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区图书馆

从前，刻印杨柳青年画的，除杨柳青本村以外，还有南乡三十一个村庄。这三十一个村庄中有个古佛寺。据说，古佛寺有个画师郭先生，当年在山西时曾画过一幅“鼓”画叫《百家乐》。画面上是一棵挺拔苍劲的千年古柏，古柏上落着一百只家雀。这一百只家雀个个都画得生动逼真，神态又各不相同，好像正在树上“叽叽喳喳”地欢笑着吵闹着，只要你一轰，就会“扑棱棱”飞起来似的。每年七月七日的晚上，这一百只家雀就都飞回到画上去。后来，这幅年画被当地的财主康百万买去，成为传家之宝。
  郭先生画了“鼓”画，名声大振，他也的确画得好，不论是山水风景、飞禽走兽，还是虫鸟花卉、人物故事，都栩栩如生；而且那焕然一新的绚丽色彩，和富贵祥和的欢乐气氛，都使整个画面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你百看不厌。然而，他家里的生活却很穷。当时，画商们被村里的一个财主控制着，他把年画收购价压得极低，郭先生的每幅年画又都是精工细作，比别人多花费几倍的时间，收入很少。他要求比别人的年画多卖一些钱，那个财主就强迫画商们不准收购他的画。他这人又耿直，又犟，跟财主的关系越来越僵。为这，他老伴没少跟他吵：
  “你呀，真笨死了！画张画跟懒鸡下蛋似的，老是出不来。你也开开窍，画得差不离儿就得了，多画一些，价钱低也有饭吃嘛！”
  “那可不行，就是饿死也不能粗制滥造！”
  “唉，那咱们就等着饿死吧。家里又……又没米了！”
  老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郭先生放下画笔，叹了口气说：
  “好了，好了，看看家里还有能当的、卖的没有？要不，你再想法借点……”
  这一年，郭先生从立秋就开始画《白菜蝈蝈》，每天起五更睡半夜，画了一张不满意，又画一张还是不满意，他没完没了地画呀画。家里把所有能够当的、卖的东西，都当了、卖了，最后连他过冬的旧棉袍、破毡靴也卖了。老伴几次跟他吵闹，他不着急，也不言语，每天还是画呀画，整整用了三个月，直到立冬才画完。
  他把这幅《白菜蝈蝈》挂在临街的窗前，每天从早到晚，都聚集着看画的人群。过路的旅客们称赞着，画画的师傅们评论着，各地画商们估摸着价钱，找他购买：
  “郭先生，这画要多少钱哪？”
  “一千块大洋！”
  “吓吓！太贵了！太贵了……少点行吗？”
  “少一分也不卖！”
  “哎呀呀！好悬！好悬！……你说说，凭什么值那么高的价钱？”
  “你们仔细看嘛！”郭先生瞥了画商们一眼，继续埋头作画，再不理人们。
  人们在郭先生的窗前，乱哄哄地闹腾了一个多月，画才被渐渐地冷落下来。可是郭先生还是一口咬定，这幅画要卖一千块大洋。
  这事勾起了本村那个财主的好奇心，他想：“这里一定有名堂，得好好看看！”于是，他每天装作从这里路过，总要拄着拐杖在窗前徘徊几次，看看画，细细地捉
  摸着。
  腊月初一这天早晨，财主又装作从郭先生的窗前路过，偷着看画，忽然发现画上的大白菜，好像比往日长大了一些，那白生生的菜梗、绿鲜鲜的菜叶是那么青翠新鲜；白菜下边那个头朝里的大肚蝈蝈，今天却头冲外，伸着一对细细的长须，鼓着两只亮亮的眼睛，仿佛你一伸手，它就会跳起来似的！财主看了一会，暗暗称奇。
  吃过午饭，他又去看。怎么，画上的那只蝈蝈跑到白菜的上面来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掏出手绢擦擦眼窝，再看，千真万确，蝈蝈是在白菜上！
  “这是一张‘鼓’画吗？”
  他的心“怦怦怦”地急跳起来，“莫怪他非要一千块大洋呢，原来是张宝画！”
  他怕别人也发现这个秘密，不敢在这里久停，回家去了。
  傍晚，他实在耐不住，又来看画。哎呀呀！那只蝈蝈已经爬到白菜根上了，头朝下，正准备往白菜下面藏呢！
  “宝画！真是宝画！”
  财主恨不得一把将宝画抓到手，据为己有。
  他敲开郭先生家的门，走进屋，对郭先生点点头，笑了笑说：
  “啊，郭先生，您正忙着呢？这一阵子，我也没时间来看您。家里有难处吗？有难处尽管说，咱乡里乡亲的可以帮忙！”
  “谢谢！”
  “怎么，您那幅画还没卖出去吗？一幅画怎么能值一千块大洋？这样吧，您再少要几个，我买了！”
  “少一分也不卖！”
  郭先生瞥了财主一眼，低头画画，不再理他。
  财主从郭先生家走出来，又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实在喜爱这幅画，可又舍不得那一千块大洋。
  他反复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又到郭先生的窗前看去，发现画上的白菜又没有昨天那么青翠新鲜了；蝈蝈也不像昨天那么生动，头朝里趴在白菜下面。
  他想，昨天准是自己没看清，差点上了贼船。
  还是看看再说吧。
  从此，财主每天总要到郭先生窗前看三次画，一连半个月，画上没有一点儿变化。可是到了腊月十五这天早晨，又像初一那天一样，白菜又那么青翠新鲜了，蝈蝈也把头转到外边，又那么栩栩如生了。
  他怕自己一时看错，中午又跑来看。
  一点不错，蝈蝈已经爬到白菜上面了！这真是宝画！一万块大洋也值呀！
  他跑回家去，数了一千块大洋，装在口袋里，背起来就去买画。
  走出家门，他又犹豫：“不忙，不忙，可别看错了，还是等晚上看看再说吧！”
  晚饭前，财主背着大洋又来看画，只见蝈蝈已经爬到白菜根上，头朝下正准备往白菜下面藏。他看真切了，才颤抖着手去敲郭先生的门。
  郭先生得了一千块大洋，还清了所有债务，带着全家老小离开家乡，到西关外①谋生去了。
  他老伴问他：
  “你又画出了‘鼓’画，名声更大了，现在有了钱，咱为什么要走呢？”
  他叹了口气，小声说：
  “你哪知道，那画虽然是我花心血最多、画的也最好的年画，却不是什么‘宝画’。它所以能‘鼓’，是因为我画
  了四张：一张是平时摆的，蝈蝈的头朝里；三张是初一、十五摆的，早晨摆那张蝈蝈头朝外的，中午摆那张蝈蝈在白菜上面的，晚上摆那张蝈蝈朝下，趴在白菜根儿上的。这是财主逼出来的。世上哪有什么‘鼓’画呢！”

①西关外即玉门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