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

知识类型: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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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出处: 《杨柳青》
唯一号: 020635020230000882
作品名称: 大船
文件路径: 0206/02/object/PDF/020611020230000001/013
起始页: T00004_00.pdf
责任者: 白青
分类: 文学
分类号: I247
主题词: 小说-中国-当代

作品简介

第四章、重修南头庙 前文所提的南头庙是大淀头桥南的三佛堂,供的是西方三圣,还塑着荻台三爷的像。三爷的法像是一位二尺多高的苍髯老翁,身穿灰色道袍,身边有一只白色黑斑的小花狗。据说三爷原身是荻台的一条苍龙,因为保佑着水上人家,所以在庄严的佛殿上也享祀着香火。严格说这是一座佛道双供的庙宇。至于此庙建于哪朝哪代已无从稽考,到光绪年间虽然香火依然繁盛,庙堂却年久失修,塑像的油彩都斑驳了。 这一年,金良、玉良兄弟两条船在白洋淀装上小山似的苇席和苇箔下天津卫。经大清河,转子牙河,到三岔河口至小王庄码头卸货。此年,金良的小儿子琴生才六岁,他生得丰神秀仪,目光炯炯,虽不善言谈,可看事儿记事儿透着心路,很得老父亲喜爱。要开船的时候,琴生提出想跟着上船到大天津卫开开眼。金良闻听喜笑颜开,说难得孩子有此想法,心志不小。金良妻却不放行,经琴生再三恳求,妈妈才勉强同意。最后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老三祥生、老四智生好生看护弟弟。琴生却很自信地对妈妈说:“我都会掏船了,还要人看着,就是掉到河里,也淹不死我了。” 三哥祥生虎着脸吓唬琴生:“别长脸,让你去就不错了,就你那点儿水性,经得起大江大河吗?船行起来就顾不上你了,你就甭离开你四哥,听见了吗?不听话就不让你去了!” 琴生打小惧怕胖乎乎的三哥,忙驯顺地挽住智生的手频频点头答应。可小心眼儿里却想,甭说那么悬,大人没事我就没事。妈妈看着琴生一脸心劲儿的样子,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孩子打小都那么喜欢干活,悲得是富人家的孩子这年龄该思想着念书了,自家的孩子什么时候能去念书呢。 琴生跟上漕船,瞻看一路风光,顺顺当当到了天津卫。船过杨柳青白塔寺渡口以后,河道逐渐平阔,岸边码头密集,货场毗连。岸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拥挤的工厂,民宅劈面而来,远远闻得街市的喧闹之声。宽阔的海河驶过各国的轮船,还有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中国的漕船多得不可开交,大都是对漕,载重一百多吨。外国的轮船都是铁皮的远洋货轮,中国还没有这样的大船。面对停泊在码头的庞然大物,再看看自己家的两条单船就愈加小得可怜。真是不比不知道!琴生的眼里真切地留下这比较中的落差。在多如蜂蚁般的小货船、小渔船面前,琴生为自家的船自豪。可一到海河他茫然了,他理想中比较的坐标发生了位移,他的自豪感降到冰点,他的眼界为之大开。他望着那些大船心里直犯痒,他多么想自家也有这样的船哪!在那样的船上航行,一定是很惬意的…… 他遐想着将目光收回到岸边:小王庄一带的岸头地边那一连几里地的棚户人家。棚户是用芦苇或秫杆戳成篱笆,然后两面抹上泥,一家一个小断间,阁子笼似的,仅够栖身。穷人家早出晚归,捡破烂,拉洋车、扛活、做小买卖、出卖体力,劳动一天挣不到几文钱。劳累一天拿到钱,然后才称上二斤棒子面,再捎带买上二斤煤球儿,这样只有在傍晚时分,岸边才见有生炉子的烟火。 