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娃练不是不会笑，只是不轻易地笑。他认为遇事就“嘿嘿”一笑，没劲，不够深沉、更显得不够成熟，不如攒在心里，待遇到高兴的事。把心里头所有的笑加到一块儿，全盘宣泄，哈哈大笑，那才带劲、够昧儿，所以，每当他哈哈大笑时，总要习惯性地哼上几句“娃哈哈，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他本不叫娃练，叫赵登科，也许得意于登科二字，年纪轻轻的他就小有了名气，市里一位权威专家视察时，赞扬说：“这个娃练不简单！”从那以后，熟悉他的人，都不叫他的大名，统称他娃练。你可别小看这个娃练，他在业训圈内可是远近知名，业绩靓丽。为此，入党、提干、全国先进、年青干部重点培养等好事，就像踏着京剧急急风的节拍，接踵而至，那真是“大登科”接“小登科”，为此，他没少发自内心的大笑和哼起“娃哈哈，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这几天。娃练又没法不笑了。因为体校有了一个高级指标，几年前他就铆足了劲，为晋升高级教练做准备，各项硬件都达到了高级的标准。当时领导上也承诺，只要他英语过关，一有高级指标，他是首选。现在体校有了一个高级指标，他又刚刚拿下高级职称英语合格证书，他能不笑，能不“娃哈哈……”吗？ 可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梅练，还是娃练的启蒙教练，她早应进入高级，就是因学历不够，始终不能晋升，恰在这时她拼下了电大文凭，也完全符合晋升条件。到底高级指标给谁，可难坏了牛校长，这会儿他可“牛”不起来了：给梅教练吧，当时对娃练有过承诺，给娃练吧，梅教练明年就要退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于情于理都欠妥，无奈之下，经校务会决定，采取抓阄定夺的办法，谁抓着了，指标归谁。 抓阄，娃练认为凭着自己的智商和人气，还是满有把握的，就是再借两只手给梅练，怕也是抓不过他。“老样儿的，敢和我抓？”哈哈！娃练笑了，细细回昧一下笑声，信心十足，满够气派，自然少不了哼一哼“娃哈哈……”。为了这事，娃练先找知近的弟兄们拉关系、叙友情，得到“学院派”教练的支持，他凭知觉感到良好，脸上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惬意。一天训练后，趁着天黑，四方步，八字步，娃练练着走了一回，总感到底气不足。他虽然腿朝前迈，膝却弯着，腰塌着，怎么也直不起来，就像抢了别人的大把钞票，走进酒店消费那么点儿感觉。他安静下来了，不再满足于感觉的良好。他想起了后勤主任覃钱。覃钱，是娃练的铁哥们，每次抓阄都是他专门负责，这次抓阄肯定少不了他。晚上，他把他约进酒店。“覃弟。”娃练表面透着和气，语音里依旧有着几分兄长的威严，“来。”指了指身旁摆满酒菜的桌子，“没啥好玩意儿，吃吧！”覃钱虽说见酒眼开。可他精明得很，既知道娃练在体校中提升的潜力，又明白自己手中的权力，在两种“力”的作用下，他笑了：“娃哥，我刚撂下饭碗。”“刚撂下饭碗儿？”娃练不高兴了，“啥意思呀，在哥哥面前装正经啊？不就是个抓阄吗？干吗这样。”“娃哥，别生气，我也没说不吃呀。”酒盅端了起来。娃练把酒瓶推到覃钱跟前：“自己来。”他摆出哥哥的架子。覃钱连喝几盅，小脸儿红了，就连脸上两个麻坑里都呈着紫色。“娃哥，抓阄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喝酒。”娃练顺势把一个信封塞进了他的口袋里。“娃哥，这……”“咋？不给娃哥面子！”覃钱一下子便受了感动。娃哥够意恩，我也得够意思。虽说同是一个抓阄，那差别就大了，娃哥抓，能给我兜里塞票子；梅练抓，能给我抓来啥？两相比较，覃钱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一仰脖儿就将酒喝了进去，一拍桌子一咬牙说：“娃哥，抓阄那天，我把‘晋升’的阄，放在你面前，如果有人变了位置，记住！我叠阄时，两头一样长的就是‘晋升’，千万别错了”。“真的吗？”真的！“哈哈！”娃练笑了。 从酒楼出来，娃练看见了树梢上飘动的月亮。月亮真园、真好。跟着娃练走，仿佛是一盏天然的大灯笼。前面的路上，好像有人摔着了，娃练往前急走了几步，看清楚了，是梅练被自行车带倒了。娃练站在便道上，满心高兴。心里说：“好你个梅练，还没等抓阄呢，就好端端地误住了，这是个啥兆头啊，有这预兆跟着，明天抓阄不倒霉才怪。”他不屑地看着梅练，凭你这晦气敢和我娃练抓阄？