腔的风格和鸳鸯调正相反,从头到尾全一个劲——高亢激昂。如果把“反调”通过改进揉进河北梆子,那效果一定不赖。可是,鸳鸯调的改进还停在半空,头炮打不响后面的事就没法做。他决定集中精力,攻破第一关。
  这天在同和楼,金三儿把新鸳鸯调给姐儿们唱,还没听完她们就笑成一片,老鸨的一句话全包了了:“你想把客人都吓跑啊!”金三儿不灰心,他也清楚,这种风格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那天报纸上登了“南皮姐妹不堪受辱而双双自杀”的新闻,金三儿以此为素材编写唱词,前边还以边塞诗为开头。老大发了话,金三爷可在任何一家妓院挑演员,最终在鸳鸯楼选中了秦六姑。六姑又高又胖,嗓音洪亮,乐感也好,是唱花腔女高音的材料,金三儿对她进行密秘调教。正好二哥从上海回来,他看了六姑的排练,连声叫好,并提出乐队也要改进,增加扬琴和笙。他把徒弟毕馨斋叫来,毕是安利洋行经理,南方人,笙管笛箫,样样精通。二哥的扬琴,金三儿的大三弦,果然,效果不凡。
  几天后,南市群英戏院落成庆典,举办曲艺专场,海报贴出,全是当红名角。有石惠茹的单弦,白云鹏的京韵,刘喜奎的西河……秦六姑的鸳鸯调排在中间。鸳鸯调从未登过大雅之堂,此次荣登庆典,开了曲艺之先河。
  六姑的服装是金三儿精心设计的,他根据她的体型特点,参照贵妃醉酒中杨玉环的服饰去北京专门定做。六姑一出场果然“好”声一片——雍容华贵,光彩照人。金三儿的设计,乐队和演员同声起步,按音乐术语叫“最强”。这强音一起就把全场震住,方才还乱哄哄的剧场顿时安静下来。第一句“黄河远上白云间”后是大过门儿,昨天彩排时按二哥的安排又增加了笛子和二胡,这庞大的乐队是绝无仅有的。那年头唱鼓曲的就一个弦子一面鼓,就是称为国剧的京戏也就四大件。搞大乐队不是不想,是弄不起。这几位名票乐手比演员还卖力,尤其毕经理的笙,简直吹疯了。下面掌声不断,有人叫好:“弦儿,弦儿,好弦儿!”彩排时掐过时间,整段下来共八分钟。一曲结束观众不让下台。“再来一个——”剧场炸棚啦了!本来没做返场的准备,只好把开头四句重唱一遍。观众还是不饶,报幕员根本没法报幕,僵持了好几分钟,鸳鸯调一套人马只得重新上台,整个再来一遍。
  当年的“主流”媒体象《大公报》、《益世报》都对这次演出做了报道,称鸳鸯调的改进是革命性的,由于这次演唱的内容是新闻时事,而新鸳鸯调又那么时兴,报上称她为“时调”,“天津时调”从此得名。当期的北洋画报给秦六姑做了专页,大幅剧照、各种生活照,六姑一夜之间走红,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北洋、明星、上平安……这些大剧场都争相邀请,哪家的堂会如果没有六姑的时调,那就够不上档次。
  难尽人意
  金三儿要乘兴前进,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把京剧《铡美案》移植成河北梆子,并做了较大的改动,特别突出了秦香莲这个人物。安排她在朝堂上有大段演唱,用反调。当年的河北省称做直隶,保定曾是总督衙门,也是河北梆子的发祥地,梆子艺人四处走穴,艺名响九霄的名角田际云正在丹桂戏园演出,和他同台的有当红明星“小香水”和“金钢钻”。金三儿白天改剧本,晚上去听戏,他发现李佩云(小香水)的嗓音宽厚圆润,属于西方歌剧中的女中音,最适合唱“反调”。剧本有了眉目后,他特意请她们在天合居夜宵,并谈了自己的设想,她们未置可否。几天后金三儿又单独找李佩云,她说眼下很忙,市场又好,她们不想耽误功夫,再说,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不好随意改变。当然,这也是师傅的意思。两天后,戏班和剧场的合同期满,走之前连个招呼都没打,据说是去沧州。当晚金三儿喝了好多闷酒,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起床,服务生告知,有客来访已候多时。
  来客是直隶省军务督办的副官,满脸堆笑:“督办大人要纳六姑为妾,六姑说您是她的恩师,必须征得您的同意。”
  本来金三儿就很郁闷,这下更来气啦。“我算嘛恩师,再说,就是亲爹也不能干涉婚姻自由,让她自己做主!”
  几天后,副官送来请柬,金三儿把它撕得粉碎!
  六姑做了督办的六姨太,后随军离开天津,多年后督办身首异处,六姑又潜回家乡重返舞台,那终归是后话啦。
  又过几天,副官送来一份“委任状”。上写:兹委任金寒雨为直隶省文化专员。下边是省长曹锐的签字。金三儿露出一丝苦笑,提笔在委任状上写:家父有遗嘱,不许后代为官,余为孝子,谨奉家教。写毕,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的确,这是袁大总统的遗嘱。
  金三儿“贼”心不死,一边修改剧本,一边寻找合适的戏班子。
  邂逅重逢
  河东地道外当年有沈、汪、郭、瓦四个村子。由于京奉(沈阳)铁路的开通这里繁华起来,同时也成为滋生“杂霸地”的温床。黑旗队的王海山,毛家寨的的毛老大,六号门的马玉山,“十大恶”的毛四,但势力最大的是号称“三十立友”的老大武六,他拜清帮“通”字辈的厉大森为师,论辈分是袁二的徒孙。
  郭庄子村北的大空场是整个河东的娱乐中心,这里有个太平剧场。说是剧场,开始就是用油布围的棚子,后来老板挣钱啦,就对它进行了改造,用秫秸苇薄做档头再抹上黄泥,俗称“篱笆墱”。别看如此简易,这在河东算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啦。剧场西边是露天游乐场,和三不管相似,只不过规模小些,剧场东边有许多卖吃的,大部分是摊贩,最讲究的是席棚子,棚子依墙而搭,里面没有桌子,墙壁钉一溜很窄的木板,下边是条凳,客人吃饭都要“面壁思过”。
  剧场里的演出“惨不忍睹”,看了一半金三儿就退场。他顺着郭庄子大街往北,来到地道上坡,再往北就是老龙头车站的后门。这里有两家象样的饭馆,其中一家竟传出唱曲声,这声音有些耳熟,金三儿很好奇,他进了饭馆,上楼要了雅间。点完酒菜又点唱曲,一会跑堂的回话:人家不来,说不给单个男人唱。这可奇怪,这下更激起金三儿的兴致,他吩咐道:“再去请,就说只听一曲,由你坐陪,小费加倍。”
  唱曲的来啦,姑娘抱着琵笆低着头。金三儿问道:“姑娘芳名?”姑娘依然低着头,低声道:“姓陈名翠儿。”
  “啊!是你?!”金三儿下意识地站起来,姑娘被惊得抬起头,认出来啦,她慌忙跪下,一边磕头一面痛哭流涕。
  她道出失踪的原由。
  翠儿曾给一个挂头牌的姐姐当过丫环,姐姐色艺双绝,追求者不计其数。然而姐姐清高冷傲,始终不为所动。有个乌赖老大,总是纠缠不放,见姐姐不从,他竟领来一帮打手,要砸妓院,毁姐姐!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英俊公子出现啦,他赶走了打手,吓退了乌赖。此后,公子经常光顾,对姐姐情意绵绵,关爱有加。姐姐被感动啦,像杜十娘一样,拿出多年积蓄,将自己赎身从良。没承想,“公子”竟是骗子,是姐姐得罪了有权有势的嫖客,他们设局,先把她骗出当摇钱树,而后成心叫她染一上脏病,最终把她扔在荒郊野外……
  翠儿是“见人被蛇咬,自己怕井绳。”她怕金三爷是骗子,于是,溜之大吉。后来在报上看见对六姑的报道,这才恍然大悟,然而,悔之晚矣!眼下,干爹重病在身,翠儿只得自己白天画锅撂地,晚上跑饭馆串宅门,就这样还是挣不出买药的钱。
  “老天不公,难道非要我走卖身这条路吗?!”说着,她已泣不成声。此刻,金三儿也是泪如雨下,嗔怪之心早已荡然无存。
  金三儿随翠儿来到她们的住处,位于铁道边的篱笆簦。老头已是气息奄奄,连说话的劲都没了。此时已是深秋季节,屋内阴冷透风,照此下去老头肯定活不过冬天。金三儿决定,先送老头去医院,然后把她的家搬到小松街自己的院内,其余之事以后再说。
  忙了两天才收拾停当。二哥来信啦,说上海正筹备“南北京昆大汇演”他已推荐金三弟做组委会秘书长,催他尽快抵沪。金三儿买了车票,临行前做了安排,让三不管的老大亲自出马,安排翠儿到三庆班的大棚演出,每天早晚两场,报酬随行就市。还把自己写的时调段子和《秦香莲》的剧本留给她,叫她一边认字一边熟悉剧本。
  金三儿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回来一看,家里大变样。老头虽未痊愈,但生活能自理了。每天拄着拐棍到三不管,给人打打下手,收收门票,挣点是点。小松街的院内共四间住房,陈老头不愧是做过买卖的,有经营头脑,自家用两间,另两间租了出去,收入不斐。变化大的是翠儿姑娘,半年多竟长了小半头,脸上也有了光彩。
  好事多磨
  这次上海之行金三儿大开眼界,最大的发现和收获是后起之秀承麟的出现。承麟就是后来的程砚秋。他是满族贵胄,师从名旦陈啸云,虽然也是青衣,可他和梅兰芳的风格各有千秋。承麟的演唱更加婉转,悠咽,悲凉,富于表现和变化,使人耳目一新。《武家坡》、《荒山泪》、《玉堂春》……听得金三儿如醉如痴。他多次求教于承麟,承麟也视博学多才的金秘书长为老师,并把自己中意的《牡丹劫》剧本初稿交给他,请金老师帮忙赐教。
  这天在三庆舞台看完演出,陈老头把金三爷让到双合居楼上,进屋就要下跪,被金三儿搀住。陈老头说出心里话,他给翠儿赎身也是想买个小老婆,可翠儿一再坚持,不到16岁不能行房。他一直等着,如今她已过了十六岁,他良心发现啦。再者说,是金三爷两次救了他们,无以报答,他和翠儿商妥,放弃原来的“契约”,翠儿自愿跟随三爷,是当牛是做马全由三爷安排。
  这到好,给金三爷来个措手不及。他考虑过翠儿的前途,可从没想过“契约”的事,这还真是个问题。俩人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合计,最终商定:恢复翠儿的“自由”,暂时和金三儿以师生相称。做为补偿,金将小松街房产的产权转与陈。此后,翠儿专心学习京剧,并取艺名叫金艳秋。
  金艳秋学的第一出戏就是《牡丹劫》。金三儿是一边研究一边改进一边教授。她学得刻苦他教得认真。《牡丹劫》的剧情是:一穷一富两个新娘在出嫁途中相遇,富新娘将自己的锁麟囊赠与穷新娘,此后若干年,穷新娘家变富,富新娘家因遭天灾而一贫如洗,后两家巧遇……最终皆大欢喜。此剧立意好,宣扬先进的人生观——平等、博爱。金三儿很感兴趣。他倾注了极大的热忱,没日没夜地琢磨,中途多次和承麟研讨,历时一年,全剧已见雏形。金三儿还是第一次创编京剧,他想试一试剧场效果,正好广东会馆搞庆典,金三儿决定把比较成熟的《春秋亭》一场先搬上舞台。几次彩排,金三儿很满意,尤其翠儿姑娘,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和锤炼,像变了个人,个头又长了,瘦长脸也变圆了,身材匀称,步态轻盈,而且扮相富贵大气,独具女主人公的特殊风范。
