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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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杨柳青》 期刊
唯一号: 020620020230008169
颗粒名称: 老黑
分类号: K892.26
页数: 6
页码: 44-49
摘要: 本文回忆了作者小时候遇到的一位染布匠老黑,他以土法染布,擅长染蓝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通过回忆老黑师傅染布的情景,作者对那个时代的生活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
关键词: 杨柳青 风俗习惯 风俗

内容

小时候天天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才能穿新衣、吃饺子、放鞭炮。
  大了点儿才知道,过年的饺子是新包的,鞭炮是新买的,而新衣不都是新制的,大多是新洗染的。
  我上小学五年国庆节,学校排练了诗歌朗诵《时刻准备着》,我是男领诵,要参加公社组织的汇演,统一着装为白衬衣、学生蓝裤子。
  那时家里穷,一年只有三身衣裳,一身棉衣、棉裤穿一冬,背心、裤衩穿一夏,春秋两季穿单衣、单裤。我穿的的单衣、单裤倒是白衬衣、蓝裤子,但由于时间久了,蓝裤子已磨白了,白衬衣已成土黄色,这和学校要求的白衬衣、学生蓝裤子相差甚远。
  明天就要汇演了,我的演出服还没着落,一回到家,眼泪就像散落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的滚落了下来。
  我三岁时没了母亲,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得知我是为演出服颜色不配而落泪时,说,这好办,咱去染布坊,把衬衣漂白、裤子染蓝不就行了吗!
  村里有个染布坊,十里八村织好的白布或半新不旧的衣物都送那里染。
  染布坊师傅老黑,是父亲的好朋友。老黑师傅听明来意后,二话没说,扒光我的衣裤,把我塞进染坊炕上的被窝,说,舒舒服服地在这儿睡一夜,明天一早,保证让你穿上崭新的白衬衣、蓝裤子!
  在我少年时的记忆里,村里人都称那个染布匠为老黑,或叫他黑染布,那时他三十多岁,瘦高的个子,一副大嗓门,黑脸黑手,说是被染布时熏黑的,一看就是率直爽快、能吃苦耐劳的人。他有双胞胎的一儿一女,儿子叫超超,女儿叫美美,和我是同学。我们两家相距不远,我经常去染坊玩,也经常上学、下学一起走。不,那天我在染坊尴尬住了一夜,第二上新漂染的衣裤上学去了。
  那时农村人都很穷,人们吃的、穿的都紧巴巴的。一年到头,难得有身好衣服穿。不说大家口袋里没钱,即使有钱,那时候的布也是凭票供应,不是想买就买得到的。大多人家都是买些白土布,染上颜色、才做成衣服穿上身的。诸多原因,便成就业的四季,总有染布匠的身影活跃于乡村街巷。
  老黑师傅开染坊是子承父业。染坊就开在他家院子里,一溜瓷缸排列着,大瓷缸矬粗短胖,高不过四尺,上直径差不多得三尺,老家称其为“二缸瓮”由于是用来染布的,这也是人们来比喻对人的思想生影响的大染缸。
  老黑师傅并不是每天都染布,而是要等到布料、衣服收到一定数量后才开始染。本村的人们会把需要染的直接到染坊,外村的他会或推车、或挑担,走街串巷上门收活、送活。每到一村要么用一个铁皮卷的喇叭传声筒走边吆喝:“染布嘞……”,要么就拿着拳头大的拨浪鼓,哗啦啦摇个不停。
  收新布活儿时,他都会在一卷布的一端布角上写上姓名,记上尺布角扎死。在另一端给人家记一个标记,当做长度记号。做着这一切的同时,他会告诉客户,一匹白布能缩水多少,任何布经过漂染都会或多或少有些缩水,有了布匹长短记号,免得交活时候因布匹长短而发生争执。
  染布分为冷水染和热水煮染。也就是说你可以把染料放在冷水中溶解后再放布料浸泡,或是用热水边煮边浸泡。人们习惯觉得,用热水比较好。一方面速度快,另一方面染色稳定,也不容易脱色。
  染布时,除自家人外,一般不让外人在场。老黑师傅见我人小,小屁孩儿一个,同时又和超超、美美是同学、伙伴,对我从不设防。因此,对老黑师傅的相貌和他染布的情景至今仍记忆犹新。
