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记得我小的时候，白洋淀上星罗棋布的渔村家家都在屋梁上挂着一个饽饽篮子。饽饽篮子里面的贴饼子总是安安逸逸的，奶奶经常用冷布遮盖着。孩子大人到吃饽饽的时候，尽管抬手去拿。饽饽篮子挂在屋梁上，不是有意让孩子够不着，而是，白洋淀打渔的多，养得猫狗也多，躲避牲畜的糟蹋是主要的。一般烧鱼和熟菜是不放在里面的。而是放在已经刷干净的大锅里。因为灶里的柴灰还有余烬，这样锅里总是热的。剩菜放在里面熥着，随时可以吃热的。 别人家的饽饽篮子大都是柳条和荆条编的，我们家的饽饽篮子是竹子条儿的。那是艚船南下杭州带回来的竹编精品。篮口边上是万字不到头的锁边儿，篮子中间是一个篆体的“寿”字图案。其寓意是食乃寿之本。奶奶喜欢她的饽饽篮子，每当她提着篮子赶集买菜的时候，不少人围着奶奶欣赏她手中的篮子。 记得有一次吃饽饽的时候，奶奶给我们讲过一个“馋媳妇”的故事。说的是馋媳妇把熥在锅里的给老公公做的烙饼炒鸡蛋“打扫了”的笑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说完奶奶抱着她的篮子十分宝贵地掏出一个个煮鸡蛋分给孩子们。奶奶的篮子里有的是好吃的东西，对我们充满诱惑。 奶奶的小竹筐里不只放贴饼子，到年节时还要放许多水果、点心和好多好吃的东西。每到中秋节的时候奶奶便早早地烙月饼，一家人吃过晚饭，便坐在灯下等着奶奶神秘地从屋顶摘下小竹筐，从里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月饼、葡萄、苹果、鸭梨一人一份。所有的孩子们都高兴得欢呼起来，大家宝贝似的吃着香甜的月饼和水果，望着屋顶晃动的竹篮子，心里充满想象地向往着。 白洋淀有一种叫做“糊饼”的食品，是用面糊糊、鸡蛋、小鲜虾和葱花搅和在一起，用大锅烙成的，一面脆一面软，奶奶经常把烙好的糊饼切好放在竹篮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可以架上桌椅，登上去从篮子里拿糊饼吃了。有一次我们竟然将糊饼上的小虾米都挑着吃了，把糊饼抠得都是小洞洞，然后若无其事的又放回篮子里去。当奶奶拿糊饼的时候发现了，她就把吊钩挂的更高了。有一次我们叠床架屋拿糊饼，竟被奶奶拿个正着，每个人都挨了笤帚疙瘩。 一次，奶奶给我买了一个推着独轮车卖豌豆糕的五分钱豆糕，奶奶拿出一张三块钱的大钞票让那人找，那个卖豆糕的找不开。由于距离卖东西的“合作社”较远，钱串不开，奶奶就说：“给你块饼子换吧。”说着，奶奶摘下饽饽篮子。那个卖切糕的看见了，竟然要用切糕换奶奶的饽饽篮子。奶奶那里肯换，那个人磨蹭了半天，最后悻悻地走了。 奶奶的饽饽篮子是万能的，邻居家的小孩有哭闹的，她从篮子里拿出来点东西一哄就好了。一旦有乞丐光顾，奶奶更是大块的饼子连掰都不掰就给了，要饭的总是千恩万谢的说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奶奶的饽饽篮子不再是满满的了。到吃食堂的时候，奶奶把从食堂里打来的大馒头放在篮子里提回来。时间不长，大馒头变成小窝头，进而变成菜团子，变成红薯干，后来打回来的只是薯干粥了。 有一次我饿急了，望着挂在屋梁上的饽饽篮子，口水在喉咙里鼓涌着。当我冒失地摘下饽饽篮子，我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空荡荡的。我用手在竹条缝隙里搜索出几粒饽饽渣滓，急忙捏到嘴里咀嚼。这时候，我看见奶奶从野地里挑菜回来，她扶着墙喘息着，小脚艰难地挪动着…… 由于奶奶把口粮让给孩子们吃，奶奶病了。到五八年上冻的时候，哥哥从天津来接我们。那一年我们到天津住下来，记得到天津头一顿吃的是一个肉丸的饺子，那一年饭店还不要粮票，一个饺子一分钱。吃剩下了饺子，奶奶还要放在饽饽篮子里。其实她的饽饽篮子没有带下来，给远房的一位嫂子用了。 天津是不用饽饽篮子的，一般是用芡子盛干粮。其后奶奶时不时念叨她的饽饽篮子，我们都曾答应她，有机会回老家把饽饽篮子带回来。由于老人家年事已高，终究没等到那一天。 时光倥偬，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那一年我回老家，看到过去的老屋房址上，远房嫂子家已经盖上了楼房。奶奶当年挂饽饽篮子的地方，摆着三开门的大冰箱。她家宽阔的客厅里茶几上摆着各色水果，还有台湾的火龙果，南国的芒果等等。我不由向新农村建设中的街巷大道上瞭望，只见远房嫂子从熙攘的超市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那只篮子竹条子都被时光淘滤得紫红光润，莹莹如玛瑙一般。嫂子一家为招待我远来看望，买了海螃蟹、鳜鱼、割了五花肉……满满地装了一篮子，远远看到我，高兴地举起手臂打招呼，我看着她手提竹篮奔跑着，心头一热，泪水悄然流出我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