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

知识类型: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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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出处: 《杨柳青》
唯一号: 020635020230001469
作品名称: 大同府
文件路径: 0206/02/object/PDF/020611020230000001/030
起始页: T00011_00.pdf
责任者: 陈子茹
分类: 文学
分类号: I247
主题词: 小说-中国-当代

作品简介

他有一个很好听,很响亮的名字,叫宋金铭。不过全苇淀村的人没一人这样叫他,都惯喊他的绰号:“大同府”。因他年轻时家乡里日子不好混,转辗到山西大同下煤窑挖过几年煤,解放前夕兵荒马乱,煤窑关张,他才回了苇淀。落下这个“大同府”的绰号。从此没人再喊他的本名了。有时村干部或来村工作的同志开会喊他的大号,他竟忘了是喊自己,不作回答。有人提醒他,才怯怯地答一声:“有。”就引得人们吃吃地笑。 “大同府”父母早丧,又因家境贫困,老实愚钝,年过四十,还是棒子骨头----光棍一条。就跟着哥哥嫂嫂过日子,在哥嫂的饭桌上加一双筷子一个碗,或是在哥嫂的锅灶盛上碗饭端回屋去吃。夏天他是从来不上饭桌的,在锅里盛碗饭,端到院里坐在砖头上脱光了膀子吃。横竖哥嫂锅里也没什么好饭,但他也得填饱肚皮,还得下田干活呢,不吃饱了干活顶不住个儿。他也从没埋怨过家里的饭食不济,嫂嫂做嘛就跟着吃嘛。他不爱说话,人前也从不多言少语,像个闷住盖的葫芦,肚子里的不往外掏,肚子外的也不愿往肚子里搅。可他也分明事理,知道哥嫂也不容易,日子并不宽裕,还拉扯两个侄女。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自当是帮哥哥呗。再说他也并不善说,话一出口往往是事与愿违,弄巧成拙,不弄巧也成拙。与其如此,干脆就不说,倒是省心省力。对家里的饭食虽是无怨无悔,可人心总是向往好的,巴望着走高一步,吃得好一点。因此,饭食好一点,他就要比往常多吃。那一年,过八月十五中秋节,嫂嫂烙了一锅的月饼,好容易见到白面夹糖馅的月饼,他哪里还能放过,一气吃了二十几个,才觉肚里饱胀胀的。日常吃饭哪里有过这么惬意的时候,吃饱后,还揣了两个在怀里,以防再饿,就下地了。那时还没公社化,他和合作社的社员一起到北洼地里签高粱。高粱地里一地的水,那时排管很落后,一夏天的涝雨水也没下去。他们趟着水一人一个笸箩在身后拉着,把立在水里的高粱杆拉弯,用手刀签下高粱穗,放进身后拖在水里的笸箩,他边签高粱,又从怀里掏出两个月饼,一口一口吃下。他觉得口渴,就猫腰把嘴唇浸到水面上,咕咚咕咚饮了一通凉水。而后就觉得肚子里胀痛难忍,越来越烈,他就忍,这是他一贯的做法,不管是什么情况出现,他都咬紧了牙忍,慢慢的就忍过去了,可是这次说嘛也忍不住了,肚里疼得翻江倒海,头一阵阵眩晕,他牙咬不住了,一头摘在水里,嗨嗨呦呦的喊叫,在水里挣扎。同来的社员急忙把他从水里救起,放进笸箩,拉到地头。那时郊区还没有救护车,几人用扁担抬着他躺的笸箩,送进市区的医院,医生在急救室里抢救了一天一夜,才脱离了危险。原来是平日粗茶淡饭,还要搭配糠菜,猛不丁吃了这么多死面东西,胃肠消化不了,又喝了那么多野地里的凉水,还有不得病的。据说医院里给他又驱吐引流,又打开塞露引便,才慢慢消了他的肚胀,护理了好几天,才把他救治过来,总算没落下大毛病。在村人中就落下个没出息的名声。这也难怪,平日里没好饭食,有了好的谁不多吃呢,不过这次他吃得太多了。从此,他再也不敢这样逮着好东西没多没少的吃了,多好吃的东西也得悠着点儿,要不,会中病的。 不过,他常常怀念下煤窑的日子。