  老黑师傅是土法染布,那时只会染黄、蓝、青、红等有限几种颜色。染布衣他先把布衣用清水过一遍,晾干备染。用锅炉烧水,水开后倒入染缸。再将土靛放在簸箩里,用水淘洗,使细靛漏下,把碱和明矶加入水中,搅动缸水来看颜色深浅。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染布,在缸中间悬挂一个用铁丝编成的网状“缸罩子”,把缸水分成上、下两层,把布浸在上层,用手操作,染20分钟取出,叠起来放在缸口上的“担缸木板”上,轻轻挤压出水分,然后用长竿将湿布挑上晒架摊开晾晒。
  阳光下,那一条条随风飘动的布条,让你感到亲切,像是夕阳中扭着小腰身的垂柳,也如步履婀娜的江南女子。此时,躺在躺椅上,抽上支烟,看阳光下飘动的布,蓝天白云般的明朗、素朴、安静,用老黑师傅自己的话来说,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
  晾干后用小刀把布衣上凸起或结块的地方刮掉,一匹布或一件衣物就染好了。
  明矾和颜料,根据水和布匹的多少来投放。不过,我看到老黑师傅在投放明矶和颜料根本没用什么工具,他最多是把染缸拽出来冲着太阳看看深浅,趴在缸边闻闻味道,就知道什么料该加什么料不该加。手就是他投料的工具,顺手抓上几把,用搅棒拌搅拌就行。我想,这熟练的技术,没个三年五载炼不成。
  从前,人们大多穿蓝色衣服,老黑师傅土法染蓝一绝。土靛染布的步骤是:抽靛脚子,用抽水葫芦抽出沉在染缸底的“靛脚子”;下靛,置土靛于簸箩里,在缸水中淘洗,使细靛漏一下,再把碱和石灰加入水中;疏缸,下靛后用缸缸水,用缸碗看颜色深浅;染布,在缸中间悬挂“缸罩子”,把缸水分成上、下两层,把布浸在上层,用手翻动,约染20分钟,取出,叠起来放在缸口上的“担缸木板,压出水分,摊开晾干。
  第一次染出的是浅蓝色,晾干后再染一次就深一层,愈染愈深,由浅而深的颜色依次是月白色、二蓝、深蓝、缸青,最深的蓝色近于黑色,称为“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成语源于染坊中的过程和经验。
  有了多次观看老黑师傅染布的经历,我学会了土法染布。
  记得那年腊月二十九,一大早,秀秀姐来到我家,把我穿了一冬的棉袄、棉裤拆洗干净,准备对棉袄、棉裤布面进行染新。家里没有“染缸”就用做饭的铁锅代替。
  有了“染锅”,接下来就加入半锅水,点火烧水等水热,待水快开的时候放入染料。那时供销社有卖染料的,只有黄、蓝、青、红四种,我买的青色,十来公分长的小纸袋一包。如果一次只是染一小块布或一身旧衣服,放染料只需一点就行了,没必要整包放进去。另外,买染料一般会送助染剂,其实就是明矶。两样儿东西一块放进去后,再放些食盐,所说的食盐不是我们平时吃的加碘盐,而是那种用来腌菜的大盐。加盐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固色。如果确实没有这种盐,不加也可以。染料、明矶、无碘盐放好后,开始搅拌,待充分溶解后再放布料。放进布料后,要注意用筷子之类的东西把布料来回翻滚,用热水边煮边浸泡,以防上色不均匀。约二十来分钟,或你觉得颜色染好了的时候,就可以把布料捞起出锅了。用清水再透洗几遍,而后用烙铁垫布熨平晾干即可。
  腊月三十儿上午,秀秀姐把染好的棉裤布面,正反面翻了个,与棉袄、棉裤布里重新缝在一起,填充上棉絮,里外翻了个儿,缝上边口,一身“新棉衣”就做好了。
  过年的时候,甭管衣服新旧,都愿穿得干干净净。即使是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染后,看上区也是崭新挂亮的,又可以穿着它出门走亲戚了。染新,这对做不起新衣服来说,的确是件高兴的事。
  每到年前,是老黑师傅最忙的时候,而“腊八”一过,就不再收染活儿。所以,那时家家户户都有“煮衣裳片子”的历史,只能用自己家的锅“染新衣”。
  我第一次用做饭锅染衣服后,发现手变黑了,锅总也洗不干净,就悄悄问老黑师傅是怎么回事,老黑师傅后抓起我的两只小黑手,哈哈一笑,说:“这回知道为什么叫我老黑了吧,其实我姓白,叫白玉亮,就是因为染布,成了黑脸黑手,人们就渐渐忘记了老白,成了今天的老黑。”我把两手从老黑师傅手中抽回,盯着自己的一双小黑手,惶惶地问:“那就那就没法把黑色去掉了吗?,”老黑师傅回答说:“哎,不会的,染一次半次的,很容易去掉。”我接着问:“那怎么弄呢?”老黑师傅说:“那很简单,就是用草木灰沾水擦洗。清洗染衣服染黑的锅,用粗布沾湿润的草木灰擦洗,清洗染黑的手直接抓湿润的草木灰搓洗,一般一次次,保证洁净如初!”回去一试,果然管用。不光洗这些,后来我还用草木灰泡的水洗衣服,洗澡,洗餐具,光光的,滑滑的,效果也都非常好。沾着烟灰擦洗染发的污渍,一擦就掉,很神奇。回想起来,都是当年老黑师傅传授的妙招。
