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紫光
  戴梦瑶
  日出之美便在它脱胎于最深的黑暗。——题记
  Chapter1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到了跟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妹妹见面的日子。妈妈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响起：“夏凌啊，你就听妈的走个过场，那孩子是个神经病，休学大半年了，这次叫你跟她见面也只是给你许叔叔个面子，省得他老跟我念叨那个丫头。哦，对了，她叫许悦溪！”
  夏凌掏出准继父许叔叔拿给他的钥匙，插进锁孔。“许悦溪，许悦溪你在吗？”他本以为这个休学少女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看偶像剧，然而在客厅里喊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人影，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这屋子安静得吓人。怀揣着莫名恐惧的心理，他尝试着打开每一间屋子的房门。当他推开浴室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双眼。淡紫色的灯光让浴室显得格外柔和，浴缸里的瘦小少女坐在对她而言庞大的浴缸中，右手似是握着什么东西，在左手手腕处划动。少年看不清她手中握着的东西，但下意识地觉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定睛一看：刀！那竟然是一把锋利的小刀！
  少年快步走进屋内，一把夺过少女手中带血的水果刀，将她手腕上的伤口紧紧按住，显然，女孩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还不能找准能够要她命的主动脉，不然后果无法想象，这么想着，夏凌随即将她的手臂高高举起，还不忘训斥道：“许悦溪你疯了啊！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夏凌看她手腕上一道道小口子，在他的按压下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你，你是谁！”少女神色早已经从决然转向震惊恐惧，不敢相信地死盯着这个意外闯入自己家里的陌生人。
  Chapter2
  “你最好说清楚你的身份，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小心我告你！”许悦溪神色凌厉，见少年不言语，甩开少年按住自己手腕的手，站起身想要去夺他另一只手中的小刀。
  “悦溪妹妹，生活这么美好，怎么非要这么想不开呢？”少年后退一步，悦溪扑了个空。
  “妹妹？你到底是谁？”少女想起了前几天爸爸的叮嘱，愈加不耐烦。
  “那就直白点说吧，你爸过几个月要跟我妈结婚了，我叫夏凌，也上高二，比你大半年，你要叫我哥哥。”少年竟有些得意的神情显现在脸上。
  “你想得美！我是不会认你这个哥哥的，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想必你也不是自愿来的，赶紧走，别烦我。”许悦溪用力将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推出门外。
  这是上天不想让我这样做吗，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夺走了我的刀？但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很想她。睡吧！睡着了就不会痛了，梦里有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
  许悦溪躺在床上，将被子盖过头，把整个人都埋进柔软的棉被中，逃避着，逃避着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
  视线渐渐模糊，一段久违的记忆重回脑海：父亲背着她，她兴奋地摆着腿，身体不安分地乱动着，父亲笑着“训斥”，告诉她再不老实点就把她扔下去，她不理，开心地笑着。母亲就走在父女俩旁边，一手拿着香草味的冰淇淋，一手拿着草莓味的棉花糖，时不时看她一眼，把冰淇淋举高，看她渴望的表情，再放下自己吃一口，小悦溪便生气地噘着嘴。
  那是许悦溪六岁生日那天，父亲母亲带她去游乐园的场景。
  人总是会忘记幼年时的一些记忆，悦溪却不一样，她把那年那时那场景的每一个细节记得一清二楚。冰淇淋，棉花糖，爸爸爽朗的笑声，妈妈温柔的抚摸与含笑的双眸。可是，为什么这些美好都不在了呢？
  Chapter3
  被关在门外的夏凌不甘心地拍了几下房门，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撇撇嘴静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去尝试性地敲了敲门，转动一下门把手，门开了，她竟然没有锁门。许悦溪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
