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打海”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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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淡出视觉的记忆》 图书
唯一号: 021920020230001908
颗粒名称: 话说“打海”那些事
分类号: K875.2
页数: 26
页码: 1-26
摘要: 本文讲述了打海一般要经过备、割、捆、盘、垛、投等六道工序情况。
关键词: 宁河区 打海 那些事

内容

我出生在七里海边的大王台村。方圆百里的七里海盛产芦苇,打记事开始就知道,河里一结冰,“打海”就要开始了。
  打海,是当地对收获芦苇过程的形象说法。芦苇不用播种,只管收获,所以人们把芦苇叫做“铁杆庄稼”。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以生产队为单位,社员们集体出工,集体干活记工分。人们还保持着祖辈留下的习惯,从事着打海劳作。因为要打海,村庄里的人们越是冬天越忙,没有冬闲。祖祖辈辈靠海刨吃食,对打海逐步形成了一整套基本固定的模式。打海作为一项相对特殊的农活,有其自身的特点,与一般的耕种土地有区别,所用的劳动用具、生产材料、收获过程等等都不一样。
  在我的记忆中,打海一般要经过备、割、捆、盘、垛、投等六道工序才算完成。
  备
  备,就是打海的各项准备工作。打海的准备工作其实很复杂,从深秋人们收拾完地里的庄稼,把粮食分到家,各家各户就陆陆续续开始备活了。主要包括备用具、备材料、备衣物、备饭食等等。
  备用具
  备镰刀,收割芦苇,最主要的是镰刀。镰刀一般分三种,一种是最大的叫“镰钐”,一种是中等的叫“八镰”,最小的叫“小镰”。镰钐由刀片和木耙把两部分组成。类似直角镰刀形状,但比镰刀要大得多,前面的刀片有一尺二长、四寸宽,刀片的一端有一个与刀片成100度角左右的圆形套口,俗称“裤子”。安装的时候是把一根长约八尺的腊木杆穿进“裤子”里固定住做镰把杆,镰把杆是直的或者向外有一点角度以便用起来顺手,这样一把“镰钐”就做好了。镰钐使用方法就是“抡”,抡起来时,双手一前一后对应握住腊木杆,两手距离约一尺半左右,刀片距离地面三四寸,与地面平行。如果右手在前左手在后,这样使用叫“大撇”;如果是左手在前右手在后,这样使用叫“小撇”,使用镰钐,主要用来收割相对矮小成片的芦苇。八镰的形状与镰钐的形状差不多,只是前面的刀片比镰钐窄短一些,长约八九寸、宽约三寸、刀把长约三尺。主要用来收割比较高大的芦苇。小镰的形状与前两种差不多,只是更小一些,主要是用来收割旮旯犄角比较稀疏的芦苇。
  备爪勾,“爪勾”(zhǎogōu)是搬运芦苇捆的主要工具。运输芦苇捆要装车卸车,七八十斤重的芦苇捆,搬起来很费劲,这样人们就发明了爪勾。爪勾结构其实很简单,但很实用。它的形状与镰刀类似,只是头上不是镰刀,而是像鹰爪一样的月牙状的铁钩。扛芦苇捆时,一只手握住爪勾木把,与芦苇捆成直角,握爪勾的手在外侧,侧身弯腰,把爪勾前的铁钩用寸劲用力楔入芦苇捆中,另一只手与爪勾呈环抱状,用力把芦苇扛上肩头,然后就可以扛走装车了。用爪勾扛苇捆非常有技巧,光用蛮力不行,要看芦苇捆大小,如果捆的个小,就用爪勾㧅住直接扛起来。如果捆的个大,就要先借助爪勾把芦苇捆的根部扛起来,然后再向芦苇捆中部窜,把肩头窜至芦苇捆的中部,芦苇捆在肩头两边平衡以后,就可以扛走了。这种扛法叫“搊(chōu)根儿”,相对比较省力气。卸车的时候,要从最后装上去的芦苇捆按顺序开始往下扛。