  那天,老黑师傅还对我说:“染布这个行当,说简单也不简单,一方面得有悟性,另一方面主要靠实践,熟能生巧,艺高人胆大,不要怕染坏,多实验,可以由浅入深试着来。”见我听得十分认真,进一步增加了老黑师傅讲述染布奥妙的兴致,他接着说:“就拿颜色的深浅控制来说吧,可以运用多种方法,染料的多少、温度的高低、时间的长短,放入染缸的先后,都能造成颜色的深浅。根据多年的实践,第一块放入染缸染的布颜色最深,反之则浅。染的时间越长,颜色也会变得越深。如果你想染同一颜色的布为渐变色,你可以染好几块布料后将水淘出来一些,再加入些新水,再染出来的颜色就会浅。这样多倒腾几次,你会发现你只需加入一次染料就可以染出不同颜色的布。”
  尽管大多数家庭会土法染布,但稍带点技术含量的,还得说人家老黑师傅。
  记得在“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年代,青年男女都以着绿军装为美,但供销社根本买不到绿色染料。老黑师傅就顺应时代潮流,先后用柳叶、桑叶、松枝、红薯叶、板蓝根叶、萝卜缨等十几种植物叶茎,研究熬制出各种各样的“绿色”,最后用国槐树上结的“槐米”,调制出了与正式军装分毫不差的“国防绿”。“国防绿”着实让老黑师傅火了一把,一天染一小推车“国防绿色”布。那时,我和超超、美美正在公社读初中,三人着装全是绿军装上衣、蓝裤子,整个是活模特、活广告,把全公社十几个村都吸引到了老黑师傅染布坊。
  但好景不长,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就不用染衣服了,染布匠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往街上看看,你就会发现,五彩缤纷的世界早已将贫困的岁月甩得远远的,一去不复返了。“染布嘞……”,如今,这只能是种市井、乡村文化的回忆罢了。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黑师傅的染布坊也处于半停业状态。
  当年,老黑师傅在摸索“国防绿”的过火起来!“”老人一看,这回是动真格的,转而破涕为笑,拉起我的手说:“走,我让你看看我的宝贝去!”
  堂屋东侧的屋子里,两张木凳起一块木板就是老人的工作台,刻版、调浆、铺版、刮浆、印糊都在这木板上进行。老人告诉我他保留下来的蓝花印版有100多套,一刀一刀的刻版,刻的都是中国的传统图案,如今,这些印版本身就是弥足珍贵的手工极品了。屋内三面墙壁上,挂满了用蓝夹缬技艺制作的各种各样地蓝花布,每块印花布上都工工整整地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白玉亮”。老人家边说边推开阳面窗子,春风吹了进来,暖柔的阳光打在墙上,满墙的蓝便汹涌而来。那是小时候见到的那种蓝,那种浸于水中亮亮的蓝,白色的花,白色的鸟,白色的鱼,白色的虫,活艳艳的蓝。被挂在了墙上满墙都是。临别时老人送我到村口,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那双蓝色的手,暖暖的,粗糙的擦着我的手心。
  我把《喜鹊登枝》抱在胸前,捂着蓝印花布,捂着我的童年,捂着我的春节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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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

《杨柳青》文学期刊共分为53期,刊物内容包括小说园、散文林、诗歌廊、文艺评论、民间艺海、说唱天地、民间艺海、人物聚焦、运河记忆、庭院深深、菁菁古镇、心路历程、掌心流年、文海拾贝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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