那活虽是累,长天老日的在深深的窑底挣扎,佝偻着身子凿煤挖煤背煤,几天见不得一次日头,满脸满身的煤末,窑里黑,人身上也黑,伸手往脊梁上搓一把,就能团出个煤球来。可那饭食好哇,一天三顿的白面馒头,还有熟菜肉菜。天天能吃着这饭,就是庄子地过年的饭了,不受点累哪找去,他常常暗里为这自豪,到底是吃过几年好饭食。那年四清工作队进村,在社员间访贫问苦,他家是贫农,又得知旧社会他在山西下过煤窑,当过矿工,就拿他当积极分子,来找他谈话,动员他给社员忆一忆旧社会下煤窑受剥削的苦,思一思新社会的甜。他脑袋一卜楞,口中念叨,苦嘛苦,天天吃大白馒头肉菜还苦,到如今我还吃不上呢。我下煤窑要是下到今儿个,我认了。谁爱忆谁忆去,我忆不了。工作队谈话的人被他一个对头弯抉了回去。本来还想找找他的麻烦.可他不多说少道,整个一个老实头,只会干活吃饭,又是地地道道的好出身,到底无麻烦可找,只得作罢。 提起他说话的弄巧成拙,村人能数出一大串。那一年公社书记带着一帮人在村里蹲点儿搞革命化教育。那书记在村里的路灯下讲了几天的大课,能说会道的都能顺着书记的话学上几句好听的,书记就非常高兴,说是教育有效果,要总结经验推广。不过书记心里还是没有底,要深入考察考察,知他是老实人,又是苦出身,在地头碰到他,就问:宋金铭,我问你,你下地劳动干活是为了嘛?大同府并不犹豫,说:为嘛,还不是为了多吃几斤棒子面。书记又引导:别的呢?大同府说:还有嘛?书记说:我给你们讲课说的那道理呢?大同府说:不懂。他是真的弄不懂嘛叫革命化,种地也还要革什么命化。书记就被气得一阵眩晕,心说,这简直是四六不懂啊。算我倒霉,单单撞上他。就说:你去吧,干你的活去吧。到晚上,书记在路灯下讲课,没点名的把大同府好一通批,说他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说他是与牛没什么区别,听不懂弹琴。说他是落后群众中的落后分子,端不上桌的狗肉丸子。如果群众都是他这样的人,革命怎么能成功,怎么能实现共产主义。书记讲了一通后,除了思想落后外,到底找不到他什么毛病,就告诉村干部,要对他加强教育,而后也便不了了之。此事就成了村人的谈资,编出了不少歇后语来逗弄他。比如大同府跟书记谈话,不懂!大同府革命化,多吃棒子面!等等等等。在地里人们拿这跟他说笑时,他从不回答,也不辩解,只顾低下头来煞狠的吭哧吭哧干活。日子久了,人们见他不说话,似乎心里很难受,也就没人再提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就慢慢的淡忘了。 大同府这样一个老实头,谁承想老实人也有老实福。四十多岁的他,竟能成家立业,娶妻添子,着着实实的享受了后半世的天伦之乐。这也是苇淀村的老少爷们都能眼热他的地方。说起这,全苇淀村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善说,弄巧成拙,从拙言拙语中走向成功,成就了他晚年的欢乐的。 那是六十年代初那个特大的饥馑之年刚刚过去。从南边县里嫁到村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寡妇,带着三岁、七岁和十岁的三个男孩。是这女人嫁到邻村的女儿,看着母亲丧夫后,在南边县里没亲没故,拉着三个没成人的弟弟自己受苦,女儿离着远又照顾不到,在苇淀找了个没成过家的韩家的老光棍嫁了过来。一是成就了母亲的第二家庭,可以拉扯弟弟们过得好些,再是做女儿的离着近,照顾母亲也方便些。谁知,这韩家没成过家的老光棍,也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跟着哥嫂,老母过惯了,自己就缺了主见,一切都是听凭哥嫂和老母的见解。在家的地位就是打工的,扛活的,长工。一下子家里进了四口人,怎说也不习惯,男孩们又都不大,不懂事理,免不了的是讨人嫌。就终日遭那老光棍嫂嫂一家人的白眼,争吵难以避免。发展升级就是两妯娌为儿女争吵打闹,再就是老光棍也被老娘教训的不能忍耐,骂开了口,打开了手。没过到三个月,就分道扬镳,离了婚。 