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楔子
  2016年春节后一个飘雪的晚上，宁河区档案局局长王进同志到朋友家串门。这个朋友当过兵，对枪械十分喜欢且很有研究。聊天中朋友提到他的岳父是一名参加过抗战，能用机枪打点发且几乎百发百中的机枪手，眉宇间充满敬佩之情。有着职业敏感的王进同志马上意识到，这位革命老人身上一定有许多故事，他所经历的，正是档案馆正在进行的抢救挖掘口述革命历史档案的好资料。
  一周后，在朋友的引荐下，王进见到了90岁高龄的抗战老兵马宜春。聊到战争的话题时，老人打开写字台抽屉，拿出了一叠手抄的文稿递给王进说，这是我陆陆续续写的，老人缓缓说：“几十年来，我一直有个心愿啊！”在王进局长的询问下，老人激动地讲起他要写战斗回忆录的原因：
  1947年11月份，我连奉命攻打赤盐滩据点，也就是赤土村，这个村比较大，有好几千口人。战斗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天气非常的寒，地面覆盖了有半尺深的雪，把敌人在村外埋的地雷都盖住了。我们一连是先锋连，我和战友沈兰友、王春山是一个战斗小组，沈兰友担任组长。他是宁河镇人，当时已经30多岁了，当兵以前就结了婚，老婆也怀上孩子，马上就要生产了。他读过私塾，学过买卖，脑瓜也聪明，字写得也好，我们已经知道了消息，这次战斗后他就要调到连部去当文书了。在等待冲锋的空儿，我们趴在雪地的一个洼坑里，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小马，有媳妇了吧？因为我的年龄小，战友们都亲昵地喊我小马。我涨红了脸点点头，他很郑重地叮嘱我说，你记住，冲锋的时候，千万要按战斗序列行动，我在前，你们左右跟进，不许乱跑啊！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那不是平时跑步操练啊，雪地里到处都是敌人埋的地雷，组长是在前面给我们趟地雷呀！过了一会，他又对王春山我俩说，如果咱不死，要是能活到打败了蒋介石，解放了全中国，咱得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把身上的虱子都抖落干净喽，脱光衣服好好睡他一大觉，和老婆好好团圆团圆。还有，等儿女们长大懂事了，咱得给他们好好讲讲，叫他们知道咱们在战争年代与敌人玩命的事儿，最好是能写下来。他沉思了一下又说，咱说好啊，我要是不死，我来写，我要是死了呢，你们谁活着谁写！
  冲锋号响了，沈兰友同志一跃而起，冲在了最前面，我和王春山紧紧跟在后面。子弹在耳旁呼啸着，我们毫无畏惧，眼瞅着离炮楼也就一百上下米远了。忽然，冲在前面的沈组长踩上了地雷，“轰”的一团火光，他被地雷炸飞起来，当场就奄奄一息了。看见他血糊糊的样子，我们都红眼珠子啦，什么都不顾了，端着枪，狂吼着冲了上去。
  战斗结束了，我们奔到了沈兰友同志身边，那真是个惨呀！他的两条胳膊、两条腿都炸得骨肉分离，嘴炸得没了形，连牙都烧焦了，面目全非了呀！但还有一口气，我紧紧地抱着他，他用微弱的声音，对赶来的班长和战友们说，我不行了，你们好好打仗，为我报仇！说着又瞅了我一眼，艰难地说，记住我的话，别忘了……话没说完就牺牲了。我抱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班长和战友们都拉着我劝，别哭了，别哭了！劝着劝着，他们自己也都哭了。多好的战友啊，眨眼间说没就没了，我们怎么能不伤心呀！（后来，我在攻打天津近郊贯庄子战斗中，亲手把在赤土据点逃跑了的那个敌中队长、叛徒刘某某枪毙了，为组长报了仇）
  几十年过去了，把战斗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这一条，我做到了。可写下来，我没做到啊！这，就成了我的一个心愿，而且，这个心愿越来越强烈，因为我们班只有2个活着的战友了，我也眼瞅着一年比一年衰老了。2009年，我有幸遇见了那个还活着的战友，分别时，老战友忽然问我，老马啊，你还记得沈兰友的话不？战友拉着我的手说，咱班的战友活着的可就咱俩啦！你知道，我大字不识俩仨，你要是不写写，他就白盼望了！听着战友的话，我又想起了沈兰友同志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眼泪“唰”就流了下来。送走了战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的文化水平有限，怕写不好。可是，为了纪念早已经过去的烽火硝烟的岁月，为了更好地教育下一代牢记现在幸福生活来之不易，为了了却战友心愿和嘱托，再难我也要坚持写下去！于是我就动笔一边回忆一边写，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了，可是还写的不像样子……
  望着年事已高的老人，听着他讲述的感人故事，王进同志越发感觉到这位老人所述革命斗争故事的珍贵，必须及时完整地记录下来。于是他拉着老人的手说，老人家别有顾虑，您把所经历过的事情尽情地写下来，写不完整的，讲出来也行，我们负责录音，负责帮您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