我是谁啊，我是市里专家“御封”的娃练，你梅练，从“梅”字谐音说，就是“没”和“霉”，就是“没有”，就是“倒霉”吗！这时的娃练就像真抓到晋升的阄似的，一脸的庄重和惬意。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摊坐在地上的梅练，心里哼着“娃哈哈，娃哈哈，每一个脸上都”，哼到这儿，“笑开颜”三个字好像幻成了巴掌，照他的面颊狠狠地抽来，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得，好像听到，“心”在他体内骂道：“娃练，你真不是人！为了抓阄，连做人都不会了，真不要脸！”娃练好像被抽醒了，他突然想起梅练这几年的晦气。短短三年，婆婆、丈夫相继而亡，孤独日子．一身饥荒，如今，她相依为命的儿子又得了病，如霜打得梅练啊，着实可怜！“作孽呀！我怎么啦？难道为了高级，我连畜生都不如吗？”娃练内心泛着波澜，他开始恨自己，他对梅练开始有点儿可怜了。他急忙分开众人，叫车将梅练送到医院，出钱出力，跑前跑后，折腾了大半夜。还好，梅练只是外伤…… 这天晚上，娃练失眠了。他想起梅练风华正茂时，潇洒干练，是她，以伯乐之才，把自己从农村选到体校，从体校输送到体工队，又是她力争上体院的指标，把自己送进体院。“什么狗屁学院派，什么娃练，我简直就是臭狗屎！”平常文雅的娃练骂着自己；还是这个梅练，分配工作时，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上下托人，才有了今天。娃练心抖动了。他从对梅练可怜，变成对他的感激。是啊！要是没有梅练拉帮，我哪有今天“大登科接小登科”，哪有“娃练”这个称谓，说不定在哪打工呐……想到这里，娃练深深愧疚了，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丢人，心里再也哼不出“娃哈哈”，而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泪水终于洗净了他的心灵。 第二天，他挺了挺胸，精精神神地径直朝体校会议室走去。会议室里，人声鼎沸，震得房顶上的麻雀都扑棱棱地乱飞。校长坐在主席台上，表情严肃，他扫了大家一眼，庄重地说：“同志们！在抓阄之前，我想说明一下，抓阄，本来是不科学的，但今天这事，到了只有抓阄才算心服口服，公平解决问题的地步，这种碰运气的事，抓到抓不到都不得反悔。”接着，由校长在纸上分别写上“申报高级”、“情愿放弃”两个阄，叫大家验过，由覃钱背过身将阄叠好，把申报高级的阄，不动声色地放在娃练一边，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可娃练一眼就看出两个阄的区别，心中有了谱，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面颊带伤的梅练，梅练显得格外紧张。这时，校长郑重地喊了声“开始！”随即便向后退了一步。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人们连喘气都拿着尺寸。梅练小心冀翼地来到桌前，脸上的汗珠冒出来了，他没马上去抓。“哎，娃练！”覃钱似乎很随意地说：“抓呀！”口里发出“咳咳”声响。娃练看了覃钱一眼。覃钱点燃一支烟，噗地向外吐了一口。娃练透过烟雾。看到他诡秘地一笑，那只有他才能明白的一笑。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手缓缓地伸出去。他的手就悬在那“申报高级”阄上面，他清楚，下面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阄，手只要徽微再往下一点儿，就能抓到。他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但手本能地被那阄磁石般吸引着。忽然，他看到身旁那只结有黑斑、枯瘦哆嗦的手，像树叶一样颤抖着，猝然间他的心软了，不！他的心硬了，像铁一样硬。他看见梅练的手，眼看就要抓住“情愿放弃”那谁也不愿要的阄，他顾不得一切，生从梅练手中抢了过来，“喀喀喀！”覃钱发出警告，娃练好像根本没听到，将“情愿放弃”举过头顶，高声读出，并亮开公示，当人们还没回过味儿来，他猛地将阄一抛，“娃哈哈，娃哈哈，每一个脸上都笑开颜…”开心地笑着，高声唱着，扬长而去。人声又恢复了鼎沸……好像和声唱着：“每一个脸上都笑开颜……” 此时的娃练，那真叫美，四方步，八字步，美美地走着，他真正找到了感觉。他的姿态也变了。腿，还是朝前迈，膝却不弯，腰很直，真正找到了走进精神圣堂的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