  备车辆,打好捆的芦苇,主要是用爬犁、牛车、马车等运输工具。一是爬犁,爬犁在我们当地俗称“拖乘”。这种爬犁比较大,一般长约一丈、宽有四尺,放在冰面上,用人工拉拽,一般一次可以装上千斤芦苇。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生产队车辆多起来,这种运输工具基本就不用了。二是牛车,牛车一般是铁轴木轮,一般是在那些坡陡、没有路,地面又冻得非常结实的苇田使用牛车拉芦苇,老牛有力气,一般可以一次装一千多斤。三是马车,马车就是胶皮轮大车,那时候,一般生产队舍不得在苇田里拉芦苇,因为胶皮轮胎容易被苇茬子扎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生产队富裕了,胶皮轮大车运芦苇才开始普及。
  备材料
  备苇腰子,用于芦苇打捆的材料就叫“苇腰子”,打好捆的芦苇俗称“苇个子”,这是我们当地人的形象叫法。苇腰子的加工需要碾轧、编绕、浸泡等过程才能使用。
  碾轧,秋收以后,生产队开始组织一些上了年纪的社员和妇女社员,把上一年留下来比较高的芦苇捆从苇垛上扒下来拉到麦场上,散开后铺成十几公分厚,可着麦场长度的长条,俗称“苇铺”,然后开始碾轧。碾苇腰子要用石碾子,用于碾轧苇腰子的石碾子在当地叫“扭轴”。碾轧芦苇一般有两种方法,一是拉,就是用绳子拴住扭轴外框的一侧,两个人合力向前拉,两个人先把扭轴拉上铺好芦苇的苇铺边上,弓身用力,一直拉到“苇铺”的另一边上,然后,两个人再向相反方向拉回来,拉到这一边,就这么来回碾轧。二是用脚蹬,就是两个人站在扭轴一边,从苇铺一端开始同时发力,用脚蹬扭轴,蹬到头以后,再回过头站在扭轴外侧蹬回来,一般是碾轧芦苇少的时候用这种方法。如果芦苇铺的厚多就只能用绳子拉,开始拉或者蹬扭轴的时候,由于地上铺了芦苇很松软,很费劲,需要卯足了力气。扭轴轧在芦苇上嘎吱嘎吱作响。需要经过来来回回十几遍的碾轧,芦苇才开始逐渐被轧劈轧实,碾轧也就越来越省力气了。大约经过一个多钟头几十遍的碾轧,每一根芦苇都逐渐变成扁扁的,这时候停下来,由有经验的社员抓起一把轧好的芦苇根部,用手抖一抖,如果芦苇已经变得绵软又有韧性,这时候的芦苇就变成“苇胚子”了,就可以做编苇腰子的原料了。
  编绕,编苇腰子是个技术活,如果编得不好,一用力就会拉拧断,这活计一般都是由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社员承担。编苇腰子时,首先把轧好绵软的六七根芦苇搓齐,等分颠倒,先用胳肢窝夹住芦苇胚子的中部,一只手握住芦苇,另一只手用其中一个相对长一点的芦苇缠绕其他几根芦苇,缠到头以后,把编绕好的这一头颠倒过来,套在身上,再用胳肢窝夹住编好的这头,反过来,用另外一根芦苇开始缠绕其他的几根芦苇,就像搓麻绳一样缠到头。两边都缠绕好以后,把苇腰子绕过头部取下来,两边的茬口相对,茬口对应插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环形,这样一根苇腰子就做成了。每十二根苇腰子为一打,每一打用一根碾轧好的芦苇对称捆好,一捆苇腰子和一条载重汽车轮胎的形态相类似。轧扁的芦苇很有韧性,再加上一缠绕,苇腰子用来捆芦苇是再好不过的原料了。
  浸泡,打好捆的苇腰子在使用之前,必须放到冰窟窿里进行浸泡才可使用。否则,干燥的苇腰子一拧就会折断,经过浸泡的苇腰子非常有韧性。使用时,先把苇腰子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放在冰面上控干水分,乘着苇腰子潮湿就可使用。
  每捆芦苇一般重六七十斤,每捆用两根苇腰子,那时候每亩芦苇产量大约两千斤左右,整个七里海有十来万亩苇田,可想而知,“打海”需用的苇腰子量有多大了。
  备穿戴