  一切顺利,单等一炮走红,凯歌高奏。没想到,临上场却出了差头。头一天由于兴奋过度而造成失眠,第二天起床后发现,金艳秋喉胧红肿,发不出声音。这可咋办?那边开场锣都响了,这边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也是急中生智,金三儿忽然想到在“三不管儿“看过的双簧,临时决定,金艳秋在前边演,他在后边唱。由于是仓促应变,场虽然救了,可效果平平,这下极大地挫伤了金三儿的积极性,他决定先把新剧目放一放。
  中西合璧
  “一战“结束后租界内又兴旺起来,到处大兴土木,大光明码头天天有整船的外国人登陆。英租界的音乐厅竣工啦,袁二哥转送给金三儿一张请柬,是伦敦交响乐团巡回演出。英国工部局大发慈悲,第一场招待华界精英,出席的都是政界、商界和文化教育界的头面人物。金三儿很喜欢交响乐,在美国常听,伦敦交响乐团世界弛名。然而这次演出象是排练,乐手们很松懈,指挥更随意,令金三儿很失望。最后一曲是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德沃夏克是捷克作曲家,十九世纪后叶应邀到美国任教,在他极度思念家乡的时候,创作了这首交响曲。
  当年金三儿在美国时一想家就听这首曲子,尤其第二乐章,舒缓、婉转、深沉,犹如梦幻,好似天堂,是灵魂在飘,在飞……思乡之情舒发的淋漓尽致。然而,在金三儿满怀期待时,指挥竟耍了个花招,第一乐章结束后他做了个“三”的手势,于是,乐队跃过第二乐章,直接演奏第三乐章。金三儿忍无可忍,站起来高声质问!演奏被打断,指挥转身好似大惑不解?金三儿义正词严,质问他为什么不完整地演奏乐曲,并指责他们整个演出都不认真不严肃,这不仅是对作曲家的不尊重,更是对观众的不尊重!他用的是“一战”后最时髦的美式英语。指挥自觉理亏,慌忙鞠躬道歉,此刻工部局的官员也上台交涉,乐队重新演奏,这次他们很卖力。演出结束后乐队指挥在工部局官员的陪同下找到金,一再道歉!这次金来了个得理不让,他要乐队做出补偿,并提出了特殊要求。
  原来,当金三儿第一次接触交响乐时就有个设想,如果用她给京剧伴奏那是嘛效果?这回天赐良机,可逮上啦,他不失时机地据理力争。指挥无奈,自己过错在先,只得低头忍让。不过说好,只在演出中场休息时,做非正式的加演。金当场选了两个唱段,并写出总谱。一段是《霸王别姬》中虞姬的“看大王”,由金艳秋演唱;另一段是《借东风》里的“我正在城楼”,由自己唱。这回金三儿接受教训,提前没告诉翠儿,第二天午饭后,他把她直接拉到音乐厅,先跟乐队走了两遍,然后就等着加演。
  这第二场演出的观众全是“老外”。不愧是世界顶级乐队,水平就是高,昨天的演出纯粹是拿中国人练手。金三儿听得是如醉如痴,翠儿也很兴奋。中场休息,指挥向观众讲了几句,意思是,下面的加演不代表本团的水平,是中国人的友好,为博大家一笑。首先上场的是金艳秋,没想到,第一句“劝大王”过后就是一片掌声。指挥只得做出停止的手势,然后转身把食指放在嘴上“嘘”了一下。乐队再起,整曲唱罢观众长时间地热烈鼓掌。
  伦敦乐团在天津共演出三场,最后一场京剧已做为正式节目,而且是彩唱。那两天,租界的英文报纸对此大做宣传并给与充分的肯定!
  乐团走后国内的报纸上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说西洋“货”和京剧的结合是不伦不类,是糟蹋艺术等等。金三儿为此写了篇论文,专门总结了这次特殊演出的得失,并提出改进和发展的设想。那年代,全中国也没有一家交响乐团,大多数国人听都没听过,金先生的设想只能是幻想。
  劝业风波
  下午场之前劝业场举办宴会,袁二和金三儿同时到达国民饭店,门口有人等候,是世昌老伯的管家。他说徐老先生病危,想立刻见他们。老伯家不远,就在英租界的惠灵顿路,汽车不到五分钟就到啦。二人急火火地进了老伯的卧室,可屋内空无一人,身后屋门“咣”的一下关死,并上了锁,俩人顿时明白,上当啦!
  老话讲,长兄为父。大哥克定见到报上的广告后马上给老二打电话,袁家是有背景有身份的,戏子是下九流,老二你玩玩票找找乐子也就算啦,怎么竟然登报卖票,谁不知道袁寒云是大总统的后代,报纸又拿此做噱头,大肆宣染,简直把袁家的脸丢尽啦!
  二公子不听他哼哼,竟躲了起来。大哥没折,只得求助于徐老伯,老伯略施小计,请君入瓮。隔着屋门,老伯把他们大骂一通,并讲明,不立下书面保证绝不放虎归山!唉,毫无办法。倒霉的是,时间一长二公子的烟隐犯啦,赶紧央求老伯,这边写保证,那边赶紧给高老板打电话,取消演出。并一再表明,剧场和观众的损失他们加倍赔偿。为了赔偿,袁二将口袋掏净东西当绝;金三儿把同和楼的股份也转给了别人,俩人成了穷光蛋。
  鬻字疗饥
  话说金三儿一觉睡到大中午,洗漱后象往常一样,信步走进燕风楼。二楼三号雅间是他的常座,跑堂的照旧毕恭毕敬,金三儿照常吩咐:先把楼下的几位照顾好。原来金三每次去饭店,路上只要遇到要饭和卖唱的他都带着,吃饱喝足还给他们捎着。这里刚把他们安排好,金三儿就觉大脑“嗡”的一下,瞬间回到现实。不对呀,不是从前啦,此刻不但身上分文没有,家里也是一贫如洗。自己已经破产啦!怎么办?
  金三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从来没有过,往常都是吃饱喝足后把“片子”往桌上一扔,到日子有人来一块算。今天再扔“片子”那就真成骗子啦。我金三儿是王爷的后代,大总统的义子,别说骗人,就是谈斤论两杀价抹零的事也从来不干!可眼下怎么办?
  “三爷,还吃鸭子吗?”
  “呆会……等等朋友。”
  一提朋友金三儿到想起一个人,马五。马五是古董店老板,他隔壁的杨四和金三儿是朋友,杨四的扁额就是金三儿写的。杨四的买卖做的好,发家后他又换了大门面,杨四前脚走马五后脚就把他的门面租下来,为的是沾沾财气。可是不行,依然不见起色。风水先生说必须要原先的牌扁,退一步说得金三儿亲手写的牌扁财运才会光顾。为了发财,马五不惜重金,烦人托窍,可金三儿就是不给面子,一拖再拖。不是金三儿架子大,而是马五的名声欠佳,他店里卖过假货。那年头的古玩行很讲信誉,一次做假终生为孽。可此刻金三儿顾不得啦,他把一张写着地址和姓名的纸条交给跑堂。半个时辰后,马五带一个伙计在跑堂的引领下气喘嘘嘘地来到三号雅间,由于急不可耐进门时竟绊了一跤。
  马五:“哎呦!金三爷,你可想死我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金三爷兴致正高,马五让伙计在大堂上拼起桌子,铺平毛毡,打开宣纸,金三爷奋笔挥毫“博五斋”。一幅揩书,幅篆书。写完后不等墨干,马五扔下一兜洋钱一边说着“失陪,失陪!”一边举着墨宝风也似地没影啦。金三儿将洋钱交给跑堂。“存在柜上。”而后趁余兴疾书“燕尔春风”草书龙飞凤舞,下面一行篆字。金三儿走后,饭店老板把墨宝刻成木扁悬挂店门之上。没想到,这竟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阿利雅杜
  当年的燕风楼座落在秋山街(锦州道)和山口街(张自忠路)的交口,斜对面就是日本三井洋行。经理老三井学过汉学,非常喜欢中国书法,尤其是大篆。当他无意中看到金三儿的“燕尔春风”时被迷住啦,几乎每天都要到牌扁下站一会,凝视沉思。一天,洋行的襄理找到饭店老板,提出要买牌扁。老板本是本分人,不想以此获利,他想给金三爷揽个买卖,因为他存在柜上的钱已经花光啦。金三儿听说日本人求他的墨宝,好大不愿意。他对日本人没有好感,可又囊中羞涩,借机敲一下日本人的竹杠也好。于是他提出一个字100大洋,愿意就提前交钱。本想把日本人吓跑就省事啦,没承想三井很痛快地送来500大洋。这下金三儿到为难啦,一言即出,写吧。写嘛呢?经过深思熟虑,他很认真地写下“乌龟王八蛋”五个篆字。大篆的“龟”字就是画,龟背、龟尾、小爪活灵活现。老板一见脑袋摇得象拨郎鼓。“介(这)……介哪行,介不找倒霉吗?”
  “怎么咋?不行把钱退他。”金三心想,正不愿理他呢!而后,拂袖而去。老板战兢兢地把“墨宝”卷好,叫伙计快给对门送去,省得人家来拿时当堂翻脸影响买卖。
  约么半个时辰,伙计空手出了“三井”大门,老板紧绷的心刚一放松,“唿”的一下又绷起来,原来三井和襄理紧随其后,手里握着那卷“墨宝”。大事不好,老板想躲,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得硬着头皮亲自开门迎接。
  三井热情地拍老板的肩膀,竖起大母指。“顶好!阿利雅杜!阿利雅杜!”
  老板大惑不解,怎么……还“顶好”?好在哪?
  三井对襄理讲:“我的,优待优待,金桑的请来。”一听请客,还要优待金三爷,老板把他们让到楼上三号雅间,并告知:金桑也许一会自来。
  三人落座,老板斗胆询问,“乌龟王八蛋”到底“顶好”在哪?襄理是天津人,曾在日本生活多年。他说:乌龟在日本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而王八蛋则代表生命和希望。对日本人来讲就是顶好!三井也展开墨宝,不厌其烦地给老板讲,什么柔中带刚啦,潇洒遒劲啦,墨断意不断啦等等。三井讲得眉飞色舞,老板听得晕头转向。一个多小时啦,也不见金桑,二位只得告辞。出门前,三井把墨宝交给老板,委托他给装裱。并一再恳求,请老板转告金桑,赏脸面谈。
  撒悠那拉
  金三儿一连俩礼拜没见面,他在劝业场天华景帮忙,高渤海的稽古社搞连台本戏《西游记》,请他把场。这天难得休息,一觉睡到下午,等进到燕风楼已是五点啦。老板赶紧通知三井。盛情难却,老板和襄理架着金三儿上了三井的车,汽车三拐两拐上了宫岛街(鞍山道),进了日本俱乐部的大院。豪华套间四人席地而坐,先是茶道,几杯茶喝下,金三儿的肚子“咕咕”直叫,午饭还没吃那,他冲老板拍拍肚子,老板明白。他和襄理耳语,襄理点头而后拍了两下巴掌,只见木门拉开,四位日本少女飘然而至,站定后即脱下睡衣,一丝不挂。
  襄理抬手一指:“金三爷,您喜欢哪个?”