白天码头边十分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装货卸货的、招揽生意的、卖糖堆儿的、卖瓜子的、卖时鲜水果的、卖烟叶的、冲茶汤的,大呼小叫一声高似一声。其间夹杂着天津卫人热情谦和的招呼声,随处可闻一连串的:“爷、爷,爷……” 琴生无人陪伴不敢远行,只在码头附近河岸边看热闹。此时水面上棹过来一只打渔船,琴生定睛一看,那棹船的是大淀头老渔头李得水的小儿子二娃。二娃跟他爹娘从春天就来到海河打鱼,河田还算可以,除弄上吃饭,还攒了俩钱。他父母总是笑呵呵的,如果不是黧黑的脸上褶皱缝里露出丝丝肉色儿,和两排石箕白的牙齿,还以为是两个冒油儿的大黑蛋,也更分不出男女来了。二娃当然分得出,因为他比他爹娘更黑,每天打鱼加洗澡,毒日头晒得都暴了皮、起了碱儿,就象一块过了火的碳。 二娃见了琴生很亲热,因为在村上都是般长般大,光屁股一块玩儿的。此时他乡遇故知,更亲近了。二娃拉着琴生上到他家小渔船。刚上船,就见岸上来了一位老太太。这位老太太穿戴很阔气,珊瑚钗金耳环珠光宝器,身后还跟着几个青年人。其中一个着锦衣绣袄红顶花边帽翅的青年人在跟前搀扶着。只听老太太冲着渔船喊道:“船家,有鱼吗?” “有!”二娃连忙答应:“刚逮的大鲫鱼,活蹦乱跳,都在水舱里养着呢。”二娃说的水舱是渔船上养鱼的舱,两边舱帮上有活门,舱水与河水相通,这样活水养鱼,鱼就死不了。如果把活门的插板拔开鱼可就全跑啦。 “过来看看!”那老太太一抬手,指着渔船冲旁边的锦衣青年说。她手上的大金镯子晃晃当当地烁人眼眸。锦衣青年应了一声,一个健步便蹬上渔船。可他一上船,船一晃,他的身子也跟着晃,腰板跟面条似地摆动,吓得他嘴里直哎哟。眼见得再哎哟两声就掉水里了,二娃上前一把架住他的胳膊。那青年吓得小白脸更没有了血色儿。 “嘛都逞能,还想往船上蹦,没见咱那胎儿,哪比人家打鱼的小伙子。”老太太奚落着锦衣青年。 “妈,上船跟打秋千似的,脚下没跟呐,我这就不含糊了,不信,您老试巴试巴!”年轻人没词儿找词儿。 “放你妈那个响屁,我能上去要你干嘛?快看看有多少鱼,都是活的吗?”老太太吩咐。 “妈,是大鲫鱼,倍儿多倍儿活!”那位少爷趴在船舱口说。 老太太接着说:“问问船家有多少斤?” 这时二娃的妈妈从船舱里钻出来,满脸堆着笑说:“大少爷,这是才刚网逮的鱼,有十五、六斤。”说着用绰网把鱼绰起来,让那老太太和少爷看。 “多给点钱,甭称了,放了吧!”老太太吩咐。 “给您放哪?”二娃娘把鱼绰起来忙问,巴掌大的大鲫鱼在绰网里蹦达着。 “嘛放哪儿?快放回去,放了,全放了!”少爷心急火燎地说。 “这?!”二娃娘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着眼愣在那。 “让你拔开插板全放了,放生,懂吗?我妈信佛,今儿放生,快!”那少爷从钱袋里掏出两块广东新铸的龙洋,放在船头上说。 二娃娘好不情愿好可惜地拔开了活舱板,水舱里的鱼见了亮儿一个个挤着往外钻。那少爷扒着舱口看,水舱的鱼都游出舱去,立即向他妈报告:“妈,都放了。” “阿弥陀佛。”老太太双手合什闭目祷告。 琴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老太太是那样庄重,好像冥冥中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那个世界是高高在上又能够支配人的命运须要人们顶礼膜拜的。 “谢谢!”二娃娘向远去的老太太和那一群人殷勤道谢,因为人家多给了钱。琴生告别了跟他爹娘去下网的二娃,怏怏地踢着河边的小石子往回走。正碰上四哥智生,就跟着智生去三不管看玩意儿。 要说这三不管可是天津卫的热闹地儿,你想谁谁都管不着的地方不就是个杂八地吗!各色人等地方混混都在这儿支撑场面,大有大的来路,小有小的靠山,黑白两道纵横捭阖,有如上海滩的十里洋场,富人的乐园,穷人的地狱。智生琴生兄弟二人一进三不管眼框子都大了,吃、喝、玩、乐这里是样样俱全。单说这游乐场打把势卖艺的,拉洋篇的、变戏法的、耍中幡的、耍关老爷青龙偃月大砍刀的、撂地摊说相声的、唱戏的一班接一班,令人目不暇接。