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内容
风流茶馆晚场的演出临近尾声，可唱河南坠子的演员宁艳艳还没有露面，这让茶馆经理黄克勤急得火烧火燎，抓耳挠腮，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应付可能出现的难堪局面。
开场前，十多位老少演员们除了宁艳艳都到齐了。乐师们也都到了。演员提前候场，这是一个好演员起码应具备的艺德。提早来到后台，换上演出服，面部化好妆，喝点儿水，润润嗓，背背词儿，对对腔儿，排除杂念，静心休养，单等主持人报幕后，精神抖擞去登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演出质量。宁艳艳过去做得也挺好，让圈子里的人和观众都挑不出毛病。可近一二年她走红了，她成了观众喜欢的“腕儿”了，于是就露出苗头，隔三差五地不按时到场了。今天，她的演出顺序排在倒三的位置上，压轴的是相声老前辈言笑笑，大轴是单弦大师“震破天”李震，这两个人的辈份都比她高出一大截，出道儿比她早出好多年，把她排在倒三，已是对她极大的抬举了。曲艺界的传统习惯，是对出场的先后顺序特别看重的。快开场时，主持人对黄经理说：连“震破天”都到了，可宁艳艳还没见人影儿，真不像话。您再催催？经理很有把握地说：别着急，离她上场还早着呢。你就按时开场吧，我给她打电话。她不会误场的。手机打过去，很快回了：请放心，马上就到，保证误不了场。40分钟后，这边台上都演三个段子了，宁艳艳还是杳无踪影。又连着急催几遍，那头儿却索性关机了。这下让黄经理渐渐起急上火。宁艳艳很有观众缘儿，今天在座的茶客们有不少就是冲她来的。如果这位姑奶奶到不了场，我怎么向观众交待？那风流茶馆的声誉岂不要受到严重影响？节目演出大半，现在台上演的是天津时调，倒四的段子，主持人可真的发火了：这位宁大姑还没到，经理您说怎么办哪？
黄经理说，救场如救火。快跟言笑笑老先生商量一下，让他先上吧。
人家要是不乐意呢？
加点儿份儿银，跟人家好好说呗。走，咱俩一块说去。
正商谈着，宁艳艳风风火火闯进茶馆。黄经理一拍巴掌：我的姑奶奶，你可来了，再见不到你的面，观众可就要飞茶壶了！
宁艳艳说了句：我知道晚不了嘛！然后匆匆到更衣室换上自己带来的专为演出做的紫色大花旗袍，好歹在脸上涂抹几下腮粉，就听见主持人报幕完毕，就只好急急上场了——
马到了悬崖懒加鞭，咱表表这昭君出塞和北番，怀抱着御赐琵琶懒得把弦定，止不住在那马上回头眼望长安。一曲乔派名段《昭君出塞》，立刻把观众带入美妙的艺术境界之中。河南坠子的诞生大约在清道光年间。开封三弦书艺人乔治山将小三弦改造为坠子弦，后由安徽艺人郭成德将三弦书的演唱与道情的唱腔揉和在一起，通过坠胡伴奏，演员由简板击节，于是中国北方一个新的曲艺品种——河南坠子由此问世。此后，各地许多道情艺人纷纷改唱河南坠子。清末时河南、山东、安徽等地到处传唱这一曲种，演唱者均为男演员。进入民国之后，方有女艺人加入到演唱河南坠子的行列中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后，嗓音甜润的乔清秀从济南来到天津，在老师兼日后的丈夫乔利元的帮助下，大胆对河南坠子的唱腔曲调进行改革，吸收了北方大鼓及戏曲的唱腔特点，并把普通话的语音巧妙地糅进河南方言中，从而形成她节奏流畅、行腔明快、吐字清晰、风格活泼的个人特色，在天津卫一举成名。她被称之为“坠子皇后”，“乔派坠子”的声誉不径而走。坠子如果往细处分呢，由于在传唱过程中地区、语音和演唱风格的不同，河南坠子又分为东路、中路、北路三种唱法。乔派坠子自然属于北路坠子。天津卫濒临渤海，有容纳百川之气派，天津人呢，也热爱一切美好的艺术，于是河南坠子就在天津长久地扎下根来。而且每一代都有著名演员。九十年代的宁艳艳在曲校受到严格的专业训练，并有好老师对她手把手地进行辅导，再加上她个人的天赋和刻苦，所以调入某专业剧团后不久，她就唱红了。她长得妩媚俊俏，唱腔和表演俱佳，很有一种吸引人的内在魅力。观众喜欢她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整场演出结束，演员和观众陆续散去，黄经理特意把宁艳艳留下，打算提醒她几句。宁艳艳也正想和老板说点儿事呢，就痛快地答应了。黄经理让服务员端上高档特级信阳毛尖茶，连同两盘瓜子、腰果干货送到宁艳艳桌前进行招待，然后极小心地选择着那些没有锋芒的字眼说，小宁老师，这一两年你可是大红大紫，按照圈子里讲话，你已经成了腕儿了。我们风流茶馆特为你高兴，你的观众缘儿好，我们茶馆也跟着“火”，是这个理儿吧？