  “都喜欢。”金三儿的话里带着不耐烦,心想,眼睛饿得发绿,哪有这心思。
  襄理指中间一位,她深鞠一躬。“阿利雅杜,古匝伊麻丝。”而后进里屋。
  三井:“金桑,哇哩哇啦……”
  襄理:“我们经理为表示感谢,特请二位享用日本最具传统风格的‘女体盛’。请!”四位换上睡衣后进得里屋。只见裸体少女平躺,身上摆满寿司。金三儿顾不得多看,他直奔寿司,张开大嘴,一通猛旋。那三位到很衿持。肚子已有了七分饱,金三开始打量“女体”,她体态丰盈,皮肤细润,可乳房和私处都用鲜花遮盖,金三指着鲜花问襄理,能不能去掉?襄理点头,冲三井“哇啦”几句。三井一拍巴掌,服务生进来把花收走。
  三井竖起大拇指“哈哈”大笑。
  “金桑,昆邦希力哇……”
  襄理:“金三爷,经理说你是中国好汉,敢说敢做!他最喜欢你的字,太好啦!享受,是灵魂深处的享受!”
  顺着他们的目光,金三儿才看到,他的已经精心装裱的墨宝“乌龟王八蛋”竟挂在屋里最醒目的地方。看来这是三井的专用套间。
  三井对襄理耳语。
  襄理:“金三爷,不好意思,如果可能,经理想再求一幅您的墨宝。”
  “可以。”金三儿已酒足饭饱,起身出门。看来三井早有准备,外屋已摆好笔墨纸砚。金三儿以“有人看写不好”为由,把三位留在里屋,自己则奋笔疾书。写完把笔一拽,然后扬长而去。
  第二天日上三杆,金三儿来到燕风楼,老板迎上来。
  “三爷,你是我亲爷,你是我亲祖爷!可吓死我啦!你是净玩绝的。”
  昨晚临出门金三来了句道白:告哇辞!老板第一个出来,一看墨宝吓得他魂飞魄散!原来宣纸中央豁然“写”着一个硕大的男性生殖器,一边一个篆字。老板想把它撕了,可是晚啦,那二位跟上来,老板赶紧梢到一边,那感觉就象死刑犯在等待宣判。
  三井神情专著。几分钟后,他和服务生“哇啦”几句。马上,几位日本少女笑嘻嘻地赶来。老板把襄理拉到里屋,问:“写得嘛?”“咳,别说啦,金桑这回又露脸啦。”这时外屋的笑声吵闹声响成一片,少女们你争我夺,墨宝被撕碎。三井当即拿出1000块大洋,委托老板求金桑再写一幅。
  老板吩咐上烤鸭。他认真地对金三儿说:“三爷,这顿我请,不过你得告诉我,昨儿你写的前头的我认得,是‘大’字。后边的是嘛?“
  金三儿:“你琢磨,那玩艺儿除了尿尿还能干嘛?”
  老板:“哎哟!祖爷,你真行,我说呢,把日本丫头们乐成那样。襄理说,日本的大姑娘、老头子屋里就爱摆那玩艺儿。”
  金三儿:“我算服啦,小日本儿,中国人腻歪嘛你就爱嘛。我算没招啦,赶紧把钱退回去,惹不起我躲得起!”
  正好北京来信,程砚秋已将《牡丹劫》改为《锁麟囊》,特邀金老师去协助排演。借此机会,金桑溜之大吉。
  责任编辑:王家彪
  小小说三题
  李作均
  奇怪的石头
  王二和狗剩的农田紧挨着,由一条浅浅的犁沟直溜溜地划开。多年来,两家人在各自的地里春种秋收,相安无事。
  这日,王二闲着没事,便去已打过除草剂的麦田里溜达,想把药没杀死的杂草拔掉。
  刚下过一场适时的春雨,返青的麦苗绿生生油旺旺的,像一块硕大的绿毡铺陈到遥远的天边。远处,一群孩子正快乐地把风筝放到了高天。
  王二悠闲地转到农田当中,突然发现了一块石头,石头有手掌般大小,被雨水冲洗得白亮白亮的,在碧绿的麦苗间分外刺眼。王二当下就愣住了。被村民们唤为“细人”的王二,自打农田分到自个名下时就把土地当成了命蛋蛋,每一块田他都整治得平溜溜软绵绵的,像吸足了水的海绵。甭说石头了,鸡蛋大的土坷垃都寻不到一个,冷丁冒出一块少见的石头,这不能不使王二分外吃惊。
  王二蹲在石头跟前用心端详,费劲思量着,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琢磨不出这块石头的来路。王二最终叹了口气,捡起石头扔到一旁的犁沟中,打算回身时捎带出去扔掉。可王二用劲稍大了点,石头在犁沟里反弹一下后滚进了一旁狗剩的麦田里,王二没看见。王二转到地的那一头,突然记起今天该给上大学的儿子汇生活费了,心急之下就直接回家去了镇上。
  狗剩是个粗人,但再粗的麻绳也有细处。王二前脚刚走,狗剩就在放风筝的孩子们大呼小叫声中踏进麦田。麦苗儿尚未起身,狗剩老远就看见了那块扎眼的石头。粗人狗剩也蹲下来搔着脑勺琢磨那块石头的来路,当然狗剩也没能琢磨出个头绪。狗剩伺弄庄稼虽没王二用心;但也不会容忍一块石头在地中磕碰锄头。狗剩骂了句粗话,便捡起石头准备带出去扔掉。起身的当儿,狗剩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王二的麦田,一眼就瞧见了那块石头曾经躺过的圆窝,那几株被石头压过的麦苗黄不拉几的非常醒目。
  狗剩就有了气:“好你个王二,一块石头都懒得捡出去,扔到旁人地里图省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把我当谁了?”狗剩突然想起王二的儿子上了大学,而自家小子却不争气,中途辍学去打工了,虽说挣下了钱,可在村们眼中哪有人家王二家的孩子硬气?
  狗剩越发恼火了:“王二你再张狂,也不能用石头欺负人嘛。”气头上的狗剩高举起石头狠劲地扔进了王二的麦地。石头砸中了几株葱绿的麦苗,又滚了几滚,沾带着绿色的汁液,舒服地躺进了老窝。
  午饭时,细人王二突然又想起了地里的石头,事实上,王二坐在去镇上的车上一直都在琢磨那块石头,霉气的石头让王二分了心,不知不觉中兜里的钱被小偷摸了个净光。王二捶胸顿足,只好找熟人借钱给儿子汇了生活费,回家却不敢跟老婆说,怨气自个儿憋着。一放下饭碗,王二赶紧起身去地里拾那块石头。
  王二走到地中寻石头时,愣住了——怪呢,上午自己明明把石头扔在了犁沟里,这家伙怎又回到地中的老窝里了?王二蹲下来费劲地琢磨石头挪窝的事,猛然看见被石头砸坏的几株麦苗儿,心疼得差点掉泪,再一偏头,瞧见了犁沟旁一双粗大的脚印。一瞬间,压在他心头半天的憋屈爆发了,王二丢开石头,便起身去寻狗剩问个究竟。
  王二气冲冲地找到狗剩时,狗剩正叼着烟看一帮老汉们下棋哩。王二老远就喊:“狗剩,麦地里的那块石头是怎么回事儿?”
  狗剩吐口烟雾,翻着眼皮反问:“我正要问你哩,我地里怎么蹦出块石头来?”
  王二放低嗓音说:“狗剩,你扔石头就扔石头,怎能砸麦苗哩,那是好几斤麦子呀,你还算个庄稼人吗?”
  狗剩粗人说开了粗话:“王二你狗日的,你往我地里丢石头你还有理了?”
  “狗剩,你个狗日剩下的东西……”
  “王二,你个乌龟王八蛋孙子……”
  两人吵着骂着撕扯在一起,打打闹闹地去找村干部解决石头问题。
  书记、村长和一帮看热闹的人跟着打得头破血流的王二和狗剩来到麦田里,可那块惹事生非的石头却不见了踪影。
  打麦场上,放风筝的孩子们不知为何突然尖叫起来,那声音在春天静寂的田野上,显得分外响亮。
  兄弟
  做了两年培养对象,写了三年思想汇报,党委组织部门终于顺利地考察过关,没想到在征求群众意见时周永明的入党问题卡了壳。有人反映,他利用手中的职权为其弟弟办厂提供了“方便”,可当刘书记向周永明了解情况时,周永明却信誓旦旦:“没那回事!”
  群众意见不能不听,本着对党对同志负责的态度,党支部决定进行一次外调。刘书记一行来到周永明弟弟周永亮的公司所在地,只见周围企业众多,一路走过去眼都看花了。还是刘书记眼尖,一眼便瞥见拐角处一道栅栏门上方竖着“天鸿”两字,忙招呼大家进去。
  天鸿公司总经理个头不高,一脸憨厚,听说是供电公司来人,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您就是周永亮总经理吗?”刘书记笑容可掬地问。
  “是啊是啊!”
  “我们单位的周永明……”
  “您是说您们公司用电科的周永明吗?他是我哥!”提起周永明,周总两眼放光。
  得知刘书记一行是为周永明入党的事来了解情况的,周总紧紧握住刘书记的手,一脸的郑重其事:“我哥为人真没说的!”他边说边把三人引进了厂部大院。“您们看,我这小厂两年前刚办起来时用电的事全靠他操心,什么申请啊、施工啊,都是他帮着走‘快速通道’,他还帮我精打细算,减免了部分费用……”
  “这么说,周永明确实为你的厂子提供了方便,还少收了费用?”刘书记立马抓住关键。
  “是啊!”周总指指自己的腿,“您们说,我一个残疾人,要不是他帮忙,这些事哪会那么顺利?”
  刘书记一行这才发现周总走路有些跛,他们吃惊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大家心里都明白:残疾人办企业不易,可周永明给弟弟减免费用这确实违反了公司规定,群众的眼睛果真是雪亮的。
  刘书记一行嘀咕着正要走,刚接完电话的周总兴奋地说:“还真巧,我哥他正好过来看看增容的事。都是自己人,等会儿大家一起喝个茶吧。”刘书记一行连忙推辞正打算离开,却远远看见周永明已向这边走来了。刘书记心想:当面对质也好,免得以后再费口舌。
  周永明看到刘书记一行,颇有些意外,还是刘书记先发制人:“周专职,这里的情况我们都了解清楚了,周总对你赞不绝口啊!”