这女人的再婚又离婚,幸运的天平才有机会朝大同府倾斜。这女人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让母亲再回南边县里的老家,执意要把母亲留在附近,自己好去照看。就有人想到了大同府。生产队的几个一块干活的男人一边在园田里条畦,一边就跟大同府咕唧。说是大同府,那女人又离婚了,你还不娶过来做媳妇!喂,大同府,多便宜的事,又娶媳妇又有儿子,这机会你怎能错过了。大同府不说话,可心里早就动了。他是多想有个家呀,可是家里穷,自己长得又狼犺,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呀。这些年上门提亲的从来没有过。面前就有个女人在等着自己,就像那次吃月饼一样,怎么也不能放过呀。他心里拳拳的跳,恨不能一时把那女人娶到家。可他也知道此刻人们是在取笑他,他虽是心在跳,但任人们怎么挑弄,他就是不说话。这时几个过来踩畦埂的妇女也搭话了。说是大同府二哥,听说人家又有好几个提亲的了,你要不说话,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去找那女人的闺女说去。大同府被大家挑逗的再也按捺不住,说不定自己再不说话,那女人就真的被别人搞走了,到那时自己后悔都来不及呀。就愣不叽的扔出一句话:我大同府就不许有媳妇吗?我搞那对象怎么着,搞就搞,还能把我吃了?就引得人们一阵大笑。有个张大嫂,论辈分他应称她侄媳,就说:二叔,你真搞,我就去给你老找他闺女说去。大同府说:搞,我要不搞我就不姓宋,我就不叫大同府!人们又是一阵大笑。那个张大嫂,一个很麻利的人,就说,我这就上那村找她女儿说去。这时生产队的队长也在这里跟大伙一块干活,那张大嫂就快言快语的跟队长说:队长你同意,我这就过河去哪村找她闺女去。队长也是乐得大同府这光棍汉能成个家,就说:这是好事,去吧去吧,这上午的活照常给你记工分。办好了还多给你记半天的。这张大嫂得到队长的同意,一溜小跑就奔邻村去了。她带回来的还真是好消息,那娘儿两个听了大同府的情况,立即就没有意见。说是家里不富裕就不富裕,人实诚就好,往后的日子在两人自己过呗。先认识认识,熟悉熟悉,再结婚。大同府喜出望外,一个生产队的人都十分高兴。这就安排张大嫂再去定二人见面的时间。 下午队长派他到去邻村的路边耠地,他扛着耠子牵着毛驴在田间小道上走,对面来了两个妇女,一老一少。他认得的,那就是那寡妇和她女儿,那寡妇嫁到这村三个多月,她女儿也常来村走动,他见过多次,认识的,就是他一个光棍汉,没敢跟人家说过话。他心说,都快成一家人了,我得好好对人家,装不得傻。想到这些,他就迎着两人走上去,离近的时候,他堆上一脸吓人的笑,大喊一声:大嫂哇,串门去呀?对方一愣,就说:是呀是呀。他两片木讷的嘴唇蠕动着说:有空到我家去坐坐。那女人的女儿就问:你老是?他这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大大方方地说:嘿,我就是大同府呀。那女人的女儿就说:你老忙,你老忙,我们要去张大嫂家串门。他大约知道,这是张大嫂把他娘儿两个叫来,晚上跟他相亲的。他目送着她们走去的背影,画蛇添足的喊了一句:你们走好哇!就传来那女人女儿的格格笑声,而后是娘儿两个交头接耳低声说话。大同府肩上扛着耠子还没撂下,痴痴地盯着娘儿两个走去的背影,木木地站着,以至于毛驴在他手里挣脱了缰绳,跑到路边去啃田里的庄稼,他才从痴呆中醒悟,撂下耠子,抓住毛驴的缰绳,把它牵离田边。这一下午他过得从来没这么舒畅过,他和那女人说过话了,这是他一生中破天荒的,而且是将要和他成为一家人的女人。心情好干活也快,他打着牲口,小跑那样快的耠地。二亩多起罢菜的空地,早早地就耠完了。看着翻过来的泥土在阳光下晒着的黑灰色,那黑灰色泥土潮润的地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斑,和他的心情一样的亮堂,愉悦。