  牛皮绑,七里海边上的人从小都会念几句民谣:“脚穿牛皮大绑,怀抱勾镰大钐,腰揣黄须大蛋”。这“牛皮大绑”其实就是用牛皮稍作加工,类似东北人穿的“棉靰鞡”鞋子,这种鞋只有打海专用。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牛皮做底子和帮子为一体的外套,另一部分是用白麻编成的靴子的内套,牛皮外套套在白麻靴子外边,这样一双牛皮绑就做成了。牛皮绑结实、耐用、暖和,走在芦苇地里,芦苇茬子扎不破。在过去,这是祖祖辈辈每一个打海人必备的用具。
  做牛皮绑都是就地取材,就用新宰杀的老牛皮做成的。每到秋收以后,收拾完庄稼,生产队就开始选择几头老弱病残的耕牛,让饲养员先把这些牛加点好饲料养起来,让这些牛的皮毛变得光泽顺流,入冬之前杀掉。
  入冬时节,乡村里没啥热闹,生产队杀牛也就成了人们乐此不疲观看的一道风景。早早收工回来的社员们围拢在杀牛现场,其中也有穿着油脂麻花旧棉袄、裤裆上还挂着白碱旧棉裤的老头,嘴里叼着烟袋,一声不响的站在旁边观看,还有不少挤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嬉闹着的孩子们,里三层外三层百八十号人围成一大圈子看热闹,其中一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哪头哪头牛曾经的一些轶事。
  虽然是老弱病残的牛,可它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的时间,与社员们朝夕相处,为生产队出了不少力,现在真的要杀掉,人们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舍。事先准备杀掉的老牛先由饲养员一头一头地从牛棚里慢慢腾腾的牵出来,老牛通人性,可能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眼神都变得迷茫无助,既不叫也不挣扎,任凭饲养员牵到立柱旁边拴好,低着头,一动不动。
  随着人群后边一声“牛要升天了”的吆喝,人们纷纷转头望去,驼着背、扎着蓝布围裙的老年屠夫出现了,看热闹的人们立刻闪开一条道。杀牛的屠夫通常都是由没儿没女的“老绝户”承担,一般社员是不干这活的,他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宰牛刀,蹒跚着步子走到老牛跟前,老牛一动不动,似乎用哀求和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并喘着粗气。老屠夫先摸摸牛头,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然后就把牛牵到事先固定好的一个木头架子里拴好,再用绳子把老牛的四条腿固定住,老屠夫提着刀,回头望望人群,也是在给自己打打气。
  随着生产队长一声“开始了”的吆喝声,人们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在看着老屠夫杀牛的每一个动作。也有心软的社员和孩子不忍看这血腥场面,低着头或者扭过头去。老饲养员的眼里似乎含着泪花,远远的站在边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叼着纸烟,直到老牛血已经放干断气了,人们才又开始议论起来了,这头牛能出多少肉,那头牛的皮能做多少双牛皮绑等等。一般一个生产队一次只杀掉两三头牛,牛肉剁成一块一块的,每家每户抓阄后按顺序各拿走一份。牛的下水归饲养员,牛头归杀牛的屠夫。牛皮被分割成若干长方形的牛皮块。
  上一年已经把牛皮绑穿坏了的社员提前已经做了登记,生产队长按照登记的名字叫着,“老八一块、球子一块、哼哼一块……”。队长一般都叫的是绰号或者乳名,叫到名字的社员按照顺序你抓一块我拿一块,陆陆续续回家了。到家以后,先用碱水把牛皮上粘着的血和肉洗刷掉,然后把牛皮掸开,用钉子把这块牛皮四角钉在土坯房子后边的墙上阴干。大约过十几二十天,牛皮阴干透了才能用来制作牛皮绑。阴干后的牛皮很干硬,从墙上拿下来就是一块牛皮板子,之后要用大铁锅里烧好温水进行煮泡,待煮到这块牛皮煮柔软了,再从锅里捞出来挤干水分,趁着牛皮柔软,就可以用来做牛皮绑了。