哎哟，黄经理真会说话，真会夸人，不过呢，您老说的也是实情，像我这样的角儿，在天津卫可是不多，在全国曲坛，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那是那是。你在我们风流茶馆演得最多，咱们之间的合作一直很愉快，有一句话我是如鲠在喉，斗胆说出来，你可千万别介意。我讲的也代表了部分观众的意见。
没关系，您说什么我都能接受。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吗。宁艳艳很好奇地盯着他。
你一个晚上连赶几个茶馆演出，我不挑你的理儿，趁年轻走红，多演几场，多抓挠几个钱，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你小宁老师，一定要安排好时间，提前到会儿场，千万别再让我们着急了，你不知道，我的心脏不好……
嗨，原来是这种小事呀。不过听您这么一说，那还真是我的不对了，您老可得多保重。不过，我跟您实话实说，我今天来得晚，不是去赶场，而是和几个朋友有要事商量。您知道吗？我已经注册了一个公司，我要当大老板了。黄克勤一怔：那你今后就告别舞台了？我正在走红，干嘛不演出了？当老板也不会影响我登台么。您猜我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宁艳艳快餐有限公司”，这名儿够响亮吧？我要利用我的知名度来扩大我公司的社会影响。我现在正在搞集资入股，以后肯定能分红得大利。黄经理这两年对我照顾不少，我有了好事，能忘了大经理吗？所以我今天特意给黄经理透个信儿，有财咱们大家一齐发。不知您老有没有兴趣？黄克勤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顺着刚才自己的思路，想委婉地解劝几句：一经商肯定要分心，你唱到今天可不容易，千万要珍惜自己的荣誉……是啊，我很珍惜自己的名声。您看，刘晓庆、李宁、梁艳还有靳羽西那些个名人，不都是利用社会知名度创建自己的公司，要不就用自己的名字当品牌，搞服装啊，房地产啊，化妆品啊，有哪个干赔了的？他们都发大财了。他们能行，我为什么不干一把试试？去年我到香港演出，有位朋友请了香港科学测字大师给我看手相，他说我30岁以前走财运，吉星高照，贵人相帮，必有大财降临，所以嘛，我要大干一场。我要让我的快餐公司发展成连锁店，发展成集团公司，先把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占领，然后像麦当劳那样，走出国门，冲出亚洲，再占领全世界。宁艳艳满面红光，一副志满意得发了大财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克勤还能劝什么呢？
又一次下午演出。宁艳艳今儿个来得特早，见到黄经理仿佛携来了一股春风：黄经理，您看报纸了吧？我的公司成立了，那天可热闹了，来了好多知名人士，政界的，文艺界的，体育界的，企业界的都有，光花篮就有百十个呢！今天我带来一些宣传品，您帮我散发一下，怎么样？帮帮忙嘛，我的大经理。
这些花花绿绿的宣传品全是为“宁艳艳快餐有限公司”及其产品盒饭所做的广告，上面有一张宁艳艳的妩媚动人的大照片，通栏三行大标题：
秀色迷人，秀色可餐，秀色解饱
曲坛明星宁艳艳专门生产各类精美盒饭
吃一口‘宁艳艳’，让您长寿百年
其用词之新颖，之独特，让黄克勤看了直觉得有些反胃。
宁艳艳唱的是《黛玉焚稿》，演完后，观众使劲鼓掌，要求她返场加演一段。于是她自做主张唱起了新编写的河南坠子小段《说说咱的快餐公司》——
说起来快餐公司请您听端详，
宁艳艳咱本人担任董事长，
别看公司刚成立，可实力特别强，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美名天下扬。
京鲁川粤皖闽苏湘八大菜系全能做，
津味系列大菜小吃样样也在行。
贵族阶层百姓口味由您随意挑，
什么冬瓜粉，溜肥肠，
熬小鱼，炖鸭掌，
四喜丸子，番茄汤……
菜的味道美又香，
保证里面没有苍蝇臭虫屎克螂！
欢迎各位小姐先生师傅同志来品尝。
本公司刚刚开业要为大家来着想，
特举办优惠酬宾大抽奖。
只要买咱公司一份盒饭，
幸运就会降临到您的头上。
“特别奖”奖励夏利车，
“特大奖”奖励单元房，
下面要分一二三四五等奖，
每等奖都让您不会失望。
哪怕最低的奖也要有表示，
手气不壮也能叫您心情舒畅：
“末等奖”奖励一袋爆米花，
如果您抓的是“安慰奖”，
就奖您一块口香糖。