  周永明听得没头没脑的,一脸茫然。周总忙解释:“哥,你们单位来了解情况,我把你帮我的事都给说了。”
  看着刘书记他们怪怪的眼神,周永明越发尴尬,小声嘟哝着:“没啥,这都是些小事儿。”
  “怎么是小事呢?对咱们厂来说可就是大事,要不是电上得快,生产线哪能这么快就上马?这样吧,都留下来吃饭,算我谢你们!”周总没看出门道,一手拉住一个不放。
  “不,不……”众人一致推辞。最后还是刘书记讲了句“公道话”:“周专职,我看你就留下吧,自家兄弟请吃饭不算违纪。”
  周总“顿悟”:“是啊,虽说咱俩不是亲兄弟,可明哥待我比亲兄弟还亲,今天这顿饭无论如何……”
  “什么?”刚要走的刘书记一行吃了一惊,“你刚才说你俩不是亲兄弟?”
  “是啊,”周总不好意思地说,“明哥对我这么好,我们又同姓,我就认了这个哥。”
  “那你们是亲属吗?”
  “我俩非亲非故,前两年才熟的。”
  “可周永明的履历表上明明写着天鸿公司总经理周永亮是他弟弟嘛!”
  “哈哈,”周总突然笑出声,“你们搞错了,周永亮的确是他弟,我叫周勇梁,勇敢的‘勇’,栋梁的‘梁’,我这厂叫‘大鸿’,周永亮的厂叫‘天鸿’。”
  “啊!”刘书记一行这才注意到厂里停着的一辆货车上印着“大鸿”两字,看来刚才性急看走眼了。
  周永明猜到了刘书记的来意,大体介绍了情况,说周勇梁用电的事根据政策减免了部分人工费。
  周勇梁又插话说:“天鸿公司离这儿不远,他弟弟常跟我抱怨,说明哥待他还不如待我好。你们说我能不叫他哥哥吗?”
  “看来是你这声‘哥’叫出了问题!”刘书记调侃道。
  “什么问题?”周总莫名其妙。
  “哈哈……”周永明和刘书记等人会心一笑,一行人边告辞边往厂外走。周总赶不上,急得直搓手:“饭还没吃呢,哥……”
  相亲
  这天是个好日子,一大早阿P便起床走进浴室,他细细地洗脸修面,还喷上咖哩水把一头乌黑的头发梳得规规矩矩的。然后穿上崭新的暗灰色衬衣,再系上一条蓝白套花的领带,镜中立刻映出了身材挺拔、英俊潇洒的帅哥。
  同学给阿P介绍了个对象,今天相亲。同学说女孩在银行工作,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阿P见过女孩的照片,一想起女孩的样子就有些兴奋,他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阿P今年二十五岁,处过几个对象都不满意,阿P认为婚姻是人生大事,岂能凑合,他要寻找那种带电的感觉。
  相亲地点选在公园,阿P一早就到公园选了一处小桥流水、垂柳依依的好地方。公园渐渐热闹,阿P给同学打了个电话,同学说她已和女孩过来了。
  六目相视时,阿P的眼睛直了,眼前的女孩比照片上还要靓丽: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脸蛋,披肩的乌发,身着白底蓝花连衣裙,窈窕迷人。
  同学望着阿P向女孩介绍说:“他是阿P。”然后又对阿P说:“她是阿芸。”同学介绍完客套儿句后,便知趣地走了。
  阿P说:“认识你真好。”
  阿芸说:“我也是。你在哪上班?”
  阿P说:“我在三水公司上班。”
  阿芸问:“就是城东的三水公司吗?”
  阿P说:“是的。”
  阿芸面无表情不再言语,阿芸对那个单位太熟悉了。几分钟后阿芸借口有事走了,留下阿P一个人发呆,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后阿P每次给阿芸打电话时,阿芸总说有事脱不开身。他便打电话问同学,同学说:“阿芸说你啥都好,就是单位太差。”
  “势利。”阿P摔下一句挂了电话。
  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银行打工妹,有几分姿色就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一定要找个好单位让你瞧瞧,阿P心中琢磨着。
  阿P动员社会关系调到了一家效益不错的单位,可等到工作稳定,已过去整整一年。母亲唠叨起对象的事,这回表姐给阿P介绍了个老师,约阿P周末见面。阿P周末恰好加班,便向领导请假,领导说:“收拾一下快去吧,不要耽搁终身大事。”阿P心中生出一股暖流。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景色,阿P遇见了同样的人,阿P惊道:“阿芸!”
  阿倩娓娓道来:“阿芸是我妹,我叫阿倩,我们是双胞胎,长得很像。你认识我妹妹吗?”
  阿P结巴着说:“我、我见过她,她是我同学的朋友。她现在怎样?”
  “她嫁给了三水公司的一个小伙子。”
  表姐站在一旁:“好了我就不介绍了,你们聊吧!”表姐转身走了。
  阿P自我介绍:“我叫阿P,在东方集团上班。”
  东方集团是全国五百强企业之一,实力雄厚,在本地可是响当当的企业。阿倩满脸诧异道:“你在东方集团上班?”
  “是啊!”阿P注意到了阿倩的表情,他想阿倩或许钟情于自己的企业,心中有了一丝自豪。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中弹出,如果找一个太现实的女孩,那爱情还有什么意思?于是阿P决定试探一番:“不过东方集团里要转为合同制员工挺不容易的。”
  “那你是不是合同制员工?”
  “现在还不是。其实现在这社会谁还讲正式工和临时工。”阿P看到了阿倩脸色微微起了变化。
  阿倩说:“是的,现在的单位正式工和合同工没多大差距。”
  阿P说:“别的单位或许一样吧,但我们单位合同制员工和临时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阿倩一脸失望,应付了几句便说有事走了。
  虽说阿P还不是单位的合同制员工,可他有一张王牌——他舅舅刚刚调到东方市当市长。
  三年后,阿P已结婚生子,妻子漂亮贤惠,正是阿P想要的那种。一天,阿P带着妻儿去公园游玩,在三年前相亲的地方,阿P碰到了表姐和一个女人,女人漂亮的脸蛋上有一层憔悴与忧伤,阿P感觉似曾相识。事后阿P问表姐,表姐说:“那是阿倩,她现在仍然是单身。”
  责任编辑:王家彪
  付局家的狗
  郭贵武
  局长姓付,下属称他付局。付局养了一只彪悍雄性大黑狗,起名“黑狮”。一天早上,付局陪他的爱犬逛广场,正遇上刘主任陪她的爱犬花花散心。
  黑狮走近花花表现得非常亲昵。
  自从黑狮见过花花,回家后整天闷闷不乐,打不起精神,卧床,饭不思茶不想,目光淡淡的。付局毛了脚,调样给它调理伙食。付局给他的爱犬炖了大骨头,黑狮用鼻子嗅了嗅,一口没动,急坏了付局。
  付局请来了宠物医生。敬业的医生扒开黑狮的眼睛看了看,又看了看舌苔,摸了摸黑狮两条前腿和前额,用听诊器听了听黑狮的前胸,慢声慢语地说:“有话不知当不当讲。”为了爱犬,付局出言爽快:“别见外,多少钱,有数就行。”
  “咱们的关系,不是钱的事。我是说,这狗怕是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怎么治?”付局急着追问。
  “我先给它开两付药,然后你给它找个雌性朋友,黑狮就有精神了。”
  医生这一提醒,付局茅塞顿开,虽说黑狮好吃好喝不缺,就是太孤单,是应该找个伴。付局双枪天德(长篇节选)
  平峻
  内容提要
  本书以李明顺、周淑玲为中心人物,以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土地改革为背景,历史空间跨越十五年,重点描写李明顺(号天德)从一个讨饭的孤儿开始,流落到东北参加东北军之后不久就当了排长。后来听说团长赵秋航当了汉奸投靠了日本人,便毅然带领全排战士冲破封锁,从牡丹江的铁岭河转移到完达山腹地宝清县的西部山区,先成立了“绺子”队伍,后来参加了抗日联军任三军四师三十二团团长。在极其艰苦的环境当中带领全团战士不怕困难,不怕流血牺牲英勇的同日本侵略者及其汉奸特务进行殊死斗争的英雄故事。书中也描写了李明顺与周淑玲战火中的爱情。
  作品以鲜明的主题无情斥责了日本侵略者的侵华野心和凶残面目一同时也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汉奸特务的狰狞面目和反动嘴脸。热情歌颂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联军、八路军359旅官兵和地下党人可歌可泣的英雄主义精神。
  一
  一九三四年春,日本侵略者佔领了东北全境之后,以东北为依托,大规模向关内各省进犯。由于国民政府需弱腐败,三十万东北军恭手退让,使日本侵略者更加骄横恣肆的践踏中国大好河山。铁蹄所至,但见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遍野哀鸿……如此中华大厦将倾之际,谁能力挽狂澜,驱除倭寇,还我河山,国人皆拭目以待。
  深秋的一个早晨,宝清县驻小西山日军松田少佐带领二百多人的骑兵中队,纠结了驻东门里麻昌部队的两千余人、南门里伪军三十团一千二百余人、县自卫团五百余人,由各区警察带路,开始实施惨无人道的“归大屯”计划。
  这是日军侵华战争的又一罪恶,鬼子汉奸所到之处尽搞无人村、无房村,烧杀奸淫,无恶不做。百姓们畏之如虎,望“兵”而逃,一天之间,靠近完达山边麓的所有村庄全被烧尽,甚至连瓜窝棚和地戗子都不留,真是火焚之后万劫不复。
  这天早晨,松田少佐骑兵支队来到了抗日游击区——宝清县西北的六区王福岗屯。由于当年有个叫王福的老汉在此开荒占草,故称之王福岗。这一条长岗约十五里长,上边连着抗联密营的前哨阵地,下边连着稀稀拉拉的六十多户人家。几年来,这个屯的百姓经常为抗联送粮食、弹药和情报。日本人和多次在这里挨打吃亏,所以小股部队不敢在这露面,更恨透了这里的老百姓,早就想除掉这个村,让他在地图上消失。
  鬼子们在村四周架好了机关枪,包围了全村之后,二百多名日本兵从北往南开始放火,一家挨一家房屋着火,浓烟冲天。然后鬼子们又放了十几炮,村内就有十几家房屋起火。老百姓一看房屋失火,便提水相救,鬼子们一阵机枪扫射,十几个救火者当场倒地,鬼子兵端起刺刀见人就杀,见家禽、牲畜就往军车上装,他们走一家抢一家,家家不留。时值五十多岁的老汉王奎正在院中喂猪,一阵机枪子弹扫射过来,把正劈柴的大儿子王玉富双腿打折了,躺在院中疼的直打滚,大骂日本兵。三个鬼子冲上去又在他前胸连刺三刀,王玉富瞪着双眼死去了。王奎老汉象发疯一样拎起了切猪菜的大砍刀向日本兵砍去,可刀还没有落下去,身上却早已中了十几颗子弹。
  一连几天,完达山的周边地区阴云密布,昼夜烟火不息,枪声不断,老百姓的哭喊声和日本兵的狞笑声交织在原来平静的村子里。现在,这些村落全部变成了废墟,无论白天黑夜,凡在规定的无人区见到人,不管什么人全部枪毙。一些归完大屯的老百姓,也不得安宁,小姑娘脸上涂锅灰假装小子,要不然就得被强奸,甚至搭掉性命,整个宝清大地变成了鬼子肆意横行的恐怖世界。