他把卸下套来的毛驴牵到路边一片空地上,让毛驴打滚,那毛驴在空地上转了两圈,伸下鼻子嗅了几步,两腿一跪把身子伏了下来,然后利用四腿的力量,边打嘟噜边翻个,翻过一个个,又翻回来,而后四腿一跪一窜站起身,浑身摇了摇,抖去身上的暴土。大同府走上前,拍了拍毛驴,自言自语:老伙计,我要娶老婆了。走,咱回家。他肩扛上耠子,手牵着毛驴,兴冲冲回了村。把耠子送回队部,把毛驴送回饲养棚。走回他住的西厢房,躺在土炕上等待张家大嫂送来好消息。 二叔,吃饭了!在外屋折腾饭的小侄女在喊。哥哥和身材矮小的嫂嫂已坐在小饭桌旁,小侄女一碗碗给爸妈和叔端饭。哥哥的脸是一张缀满麻子的脸,那是小时生天花落下的。大同府出得屋来,端起饭碗要去院子里吃。麻脸大哥说话了:他叔,你坐下吃,一会儿我有事问你。大同府一欠屁股坐在板凳上了。就问:大哥嘛事?大哥细细的小眼睛在麻脸上闪了一下,说:不忙兄弟,你先吃饭。大同府就没再问,端着碗紧往嘴里划拉饭,干脆连菜也没顾上就,一碗粥就下肚了。他一面抄起浅子里的一个棒子面饽饽送到嘴里咬,一面伸筷子去夹碟子里咸菜噶哒头,在嘴里香香的咀嚼,不一会儿,一个棒子面饽饽就吃完了,他又喝了半碗粥。觉得肚子饱了,就推开饭碗,坐在那里等麻脸哥哥的下文。 麻脸哥哥眼神不济,吃饭仔细,得把手里的饽饽、筷子里的菜、碗里的粥,分别送到眼下看清楚,才送到嘴里咬嚼,且是一口一看,吃顿饭是很费时间的。他就耐心的等,直等到麻脸哥哥慢腾腾的把饭吃完,嫂嫂和侄女拾锅刷碗,他才问麻脸哥哥是嘛事。麻脸哥哥问:兄弟,我听老张家那媳妇说,你对了象了,是这么回事吗?大同府说:是。嘴里只蹦出一个字。麻脸哥哥说:是老韩家离婚的那个,对吗?大同府还是嘴里只蹦一个字:对。麻脸哥哥细细的眼睑又闪了一下说:听说你们今儿后上见面是不是?大同府的回答还是一个字:是!麻脸哥哥两条细眼线急急的眨动了几下,说:兄弟,这不行!大同府说:怎不行?麻脸哥哥说:还怎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我给张家媳妇回了,说你不同意,不搞了。听说麻脸哥哥把他对象的事给回了,大同府急了,多年来他从来不懂嘛叫着急,他那忍的脾性也控制不住他了朝哥哥大叫:对象,我搞的,你怎敢回,你没安好心。麻脸哥哥说:成家,找嘛样的没有,怎你偏找韩家离的那个。跟人家过不好,跟你就过好了吗?街坊邻居听到宋家争吵,就都奔过来劝说。麻脸哥哥借题发挥,吵得更凶。老乡亲们,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你们听透了。我家老二,他要成家,这是好事。你搞谁都行,怎单搞韩家那离了婚的娘们?跟人家过不好,跟你就过好了吗?那娘们是事儿精,专破坏人家家庭,她要是进了这个家,日子不过毁了才怪。哪还安生得了呀!谁要是再给折腾这个事,我就跟谁家拼命,我给他家里挂肉门帘!嘛叫挂肉门帘,就是在人家门框上吊,这可够渗人的。 大同府这麻脸哥哥,虽说也是苦命人,可谋生的逼迫,起小就倒腾点东倒腾点西的赚点小钱,贴补家用。最没嘛倒腾的时候,还在三伏天到冰窖里要块冰来,放在背框里,拿个铁穿子穿碎了零卖。所以练就了一副利嘴滑舌,能说会道,见嘛人说嘛话,跟大同府比简直是判若两人。人们一边劝说他,一边安抚大同府,但心里都有个公论。都说他麻脸哥哥私心太大,拧着不许大同府成家。为嘛,大同府不成家,就是他家的长工,挣了工分都得归他两口子支配。成了家人家就要另立门户,他还支配得了吗?人家大同府给你两口子扛了那么多年的活,你也没张罗着给人家成个家。好容易有了茬,人家又乐意,你怎么横栏竖折的挡着人家,给人家打散。怎么说你这做大哥的也不对呀。不过老乡亲,谁愿意得罪那人呢。再说他说给人挂肉门帘的话,多渗人呐。所以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愿捅破。都是好说歹说往一块拢,落个暂时的偃旗息鼓,也好各自回家睡觉,明儿个还得起早干活呢。 麻脸哥哥这么一闹,大同府的婚事就算黄了半截了。本来张家大嫂把女方娘儿两个约过来,晚上让大同府和那女人见个面说道说道的。