  尽管夏凌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吞了安眠药，但想了想她刚才的表现，还是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拉上窗帘关上了卧室的门。
  许悦溪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七点了，拿起手机，有四个她爸爸的未接电话，她只怕那个“哥哥”会将她自残的事情告知父亲，老许可以吓得马上进ICU，紧张地回拨了过去。
  “溪溪呀，你可算接电话了，急死爸爸了。”许父焦急地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对于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他真是无计可施。17岁的她和所有高中生一样充满了叛逆，整天像个小刺猬一样浑身长满尖刺，这么长时间了，从未走出妈妈离世的阴影，休学、自闭、抑郁……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随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我睡着了，爸爸有什么事吗？”那件事发生后，许悦溪开始变得越来越孤僻，不愿意与任何人相处，许父无可奈何之下，同意她休学自己在家住。
  “爸爸跟你说，我跟你张阿姨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十月份，咱们一家人也该出来聚聚，你的要求爸爸可都满足你了，爸爸求你了，这点小小的心愿你也得满足爸爸。”
  “好，我会去的。”
  “真乖，爸爸的好闺女。等会儿我把时间地点发你手机上，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爸爸能办到，都给你！”
  “不用，爸爸好好休息，我先挂了。”许悦溪神色未出现一丝波动，平静地挂断了电话。现在想要补偿有什么用呢，虽然那件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Chapter4
  一星期后，许悦溪如约来到了许父定下的餐厅。刚下出租车，就见许父已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我的乖女儿，就差你了。”父亲搂着她进了大门。
  “阿姨，哥哥，你们好，路上堵车，不好意思。”
  “哎呀没事，我们悦溪真是越来越水灵了，我呀，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可惜这肚皮不争气，生了个儿子，以后啊，我就把悦溪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疼，闺女你就拿我当你亲妈。”那中年女人确实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得光彩靓丽，但许悦溪还是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蹙起了眉头。
  “阿姨，请您说话注意分寸。我可以接受您和我爸爸结婚，但您永远不可能成为我许悦溪的妈妈。我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只是在阐明事实。”
  “这，这，悦溪啊……老许！”女人满脸尴尬，不能撕破脸训斥许悦溪，只能将责任撇到许父身上。
  许父正茫然无措时，夏凌不慌不忙地起了身，拉着许悦溪向远处走去，丝毫不理会许悦溪的挣扎，凭借自己强大的手劲儿死死攥住许悦溪的手腕她向前走，还不忘留下一句：“我们俩先去点菜，您二位先说会儿话啊。”
  确定两位长辈没有跟上来，夏凌才松了力气，将她放开，得到她一个白眼。
  “你干嘛呀，给你妈打抱不平啊，你妈没跟你说过我是个神经病，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别闹，你这样说不光是我妈没面子，你不也给你爸丢脸吗？再说我拉你出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
  “我没空跟你废话，快说。”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现在先保密。等会儿饭桌上说。”
  “我答应你了吗，还不告诉我去哪儿，我不跟你去。”
  “你可以把我这段话当做通知。”
  后来夏凌确实身体力行地解释了“通知”的含义，他在饭桌上把悦溪夸得天花乱坠，逗得两位长辈捧腹大笑，听到他要带悦溪出去玩的事情，许父当即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他俩，还拍了拍夏凌的肩膀夸他真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只有许悦溪捏着那几张钞票有点不知所措。
  Chapter5
  当晚，许悦溪躺在床上，又是一个真实地似是现实世界的梦境袭来。
  “妈妈——”她以为自己一定非常坚强，不哭不闹，但却没想到自己早已满脸泪水。