  在二路军总部办公室里,抗联二路军总指挥周保中、总参谋长崔石泉、政务处主任王效明等人都在焦急不安地等着情况汇报。周保中说:“敌人连日调兵,秋季大讨伐提前开始了,可是交通员为什么送不来情报?”崔石泉说:“很正常,敌人是封锁了消息,突然秘密行动,我们的情报由于要道被封锁,不仅难送,而且是晚报。”这时,总部秘书王一知送来了情况汇报。王一知说:“各部送来了敌人归大屯的情报,你们几位看看吧。”三位首长传阅一遍之后,周保中说:“老百姓的损失情况统计了没有?要尽快整清楚,做出迅速的补救措施。”
  王一知说:“根据上报的具体数字统计,全县有两千多家房屋被烧,原来一百多个村屯全被归到四十五个指定的据点,靠近山边的三十多个村庄一间草房也没留,全被烧光了,被打死的、烧死的近百人,一百多名儿童无家可归,变成孤儿,粮食和生产用具还没计算,一千多头牛马被抢走或烧死。”
  “够了,”周保中一拍桌子。“日本人全是畜牲,拿屠刀对准我们手无寸铁的父老乡亲,烧我家园,杀我亲人,奸我妇女,侵占我国土,这笔血帐一定要彻底清算。小日本,我要让你加倍来偿还血债。一知,通知二路军和吉东省委的委员同志,明天上午召开党委会议,重点只有一个,坚决打击敌人,破坏敌人的归大屯的阴谋。”
  王一知答应着走了出去,警卫员肖明走进了营房。“周总指挥,开饭了,老事务长打的黑瞎子肉,可香了。”
  周保中混身都是气,但他当然不能任意发作,压了压气,缓了一下说:“我不吃了,有多少留明天中午请各军长吧,告诉卫队长注意警戒,这几天情况太复杂。”
  整个营房实际是个大地窨子,里边闷得慌,周保中方才听到了老百姓受日本人暴行的汇报,他混身几乎凝固,气血不通,便信步走出营房,来到一棵山核桃树下,地上掉满了皱了皮的核桃,树上的残叶已全部脱落,只有干树杈子在秋风中摇曳。虽然太阳刚卡山,天不太黑,可四周却烟雾茫茫。浓浓的乌云压在了太阳落山的地方,大地显得一片黑暗。
  周保中出生在一个劳动人民家庭,十四岁就参加了蔡锷领导的护国讨袁起义,后来到云南讲武堂学习。一九二五年在广州黄埔军校任区队长。北伐战争开始后,在国民革命军任团长、参谋长,一九二七年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根据党的指示,先任革命军六军少将参谋长,一九二九年去苏联学习,一九三一年回国以后被中央军委调往东北,任中共满洲省委书记、军委书记,组织东北人民的抗日武装,把宁安游击队改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五军。
  几年来,同敌人作战几百次,歼敌数千人,人民爱他如亲人,敌人却恨的要命。在这山河破碎,人民涂炭之际,做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名抗日将领,在这八百里完达山转战多年,没能狠狠打击敌人,保护好人民,他深感内疚,觉得对不起党的培养和人民群众的关怀,有负于完达山父老乡亲的期望。
  在冥思苦想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老人在绝望,儿童在啼哭,烈火之中被烧的平民百姓,女人被奸污后上吊自杀,而日本人刺刀上滴着中国人的鲜血,刀光剑影之后,荒尸遍野,血流成河。他的牙根咬的喀吧直响,随即赋词一首:
  八百完达岭逶延,关东父老遭涂炭。
  腥风蔽天云遮日,血雨盖地泣声寒。
  莫道倭寇多凶狠,且知汉贼更刁顽。
  跃马横枪驰三江,万里河山待我还。
  二
  在黑龙江省东北部完达山麓的崇山峻岭中,有十几个穿东北军服装的人在疲惫的行走着,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黑瘦,无精打采。他们是东北军陆军二十六旅六五七团二营五连三排的全体战士,由排长李明顺从牡丹江铁岭河带过来,已经在深山老林中走十多天了。
  半个月之前,他们得到准确消息说团长赵秋航已经投降了日本人,把这个团变成伪军交给日本人指挥。李明顺是个血性汉子,不愿当汉奸。乘月黑风高之际,带领全排战士冲破赵秋航的封锁安全的进入了完达山区。
  李明顺出生于山东省栖霞县一个贫苦农民家中,九岁丧父,随母讨饭为生。十三岁岁给地主扛活当“半拉子”。母亲病故后,他只身大胆闯关东,在松花江上给船主摆渡、拉纤。后来东北军招兵,这才到六五七团二营五连当兵。由于他身体素质好、为人忠厚,又有几套拳脚功夫,所以很快提升为少尉排长。
  由于山高林密,行路艰难,排副李青山说“李排长,快中午了,大家走十几天也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李明顺说“距宝清还有多远?”
  “不远了,再有三、五天就到了。”
  “好,那就休息一下吧,青山,你查一下咱这一个排还剩下多少弟兄?”
  李青山前后查了两遍才说“报告李排长,还剩二十个弟兄。”
  李明顺骂了一句:“妈的,全是孬种,全排四十个人才走了十几天就剩下二十人啦,你们还有没有跑的?不用三更半夜跑,也不用假装掉队,谁要走,随便。何况我们已经是绺子队伍,和土匪差不多,将来生死未卜,想走就走吧。”
  排副李海伦说:“李排长,剩下的全是好兄弟,再没有走的啦。”
  “我们都跟着你,”弟兄们也附合着。
  “那还差不多,有种。”李明顺乐了。
  班长陈有财说:“李排长,我有个事想问一下,方才你说咱们是‘绺子’,也可以叫‘胡子’反正和土匪差不多。但不管叫什么也得有个‘号’,在江湖上也有个称呼。”
  李明顺说:“大家说吧,我没文化,骑马打枪还行,讲文化是斗大的字不识半升。”
  陈有财又问:“没当兵之前在山东时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叫田德,种田的田,品德的德,大号李田德。
  班长马长明说:“那就叫‘田德’队吧。”
  陈有财说:“好是好,可叫田德就不如叫‘天德’队,天比田大,顺应天意怎么样?”
  李明顺双手一举:“哈哈,这个名字不错,就叫‘天德’吧。以后我就是大当家的,你们全是我的弟兄,咱们以后大碗喝酒,大把抓肉,同生共死,不怀二心怎么样?”
  “好”!弟兄们一片掌声。
  这时担任警戒的金哲高在树上说:“大家注意,有情况,那边发现有人。”
  李明顺说:“大家别怕,鬼子不能到深山老林里来,可能是小股绺子,轻易别开枪,以免惹麻烦。”
  不一会,过来了五十多个土匪模样的人,背着枪、红包袱绿包袱和口袋,哼哼呀呀地来到他们面前,突然见到生人显得有些惊慌。立马弹上膛、刀出鞘,一个个都横眉怒目,十分凶狠地望着他们。中间有一个高大粗壮,满脸络腮胡子、腰插双枪的人突然双足并立,左手插腰,右手上伸厉声高喊:“呔、西北连天一片云,哪为君来哪为臣?”
  这一嗓子可把李明顺问懵了,他知道这是土匪黑活却不懂啥意思,而且还有动作,一旦答错了,土匪们会立即动手杀人。这伙人心黑手狠,从来不留活口,要说打肯定吃亏,他急的直冒汗。
  只见马长明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右手插腰左手上伸,双脚分开作回答:“没有君来没有臣,江洋大盗一家人。”
  那人又问:“抬头望明月,低头似无有。”
  陈有财回答:“我跟绿林交过手,叫声好汉慢动手。”说罢抱拳施礼。
  那人又说:“金角龙。你们是哪个绺子的?请报号。”
  我们号称“天德”队。
  那人说:“没听说有这个大号的。”
  “刚出道的,名不响,牌不亮,请包涵。”
  那人哈哈大笑:“自己人,一行的,滑。”一摆手,手下那伙人跟着他走了。
  这惊险的一幕虽然只有几分钟,但大家都吓的捏了一把汗。李明顺握住陈有财的手说:“有财,你真有才呀,方才这一套功夫在哪学的,走道撵鸭子——不简单(拣蛋)哪。不用一枪一弹凭嘴皮子功夫他们就走了。”
  金哲高问:“马老兄:方才你那连讲带比划的是什么意思,怪吓人的,还不懂。”
  马长明说:“他问咱们是干么的?我回答说是干一行的,都是在江湖上做买卖,他又说你不能骗我们。我回答说确实真的,他说‘滑’就是快走的意思。不过这土匪黑话太多,说法不一,再问几句,恐怕我也难以应付。”
  李明顺说:“有才有功,一言可退千军,以后大局若定,我一定封你个副官干干。”
  “谢大当家提拔。”陈有财敬了个礼。
  “好了,大家走吧。”李明顺说完又领着弟兄们继续向宝清方向走去。
  李明顺带着全排弟兄又走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屡遭敌人袭击,大大小小打了七八仗,弟兄们有的牺牲了,有的掉队了,有的开小差了。吃的早就光了,弟兄们又累又饿,但终于来到了宝清县西南部的宝石河流域。李明顺清点了一下人数,还剩下十五个人。
  这十五个人又累又饿,躺在青龙山的阳坡上休息。这些人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一个个肚子咕咕直响,眼冒金花,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陈有财坐起来说:“天德大掌柜的,我看咱硬挺不行,打日本也得有个好身板,弟兄们一个个都垮了,敌人来了,不用说拼刺刀,连枪都拿不起来。”柏万盛也凑过来说:“大掌柜的,自古道旱不死的葱,饿不死的兵,这活人可不能让尿憋死,咱们到老百姓家去借,可以吧。这当兵的也得吃饱饭那,不吃饭拿什么抗日。”韦士林也说:“我们是打日本的队伍,保护人民的,那老百姓不就是人民吗,他们拿点东西感谢我们,是理所当然的。”
  李明顺说:“你们俩天生一对坏痞子,好不到一块,能臭到一块,大家都听着,我们天德队是抗日的义勇军队伍,不准欺压老百姓,抢老百姓的钱财,糟踏妇女。如果有这事发生,不论是谁,见一个毙一个。一个没有铁的纪律的队伍永远打不了胜仗,何况我们是刚拉杆子的。”柏万盛说:“大掌柜的何必发火,我们说是借,也不是抢,老百姓愿意就借,不借拉倒呗,谁也不能饿着肚子抗日。谁还不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个理。”
  李明顺说:“别说了,李青山你带柏万盛、韦士林顺这条道西北边不远有个屯子,买点吃的来,要现成的,我这还有几个钱,都拿去。”
  李青山说:“我这也有钱,今个花销够了,以后再花你的钱吧。”李青山领着他两个人走了约两个多小时,背回了不少大饼子,还有年糕。老百姓听说抗日队伍来了,还有的把猪头肉也拿来了。弟兄们半个多月没吃一顿饱饭了,一个个噎的直打嗝,又把剩的东西一人分了点。李明顺指了指前边不远的地戗子说:“今天在那休息,明天再研究行军路线。”
  其实李明顺这会没了主意。半个多月的经历是他一生中的转折点,这十几个人全靠他支撑着,以后怎么办?挨饿、挨冻、还要挨打,整的焦头烂额,又无计可施,真好像在大海中一个迷失方向的轮船又遇见了暴风雨,将来这十几个弟兄怎么带?李明顺边走边想,不大功夫到地戗子了,李明顺看了一下,里边挺宽敞,十几个人都能住下,便说:“青山、海伦、薛东范、马长明、陈有财咱们几个人到外边合计个事。”
  李明顺说:“这几天我就捉摸,我们的下一步怎么开展,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究竞宝清什么样子,日本人在哪里,老百姓心里想什么,抗联又在哪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都不清楚,这头一脚就难踢呀。何况我们缺钱,缺武器、弹药,缺吃的。怎么办?大家想办法吧。”