张家大嫂在家门口碰见了正下班的麻脸哥哥,以为麻脸哥哥对这事也是高兴的,按常理说,给打这么多年光棍的兄弟说亲,怎么说也是大喜事,高兴事。就在门前叫住他,说:宋大爷,你回去告诉二叔,今晚上让二叔来我家跟对象见面。麻脸哥哥问:对象是哪的,我怎不知道?张家大嫂就说:一个生产队都知道呀,闹半天你老还不知道,我告诉你老吧。他把前因后果跟他讲了一遍。就说,今晚上让他俩见个面,说道说道就差不多了。麻脸哥哥没说嘛,就说:我回去告诉他吧。他回家后,就跟大同府闹了起来。这一闹,弄得多半个村子都知道,人家娘儿两个,当时就拿脚走了。为这事弄得人家家里打了架,还能再往下续道吗?算了吧。这一下,大同府可是曲菜炖鲶鱼,苦大嘴了。这两天一直打不起精神来,在地里干活也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乡亲们知道他的心思,就都好言相劝加鼓励。有的就说:这事不能就这样完了,把人家张大嫂窝了个对头弯大同府二叔你应该找人家张大嫂再给说说去,或许事情还能挽回来。有的说:不行啊,麻脸大爷把话说到那份上,人家谁还敢管这事呀,人家过得好好的日子,不是给人家添堵吗。也有的说:大同府二叔,你应该硬起来,新社会这么多年了,你这么大岁数相个对象还受你哥的管制,他凭嘛?你给他当一辈子长工,活该的,成个家他还要拦你,他对嘛?还有的说:这事怎就没人管呢,咱不是有大队吗,社员遇到困难他们能不管?找大队去!大同府蔫人蔫主意,嘴里不多说,听着大伙出的主意,自己心里的主意早已打定。他说话嘴笨,不知怎么感谢大伙的关心,扔下正刨地的四齿把,拱起手:谢谢老少爷们儿!谢谢老少爷们儿! 中午下了班,他没有回家吃饭,而是直接来到党支部书记王晓家。王晓书记二十八岁还没出嫁,哥嫂分家另过,她和老娘住在一起。她工作忙,家务都是老娘做。王晓她老娘正在院里洗菜准备做饭,见大同府进来,就朝屋里喊:“王晓,宋二叔来了。”王晓从屋里迎出来,说:二叔,进屋吧!大同府说:就在院里说吧!王晓一看院里的香椿树帽子阴凉挺大,又有习习的凉风,就说:也行。老娘就说:爷儿两个进屋说多好。王晓说:就在院吧,院子里凉快。他拿了两只板凳放在香椿树荫下,让大同府坐下。咯咯一笑说:二叔找我有事是吧?我也正要找你老呢。大同府苦苦的一摇头,嘴里不分流的嘟哝:是吗?书记要找我。而后便是含混不清。王晓见他羞惭惭的话说不利落,又笑了一笑说:二叔,你老找我是不是为了对象的事儿。这事我们支部研究过了。是不是你老愿意了又反悔了,害得人家女方来了没见面又走了。大同府着急了,急赤白脸地说:谁说我反悔,我都跟她谈话了么我还反悔。我没反悔!在他认为,那天下午他和那娘儿两个路边打的招呼就是和女方谈了话了。王晓又莞尔一笑说:二叔别急,没反悔就好,党支部决定支持你老。麻大叔的工作我们来做,介绍人我们党支部来当,不让社:员为这事担沉重。你老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你老成家的事办妥当。和支书谈话的过程中,大同府由进门带着一股勇气来见领导,到进门见到王晓后的紧张拘束,再到生气着急,为表决心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拧劲而后是听到书记支持的平心静气。他心里一块石头撂地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起毛,又问:我哥他要再搅合呢。王晓说:他敢再搅合,要我们是干嘛的。放心吧,两个支部委员已去做他的工作了大同府不自然地站起身来,道:书记,你怪忙,我走吧。王晓说:没事回去吧,高高兴兴的等做新郎去吧! 麻脸哥哥的工作并不好做,他那能说会道的巧嘴巴,问不倒谈不呲,他那灵活多变的小买卖人的头脑,一眨眼一个主意,像算卦人一样,七面封八面堵。两个支部委员跟他迂回了半天,就是说不服他。说下大天九个点,他就是不同意大同府和那女人成家。两个支部委员念着老乡亲的面子也不愿说得太过,对麻脸哥哥刺激太大。