兄弟二人东张西望一饱眼福。琴生打小有戏虫子,听到锣鼓声就百爪挠心,早钻进人巷里不见了踪影。智生千呼万唤无有回应,急得跑回船上叫人。正当琴生在人围子里看小放牛看得出神入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发辫被人拉住了,而且一直往后拖。他强忍着疼痛扭转头一看,只见三哥祥生气得五官挪位,咬牙切齿地揪着他的辫子狠命地拽,虎声虎气地说:“全船人都在找你,你却在这儿看戏。爸爸都急了说不要你了,这就要开船。”说着祥生一巴掌把琴生打了个嘴啃泥,琴生尚且懵懂着,一挨打就说了句戏词儿:“杨柳树上挂招牌。” “我让你挂招牌!”气得祥生把琴生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揪着辫子拳打脚踢。招来许多围观的人。“干嘛?干嘛?欺侮小孩,打臭贼似的!”一个壮汉横空止住了祥生的手凶神恶煞地说。 “他是我弟弟,不听话,才打他。”祥生在这位铁金刚面前象个软蛋似的瑟缩着嘴唇发抖。 “你拿嘛证明他是你弟弟呢?我看他像我侄子。”铁金刚不怀好意地朝身边的同伙挤挤眼,又眼上眼下地打量琴生。琴生从铁金刚冰凉的眼神判断出他们不是好人,朦胧记得爹说过有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此时两位大娘过来说好话:“俩孩子惹伯伯生气啦,快磕头,小哥儿俩走吧。” “磕个屁!他是我哥,到哪他也是我哥,这还错得了吗?大白天的你们想干嘛?”琴生怒视着铁金刚义正词严地说:“三哥,别理他们,咱们走,爹正找咱们呢。”说着琴生拉起祥生的手,气哼哼地冲开人群跑着回了船。 铁金刚眼看着到手的货飞了,自我解嘲地对他的同伙说:“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倒比那个大的有出息,咱还看走了眼,栽了,栽了。” 琴生与三哥刚到河边,就听一个伙计吆喝:“老五回来啦!”爹看了他们一眼,倒不像是有气的样子,像担忧,像欣喜。反正老眼里闪动着亮亮的泪光,什么也没说。船跟着脚就离了岸。船上已装满了货,都是食盐、布匹和日用杂货。 琴生顾不上看货,只见各位兄长在父亲的带领下,撑船把舵,抢着上水艰难地行使。后面紧跟着二叔的另一条船。浑黄的河水奔腾下泻,两行水手撑着大篙,踩出咚咚的步点儿,伴着哗哗的流水声格外雄壮激昂。兄长们弓得弯弯的脊背像一个个驼峰在无边的沙漠上跋涉,流逝不尽的河水多么像鼓浪的沙窝呀。 船过三叉河口,水流愈加汹涌,上游水道渐渐狭窄,拐进南运河以后风高浪大更加难行。两条船雇了十几名短纤,开始拉纤上航。这十几个人当中有四个半份,就是拿双工钱的头纤。他们轮换着拉头纤,打号子。半份是师傅,琴生看父亲对半份师傅都很热情,看来是非常熟悉的,船架上纤以后速度明显加快了,船承受的压力也加大了。船的吃水量加高,船舷上激起的波浪直扑船上。船头掀起的浪花高过船头两尺多,船头发出高亢的哗哗声。此时坐在桨干柱上的一位半份师傅冲着扶舵的金良说:“大管船的,船吃重了,看看水舱吧。” “智生拿水量子掏水,琴生一块儿去。”金良在舵位上呼唤着两个儿子。 话音刚落,就见智生提着被称作水量子的小木桶飞快地跑下水舱,揭开铺舱板一看,渗水已没了腿肚子。 “快!”智生喊了一声,挥动水量子一桶一桶疯似地往舱外掏水。琴生注满一桶水,还没举过船舷,桶一歪“哗”地又倒回了舱里。气得智生冲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琴生倒在船舱里浑身都湿了,也顾不得疼痛,连忙爬起来接着掏水。只听智生一边掏一边喊:“举不上去就半桶半桶的,还逞强,有那么大劲儿吗?”琴生听罢咬了咬嘴唇,掏了多半桶水,高高举过了头顶,挨着船帮缓缓举到舱口,哗的一声倒了出去。他高兴地看了四哥一眼,接着第二桶、第三桶……水舱的水位不断下降,从通水口处又流过来大舱的水,就这样降了涨,涨了降,他们的小胳膊挥动得都麻木了,还在一起一伏地掏着掏着。 使船的最忌讳的就是漏水,所以船家言语中忌说漏、翻、沉之类的词,把漏说为潮,把翻说为打张,把沉说为重。 “这个木桶太沉了,还不如铁的轻巧。”琴生看着快掏干的水实在干不动了。 “呸!”智生一口唾沫啐到琴生脸上:“再说沉把你踹到河里去,木桶越泡越结实,铁皮桶一泡就烂了。” “唔!”琴生再不敢言语,他发现四哥干起活儿来不仅非常投入,人也变得简单粗暴多了。他心中纳闷船上的人火气咋都那么大。 这时忽听“咣当”一声,琴生伸头一看,是扒杆架子被风吹倒砸了二哥平生的脚丫儿。只见平生一个趔趄跪在船舷边,额角豆大的汗珠滚下来。他咬着牙,用力握着渗出血来的右脚趾。琴生忙爬出船舱,搀扶起受伤的二哥。平生让琴生在墩布上扯下缕布条紧紧地扎住脚趾,他苦笑着对琴生说:“没事,缓缓劲儿就好了。别跟爸爸说,正是用人的时候。” “二哥,别下去拉纤了,你的脚都砸烂了。”琴生望着平生流血不止的脚趾说。 “老兄弟,你没见正是顶流上航加劲的时候吗?别管我,掏水去吧。”平生说完,用力系了系布条子,拿着纤板下了小划子。 琴生在船上远远看见平生的身影融入一队整齐的纤工队伍中。纤夫们在半份的带领下,趟着整齐的大步,拱起高高的脊背,哼着沉重浑厚的号子“哎嗨吆,嗨呀嗨,趟大步,把脚抬.拉呀拉,拽呀拽,嗨嗨吆,嗨呀嗨”血红的夕阳透过两岸的树行,大团的光照擦拭着人们淌汗的脊梁,把人影拉得老长。光照把波面照得金晃晃的,犹如万条金蛇钻动。 当晚停航的时候,半份与金良兄弟说:“明天闯双洄流,这双洄流河道曲折河水流向不定。今年流大,再加上前面有几家船在这儿出了事,河底情况不明,需要谨慎从事。必须两只船上的纤工合为一处,单船上行,过一只回来再过一只,平安过去就不错了。如果明天不过,上游水再下泻更不好说了,我们只好辞工回去了。” 金良兄弟一听,合计道,纤工辞了工,船窝在河套里,耽误了运期会受罚,以后信誉受了影响不好揽活,诚信乃船家的命根,岂能不惜之如金!估计双套纤也没什么问题。就跟半份儿说:“明天一早赶汛上航,闯双洄流。” 第二天天刚拂晓,金良披衣上岸,向上游走出一里多远。他看航道两侧硕大的旋涡聚散分合,不用说水流大急,河底坑洼不平,可能会有骑堤梗子。船一旦窝在洄流中,上下两股流一较劲,船“啪啦”一声就交代了。绝不能将船陷入两侧洄流中。可居中航道阻力大兼之地况不明,如果撞上什么也未可知。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回来,把情况跟玉良一说,事到临头只有冒险一试。此时纤工和水手们都已手拿纤板摩拳擦掌准备下船。 半份师傅走到金良面前说:“大管船的,拿定主意啦?地上看我的,船上看你的。船我不让它刮拉下来,你的舵可也一定要掌稳,手疾眼快,咱可别栽跟斗。” “看好吧!”金良一挥手,纤工水手下了船。琴生看着二哥平生拖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下了船,他心里刀割似的。 在纤工下船的当口,金良回转身冲着舵跪了下来,他祷告道:“三爷保佑弟子平安上航,功成之日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玉良见状也随着跪下做了祈祷。 “搭棹啦!”半份发出嘹亮激昂的号子。其实拉纤是不用搭棹的,这是原始的喊法意为起航。两个头工并篙将船撑离了岸,瞬间船就向下泊。此时纤缆猛地绷紧,随势响起苍凉道劲的号子“嗨、嗨,嗨——”人与船陡地静止下来,随着又一通号声响起,纤工同时俯下身去,船终于轧波前行。船到河心迎面撞击哗哗的波涛,风瑟瑟地刮着,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上劲嗷——哎嗨吆,嗨、海、嗨—”随着半份的号声,十五六个纤工排着整齐的队伍,向侧方跨出大大的步履,长长的纤缆绷得上下跳跃。“上劲嗷!”半份又一号,纤工的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了,头纤艰难地又迈出一大步,随着这一步,船像一只硕大的鱼钻出了万顷波涛。 “别看了,快掏水!”智生忙招呼琴生,他们在舱面上看呆了,衣服已被雨水淋透了。