  几个人沉默了好一会。陈有才说:“我想啊,咱们要想站住脚,首先要有靠山,谁是靠山?那就是老百姓。咱们到就近的老百姓家打听一下,这个地方的县官、警察署、日本人都有多少,都在哪。先收拾几个零星的少数敌人,先把咱们的名声打出去,再一个就是抢几个大户,有钱人吗,你和他要他不给,你抢他活该,反正咱不动穷人的。再和各屯子拉下关系网,给咱们通风报信,掌握敌人动向。”
  李明顺说:“有财说的也贴谱,将来咱们人多了,枪多了,你再多出些点子。”接着李青山说:“从牡丹江出来四十多个人,才几天,走的走死的死,剩下咱十几个人了。总结一下经验,我看咱们纪律不严,军队有军纪,义军有约法,行当上有行规,江湖上有堂规,没有纪律约束,各行其事,必定失败,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李海伦说:“咱们要从发展看问题,将来队伍扩大了要分工管理,谁管什么有个具体分工,乱呛呛不行。”
  就这样,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不少,李明顺听了挺高兴。“大家提的都对,对义军有好处,队伍要扩大,人员要增加,得有个约束,一盘散沙怎么能行呢。李青山你拿笔记一下,根据大家的提示,也总结别人带兵的经验。岳家军为什么能打胜仗,关键就是纪律严明,将士团结。大清帝国为什么由强盛到衰弱,原因就是皇上昏庸无道,下边各行其事,导至国破家亡。带兵打仗条令例法我不太懂,可现在我们自称是起义军,外边人还看我们是‘绺子’,咱读大书的人没有,所以目光还是短浅,走一步看一步,想第三步。我们总不能像瞎麻雀似的乱飞,我们要打出自己的地盘来。”
  “好,大掌柜说的对”。其他几个人一致同意。
  李明顺又说:“别人说我们是‘绺子’,可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打日本的起义军,现在我分工如下。李海伦负责军事训练和作战方针的规划制定,李青山负责侦察和情报,薛东范负责财、粮、服装、武器、弹药,马长明负责后勤伙食,陈有财负责对外联系。大家看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行”。大家一致通过。
  那好,现在我根据历史上有名的将军带兵经验,针对目前现状,制定出我们“天德”起义军的纪律:
  一、义军上下团结一致,任何人不搞特殊化,人人必须严守义军纪律,绝不能违犯。
  二、一切行动必须由大掌柜的指示。
  三、作战勇敢,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四、不抢劫财物。不强奸妇女。
  五、不动摇军心。不泄漏军情。
  六、不投敌变节。
  七、不许抽大烟。
  八、不打人骂人。
  “以上是我们义军的八条军纪,怎么样?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足?修改之后立即执行。”李青山说:“就这些,弟兄们能遵守就不错了,咱们这些兵基础太差,慢慢调教吧。”
  李明顺说:“既然大伙没有意见,那就跟弟兄们公布一下吧。”
  李青山把律令念了一遍,问大家:“听懂了没有,有不懂的可以问大掌柜。”柏万盛说:“我是听懂了,这几条都行,不过,不抢劫财物,不强奸妇女这两条似乎不太对劲,我们经常在深山老林,既不种田也不打猎,还要去打日本人,要买没有钱,又不能要饭,只有抢了,抢谁呢,抢有钱人呀,不抢我们就不能活。至于强奸妇女应当改为不强奸良家妇女,什么窑姐、姘头、姨太太还是可以的,不然的话也影响作战情绪吗。”韦士林也附和着说:“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两条是需要改一下。”
  李明顺气的脸上暴出了青筋,但是他又压住了气。心想,这俩小子早晚也是祸害,以后要小心提防。便说:“你他妈的一辈子不干那事能憋死吗,老跑腿子一辈子没媳妇,哪个憋死了,你怎么一说话就没人味,真难听。”韦士林说:“大掌柜的,不是我向着柏万盛,方才第八条规定不打人骂人,他妈的,咱说话吗要有依据,那不抢劫财物那一条应改为不抢劫穷人,抢有钱人的没毛病,过去《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还杀富济贫,我们把有钱人的钱抢了,再分给穷人,我们还是受欢迎的,到时候给你送块匾上书‘替天行道,功德无量’,那有多好。”
  李明顺听了韦士林的话,认识到自己骂人不对,让人挑了毛病,便说:“各位弟兄,刚才一时走嘴骂人了,我向大家检讨今后改正,关于抢劫财物这一条就改一下,不抢劫穷人。不过不强奸妇女这一条决不能更改,不管是当官的姨太太、野鸡、窑姐,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去碰一下,这一条是坚定不移的,不能改,因为女人就是女人。你们的说法太荒唐。柏万盛、韦士林我警告你们,虽然你俩打仗勇敢,但平时作风太差,怪话又多,以后要改正,不然我不客气,因为我们的队伍性质变了,不是旧东北军,而是抗日队伍,你俩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那好,从今天起执行。现在休息。”
  第二天天一亮,站岗的刘金宝进来把大家叫醒,一个个在小河边擦了把脸,胜宝又拢起一堆火,大家围火取暖,又把昨天剩的饭菜打扫光了,有吃饱的,有半饱的。李明顺说:“青山、海伦我们今天怎么办,向哪走?中午吃什么?”
  李青山说:“天无绝人之路,走到哪算哪,我建议今天还呆在地戗子里,留两个人站岗,下半晌再派几个弟兄弄点吃的,顺便再打探一些情况,明天再行动。大掌柜的,你看行不行。”这时候金哲高进来说:“报告,从西边来了一挂马车,只有一个人。”李明顺说:“海伦、青山去把他劫住,其他人不要动。”李明顺随后出来一看,果然一挂马车,四个马全带着铜铃,脖上系着红绸布,驾辕的是一匹枣红马,里套是菊花青骡子,还有两匹雪白马,赶车的三十多岁,挺精神,穿狐狸皮袄,带貉子皮帽子,长鞭上系着红缨。李明顺一看知此人不凡,大有来头。转眼之间马车来到跟前,李青山右手持枪,左手一横说:“车老板,对不住了,请把马借给我们用几天吧。”
  李海伦说:“你不要怕,我们是抗日义勇军,不抢老百姓。”这时大家才看清楚,这个赶车人有点瘸,长的挺精神,他笑脸相迎:“好说,好说,弟兄们先抽一支烟吧。”说着从皮袄里拿出一盒没开封的三五牌香烟,一人给一支,剩下的连盒给了李青山。点完烟之后又说:“这事好办,如今国家有难,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也要为抗日救国出力,正找不到你们呢。”说完从腰里掏出足有一块砖那么大的黄油布包说:“小意思,你们拿着,这是十两大烟土,也算是我对抗日的一片心意。”
  李明顺见此人挺实诚,也就放心了,便说:“请问老兄贵姓?住在什么地方?这又是什么地方?”
  “啊,原来贵军不是本地人,请问绺子怎么称呼?报个大号。”
  “天德。我们是专打日本人的天德队,刚从牡丹江开过来的,这位是大掌柜的。”李青山用手一指李明顺。
  “天德好,老百姓都有田种,都有道德”。
  李明顺说:“不是田德是天德。”
  “噢,那更好,是天德,得天的意思,贵人贵相贵名,将来必有后福。我叫周国昌,今年三十四岁,住在宝清县三区徐马架子村,家有老母,二弟周国运一个媳妇和两个孩子,我常年在外跑车,捣腾点紧货也攒几个小钱,外边也有几个铁哥们,我在这一带混的还可以。”
  李明顺看他表情举止,也认为他没说假话。便说:“好,我们信任你,以后交你这个朋友,我们是抗日的队伍,纪律严明,从不拿老百姓的东西,不过今天手头紧了,算失礼了,这十两烟土算我借的,改日连本带利奉还。我还想问周老板,这的地理位置和日本人的兵力部署情况你知道多少,尽管说出来。”
  周国昌说:“这上边不远那个屯叫青龙山,我老丈人在那住。我昨天晚上赶车串门,今早就回来了,还给带不少东西。”说着从车上拿出一个大包:“里边有狍子肉,猪肉,黑瞎子肉,全是熟的,给你们吃吧。眼前这条河叫宝石河,一直向东流,到了宝清县城之后入了挠力河,再向东流进乌苏里江,从这到宝清大约六十多里地,这条路往西通勃力县,宝清有多少日本人不清楚,他们住在小西山,城里还有警备大队,警察署,自卫团,多少人我不知道。”
  李明顺说:“明白了,那么从这到你们家有多远?”
  “不到二十里地,现在走过午就到家了。”
  这时候戗子内的弟兄也都走出来,周国昌说:“你们弟兄还真不少,武器也还行,比俺打猎的砂枪强多了,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们买些新枪,弄些子弹。”说完走到外套马前把马卸下来,把马缰绳交给李明顺,说:“大掌柜的,为了抗日你们受苦受累都情愿,谁家没有父母儿女,谁不是血肉之躯,我无以奉献各位,把我的外套马送给你们,驮个枪枝弹药什么的,也算我为抗日出力了。”
  李明顺想宝清这个地方群众基础好,在这个地方打游击是选对了,老百姓是真心实意拥护抗日,千万不能做出对不起老百姓的事。连忙说:“周老板,你的情意我们领了,这十两烟土也够用一阵子,这马我们是坚决不要的,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我们不能忘记你和宝清地区的父老乡亲。”
  周国昌一看李明顺他们执意不要马了,又看看每个战士虽然又黑又瘦,但都挺精神,他想这支队伍不一般。自己经常挨打挨骂,低头哈腰受气,还得送礼,眼前这几个人都守规矩,说话态度和蔼。于是说:“天德大掌柜的,我周国昌平生最爱结交忠义之人,如果您不嫌弃,我愿与你结为金銮之好。”
  这事来的太突然了,怎么办?不结拜吧,人家实心实意,结拜吧,对这人还没有深交,究竞何许人还不了解,一时拿不定主意了。陈有财看出了李明顺的心事,把李明顺拉到一边,说:“大掌柜,这机会找都找不着,你哪能错过,以后他是什么样,干什么事,对咱们什么态度咱们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先通过他扎根立足,你懂吗。”李明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周国昌跟前说:“承蒙大哥抬爱,小弟我愿意和你结为异姓兄弟,我今年三十二岁。”周国昌说:“我三十四岁,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几个战士用刺刀削了点化土,堆了三个土堆,又插了几根蒿草,二人跪在土堆前,齐声说:“我与兄弟愿结金銮之好,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终生有义,绝不反悔,黄天厚土在下,过往神灵在上,他日变心甘受五雷轰顶,绝不反悔。”
  二人拜毕,又对磕三个响头才起身。周国昌说:“今天我又多了个弟兄,众位弟兄也是我的弟兄,近几天你们鞍马劳顿,又累又乏,我建议到我家休息几天,养养精神,以后再图大业,不知众位兄弟意下如何?”