对这个段子，观众开始觉得很新鲜，从来没听过呀，人家宁艳艳又出新玩艺儿了，咱得好好听听，过过瘾。可听着听着，大伙觉得不大对劲了。这纯粹是她的公司的广告段子，编得还挺合辙押韵的。这年头广告太多了，我们在家看电视，碰到广告就赶紧拧过去，去看别的节目。我们这些茶友们花钱买票进茶馆，图得就是精神享受，乐呵乐呵，干吗要硬着头皮听你宣传你的公司如何如何呀！宁艳艳，我们喜欢的是你的唱腔，你的表演，而不是你的什么快餐盒饭呀。你长得年轻漂亮，我们都乐意看你，可如果吃你盒饭的时候再想着你，那把舌头咬下来怎么办？于是这个小段唱完了，观众就没怎么鼓掌叫好。唱完了广告小段，宁艳艳见掌声不热烈，就不愿下台，要对台下的观众们再进一步做动员工作：各位观众朋友，我平时特感谢大伙给我捧场，现在呢，我要求大伙继续支持我的公司，给我的公司多捧捧场。我公司出产的盒饭，物美价廉，经济实惠，每盒5元到36元，十几种菜由您随意挑。下午这场演出很快就要结束了，有些朋友还要接着看晚上的段子，没处吃饭去呀，总不能饿着肚子吧？这种事我给大伙想到了，今儿个特意给大伙带来了盒饭，散了场大伙可以去排队购买，而且还给您一次幸运大抽奖的机会。另外，本公司专门开辟了为企事业单位送饭上门的业务，你们大伙回单位也好，找亲戚朋友也好，替我联系一下，宣传一下，散了场可以搞一下登记，预订三十、五十份不嫌少，一千、两千份不怕多……
全场的观众议论纷纷，闹哄哄乱成一片。主持人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台来催她：你还有完没完？坠子唱完了还想说评书是吧？下面还有两个段子等着演呢！宁艳艳只好恋恋难舍地腾出了舞台。
散了场，观众们接踵往外走，没有人在宁艳艳那儿登记，她的员工们特意准备的盒饭，只卖出三合。而且还都是风流茶馆的服务员买的。宁艳艳心中老大的不乐意，跟黄克勤经理发牢骚：您瞧瞧这些人，啊？平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尊敬我，都愿意给我捧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帮我联系一下单位，推销推销我的盒饭，有什么难的？您看看，一个登记的也没有，这像话吗？怎么都口是心非呢？
黄经理就劝：小宁老师，你消消火，这事嘛，你得这么分析……
干脆这样得了，从明儿起，您再卖票时，每人多收6块钱，散了场，每人发一盒饭。然后咱两人结账，我就要您一份5块钱。您赚1元。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快饶命吧，您现在是名角儿，又办了大公司，有好几个金饭碗端着，左右逢源，财源滚滚，您可千万别来砸我的饭碗呀！黄经理马上将“你”改成了“您”，对这位年轻的名演员格外尊敬起来。
您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干嘛要砸您的饭碗？
您想呀，观众到我这来，是来听段子喝茶水的，不是下饭馆的，您强迫他们买饭，人家还能再来吗？我开这个茶馆，含辛茹苦，七劫八难，容易吗？您可一定高抬贵手，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宁艳艳没再坚持。她说我再想想办法。她说我的知名度就是品牌，就是无形资产，就能带来利润，就能保证我的事业大获成功。她说不管怎样，我一定把我的公司办得红红火火，兴旺发达，独占市场，天下争霸，名声传海外，誉满亚非拉，甭管是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棕皮肤甚至是纹过身的花皮肤的人，从今往后，只要一提到“宁艳艳”，肚里的馋虫就到处爬，嘴里就往外流哈喇子……
黄经理说：您的雄心壮志真不小，让我这个老朽十分敬佩。我冒昧问一句，您担任董事长，公司的一大摊子事您还亲自抓吗？
当然要抓喽。不过，我很忙，就聘任了一位总经理，主持全面工作，这个人精明能干，年轻有为，对我忠心耿耿。
这位老总过去干过餐饮吗？
没有。我想这不是主要的，可以在干中学嘛。我只看中她是我的崇拜者，我在海河茶园演出时，她场场不落，给我献花篮呀，请我签名呀，送我回家呀，嗬，一口一个宁大师叫着。我跟她讲，你不要叫我大师，我才刚20多岁，比你岁数还小呢，离大师的条件还远着呢。她就跟我撒娇，说，不么，在我的心目中，您就是最完美的，我就崇拜您一个人。所以嘛，把公司交给她，我特放心。宁艳艳说完，又对黄经理讲，下礼拜就不要安排我上场了，我得集中精力忙忙公司的事，还准备到河南、东北几个城市跑跑，建一些连锁店。等我什么时候想在这儿演出了，就给您提前打电话。
黄经理想叮嘱她几句千万别扔下艺术，想表达一下心中的遗憾，但话到舌尖，又被牙齿挡回去了。别再多话了，人家能听自己的吗？干嘛要惹人家“大师”不高兴呢？自己算老几呀。
宁艳艳这一猛子扎下去，始终没有照面，一个多月后才露头。这天下午，她匆匆赶来，又差一点儿误场，演唱的是传统段子《两头忙》——
高高的山上有两间房，
这一家姓李那一家姓张。
