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区图书馆

蒿草丛中见坟丘，
  碎心痛腹热泪流。
  燃尽纸灰刮四野，
  一度清明一度愁。
  这首小诗是我18年前清明时节，为凭吊在唐山、丰南一带地震中亡故的亲人所作。往事如烟，哀肠似水，昨日清明，今又清明。20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回想起我和我的家人在地震中所遭受的一切，仍感到心颤，件件往事好象就发生于昨天，历历在目……
  地震那年，我22岁，在县根治海河指挥部工作。由于刚刚修完了北大港水库，全体工作人员都陆陆续续返回了芦台，在地震前一天的下午，我也请假回了家。
  回到家，妈妈见我又白又胖，很是高兴。我问妈妈家里人都干什么去了，妈妈告诉我，爸爸出差去天津了，哥哥在生产队里干活儿还没有收工，四弟和小妹在村西头儿轧苇子。我见天还早就对妈妈说：“妈，我帮帮弟弟妹妹他们去。”来到苇场，见弟弟和妹妹正在吃力地推着上千斤重的大碌碡轧苇子，累得满头是汗。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心想弟弟和妹妹都这么小的年纪就受这样的累。但是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家家如此，不干不行啊！于是我从弟弟手中接过碡杆，几人一块把苇子轧完了。
  我们回到家里，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妈妈知道我的心还系着未婚妻，就对我说：“饭已经熟了，你先吃吧，吃完饭该干啥就干啥去。”我理解妈妈的意思，于是我草草地吃完了晚饭，和弟、妹连招呼也没打，就急匆匆地去了未婚妻的家。没想到，这一别我和弟弟妹妹竟是永久分别。
  未婚妻家刚吃完晚饭，我的到来，使她们全家人都非常高兴，一家人聚在一块问这儿问那，不知不觉到了晚上9点多钟，我见时间已晚就起身告辞。未婚妻送我到门外也就回去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记得那天夜晚天气特别的黑，天上阴沉沉的没有一颗星。由于路不熟，再加之是雨季，村街道上好多地方都积着雨水，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到家里两只鞋里浸满了泥和水。全家人都已经熄灯睡觉了，我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打了点水，洗了洗脚，也没有开灯，就摸黑来到西屋里找个地方，躺下不一会也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觉得大地在激烈地颤抖，房屋在猛烈地晃动，不好，地震！我飞身而起，刚跑几步，就听“哗啦”一声巨响，房倒屋塌，我被砸在底下昏了过去。当我醒来听见外边人声嘈杂、嚎啕大哭，但离我最近的、听的最清楚的是一声声凄惨的“救命啊、救命啊”的呼救声。我听出来了，这是我妈妈的声音。是妈妈，是妈妈在喊救命啊！于是我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想从废墟中挣脱出来，但身上被倒塌的杂物重重地压着，除了头和右手能动外，全身其它的部位那儿也不能动。听着妈妈一声声凄惨的喊叫声，我的心在颤抖，在流血。我尊敬的妈妈，自从我记事那天起，您给我的印象就是刚强、果断，没见您求过人，流过泪，可现在，无情的灾难却使您低了头，怯了阵。于是我也用微弱的声音喊：“救命啊，救命啊……”
  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外边我的哥哥连哭带嚎地喊“妈妈，妈妈，您在哪？”妈妈听出了哥哥的声音，就大声地回答说：“绍田啊，妈妈在这儿，妈妈被砸在东屋的房山底下。”哥哥说：“妈妈，您等着，我来救您”。有妈妈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不一会功夫，哥哥把妈妈救了出去。妈妈的头上流着血，受了伤。妈妈不顾自己的伤痛，急促地说：“绍田啊，快、快去救你的弟弟和妹妹，他们啊，他们还都埋在底下啊！”哥哥说：“妈妈，我不行了，我动弹不了了。”哥哥瘫在地上，妈妈见哥哥不能动了，知道他已经受了重伤，就问哥哥：“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哥哥说：“我也是被别人救出来的。”妈妈把哥哥安顿好，就围着倒塌的房屋转了转，当看到我妹妹在那儿躺着一动不动，一棵檩头直杵她的胸口，知道她已经死了，就没有管她。妈妈还是围着倒塌的房了转，企图找个容易下手的地方，好去救她另外三个儿子。这时的妈妈非常地沉着，她没有哭，没有喊，她知道哭和喊叫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稳住自己，稳住孩子们的情绪。