  “愿意”。还没等李明顺回答,几个弟兄抢先回答了。
  “那好,众位兄弟我先走了,明天中午我在家恭候。”说完了话又扔了一包东西,赶着马车走了。弟兄们打开包一看,全是青一色的白面馒头,李明顺纳闷了,他拿这些馒头干啥,真是莫名其妙,弄不明白。
  李青山说:“柏万盛、韦士林昨天咱进村买吃的时候,村头第一家院里挺干净,你没看见这挂马车吗?”柏万盛说:“对呀,当时也没在意,光整吃的了,这就是那个老头的姑爷,不会错。”李明顺一拍大腿,“弟兄们我明白了,人家是专门给咱们送的,此等感情我们不能忘记,将来有机会报答人家。”这时候金哲高报告:“从山上走过来三个警察,边走边比划。”李明顺赶紧说:“隐蔽。”战士们全进了地戗子,周围显得又是一片寂静。
  那几个警察挎着盒子枪,走到地戗子附近,一个说:“等我一会,我上地戗子里拉粑粑。”说罢,大摇大摆的进了地戗子,还没反映过来就乖乖地做了俘虏。外边那两个警察等了好一会,还不见人出来,一个说:“可能是拉稀啦,我去看看。”向里一钻,又做了俘虏。剩下外边那个警察说:“你们俩个全拉稀啦。”走进地戗子向里一看,乘势被李明顺抓了进去。这三个警察平时也没干什么好事,吓的直打哆嗦,一个劲地磕头。
  李明顺说:“你们是哪个警察署的?”
  “报告,我们是夹信子警察署的,署长叫于连常。”
  “一共有多少警察?”
  “二十五个警察,二十个自卫团员,全是骑兵。”
  李明顺说:“把你们的名字记下来,叫什么名?”
  “关世杰、孙礼、吴全”。
  李明顺说:“回去告诉你们署长,以后做点好事,不要和日本人串通一气,欺压老百姓,否则我们会登门找他,让他知道我的历害。”
  关世杰问:“你们是哪个‘绺子’的?”
  李明顺说:“我们不是‘绺子’,我们是抗日的天德义勇军,到这来打日本鬼子来了,我们是先头部队,也就是侦察队,大部队三天以后才能到,今天我放你们回去,不过武器得留下,走吧。”
  三个警察转身走了。李明顺说:“这个地方呆不了了,敌人马上就会来搜查,走,跟着三个警察到徐马架子找周国昌大哥去。”
  再说那三个警察本来是背着局长到下边搞点外块,弄点烟土,找个女人的,结果什么也没干成,反被缴了械,一溜烟走了,一个个都认为太霉气。署长于连常是个翻脸不认人、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回去怎么交代呢?丢啥都没事,唯独丢了枪,回去保证没命了。关世杰说:“孙礼、吴全,咱们这么回去肯定不行,得撒个谎,就说看见了抗联大部队,有几百人在青龙山一带活动,是刚从牡丹江过来的,司令员叫天德,三十多岁,大个子,手使双枪,百发百中,一半骑兵一半步兵,机枪大炮都有,别让于署长看出破绽。”
  几个人合计好了又往前走,看见一个老汉赶着小马车拉柴火。关世杰说:“喂,老家伙,把马车给我们用一下”。那老汉说:“凭什么给你用,我还拉柴火呢,家里没有烧的了。”
  孙礼说:“妈的,嘴还挺硬。”上前就去拉马。那个老汉不给马缰绳。吴全向老汉屁股踢了一脚,把老汉踢倒了,三个警察又把老汉拳打脚踢了一顿,打的老汉倒在地上起不来。警察坐上马车向夹信子警察署跑去。这老汉挨了一顿打,半天才爬起来,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该死的警察狗子,咋不挨个炸子崩死你,哪天叫抗联遇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李明顺带着队伍过来了。李明顺说:“老大爷你好啊。”
  “你们是干什么的?是马胡子还是绺子?”
  李明顺说:“大爷,我们是天德义勇军,是打日本的,方才那三个警察遇见了我们,枪被缴了,到警察局报信去了,也把你的马抢走了,你放心,不过两天我让他们把马给你送回去。”
  “那可谢谢你们啦,庄户人家没有牲口可怎么行,还靠它种地呢。哎呀,你们顺大道走怎么行呀,警察会抓你们的。”李明顺说:“你放心吧大爷,我们不怕他,要怕就不跟他屁股后走了。大爷,徐马架子离这还有多远?”老汉说:“不远,还有十来里地。前面那个屯就是。”李明顺说:“我打听个人你认识不。”老汉说:“我可是徐马架子老人了,原来这个地方来了个姓徐的,搭了个马架子房住,后来就叫徐马架子,你说是谁吧,查他三辈家谱我都知道。”
  “周国昌。”李明顺问。
  “那怎么不认识呢,他是我大外甥,刚才赶车从他老丈人那回来,你怎么认识他?”李明顺说:“我也是刚认识的,这个人怎么样?”
  老汉说:“这个人可不简单,方园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他,能说善讲,交际很广,说话办事从来都不吃亏,善于看脸色行事,外号叫周花舌子。哎呀,我这当舅的本不该这么说,可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周国昌交人办事都行,勤劳持家,孝敬老人,邻居处的都不错,外面有几个铁哥们。”李明顺问:“他家在哪住?”“不用打听,最后那趟杆西头第一家,四合院。”老汉说完之后又看了李明顺他们几个人一眼才说,“就你们十来个人啊,可不行,打不过他们,夹信子警察署有四十多人,全是骑兵,我约摸再有一个时晨就快返回来了,你们可要小心,我可要走了。一会警察来了我也跑不了,忘告诉你了,我姓赵,叫赵二倔子,在村中间住,你打听都知道我这个人。”老汉说完一瘸一拐的走了。
  李明顺看看太阳,说:“现在能有十二点了,青山呀,把周大哥给的东西分给大家吃了,这回咱们可熬到头了。”李青山说:“大掌柜的,何以见得熬到头了呢。”李明顺说:“你没听那老汉说吗,一会警察能来四十多人呢,全是骑马来的,过去有句话叫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来个射人留下马,专打警察狗。走,到前边树林里,先吃饱了,然后找个有利地形打他个伏击。这是在宝清打的第一仗,可要打响,打出名堂。”
  到了小树林边,战士们吃馒头,啃狍子大腿,吃饱了,有精神了,一个个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士气大振。可李明顺却拿个馒头,撕了块排骨,独自一人查看周围地形,转了一圈以后,回来对李青山和李海伦说:“这个地形很好,北面一百米是个山坡,正对着公路,过河的地方有个坎,李青山你和金哲高、刘金宝把轻机枪架在山坡上。李海伦、胜宝、薛东范你们几个马上到方才老汉柴火堆那,上面有个锯,你们把柴火扛回来堆在河坎上,再锯几棵大树,把道堵上,让马队过不去,人下马的功夫你们就开枪,注意要马不要人,这次伏击一定要打好,让宝清的人知道我们天德抗日军的历害。王勇、王义、柏万盛、韦士林你们几个就埋伏在河两边的小树林里,机枪一响同时开火,千万注意不管马怎么惊也不要去抓,剩几匹算几匹,枪战中的马不但追不上还容易吃亏,听到没有?”
  “听到了”。“好,立即执行”。
  三
  跑回去那三个警察坐着马车一路狂奔,很快就到了夹信子警察署,进大院之后,一个个呆若木鸡,望着于连常不吱声,于连常问:“昨天晚上你们三个干啥去了,为什么不回来?”关世杰说:“按照你的指示,检查各村防务,这天太短,还没到青龙山就黑了,没办法在外边住了一宿,这不回来了吗。”于连常说:“哼,住了一宿,玩了一宿吧,玩牌得玩出技艺来,玩人得玩出花样来,你们那点花花肠子,还想骗我。最近天气回暖了,马胡子在山上吃喝全没了,可能快下山了,皇军和县警备大队让我们提防着点,别让人家端了老窝。本来我们人手不多,可你们还夜不归宿,在外边寻花问柳,让上峰知道了岂不受罚。”
  吴全说:“署长,你不向外说,上边谁能知道。我们哥仨虽说在外边跑了一宿也没占什么便宜,可我们哥们什么时候能忘记你呢。”说罢,掏出一沓钱来。“这是给你的。”于连常见了钱气也消了,也不骂了,看了看几个全徒手,就问:“你们的枪呢?为啥不带枪?”孙礼说:“署长,还问枪呢,要不是我们跑的快,命都没了,我们今早遇见抗联了,不,马胡子,有四五百人,一半骑兵一半步兵,在青龙山一带采盘子,他们在宝石河设了埋伏,把我们包围了,司令叫天德,从牡丹江过来的。那天德枪法太准了,百法百中,把我们枪缴了,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快说。”于连常急忙追问。
  吴全说:“叫署长您办点好事,少和日本人来往,以后还要找你算帐。天德要亲自会会你。”
  于连常气的暴跳如雷,但他又是个怒而可抑的人,发火之后又平静下来,问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关世杰说:“有四五百人。”
  “你们都看见了吗?”
  吴全说:“我们就看见十几个人,大部队在后边呢,从牡丹江开过来的。”
  “放你妈的狗屁,你们没看见瞎乍呼啥,马胡子那伙人你还不懂呀,哪有一点真的,他们说有四五百人,顶多不过四五十人,你们到底亲眼看见几个人?”吴全说:“他们抓我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顶多不过十五、六个人,一个个又黑又瘦,好像几天没吃饭,就我这小体格他们四个人才把我按住。”于连常说:“你这说的才是实话,他们人不多,我也不往县里打电话求救兵,咱们自己去把他抓回来,是在青龙山吗?”
  “是,他们走不多远。”
  于连常说:“弟兄们马上集合出发,到青龙山抓抗联。”
  警察有的拿枪,有的牵马。关世杰问吴全:“方才你咋那么说呢,你说十几个人咱们就得去打马胡子,这大冷的天活受罪。”吴全说:“我不敢撒谎,我说抗联已经不行了,让于署长去打,打胜了抓几个马胡子他立功咱们也借光。”
  于连常说:“你们俩个嘀咕什么?快上马走呀。”关世杰说:“我们没马了,死一个,丢一个,下崽子一个,你们有马的走吧,我们不去了,再说也没有枪呀,空手上战场那不是送死吗。”
  于连常说:“没有枪也得去,谁让你们惹骚,把马胡子引来,你们不是坐马车来的吗,再坐马车回去,你们带路,直奔青龙山,抓不到马胡子就拿你们三个开刀。”
  从夹信子到青龙山不过六十多里地,加上李明顺他们又走了十几里地,这马队一路狂奔,个把小时就到了,距李明顺埋伏的地方还有三、四里地。于连常可是老手,精细着呢,他在马上想抗联有胳膊有腿的,还能呆在青龙山等着挨打吗,有可能向西北奔兰棒山,那可是抗联的大本营,也可能向兰花顶子进发,反正不敢向宝清方向走,宝清的日本驻军和警察大队几千人,能把他们吃光。可这都是没准的事,行军做战要有准备,于是他停了下来说:“大家停止前进,我告诉你们怎么办。过了宝石河就是青龙山地界,我们现在要小心,关世杰、孙礼、吴全你们三个带自卫团在前边带路,见了马胡子不要怕,开枪报警,第二队由顾正连警长带十个弟兄随后,听见枪响立即冲上去,第三队由我指挥,发现情况全面围歼,每一队相隔三百米远,不要太近,大家听清了没有?”