刚唱了两句，就听台下轰地一声叫了倒好。为什么？宁艳艳的嗓子发劈，发涩，高音拔不上去，原先人们熟悉的圆润甘甜的嗓音听不到了。这一哄让宁艳艳闹了个大红脸，这是她自登台以来从没有遇见过的。她自己也知道原因在哪里，这一个多月，根本就没有练过一次嗓，为了拓展公司的业务，她天天喝酒，时时抽烟，应酬，奔波，操心，着急，算帐，管理，睡眠严重不足，生活全没了规律。好不容易今天得闲，挤出一点儿时间就想过过瘾，散散心，于是跑到风流茶馆里来。原以为上台张嘴就能唱呢，没料到嗓子却如此不听使唤。但她有舞台经验呀，于是赶紧镇定自己，使劲咽咽口水，咳嗽咳嗽，运用丹田之气，接着往下唱——
正月里提媒二月里娶，
三月里养了个胖儿郎。
四月里会爬五月里跑，
六月里送到学堂念文章
恰在此时，口袋里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在拼命地叫。宁艳艳冲着乐师一摆手，让停下来，对观众说了声：对不起，我得处理一下急事。就匆匆掏出那精美的手机，在台上打起了电话：喂，是我，什么？发生集体中毒事件？天爷！怎么搞的嘛，好，我马上就到。她的脸色煞白，对黄经理说了句：今天的份儿银我不要了。就一溜小跑出去了，连演出服都顾不上换。
观众不干了，七嘴八舌朝黄经理嚷：
——宁艳艳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这样过呀！
——这是唱的哪一出呀？纯粹拿我们观众当猴耍呀！——嘿，唱到半截儿打电话，说走她就走了，眼里还有我们观众吗？——退票，退票，黄经理，我们打明儿起，再也不到你这个茶馆来了。
黄经理急忙上台，解释，赔礼，为宁艳艳打圆场，说好话，用多加段子来安抚观众，用自己的笑脸来平息众怨，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茶馆秩序这才恢复正常。
宁艳艳这一回离开茶馆，足足有三个多月没有照面。但是关于宁艳艳的近况，黄经理通过不同的渠道还是有所耳闻。先是从报纸上得到消息，说“宁艳艳快餐有限公司”出产的盒饭，因豆角不熟，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导致100多人被送到医院抢救输液，该公司被查封；紧接着又从乐师那儿得到信息，说宁艳艳特信任的总经理，将公司的所有款额席卷一空，逃到国外，导致原先给宁艳艳集资的股东们天天围着她逼债；后来又听说宁艳艳在单位受到处分，她一气之下辞了职，把房子卖掉给中毒者交医疗费，现在是负债累累，狼狈不堪……这让黄克勤止不住地替这位有实力有影响的演员惋惜、悲愤。
等到宁艳艳这天上午出现在非营业时间的风流茶馆的时候，竟让黄经理和服务员们足足吓了一大跳。印象中这位清爽貌美的姑娘，已经憔悴了起码20岁，瘦瘦的脸，呆呆的眼，黯黯的衫，若在马路上碰见，谁也不敢贸然相认了。才仅仅几个月呀，昔日名角儿的风光风韵风采都到哪里去了？
宁艳艳直愣愣地盯着黄经理，问：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个死丫头邹梅是我的崇拜者呀，忠心耿耿的“铁杆儿”呀，我让她当总经理，把公司整个交给她，对她多信任呀，她怎么说卷包儿就卷包儿，不眨眼地坑我呢？
邹梅？黄经理觉得这个名字特耳熟，问问长相，猛拍大腿：原来是她呀！她在我这儿当过服务员，冒充市里老同志邹老的侄女，被我开除了。怎么，又去骗你了？
她亲口说的，最崇拜我，她亲口说的，拼了命也要把快餐公司搞好，可是她却卷包儿走了，她把我给骗了，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宁艳艳直勾勾地盯着黄经理，让他觉得她那眼神不大对劲，感到了一丝恐惧。
宁艳艳又把同样的话问了几个服务员，那几个人吓得躲到了一边。宁艳艳看见了舞台，她走了上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她朝台下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家，你们不要鼓掌了。下面，我给大家加演一段《偷年糕》。然后冲着她的左侧，通常乐师坐的位置点点头，张嘴唱了起来——
十冬腊月雪花飘，
眼看着大年三十来到了。
张家有一位大公子，
……
她忽然停住了，自言自语地念叨：不对，不是这个词儿，“大年三十来到了”，后面是什么词儿来着？噢，想起来了。她又接着唱——别看公司刚成立，可实力特别强，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美名天下扬。
那嗓音劈劈拉拉的，那行腔凄凄凉凉的，那表情苦苦酸酸的，那眼神呆呆板板的，直让黄克勤经理两眼发潮。宁艳艳张冠李戴地唱了两句，又想不起下面的词儿了。她死死地盯了一会儿黄经理，突然又问：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邹梅是我的崇拜者呀，这个死丫头为什么就卷包了呢？