  冷冰冰的屋子里，白色的床单把瘦小的人儿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她和父亲赶到医院，妈妈的手已经失去了温度，僵硬苍白。
  “医生，快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妈妈……”
  这个梦境太过压抑，当许悦溪挣扎着想要抽身时，不曾想又坠入了更深的梦境。
  那是薰衣草，大片大片的紫色随意地铺展在纸上，凌乱，更多的还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自由美。
  紫色，许悦溪爱极了这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这紫色偏就是彩虹的最后一种颜色。她总是忘不了儿时看雨过天晴后的天空，那骤然出现的一抹七色光令她惊喜不已。
  “妈妈你看天上，好漂亮啊！”
  “那是彩虹，宝贝儿。彩虹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光，我的宝贝儿觉得哪一种最漂亮呢？”母亲温柔地揉揉她的头，笑着答她。
  “最下面的那一条，我最喜欢那个，那是？”
  “紫色，那是紫色。”母亲似乎有些惊讶她的选择，那紫那样浅，她还以为幼小的女儿会喜欢色彩艳丽、极为显眼的红色。
  “为什么会喜欢紫色呢？”母亲还是问了出来。
  “妈妈你刚才说，彩虹由耀眼的红色开始，以极淡的紫色结束，可这紫光虽然浅，却一直在延伸，我想，这就像最长久的爱，就像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妈妈身边。”
  “我爱你，妈妈。”
  等到她再次从梦中醒来，已是次日上午。阳光透过紫色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许悦溪抬头看那柔和温暖的光芒，将遮光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照亮黑暗，给人带来的是希望，而此时的阳光倒是给人一种暖阳沁人心脾、美好渗入心间的感觉。
  许悦溪你瞧，生活多美好。自残是多么不理智的一个选择，明明自己还没实现那个梦想，那个眼睁睁看着妈妈去世而束手无策时的梦想。她想起书桌上许久没碰过的课本，她在学校里，也是个品学兼优、爱跳爱闹的好学生。近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间有些恍惚。
  有想过回去吗，当初申请休学一段时间时，老师眼中的心疼她当然看到了。
  再说吧，再好好想想。正当她为此黯然神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夏凌的电话，她想起了昨日夏凌的邀约，烦心地揉了揉眉角。
  Chapter6
  “越来越偏僻，你不会是跟哪个犯罪团伙串通好了要拐卖我吧？”许悦溪坐在副驾驶上，怀疑地看着驾驶座上的夏凌。
  目的地坐标在市郊，等到夏凌将她带到一片池塘，递给她一只钓鱼竿和一个小马扎的时候，她才是真的傻眼了。“钓鱼？”
  “嗯，我看你心不够静啊年轻人，钓一天鱼放松一下心情吧。”
  “你……”许悦溪还来不及反驳，夏凌就已经径自向前走去。
  追上他才发现，池塘边早已经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池塘旁边，此时夏凌已和那老人打过招呼了，老人微笑地应了一声。
  许悦溪也不说话，只是在他俩的眼神游离到自己身上时尴尬地笑笑，觉得极其不适。
  没过多久，池塘那边出现的几个孩子吸引了二人的视线。
  “对面那几个小子一到夏天就在这池塘里游泳，这池子看着浅，其实正中央也挺深的，能没过一个你这么高的小伙子！”
  “有那么深啊！”
  就在说话的空隙，几个男孩子已经脱下衣服进了池子。
  “真羡慕这些年轻人啊，这精神头像是永远都用不完似的。”
  老人仍然在感慨着，许悦溪的神志却已经飘到了其他的地方。水，这水带走了妈妈爱笑的眼睛！如果我跳下去的话，会淹死吗？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她赶紧将脑中所想付诸现实，她甚至已经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向水走去。
  “悦溪……小心！”许悦溪被夏凌的一声大叫惊起，如梦初醒般站定，听到夏凌对自己的关心，刚想对他说一句自己没事，只见他已经扔下钓鱼竿，跳入了池塘！与此同时，本来安然坐在马扎上的老人也站了起来，摘掉了碍眼的墨镜，将随身携带的书包解开，翻找着什么东西。
  许悦溪这才担心地向池塘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那几个男孩子在池塘中央用力扑腾着，其中的一个男孩子正在往水下沉去，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整个池塘中最深的水区。
  Chapter7
  夏凌将几个落汤鸡似的孩子都带上岸的时候，自己也已经快要脱力了，捞上来的三个孩子，两个没什么事，但有一个男孩被拖上岸之后却昏迷不醒。