  “听清楚了。”
  “那好,吴全带队先走。”
  可是自卫团的人一个也不走。于连常问:“关世杰、吴全你们怎么不听指挥?”一个自卫队员说:“于署长,你看我们这指东打西的破枪在前边开路,你们使好枪的在后边压阵,是不是让我们白送命啊。”于连常说:“你们懂啥,一但发现了马胡子马上就往回跑,由我们顶着,走吧。”那几个自卫团员跟着吴全出发了。埋伏在小树林里的李明顺看的清楚,李明顺想这个于连常真狡猾,五十几个人分三伙前进,相距三百米,只要一开枪后边的就跑了。
  他对李海伦说:“一会枪一响,你和陈有财专打后面那伙警察,我们打中间的,王勇、王义、杨长胜、谷发你们几个千万瞄准,一枪一个别跑空。”
  马车上的第一伙人刚到河坎,几棵大树横在道上,关世杰说:“你们几个下马把大树弄开。”李青山见团丁们下了马,立刻命令开火,轻机枪“哒、哒、哒”一响,团丁们当时死了好几个,没死的蹲在河坎上也不动弹了。
  前面枪一响,中间的警察赶紧向前冲,没跑几步,又有几个警察落马了。于连常知道中了埋伏,只见枪响人落马,不见抗联在哪里。便急忙喊:“快撤,快撤。”一转身大沿帽掀掉了。子弹顺脑瓜皮打过去,耳朵打出血了。于连常顾不了他人,落荒而逃。警察见署长跑了,都想溜,可是太晚了。“交枪不杀,放下武器”,这一阵喊声把他们吓呆了,一个个举手投降,乖乖地当了俘虏。
  李明顺命令:“一班长、二班长打扫战场,陈有财把俘虏归到一起,训话。”
  陈有财说:“你们都过来,乖乖地站着,我教育你们几句,听好了,你们这些为日本人卖命的东西,还有中国人的良心吗?忘记了你们的祖宗是谁,吃中国人的饭,喝中国人的血,我告诉你们,日本人是长不了的,我们抗联大部队已经从牡丹江开过来了,专门打日本人和帮日本人卖命的汗奸走狗,今天不杀你们,放你们回去,你们必须改恶从善,重新做人。”
  伪警察和自卫团丁听说放他们回去,可高兴了,忙说:“谢长官不杀之恩,以后一定改过,再不为日本人卖命了。”陈有财说:“我不杀你们,是因为你们还不该杀,没做太绝太坏的事,但也不能轻饶你们,要求你们做四件事。”俘虏们说:“只要不杀头,做一百件事都可以。”
  陈有财说:“第一,告诉你们署长,改日一定去拜访他,先留下他那条狗命,以后一定算帐。第二,所有的伪警察和自卫队员以后谁祸害老百姓我们就找他算帐,绝不轻饶。第三,回去以后你们要大力宣传天德队来到宝清了,有五百多人,专门打日本鬼子和汉奸的。第四,第四嘛……”
  李明顺说:“你们还想不想活命。”警察们说:“想活命,想活命。”“那好,把你们的衣服、裤子全扒下来。”警察们一听说脱棉衣,又磕头作楫求情“长官啊,这么冷的天穿少了都不行,哪能脱棉衣呢,既然放了我们,就帮人帮到底。”李明顺一递眼神,陈有财一枪打在了一个警察的耳朵上,当时半个耳朵掉下来了,直淌血。陈有财说:“你们服不服,不服我就打死你们,看你们是要命还是要衣服。”
  陈有才这一枪警察是吓破了胆,一个个从帽子到鞋全扒了下来。陈有财说:“把鞋穿上,走吧。”李明顺这时才发现关世杰、孙礼、吴全三个警察也在其中,便说:“真是冤家路窄,上午放了你们,你们带人来打我们,你叫关世杰,你叫孙礼,你叫吴全对吧。小本子都给你记上了,你们还把一个老汉的马车抢走了,对吧,这回你说咋办?”
  那三个警察自认倒霉,求条活路就行。跪在地上求饶说:“任凭大掌柜的发落,以后我们真心改过,决不干坏事了。”李明顺说:“把你们家的地址都写下来,以后谁干坏事,我登门拜访,全家老少一个不留,全部枪毙。你抢人家的马车怎么办?”
  关世杰说:“马车我们给送回去,当面向那老汉陪礼道歉,一辈子也不干坏事了。”李明顺说:“你们这些警察狗子一点没记性,把他们三人的耳朵割下一只做纪念。”那三个警察一听可吓坏了,方才那个掉耳朵的还在流血,这伙人可说咋办那不含乎,还是吴全鬼道,他说:“掌柜的,自古道大丈夫宁肯受其刑,不能受其辱,我们今天是错了,你把我们打死算了,可我们念你是仁义之士,留下我们还可以宣传你们的好处,叫人人都尊敬你们,如果真把耳朵割了,再也长不上去了,以后见了人一定会问,吴全,耳朵哪去了,我就说让天德给割去了,你们还有好名声吗?”
  李明顺本想吓他们一下,免得以后再欺负老百姓,没想到吴全这几句话说的挺在理,挺对劲,便说:“你小子说话办事还有点心眼,那我就命令你,这群人当中只有你可以把裤子穿上,把马给老赵头送去,不准骑马也不准坐车,再给送去二十块钱。”
  吴全拿出几张票子说:“够”。又给李明顺一把钱,李明顺说:“我们是抗日队伍,从来不收俘虏腰包,这是纪律,这钱我们不要,你去送给老赵头,一定要赔礼道歉,说是天德让送的马。全体俘虏听着,以后不要再胡做非为,如果再撞到我的枪口下,休想活命。你们可以走了,沿途各村不准进老百姓家要衣服穿,吴全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谁穿衣服你把名单记下来,走吧。”
  这时候薛东范过来说:“报告大掌柜,方才这一仗一共打死四个人,伤了几个,跑了十人,放回去十六人,脱下十五套警服,抓住战马十六匹,全队无一伤亡,报告完毕。”
  李明顺哈哈一笑。“这叫旗开得胜,第一仗马到成功进宝清。你看咱这十五个人留下十六匹马,每人一匹战马,剩下那匹拉服装,这是天赐,我应该顺天意而行,天德这名叫得好,把那些狗皮留着,以后会有用处的。今天啊也快黑了,我们还得在这待半夜,夜黑后进徐马架子找周国昌。”
  剩下的馒头和肉还有,大家啃了点,由于初战告捷,大家心情好,虽然夜里很冷,可谁也不觉得天寒,藏在小树林里看看快半夜了,李明顺说:“咱们走吧,路上小心,不要说话,每人骑1匹马,拿着枪,去徐马架子。”
  四
  周国昌一个人赶着大车乐呵呵地进了家门,卸了马,喂了草料,然后进屋了,见老妈在哄孩子,便说:“妈,你歇会吧,让小孩子自己去玩,淑兰呢?”
  “上前屋帮你二婶洗衣服去了,一会就回来。”
  “妈,咱家还有好嚼咕吗?”
  “有,都在仓房里冻着呢,肉和鱼不少呢。”
  周国昌起身到了仓房,把肉和鱼全搬到屋里来。他妈问:“你这是干什么?有客人吗?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周国昌说:“妈,这些客人可不一般呢,你还一个也不认识,晚上就能到,保证你喜欢,这是抗联天德队的,一共十几个人,我把肉和鱼先缓一下,免得用时抓瞎。”
  这时候老赵头进院了,周国昌忙说:“二舅来了,进屋坐。”老赵头把门关上,小声问:“国昌,今个你看见抗联了吗?”周国昌说:“我看见十几个穿国军服装的人在青龙山一带,是不是抗联我不知道,他们报号天德,大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人。”
  老赵头又问:“他们和你说什么没有?”
  “没有,只问这是什么地方,离宝清多远。二舅,你也看见他们了?”
  老赵头说:“看见了,他们缴了三个警察的枪,那三个警察把我的马抢走了,还打了我一顿,其中有一个是二道河子老吴家那小子,论起来还是亲属,他妈的六亲不认。对了,那个领头的说不过三天能把我的马送回来。”
  周国昌说:“二舅,那你可认错了,人家是从牡丹江打出来的,一路上是翻山越岭,打了十几仗才到的宝清。”
  老赵头说:“以后再论,这年头官连匪,匪结兵,官匪一气熊老百姓,你以后也少沾边,免得落个通匪罪,受不了呀。”周国昌说:“二舅,你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心中有数。”这时候淑兰回来了,说:“二舅来了,我妈、我爹咋没来呢?他们不要来串门吗?”
  周国昌说:“昨天天德队进村整吃的,谁敢惹呀,我让你爹、你妈整点好吃的,我今天捎去了,还有点大烟土。意思想拉扰住这伙人,今天一见面他们就要抢外套马。让我里外一白话,他们全服了。”
  淑兰说:“国昌,我看见夹信子警察署的于署长带着警察往西走,有三个警察还坐二舅的马车。”老赵头一听来气了,大烟袋往腰上一插说:“好小子,我找他们要马去。”说着就走了。周国昌说:“淑兰,今晚半夜或者明天有客人来,把鱼和肉都整好,别等来人多了抓瞎,我都给搬到屋里来了。”周国昌说完就走了。他想把院子打扫的干干静静,等天德他们一行人的到来,突然间听到了西北边很远的地方晌了一阵子枪,他知道天德他们打了起来,心里放心不下,就扔下了扫帚,走到大街上假装看热闹,坐在一个树墩上抽着旱烟,心里总是在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过了一阵子,先看见于连常骑着马,光着脑袋带领十几个警察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了,他心里想这回警察狗子们可吃大亏了,因为夹信子警察署一共四十多个人,才回去十几个人,那些人可能完蛋了,他挺高兴,这回吗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总算遇见了吃生高梁米的了,够他喝一壶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有十几个警察和自卫团丁没穿外衣,穿着衬裤有花的,有白的,有蓝道的一溜烟跑过去了,周国昌笑了,这伙东西今天真正吃大亏了,连皮都让人扒了,起身到老赵家他二舅那,一进门见老赵头正摸着马脖子掉眼泪呢,便说:“二舅,谁把马给送回来了?”老赵头高兴的说:“老吴家那二小子说天德叫送回来的,还给了我二十块钱赔偿费,天德这人真好,一心向着咱穷人,国昌啊,以后见到他们一定替我谢谢他,他们要是真抗联就好了,我们老百姓就有指望了。”又转身向屋里喊:“老伴啊,快,烫烫酒,炒点菜,我和国昌喝几盅。祝贺今天不破财啊,别看今天挨打了,但挺高兴。天德来了,抗联来了,于连常完了,小日本垮了,满洲国就要垮台了,外甥,喝酒去。”
  (未完)
  责任编辑:王家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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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海

《七里海》

《七里海》文学季刊共分为44期,刊物将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弘扬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培养文学艺术人才,繁荣地方文学创作,为宁河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事业服务。刊物突出时代特征、民族特色,使其成为地方文化建设的亮点,宁河经济发展的窗口,文学创作者展示才华的平台。火热的现实生活是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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