黄克勤猛地一抹眼睛，冲着服务员们咆哮着：你们说说，是谁把她毁了？你们给我说，给我说呀！
服务员们又都着实吓了一大跳，她们面面相觑：怎么，咱们的经理也受病了？也神经了？
开场前，十多位老少演员们除了宁艳艳都到齐了。乐师们也都到了。演员提前候场，这是一个好演员起码应具备的艺德。提早来到后台，换上演出服，面部化好妆，喝点儿水，润润嗓，背背词儿，对对腔儿，排除杂念，静心休养，单等主持人报幕后，精神抖擞去登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演出质量。宁艳艳过去做得也挺好，让圈子里的人和观众都挑不出毛病。可近一二年她走红了，她成了观众喜欢的“腕儿”了，于是就露出苗头，隔三差五地不按时到场了。今天，她的演出顺序排在倒三的位置上，压轴的是相声老前辈言笑笑，大轴是单弦大师“震破天”李震，这两个人的辈份都比她高出一大截，出道儿比她早出好多年，把她排在倒三，已是对她极大的抬举了。曲艺界的传统习惯，是对出场的先后顺序特别看重的。快开场时，主持人对黄经理说：连“震破天”都到了，可宁艳艳还没见人影儿，真不像话。您再催催？经理很有把握地说：别着急，离她上场还早着呢。你就按时开场吧，我给她打电话。她不会误场的。手机打过去，很快回了：请放心，马上就到，保证误不了场。40分钟后，这边台上都演三个段子了，宁艳艳还是杳无踪影。又连着急催几遍，那头儿却索性关机了。这下让黄经理渐渐起急上火。宁艳艳很有观众缘儿，今天在座的茶客们有不少就是冲她来的。如果这位姑奶奶到不了场，我怎么向观众交待？那风流茶馆的声誉岂不要受到严重影响？节目演出大半，现在台上演的是天津时调，倒四的段子，主持人可真的发火了：这位宁大姑还没到，经理您说怎么办哪？
黄经理说，救场如救火。快跟言笑笑老先生商量一下，让他先上吧。
人家要是不乐意呢？
加点儿份儿银，跟人家好好说呗。走，咱俩一块说去。
正商谈着，宁艳艳风风火火闯进茶馆。黄经理一拍巴掌：我的姑奶奶，你可来了，再见不到你的面，观众可就要飞茶壶了！
宁艳艳说了句：我知道晚不了嘛！然后匆匆到更衣室换上自己带来的专为演出做的紫色大花旗袍，好歹在脸上涂抹几下腮粉，就听见主持人报幕完毕，就只好急急上场了——
马到了悬崖懒加鞭，咱表表这昭君出塞和北番，怀抱着御赐琵琶懒得把弦定，止不住在那马上回头眼望长安。一曲乔派名段《昭君出塞》，立刻把观众带入美妙的艺术境界之中。河南坠子的诞生大约在清道光年间。开封三弦书艺人乔治山将小三弦改造为坠子弦，后由安徽艺人郭成德将三弦书的演唱与道情的唱腔揉和在一起，通过坠胡伴奏，演员由简板击节，于是中国北方一个新的曲艺品种——河南坠子由此问世。此后，各地许多道情艺人纷纷改唱河南坠子。清末时河南、山东、安徽等地到处传唱这一曲种，演唱者均为男演员。进入民国之后，方有女艺人加入到演唱河南坠子的行列中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后，嗓音甜润的乔清秀从济南来到天津，在老师兼日后的丈夫乔利元的帮助下，大胆对河南坠子的唱腔曲调进行改革，吸收了北方大鼓及戏曲的唱腔特点，并把普通话的语音巧妙地糅进河南方言中，从而形成她节奏流畅、行腔明快、吐字清晰、风格活泼的个人特色，在天津卫一举成名。她被称之为“坠子皇后”，“乔派坠子”的声誉不径而走。坠子如果往细处分呢，由于在传唱过程中地区、语音和演唱风格的不同，河南坠子又分为东路、中路、北路三种唱法。乔派坠子自然属于北路坠子。天津卫濒临渤海，有容纳百川之气派，天津人呢，也热爱一切美好的艺术，于是河南坠子就在天津长久地扎下根来。而且每一代都有著名演员。九十年代的宁艳艳在曲校受到严格的专业训练，并有好老师对她手把手地进行辅导，再加上她个人的天赋和刻苦，所以调入某专业剧团后不久，她就唱红了。她长得妩媚俊俏，唱腔和表演俱佳，很有一种吸引人的内在魅力。观众喜欢她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整场演出结束，演员和观众陆续散去，黄经理特意把宁艳艳留下，打算提醒她几句。宁艳艳也正想和老板说点儿事呢，就痛快地答应了。黄经理让服务员端上高档特级信阳毛尖茶，连同两盘瓜子、腰果干货送到宁艳艳桌前进行招待，然后极小心地选择着那些没有锋芒的字眼说，小宁老师，这一两年你可是大红大紫，按照圈子里讲话，你已经成了腕儿了。我们风流茶馆特为你高兴，你的观众缘儿好，我们茶馆也跟着“火”，是这个理儿吧？
哎哟，黄经理真会说话，真会夸人，不过呢，您老说的也是实情，像我这样的角儿，在天津卫可是不多，在全国曲坛，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吧？