琴生闻听忙与四哥钻进舱里掏水,不时探出头来倾听激跃的号声。 金良手扶着舵杆,在雨雾中密切注视着奔腾汹涌的河面。忽听船头上手持篙绾子的玉良大声喊“左转舵”。金良急忙推出左手舵,船头向右方行驶,兄弟二人同时向左首河面望去,只见一只沉没的货船潜在河心,如果撞上不堪设想,他俩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 金良把左舵推平,遥见岸上的纤工正与下涝的河水较劲,半份的号音愈显沉闷,头纤的脚步也慢下来,纤绳越来越紧,船在风口浪尖上艰难踟躇,风吹斜雨透湿了他的衣襟,也透湿了纤工水手的衣裳,一个个像水捞似的。他心里默念:“三爷保佑弟子化险为夷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望三爷显灵,保佑弟子平安。” 他心里念念不停,眼睛密切注视着周围水情。玉良手持篙绾俨然一个披坚执锐的儒将。水面两侧的洄流漩涡不时浮泛出失事的沉船断桨。他们心头掠过几丝悲凉。 “上劲吆——”半份儿又一声空谷回音似地长号,船倏地冲过一重浪滔,船身好像轻了许多。金良透过风雨似乎在水面上看到龙摆尾似地一条航道。他沿着这条道推着舵杆,他相信船不会有磕绊。船在纤工水手的吆喝声中发出轻捷的声响。渐渐地声响小了,纤缆也松弛了,拐了三道弯终于闯过了双洄流。接着返回原路拉第二只船。这一天,两只重载船平安过了双洄流,上游的船见了,都暗暗吃惊。忖道,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捋龙王爷的胡须。金良兄弟许下大愿,从河南新乡回航的时候要回家还愿。 琴生在这此次危险的航程中长了见识。他看到人们在与自然的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尽管在自然力面前有时人们表现的苍白软弱,然而那段风雨抢航的场面使他刻骨铭心,奠定了他平生的信念。回到家,他没提挨打的事。后来大嫂荷花知道了摸着他的头说:“五子,弄船的遇上风浪就玩命呀,人变得简单爽直了,不要记恨你哥们,你长大就体会到了。”琴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对大嫂由衷敬佩,因为知书达理的她说话办事都在理儿。 到家以后平生的脚肿得象块大砖头,他被人抬着下了船。二嫂翠鸾急得跑前跑后无微不至地伺侯着,大家都忙着寻医找药。 桥南朱家要重修南头庙的消息不径而走,一时间弄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三尧家的赤红脸接鱼就住在庙里。厢房里大鱼桶小鱼箱满满当当。他在这儿收网船的鱼,分类划开转手卖给行贩从中渔利。他逢人就讲:“我在庙里睡了多少天,没见过三爷显过圣,还真当有那么裆子事似的。”可是第二天大清早,人们发现他卷着铺盖睡在了船背上。有人问他:“你怎么睡这啦?”他先是瞻前顾后继而惊魂未定地说:“哎,别提啦,我在庙里睡到半夜起来小解,猛听得咔咔的响动,我定睛一看只见碌碡粗……碌碡粗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圈,接着说:“……从庙里探出身子,伸了十几丈长到河里去喝水,妈呀,吓死我啦!” 大家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祷告阿弥陀佛。再问他是真是假,他却闭口不谈,使人蹊跷不已。 南头庙重现辉煌的时候,金良兄弟摆香山上大供感谢佛爷保佑、三爷灵验。自此南头庙香火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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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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