  做牛皮绑很有讲究,要按照自己鞋的尺码,先在牛皮四周每隔几寸用刀子划出一个小口,以便于穿上一条牛皮绳,就像做一个长方形的包子。但这时候的牛皮绑是瘫软的,还要用白麻按照自己脚的尺寸,编成略小于牛皮榜的白麻靴子,一般编到小腿肚子这么高就行了。靴子编好以后,再把这个白麻靴子楦进牛皮绑里,把牛皮绑撑起来,把事先四周穿上牛皮绳的牛皮绑勒紧,牛皮绑前面勒紧要向上翘一些,以便于走路时脚向前趋着走,踩着苇茬子走路不被奔倒。等到牛皮绑干透,就变硬定型,这样,一双牛皮大绑做好了。
  穿之前,在白麻靴子里再垫上一双厚棉鞋垫。穿牛皮绑要穿用白棉布做的袜子,布袜子吸汗,脚出汗的时候不打滑。穿上牛皮绑以后,再用一条细绳像绑裹腿绷带那样稍稍把白麻靴子的高腰绑紧了。如果上一年没有穿坏的牛皮绑,在穿之前也是先用温水煮软了再套上用白麻新做的白麻靴子楦好,晾干以后,依然是一双实用的牛皮绑,一般做好的一双牛皮绑能穿三四年。
  备衣物,打海人的穿戴比较特殊。打海人干活是在隆冬腊月,天气寒冷,穿戴的衣服要求既要保暖又要耐磨实用。所以,各家各户的家庭主妇在准备打海人穿戴的衣物上毫不含糊。
  打海人的穿戴主要有,蒙头巾、帆布口袋褂子、棉坎肩、帆布裤子、帆布手套、裤腿绑绳等。打海人都不戴棉帽子。干活时棉帽子既笨又容易脱落,不透气还容易出汗,不实用,所以都选相对厚实保暖的大块方头巾。干活时,先把方块头巾对折成三角形,先裹住头部,然后向下紧贴双颊,在下巴底下用方巾的两角系紧打一个结。这样既保暖透气又轻便,还可以防止芦苇上的霜雪掉进脖领子里。穿帆布衣裤、戴帆布手套,是因为帆布比较厚,又结实耐磨,割芦苇特别费衣服,别的材料做的衣服用不了一天就磨破了。所以,干活的人都穿这衣服,帆布褂子后部下方还缝一个方形大口袋,干活用的家什随手可以装进去。割芦苇时要把裤腿用细绳扎紧,防止冰雪漏进裤腿。
  备饭食
  打海是重体力活儿,吃的要好一些,村里面家庭主妇管给打海人做的饭叫“另看饭”,其实也就是要做些可口好吃的。那时候主食是白面、玉米面和高粱面,那时候白面是细粮很少,主要是用来带干粮,菜就是大白菜和鱼。
  白露一过,人们就开始捕鱼、淘鱼了。七里海的鱼虾到处都是,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这时候的鱼已经不进食了,都是“油肠子”,鱼的肚子里没有一点泥草。逮到的鱼按大小分开,大的鲫鱼、鲤鱼抛开肚子洗净,放在半大缸里,一层鱼一层盐码好了腌渍上。经过半个月左右的腌渍,再从缸里把这些鱼用细线绳穿起来,挂在房檐底下晒干,晒干后再放进用芦苇编制的篓子里挂到屋子中间吊钩上存起来。剩下的小鱼小虾就用大铁锅烘干,放在苇子做的苇帘上晾晒几天,这叫“包干鱼”,晾干后干鱼储存起来。
  初冬的早晨,每天早晨三点多钟,村里广播员的大嗓门就开始在大喇叭喊上了,“各家各户的家庭妇女注意,赶紧起来做饭了,别耽误下地干活,去晚了记半个工。”听到广播响,各家各户的灯陆陆续续就开始点亮了。先起来的是家庭主妇,她们先拉亮里屋外屋的灯,开开门把尿桶子倒到后院,再把灶膛里的柴火灰扒出来倒掉。那时候各家各户的草木灰集中存放,生产队有人集中收走用于熬硝,收走时可以换回来几盒火柴。家庭主妇们开始把柴火抱到堂屋,刷好锅,再把各种面分别和好,切好大白菜,然后就准备开始生火做饭了。
  打海人吃的主食一般有三种,白面馒头或蒸饼、玉米面窝头、高粱米面窝头。白面馒头饼主要用于带干粮,玉米面窝头早晨吃,高粱米面的窝头则留给不打海的家庭妇女和上学的孩子们吃。锅底下用干鱼熬白菜做成干鱼汤,干鱼汤上边用锅屉,把和好的白面、玉米面和高粱米面做成馒头或饼及窝头,在窝头空隙里放上腌渍好的咸鱼,盖上锅大火烧上半个小时就熟了。主食、汤、菜一块做熟,当地管这种做法叫“一锅熟”。这时候,家家户户堂屋上亮子都打开了,锅上冒出的热气,顺着灯光,浓浓的雾气向外冒着,各家屋顶上的炊烟也渐渐消散了。