那是那是。你在我们风流茶馆演得最多，咱们之间的合作一直很愉快，有一句话我是如鲠在喉，斗胆说出来，你可千万别介意。我讲的也代表了部分观众的意见。
没关系，您说什么我都能接受。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吗。宁艳艳很好奇地盯着他。
你一个晚上连赶几个茶馆演出，我不挑你的理儿，趁年轻走红，多演几场，多抓挠几个钱，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你小宁老师，一定要安排好时间，提前到会儿场，千万别再让我们着急了，你不知道，我的心脏不好……
嗨，原来是这种小事呀。不过听您这么一说，那还真是我的不对了，您老可得多保重。不过，我跟您实话实说，我今天来得晚，不是去赶场，而是和几个朋友有要事商量。您知道吗？我已经注册了一个公司，我要当大老板了。黄克勤一怔：那你今后就告别舞台了？我正在走红，干嘛不演出了？当老板也不会影响我登台么。您猜我的公司叫什么名字？“宁艳艳快餐有限公司”，这名儿够响亮吧？我要利用我的知名度来扩大我公司的社会影响。我现在正在搞集资入股，以后肯定能分红得大利。黄经理这两年对我照顾不少，我有了好事，能忘了大经理吗？所以我今天特意给黄经理透个信儿，有财咱们大家一齐发。不知您老有没有兴趣？黄克勤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顺着刚才自己的思路，想委婉地解劝几句：一经商肯定要分心，你唱到今天可不容易，千万要珍惜自己的荣誉……是啊，我很珍惜自己的名声。您看，刘晓庆、李宁、梁艳还有靳羽西那些个名人，不都是利用社会知名度创建自己的公司，要不就用自己的名字当品牌，搞服装啊，房地产啊，化妆品啊，有哪个干赔了的？他们都发大财了。他们能行，我为什么不干一把试试？去年我到香港演出，有位朋友请了香港科学测字大师给我看手相，他说我30岁以前走财运，吉星高照，贵人相帮，必有大财降临，所以嘛，我要大干一场。我要让我的快餐公司发展成连锁店，发展成集团公司，先把全中国大大小小的城市占领，然后像麦当劳那样，走出国门，冲出亚洲，再占领全世界。宁艳艳满面红光，一副志满意得发了大财的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黄克勤还能劝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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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色迷人，秀色可餐，秀色解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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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口‘宁艳艳’，让您长寿百年
其用词之新颖，之独特，让黄克勤看了直觉得有些反胃。
宁艳艳唱的是《黛玉焚稿》，演完后，观众使劲鼓掌，要求她返场加演一段。于是她自做主张唱起了新编写的河南坠子小段《说说咱的快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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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等奖”奖励一袋爆米花，
如果您抓的是“安慰奖”，
就奖您一块口香糖。
对这个段子，观众开始觉得很新鲜，从来没听过呀，人家宁艳艳又出新玩艺儿了，咱得好好听听，过过瘾。可听着听着，大伙觉得不大对劲了。这纯粹是她的公司的广告段子，编得还挺合辙押韵的。这年头广告太多了，我们在家看电视，碰到广告就赶紧拧过去，去看别的节目。我们这些茶友们花钱买票进茶馆，图得就是精神享受，乐呵乐呵，干吗要硬着头皮听你宣传你的公司如何如何呀！宁艳艳，我们喜欢的是你的唱腔，你的表演，而不是你的什么快餐盒饭呀。你长得年轻漂亮，我们都乐意看你，可如果吃你盒饭的时候再想着你，那把舌头咬下来怎么办？于是这个小段唱完了，观众就没怎么鼓掌叫好。唱完了广告小段，宁艳艳见掌声不热烈，就不愿下台，要对台下的观众们再进一步做动员工作：各位观众朋友，我平时特感谢大伙给我捧场，现在呢，我要求大伙继续支持我的公司，给我的公司多捧捧场。我公司出产的盒饭，物美价廉，经济实惠，每盒5元到36元，十几种菜由您随意挑。下午这场演出很快就要结束了，有些朋友还要接着看晚上的段子，没处吃饭去呀，总不能饿着肚子吧？这种事我给大伙想到了，今儿个特意给大伙带来了盒饭，散了场大伙可以去排队购买，而且还给您一次幸运大抽奖的机会。另外，本公司专门开辟了为企事业单位送饭上门的业务，你们大伙回单位也好，找亲戚朋友也好，替我联系一下，宣传一下，散了场可以搞一下登记，预订三十、五十份不嫌少，一千、两千份不怕多……