  许悦溪一瞬间就慌了，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看淡生死，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竟然没办法接受亲眼看着一个生命消逝，尤其是，这个生命因为溺水而消逝。
  看着那溺水的男孩，瞬间，那段痛苦的回忆出现在脑海中。那年暑假，超级台风在浙江登陆，市里的人民医院派一个医疗小组赴浙江进行伤员的抢救工作，她的妈妈也包括在内。天灾当头，大家比小家更重要，母亲在前线不知救下多少被强烈的台风与降水肆意侵虐的灾民和志愿者，然而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却再没有回来。
  “姥爷，这孩子怎么一直不醒啊！”夏凌的声音带着焦急与害怕，许悦溪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没意识到夏凌对老人特殊的称谓，也一脸紧张地看着那昏迷不醒的孩子。
  只见那老人蹲下身，用力在那孩子胸腔处按了几下，有水从孩子嘴中流出来，老人立刻扒开那孩子的嘴，清除里面的淤泥杂物，把他的舌头拉出来，再把他翻过来，保持侧卧的姿势。
  “姥爷我已经叫救护车了，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抢救及时，保住命没什么问题。等会儿救护车来了把那两个小子也带着，做个检查。”
  许悦溪回忆着老人的一系列动作，瞪大了双眼，她的脑海中浮现过许多画面，最后都汇聚成了一个点，她转过头问夏凌：
  “这位是？”她真的太想得到那个心中的答案了。
  “我姥爷，退休前是人民医院胸外科的主任医师。”尽管许悦溪震惊于老人是夏凌的姥爷，但这远远比不上得知了老人是医生的消息更加让人激动。
  原来他是医生啊，当医生救死扶伤可是她的梦想，当有人生病或是正处于险境，医生就能帮助他们脱离困境，救人于危难之间，让人们不至于与亲人天人永隔，不会像自己一样永失至亲。
  此刻，她第一次生出这么强烈的想要做某件事情的想法：我，许悦溪，要做一名医生，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Chapter8
  许父接到许悦溪的电话时，正在一场饭局上。摸出手机，见来电显示为女儿的头像，他无视领导的黑脸，对其露出堆砌好的假笑，站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怎么了宝贝女儿？”他总是无条件宠爱女儿的。
  “我……我想回去上学，快高三了，我想……考大学。”
  “你，你说什么！你想上学了？好事儿啊，你……好，好，爸爸明天就带你去学校，我们把入学手续再重新办一下。”
  “谢谢爸爸，以前是我不懂事……但我有一个要求。”
  “嗯？”
  “即使你有了新的家庭，你这后半辈子最爱的人也只能是我。”
  许父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同时眼泪也蓄满了眼眶。“我当然最爱你了，连同给你妈妈的那份爱全都给你。”
  许悦溪也笑了，边流泪边笑。这整整一年以来的迷茫无措，最终被理想击溃。她再也不用每晚深陷回忆，苦苦追求着已经失去的美好。
  刚刚下过雨，天空中的彩虹桥又架起来了，她仔细找着七色中最浅的那一条色带。紫色虹虽浅，但一直延伸到天边，她想起幼时用紫色虹对母亲的告白，只觉众生似乎都在默默成长。她的成长途中被母亲喂了块巧克力，入口虽苦涩，但只要含着，就会越来越甜，甜到心坎，浸润到每一个毛孔。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
  Chapter9
  “好好的私立学校你不上，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上公立啊，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许悦溪正收拾着第二天上学要带的课本，夏凌突然来访，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我陪你一起上学不好吗，这一年来你没去上学，你们同学不知道把你传的什么样呢，我得去保护你，我可是你哥啊！”
  “就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其实我还是挺担心的，耽误了一年的学业，因为高考改革没办法留级，开学就高三，我高二的知识没学过，高一的知识忘光了，也不知道要怎样参加考试。”许悦溪脸上带些愁容。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你有哥哥的优势了，我可是学霸啊，我经常考年级第一的好嘛？”
  许悦溪见他神色骄傲，不像是在骗人，也轻松一笑说：“那可就拜托我的学霸哥哥了，我的医科大学梦就不再是个梦啦！”
  “你也想学医啊，恰巧我的梦想也是当医生，咱俩争取当学霸兄妹，到时候一鸣惊人……”
  一抹骄阳照在许悦溪美丽的脸庞上，她抬起脸，一双漂亮的眼睛迎着光微微眯起。
  这世间，本就是有光的。有很多人把自己活成了别人心目中的光。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一束光。
  妈妈，你会为我而骄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