  锅灶停火以后,打海的男人已经起床开始准备了,先卷上一支烟抽透了,再把镰刀磨锋利,准备好蒙头巾、帆布裤子褂子,一条麻绳放在帆布褂子的后兜里备着用。女人们已经开始放上炕桌揭锅盛饭,男人们洗把脸坐在炕上就开始吃饭了。
  那时候农家的孩子多,生火做饭一闹腾,孩子们陆陆续续也都醒了,但趴在被窝里不起来,你抓我一把、我挠你一把地嬉闹着。吃饭的男人们有时候顺便拿几个窝头,分别给躺在被窝里的孩子们,每人再给一块咸鱼就着吃。家庭主妇通常是限制孩子们吃玉米面窝头的,那是给打海男主人的主食,孩子们主要是高粱米面窝头,能吃到玉米面窝头就咸鱼,嘴里满是香甜。
  吃完饭,男人开始穿戴,女人开始给男人装干粮。把干粮先用毛巾裹好,放上两个咸鸭蛋和两条咸鱼。然后再放进布书包里,用塑料壶灌上一壶热水。穿戴整齐的打海人,拿上干粮和水,带上工具,出门去生产队集合,准备去打海了。女人站在门口看着男人的背影还要追问一句“东西都带齐了吗?”男人回一声“齐了,”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时候外面的天还很黑。村里的大街上渐渐平静了,女人又关好门,熄了灯,孩子们也吃饱了,带着香甜的味道又开始进入梦乡,迎接黎明的到来。
  割
  收割苇子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旱茬收割,一种是冰茬收割。旱茬收割,就是在深秋以后,村里统一把苇田里的水放掉,到了冬季,天气冷,地面冻得结实了,组织人开始用各种镰刀收割芦苇。这种方法收割芦苇的好处是,割的时候靠近芦苇根部,割下来的芦苇分量重。缺点是收割速度慢一些,还费力气。冰茬收割,就是在深秋以后,由村里统一组织往苇田里灌水,大水把芦苇的根部没掉,等到冬天,芦苇根部结成冰面,冰茬收割不用镰刀,而是用“冰搓”收割苇子。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造甲城村的群众发明用方头的钢板锄铣直接在冰面上“铲”芦苇收割。冰茬收割芦苇的优点是速度快,比较省力气,缺点是不如旱茬收割的芦苇分量重。
  旱茬收割和冰茬收割主要看苇田的地势,如果地势高低不平,水少了,地势高的苇田灌不上水,水大了,没在水里的苇子割起来损失大,这样的苇田就采用旱茬收割。如果地势比较平坦,当年雨水又充足,则采取冰茬收割。不论旱茬还是冰茬收割,都必须是冬天的早晨进行,乘着寒冷,芦苇根部很脆的时候收割。白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太阳一晒,芦苇根部就发软,有韧性不好割下来了。所以,打海收割芦苇都是在冬天的清晨和上午进行,中午以后就收工回家了。
  旱茬收割
  早晨四点多钟,生产队的社员们陆陆续续到小队部集合,此时天还很黑,星光还没有退去。三三两两、一队队的社员蒙着各色头巾,穿着帆布口袋裤褂,腰上扎着一根苇腰子,脚上穿牛皮绑,朦朦胧胧的走在打海的路上,就像黑暗中全副武装、穿着马靴出没于山林之中的草莽英雄,不声不响走向战场。
  到了苇田边上,随着生产队长“都站好了”的吆喝声,人们聚拢到一块儿,等待着队长给分段。
  割苇子“分段”干活,是民间体现公平合理的良好方式。就是一个生产队根据每天去的劳动力人数,大体上能完成的工作量,实行“分段”计量干活责任制。所有劳动力都是一个标准,都是差不多的工作量,抽签决定工作面的顺序,大伙谁也没意见。