全场的观众议论纷纷，闹哄哄乱成一片。主持人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台来催她：你还有完没完？坠子唱完了还想说评书是吧？下面还有两个段子等着演呢！宁艳艳只好恋恋难舍地腾出了舞台。
散了场，观众们接踵往外走，没有人在宁艳艳那儿登记，她的员工们特意准备的盒饭，只卖出三合。而且还都是风流茶馆的服务员买的。宁艳艳心中老大的不乐意，跟黄克勤经理发牢骚：您瞧瞧这些人，啊？平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尊敬我，都愿意给我捧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呢？帮我联系一下单位，推销推销我的盒饭，有什么难的？您看看，一个登记的也没有，这像话吗？怎么都口是心非呢？
黄经理就劝：小宁老师，你消消火，这事嘛，你得这么分析……
干脆这样得了，从明儿起，您再卖票时，每人多收6块钱，散了场，每人发一盒饭。然后咱两人结账，我就要您一份5块钱。您赚1元。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快饶命吧，您现在是名角儿，又办了大公司，有好几个金饭碗端着，左右逢源，财源滚滚，您可千万别来砸我的饭碗呀！黄经理马上将“你”改成了“您”，对这位年轻的名演员格外尊敬起来。
您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干嘛要砸您的饭碗？
您想呀，观众到我这来，是来听段子喝茶水的，不是下饭馆的，您强迫他们买饭，人家还能再来吗？我开这个茶馆，含辛茹苦，七劫八难，容易吗？您可一定高抬贵手，让我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宁艳艳没再坚持。她说我再想想办法。她说我的知名度就是品牌，就是无形资产，就能带来利润，就能保证我的事业大获成功。她说不管怎样，我一定把我的公司办得红红火火，兴旺发达，独占市场，天下争霸，名声传海外，誉满亚非拉，甭管是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棕皮肤甚至是纹过身的花皮肤的人，从今往后，只要一提到“宁艳艳”，肚里的馋虫就到处爬，嘴里就往外流哈喇子……
黄经理说：您的雄心壮志真不小，让我这个老朽十分敬佩。我冒昧问一句，您担任董事长，公司的一大摊子事您还亲自抓吗？
当然要抓喽。不过，我很忙，就聘任了一位总经理，主持全面工作，这个人精明能干，年轻有为，对我忠心耿耿。
这位老总过去干过餐饮吗？
没有。我想这不是主要的，可以在干中学嘛。我只看中她是我的崇拜者，我在海河茶园演出时，她场场不落，给我献花篮呀，请我签名呀，送我回家呀，嗬，一口一个宁大师叫着。我跟她讲，你不要叫我大师，我才刚20多岁，比你岁数还小呢，离大师的条件还远着呢。她就跟我撒娇，说，不么，在我的心目中，您就是最完美的，我就崇拜您一个人。所以嘛，把公司交给她，我特放心。宁艳艳说完，又对黄经理讲，下礼拜就不要安排我上场了，我得集中精力忙忙公司的事，还准备到河南、东北几个城市跑跑，建一些连锁店。等我什么时候想在这儿演出了，就给您提前打电话。
黄经理想叮嘱她几句千万别扔下艺术，想表达一下心中的遗憾，但话到舌尖，又被牙齿挡回去了。别再多话了，人家能听自己的吗？干嘛要惹人家“大师”不高兴呢？自己算老几呀。
宁艳艳这一猛子扎下去，始终没有照面，一个多月后才露头。这天下午，她匆匆赶来，又差一点儿误场，演唱的是传统段子《两头忙》——
高高的山上有两间房，
这一家姓李那一家姓张。
刚唱了两句，就听台下轰地一声叫了倒好。为什么？宁艳艳的嗓子发劈，发涩，高音拔不上去，原先人们熟悉的圆润甘甜的嗓音听不到了。这一哄让宁艳艳闹了个大红脸，这是她自登台以来从没有遇见过的。她自己也知道原因在哪里，这一个多月，根本就没有练过一次嗓，为了拓展公司的业务，她天天喝酒，时时抽烟，应酬，奔波，操心，着急，算帐，管理，睡眠严重不足，生活全没了规律。好不容易今天得闲，挤出一点儿时间就想过过瘾，散散心，于是跑到风流茶馆里来。原以为上台张嘴就能唱呢，没料到嗓子却如此不听使唤。但她有舞台经验呀，于是赶紧镇定自己，使劲咽咽口水，咳嗽咳嗽，运用丹田之气，接着往下唱——
正月里提媒二月里娶，
三月里养了个胖儿郎。
四月里会爬五月里跑，