谈到半天见没什么回头话,就留了个活话,说是先谈到这,找时间咱们再谈,就从麻脸哥哥家里出来,找王晓去做汇报。两个支部委员对麻脸哥哥的感觉,他就是个游击队长,说话声东击西的,找不着漏。再加上他们不愿意因这事得罪他,怎么也得夹袄改褂子,给他留一面子。王晓听后说:不要紧,晚上叫他上大队来,咱们一块跟他说,我给他点压力。 晚上的大队部灯光亮着,支部书记王晓坐在大队会计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看着报纸等麻脸哥哥的到来。这时门声一响,两位支部委员领着麻脸哥哥进来了。王晓站起身把麻脸哥哥让到他对面的座位上,自己和他脸对脸,两位支部委员坐在侧面的一只条凳上。王晓板着脸说:宋大叔,你老思想够顽固的,两位大队干部给你老做了一下午的工作都没把你老说服呀。你老说,你心里结的嘛疙瘩吧,你为嘛拦着人家二叔成家?麻脸哥哥说:他俩搞对象为嘛不让我知道?王晓说:大叔,你老不对呀,那是人家的自由,人家为嘛非得告诉你老呀。这婚姻自由可是《婚姻法》规定的,你老可没权干涉人家呀,这可是犯法的。麻脸哥哥脸就一阵红又一阵白,是叫王晓批评的心里臊又心里为违法不安,又说:我们二兄弟搞的那人不行。王晓说:为嘛不行?麻脸哥哥说:他跟人家韩家过不好,跟我们宋家会过好吗?王晓说:大叔哇,一家有一家的情况,在韩家没过好,也不见得在你宋家就过不好,情况不一样啊,还没到一块过日子你怎么会知道人家就过不好?麻脸哥哥在书记的犀利攻势下,瘪了词,游击队长游击不起来了。没什么话再问,慌乱之中嘟囔:那家怎么分,不得让他们分去一半呀。王晓说:大叔呀,这才是你老的心结。人家二叔分你一半房子不应该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二叔给你家白干好几十年,不挑不捡的,只是端端你家的饭碗,人家说过嘛?四十多岁了,要成个家,你老让人家住间房还不行吗,值得给人家把婚事破了吗?从哪里说这都是你老的不对。要叫我说,人家二叔一成家就有三个儿子,好好爱护着,说不定你老晚年还会享上侄子的福呢。说到这里,麻脸哥哥再没有话好说。垂下头不再说话。王晓说:大叔还有嘛解不开的扣吗?要没有,回去就不要再给人家挡道了,你老也是透亮人,二叔老年开花,全村人都高兴,村支部给他做这个主,作这个媒,你老也好好帮扶着,把二叔这个婚事办好,也算咱办个漂亮事,你老说对不对?麻脸哥哥忙说:对对,我听领导的。 转天,村支部书记王晓亲自叫上张大嫂,一块去邻村那女人的女儿家给说和这事,给对方打消了怀疑。又撮合两人见面,领取结婚证,收拾新房。一个月以后,大队为大同府举办了婚礼。麻脸哥哥表现得很好,帮衬着跑前跑后,经和王晓的谈话,晓得他做法的不对,是违法的,对法律的厉害他还是懂得的。王晓的一席话,也使他明白了他对弟弟的不对,怎么说弟弟也为他两口子的日子苦帮了多半辈子,他不能再不顾弟弟的幸福,对他的婚事横拦竖折了。所以态度转变,就能有好的结果,才有了他对弟弟婚事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来老哥俩对三个儿子都挺疼爱,因麻脸哥哥没有儿子,两个女儿先后出嫁后,两对老两口的晚年,都是三个儿子照顾。真正是享上了三个带来儿子的福。坊间有句老话: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你抚养了他小,他不会不管你的老的。大同府的半路婚姻和对养子的爱抚,成就了他和他麻脸哥哥老哥两个老年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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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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