  这时候,队长先数好人数,用镰刀从旁边割下一把带毛的芦苇,有多少人就数出多少根芦苇。他攥住苇毛的下部,背对着大伙儿,让每个人在他身后都攥住一根芦苇根部,他开始扽出一个苇毛,后边攥住苇子根部的那个人就知道是自己了。他喊着一号,攥住这根芦苇的人一答应,他就松开手,这个人从他背后把这个芦苇拉出去,然后,他再拉一根,依次喊着二号,三号……直到每个人都被叫到号了,他手里的芦苇没有了,回过头来,然后就从地头开始,迈着大步量尺寸,一个人大概十多米一段地,一直把所有的活儿分完了,他自己最后一段地,也和大伙的工作量一样。生产队带工的一般是副队长,都是有丰富经验的好劳力,他既得管理,还要完成自己的工作量,所以大伙都服气他。当大伙依次站到自己的责任段以后,分别用脚自动踩好工作的界线,把带的干粮放在那作标记。队长再吆喝一声:插镰吧!大伙立即就猫腰开始干起来了。
  割苇子需要技巧,方法很多。一种是打苇子,就是用镰钐打,用这种方法主要是相对矮小的芦苇,一般五尺以下又相对稀疏成片的芦苇用这种工具。这种方法主要是干得快,干活前,先选好地点,从一头开始打“趟子”,打的时候,要紧擦着芦苇根部打,主要是为了保证芦苇的分量。“趟子”打出来一般宽五尺左右,一直向前延伸,打到头以后再到对面返回打,这叫“回趟子”。“回趟子”时要打透,并且使打割下来的芦苇都朝着一个方向,以便于捆芦苇时省力。如果打不透,还有没打割下来的芦苇,捆绑时就麻烦了。生产队长时常还要停下手来检查,如果打的“趟子”不齐不透,队长就要骂你,让你返工。另一种是割苇子,割苇子主要用八镰,凡是芦苇高大又稠密的苇田,只能用这种方法。因为高大稠密的芦苇用镰钐打不动,只能用八镰割。割的时候,要叉开腿,猫下腰,一手握镰刀,另一只手从芦苇的中部侧面拢过来一小抱,用镰刀从底部割下来放倒。放倒后用脚向前踢着已经放到的这一小抱芦苇,再拢过来一小抱芦苇割倒,一般三小抱为一堆。堆成一堆以后,再进行下一堆的操作,如此反复,直到割到边界为止。割的时候也是尽量贴近根部,如果割的茬口过高,带工队长检查出来,就会照你屁股踢一脚让你返工。如果是苇田的一些旮旯犄角的边缘地方,就可以用小镰收割了,小镰刀割的好处是轻松省力气。
  等到日上三竿,已经割了几个小时,干活的人也开始乏累了。队长直起腰来吆喝一声“歇活了”,大伙于是开始放下镰刀,陆陆续续的坐在割下来堆成堆的芦苇上,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磨镰刀的磨镰刀。大伙带的干粮一般是白面做的馒头或蒸饼、咸鱼,也有生咸菜或者咸鸭蛋之类的,几个人凑在一堆儿,互相串换吃着各自带来的东西。活累,饿了以后吃的很香甜,吃完以后再喝点带来的凉水,休息半个多小时,队长一吆喝,就又开始干起来了。
  大约干到上午十一点,队长直起腰看看太阳,这时气温也上来了,他直着嗓子喊一声“收工了”,这一嗓子是社员们最爱听到的话。平时大伙开玩笑常说,谁的手表也不准,只有队长的表最准,他说收工,一天的活计才算结束。所有干活的都直起腰,立即开始收拾家伙准备收工了。
  虽然干了一早晨和一上午,都挺劳累,但是回头看看自己一天的劳动成果,都会各自长出一口气,还会评论着今天谁干的快慢好坏,互相开几句玩笑。收工的脚步是快的,想到马上回到家,孩子老婆热炕头的温馨,也就淡忘了劳累。人们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辛苦劳作生活着。
  冰茬收割
  如果是要收割冰面上的苇子,也是在早晨趁着冰冻开始。社员们先到生产队把冰搓子装好,两个人一组,推一个冰搓子。
  冰搓子底下有一片宽约半尺、长约三尺半的钢板。钢板底面磨得很锋利,就像磨好的菜刀一样。钢板的左右两端各有一个“裤子”,与钢板立面成直角,各插入一根约一米长的直立木杆,木杆顶端横着安有一根稍微粗一点的木杆,把直立的木杆再横着连接起来,横着的木杆两头各长出约半尺。这样连接起来,就成了一个四方形的框,地面是钢板,其他三面是木杆。使用的时候,是钢板的锋利面对着冰面,两个人并排站立,让冰搓子与冰面成四十五度角,钢板锋刃紧贴冰面,两人用腹部顶住上方的木杆,双手再握住这根木杆,然后身体向前倾斜躬身,利用腹部和双手的力量用力向前推。