六月里送到学堂念文章
恰在此时，口袋里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在拼命地叫。宁艳艳冲着乐师一摆手，让停下来，对观众说了声：对不起，我得处理一下急事。就匆匆掏出那精美的手机，在台上打起了电话：喂，是我，什么？发生集体中毒事件？天爷！怎么搞的嘛，好，我马上就到。她的脸色煞白，对黄经理说了句：今天的份儿银我不要了。就一溜小跑出去了，连演出服都顾不上换。
观众不干了，七嘴八舌朝黄经理嚷：
——宁艳艳这是怎么了？以前没这样过呀！
——这是唱的哪一出呀？纯粹拿我们观众当猴耍呀！——嘿，唱到半截儿打电话，说走她就走了，眼里还有我们观众吗？——退票，退票，黄经理，我们打明儿起，再也不到你这个茶馆来了。
黄经理急忙上台，解释，赔礼，为宁艳艳打圆场，说好话，用多加段子来安抚观众，用自己的笑脸来平息众怨，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茶馆秩序这才恢复正常。
宁艳艳这一回离开茶馆，足足有三个多月没有照面。但是关于宁艳艳的近况，黄经理通过不同的渠道还是有所耳闻。先是从报纸上得到消息，说“宁艳艳快餐有限公司”出产的盒饭，因豆角不熟，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导致100多人被送到医院抢救输液，该公司被查封；紧接着又从乐师那儿得到信息，说宁艳艳特信任的总经理，将公司的所有款额席卷一空，逃到国外，导致原先给宁艳艳集资的股东们天天围着她逼债；后来又听说宁艳艳在单位受到处分，她一气之下辞了职，把房子卖掉给中毒者交医疗费，现在是负债累累，狼狈不堪……这让黄克勤止不住地替这位有实力有影响的演员惋惜、悲愤。
等到宁艳艳这天上午出现在非营业时间的风流茶馆的时候，竟让黄经理和服务员们足足吓了一大跳。印象中这位清爽貌美的姑娘，已经憔悴了起码20岁，瘦瘦的脸，呆呆的眼，黯黯的衫，若在马路上碰见，谁也不敢贸然相认了。才仅仅几个月呀，昔日名角儿的风光风韵风采都到哪里去了？
宁艳艳直愣愣地盯着黄经理，问：我就是想不明白，那个死丫头邹梅是我的崇拜者呀，忠心耿耿的“铁杆儿”呀，我让她当总经理，把公司整个交给她，对她多信任呀，她怎么说卷包儿就卷包儿，不眨眼地坑我呢？
邹梅？黄经理觉得这个名字特耳熟，问问长相，猛拍大腿：原来是她呀！她在我这儿当过服务员，冒充市里老同志邹老的侄女，被我开除了。怎么，又去骗你了？
她亲口说的，最崇拜我，她亲口说的，拼了命也要把快餐公司搞好，可是她却卷包儿走了，她把我给骗了，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宁艳艳直勾勾地盯着黄经理，让他觉得她那眼神不大对劲，感到了一丝恐惧。
宁艳艳又把同样的话问了几个服务员，那几个人吓得躲到了一边。宁艳艳看见了舞台，她走了上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她朝台下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家，你们不要鼓掌了。下面，我给大家加演一段《偷年糕》。然后冲着她的左侧，通常乐师坐的位置点点头，张嘴唱了起来——
十冬腊月雪花飘，
眼看着大年三十来到了。
张家有一位大公子，
……
她忽然停住了，自言自语地念叨：不对，不是这个词儿，“大年三十来到了”，后面是什么词儿来着？噢，想起来了。她又接着唱——别看公司刚成立，可实力特别强，
用不了多久，它就会美名天下扬。
那嗓音劈劈拉拉的，那行腔凄凄凉凉的，那表情苦苦酸酸的，那眼神呆呆板板的，直让黄克勤经理两眼发潮。宁艳艳张冠李戴地唱了两句，又想不起下面的词儿了。她死死地盯了一会儿黄经理，突然又问：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邹梅是我的崇拜者呀，这个死丫头为什么就卷包了呢？
黄克勤猛地一抹眼睛，冲着服务员们咆哮着：你们说说，是谁把她毁了？你们给我说，给我说呀！
服务员们又都着实吓了一大跳，她们面面相觑：怎么，咱们的经理也受病了？也神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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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其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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