  这时，外边的人渐渐地多起来了，乡亲们见我家还有三个孩子埋在底下不知死活，大家就忍着自家伤亡的悲痛来帮助我们。妈妈说：“别管死的，先救活的，我在里边听到有人在喊救命声，不知是哪一个。绍文、绍华、绍先他们仨睡在西屋，咱们从西屋找起。”于是大家在妈妈的带领下，先把四弟绍先刨了出来，但他已经死亡，身体软绵绵的，好象刚刚窒息而死，有的乡亲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那年他年仅16周岁。又过了不一会，三弟绍华又被刨出来了，他的头部被砸了个大窟窿，血肉模糊。这时，底下只剩了我，我听见外边议论说：“整个西屋都找遍了，没有绍文，他跑到哪去了呢？”妈妈再也忍不住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地喊着：“绍文，绍文，你在哪啊！”妈妈的喊声，我在里边听得真真切切，于是我也用最大的声音回答说：“妈妈，我在堂屋的东锅台底下。”不管我怎样的回答，可不知怎的，外边的人就是听不见，最后，还是我的婶子弯腰从堂屋的缝隙往里张望，才听到了我微弱的声音，大声说：“别闹，大家别闹，我好象听到了里边有声音，绍文他还活着。”于是乡亲们七手八脚，有的用镐刨，有的用三齿子刨。有位有经验的乡亲说：“大家别用镐，也别用三齿子，看碰着他的头，全都用手从头扒，别把他踩着。”我在里边听着，从内心里感激乡亲们，在这种时刻，在这种环境下，还这样细致地想着我们，我真是太受感动了。时间不长，我被刨出来以后，乡亲们见我软弱地抬不起头来，就又有人建议说：“快，用手堵住他的肛门，别让这口气从底下跑了。”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用门板把我抬到了乡亲们刚刚为我家搭的临时窝棚里。这时已经到了7月28日的上午10点多钟，天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是我们村在地震中最后一个被救出来的人。
  乡亲们见我家伤的伤，亡的亡，纷纷伸出了热情之手，有的替我们掩埋了弟弟和妹妹的尸体，有的为我们寻医找药，有的帮助我们打听在天津干活父亲的消息。
  大概在地震后第三天的上午，乡亲们见我和我的哥哥伤势不见好转，我哥哥尿血，腹部痛疼难忍，我的两条腿和左臂不能动弹，就劝我们去天津等地治疗。我们舍不得离开母亲，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破人亡的家，再说，到这个时候还不知我父亲是死是活，我们说什么也不走。最后，还是乡亲们硬把我们俩个抬到马车上，拉着我们想到北公路（205国道）搭解放军抗震救灾的车队去外地医疗。但解放军的车队一辆一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没有一辆给我们停下来。这我们理解，他们是在执行任务。有的解放军同志眼里流着泪水，频频地向我们摇手，表示同情和安慰。我们在公路上大约等候了一个多小时，这时这么巧，我的父亲从天津回来了。见到我们，他眼里浸着泪水，问我们家里怎么样。我痛哭失声：“爸爸，您可回来了，您到家里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们没敢把弟弟妹妹的死告诉他，因为他太偏爱我的四弟和我那14岁的小妹妹了。
  地震前，我们那是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乡亲们都说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命运好。我爸爸15岁结婚，17岁就做了父亲，我们哥儿四个依次挨肩长大，就象四个小老虎，个个聪明健壮，听说听道，尊老爱幼；我的小妹妹活泼灵利，爱说爱笑，每天早晨起床前，她就象个小百灵，先唱几段歌曲或样板戏，不然的话，她就不起床。可现在，无情的灾难却夺去了她年少的生命，那年她年仅14岁。
  爸爸从我们的表情里知道家里遭了大难，所以没在多问些什么，而是默默地向家里走去。我和哥哥见去天津无望，又听说县城芦台来了解放军医疗队，我们俩又在乡亲们的护送下来到了芦台。
  解放军的临时医院设在北田村的大河堤上，我和哥哥接受了大夫的检查和医疗。大夫说我哥哥的肾器官受了重伤，所以尿血。我的双腿和左臂因被压时间长，血液流转的慢，但没大的伤害，过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大夫给了我们点药，我们俩又由乡亲们用马车拉着回到了忠兴沽村。
  大约过了七、八天，我的双腿慢慢地可以活动了，我的未婚妻也由小北村来看我，当我问及她们家的伤亡情况时，她哽咽着说，她的妈妈、爷爷和两个弟弟都震亡了，她父亲受了重伤。她对我说，当初她很恨我，恨我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到她家去看看。当听说我家的伤亡情况后，她又非常理解我，安慰我不要悲伤，一定要坚强起来，养好伤，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就在这年的春节，我的未婚妻邀我到她们家过年，以免大家过于悲伤，我征得了母亲的同意，在她的家过了震后的第一个春节。年后，我写了一首诗，现抄录下来：
  过年
  今年春节，应邀到志芬家过年。寡爹孤女过年，可真是一大难关啊！
  盛席虽满心不甜，
  只缘餐桌人不全。
  翁婿举杯饮闷酒，
  知已陪伴对无言。
  肿脸装胖笑开颜，
  寡爹孤女围一团。
  抢碎老A抓破鬼，。（注）
  除夕过后又一年
  一个多月以后，我和哥哥的身体得到了全面康复。党和政府给我们送来了款项，拨来了大批抗震救灾物资，我和我们全家战胜了磨难，全身心地投入了重建家园的战斗。我们清理了废墟，先是盖起了简易房，二年后，我们又盖起了半简易房，这时我的哥哥结了婚．我也因工作有成绩，被调到了县广播站工作。生活又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20年转瞬为历史，但对于我们这些曾亲身经历过7.28唐山、丰南一带大地震的人来说，那种残垣断壁、尸横街巷的惨景是永远也忘不掉的，留在心灵深处的创伤是经过多少年也难以愈合的。
  让我们记住7.28，记住7.28吧！每年的清明节我将把一束鲜花，摆放在“抗震纪念碑”前，寄托我的哀思，凭吊父老乡亲们的亡灵！

注：指玩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