  用冰搓子割苇子,也是先分好段,两个人一组,每人分出几十米的工作面。横着排列站好,稍微斜着向前搓。一般搓一次推出五尺左右,再挨着推下一搓子。搓到工作面以后,再挪到已经搓好的芦苇杠对面向回搓。要点是,必须把芦苇杠底部的芦苇全部搓透搓下来,形成一面倒的芦苇“杠”,这样捆芦苇的时候就方便了。
  再有就是用钢板铣铲苇子,这种方法和用冰搓子搓芦苇的原理基本一样,区别是一人一把钢板铣,擦着芦苇根部向前铲芦苇。在冰面上铲芦苇非常省力气,干得还快,这种方法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人们才发明的方法。
  捆
  捆,就是要把收割下来的芦苇打成捆。芦苇全部收割完以后,生产队开始组织统一苇子打捆,芦苇打捆相对从容一些,可以早晨吃完饭出工了,用马车拉着苇腰子,社员只带着爪勾去就行了。
  在打捆之前,先在冰层稍微薄一点的地方打开一个冰窟窿,把苇腰子从车上卸下来,塞进冰窟窿里浸泡十多分钟再捞上来,控干水分,然后才能使用,这样的苇腰子更加柔软有韧性,拧不断。
  芦苇打捆是个技术活,捆的时候要大小适中,一般七八十斤重。如果捆大了,扛起来费劲,捆小了,浪费苇腰子。必须尽量压实捆紧,装车扛运的时候不至于散开了。
  打捆的时候,是先把两根苇腰子相隔四尺左右掸开,抻直铺好,抱起一抱芦苇立在地上撮齐,然后放到两根苇腰子上,每一抱叫一“铺”,一捆芦苇一般要放三“铺”。第一“铺”芦苇根部要尽量靠近一端的苇腰子,苇腰子距离放倒的芦苇根部一尺左右。第二铺芦苇的根部要放在第一铺芦苇根部向一尺左右,向里呈斜坡状错开。第三铺芦苇的根部再撮齐,和第一铺芦苇的根部对齐,这样捆起来就平衡了,防止苇捆大头小尾巴。捆的时候要一条腿跪在苇腰子要缠绕的地方,用全身的力气压住芦苇,尽量压紧压实。然后用“爪勾”勾起苇腰子的一端,再把“爪勾”放在一边,用一只手攥住苇腰子的一端,另一只手攥住苇腰子的另一端,然后交叉勒紧,把苇腰子的两端拧成麻花状。这时候再用“爪勾”伸进勒紧的苇腰子底下,勾住拧成麻花状的苇腰子头,用力一别,苇腰子头就掖在了勒紧了的苇腰子下边,两条苇腰子都勒好以后,一捆芦苇就捆好了。这时候捆好的芦苇捆是连着杂质一起捆的,这样的苇捆俗称“荒子”,经过多半天,每个人都可以捆好几十捆芦苇。一般下午一两点钟就开始收工了。
  一个生产队几十号劳动力,每天捆好的“荒子”就是一大片。远远的望去,排列整齐的苇个子,就像一队队卧倒在地等待伏击敌人的士兵,蔚为壮观!
  盘
  盘,就是倒运,捆好的芦苇要运到村上,俗称“盘”苇子。一个“盘”字,既简单又贴切,不是当地人感觉有些费解。
  盘苇子要用各种车辆,苇个子装车的时候很有讲究,如果是爬犁,第一层芦苇根部都朝爬犁的一个侧面装,第二层颠倒过来,根部朝着另一侧面。每一层叫一“凳”,这也是一种形象叫法。这样一般爬犁装五凳就够数了,装多了人拉不动,装牛车、马车也是一样。
  一般盘苇子装车是两个劳动力合作,牲口不卸套,就让牲口驾着车站在那里等装车,从车头向车尾顺序装,防止头轻尾重把牲口吊起来。装第一凳的时候,俩人分别扛苇个子装车,第一凳装齐后,一个人上车负责摆,另一个人在下边负责扛。在车上摆的人叫“拉高”,在下边负责扛的人叫“扛个”,一般岁数稍微大一点的社员负责“拉高”,岁数小一点的负责“扛个”。当装到一定高度以后,在下边负责扛的人就比较费力气了,如果下边扛个的人有力气,就可以“颠窝”。所谓“颠窝”,就是按照上边拉高人的指令,直接把苇个子墩身猫腰向上用力一耸,再用“爪勾”借力一捅,苇个子直接落入指定的位置,上边拉高的人稍微一摆就成了。如果扛的人力气小,或者时间长干累了,上边拉高的人就要费力一些,要用“爪勾”把底下扛着的苇个子拉上车再摆放。装车前,车头中间部分拴着一根直径约三四公分粗的苎麻绳子(后来也有用钢丝缆的),俗称“煞绳”。车尾部中间位置,拴着一个长约两尺、两端拴在车尾、小半圆状的“后兜”。装满车以后,负责扛的人,把煞绳从车头抛到车尾,再用一根长约一米、直径约十多公分、一头削尖的木棍,俗称“绞锥”,垂直插入后兜中间,把煞绳缠绞锥上挽个扣,从这个扣里插入一个长约一米的绞棍,与绞锥成直角开始向一个方向转动,两人合力,就像绞盘一样把一车苇捆煞紧。
  装车最重要的是要装的平衡,并且重量适当,还要煞紧。如果装多了容易误车,如果装歪了或者煞的松,半路上很容易翻车或脱落。
  垛
  垛,就是码放芦苇捆。因为芦苇产量高量大,码垛前要选好地址,一般是垛到麦场上,也有的垛到菜地园子上的,一个生产队往往要垛成十几大垛。
  芦苇捆码垛,首先要打好底子,底子打好了才能码放整齐,码放的时候,每层也叫一“凳”。要把两捆苇子根部朝外苇梢子相对并且有一点距离,当中再放一捆,每层放三捆为一单位,平着摆放。每一凳至少放几十米长,每垛要码放十到十二凳高,每垛苇子都在一丈多高。向上码放的时候,每一凳宽度逐步收拢一点,以利于整个苇垛的稳定性。到苇垛最后一层的中间,苇捆要顺着摆放几行,压实并起脊,最后要码一层根部对应朝里的苇捆,芦苇捆的梢子朝外倾斜向下耷拉,垛好的苇垛,就像北方盖好的起脊的大房子形状。这样下雪的时候,积雪多数就可以自然流下来,防止积雪融化苇垛淋湿了。
  深冬腊月,等到芦苇运到村边垛好以后,各生产队都要安排两个责任心强的社员看苇垛,以便于防火防盗。远远望去,村庄基本被芦苇垛遮挡住了,看不见民房。这预示着“铁杆庄稼”已经收到家,人们又可以轻松置备年货了。
  投
  投,其实就是按照高矮去除杂质后把芦苇分拣开,俗称为“投”苇子。苇荒子要经过投了以后才可以使用。投,可以把苇分为三类,最高的叫席苇或者大苇,二类的叫二苇,最矮的叫纸苇。投好以后的苇子叫净杆,投苇子这活计,一般都是过完春节正月初五以后开始,一直到春播以前结束。
  投苇子时,要先把已经垛好的荒子一层一层的扒下来。投苇子之前,先把一个荒子横着放在指定位置,人站在一侧,拧开扒下来的荒子的苇腰子,俩人一组相互配合,一个人抱起一小抱苇子,把根部在地上撮齐,然后用脚反复踢芦苇的根部,把一些苇叶子和矮小的杂草剔除。踢除干净杂质以后,一个人攥住一撮最高的苇梢子毛儿,用猛力把矮的部分通过横躺着的荒子一挡,相对矮一点的苇子就留在另一边了。另外一个人配合,把抖下来的相对矮苇子抱好撮齐,攥住苇毛的人把长苇子撮齐放好。这时候,再攥住另外的一个人已搓齐根部的一抱芦苇梢子,再抖一次。这样经过反复三次“矬子里拔将军”,就分成了大苇、二苇和纸苇,最后下脚料就是柴火了,分拣完以后再分别捆好码垛。
  大苇一般用来织席,用不了的卖到外地。二苇用来编成苇帘,卖到外地用作盖房用。纸苇一般用编成“盐栅子”,卖到海边盐场用于栅盖盐垛,再用不了的纸苇,就卖到附近造纸厂造纸。最后的下脚料就分给社员用于烧火做饭用了。
  等到把分投好的苇子捆好码垛结束,每年一度的“打海”也就结束了。这些活计干完,基本上已经是“青草没马蹄”了,人们又开始准备春播了。
  “打海”,现在已经是停留在人们记忆里的东西。居住在海边的人们早已不再重复着祖辈留下来的的生产生活方式了。人们收割芦苇早已经用上了联合收割机,芦苇打捆也用上了尼龙绳。过去打海需要一冬一春,现在,只需要一个星期,整个七里海就只剩下连绵不断的苇茬子了,芦苇早已用汽车拉走卖掉了。
  海边修成的七里海大道车流滚滚,海边修建的各种现代化的设施,把整个七里海装点得更像一座一望无际的郊野公园。只有那些居住在海边村庄上了些年纪的人,偶尔站在海边,回忆起那些早已淡出人们记忆的生活。
  本地来到海边遛早以及外地观光游玩的人们,更多的是翘首远望,期待着来年七里海一望无际的、生机勃勃的绿色。
  (王进)

知识出处

淡出视觉的记忆

《淡出视觉的记忆》

出版者:宁河区档案局

本书以《淡出视觉的记忆》为题,作者分别从曾经的生产生活的角度,真实地记录了曾经的经历和生活的故事,带我们追寻历史发展的足迹,钩沉先人们生存的风雨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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