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血泪的回忆“日本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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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野火烧不尽》 图书
唯一号: 020020020230026426
颗粒名称: 第一輯 血泪的回忆“日本留学”
分类号: I218.21
页数: 75
页码: 1-76
摘要: 这些文章或口述可能来自不同的来源和人物。其中包括“日本留学”、控诉、偷布、人间地狱大工房、女把头刻瑞芳、揍“国舅”、一个女工的回忆、两张破席、一块狗肉、朝不保夕、张瞎子与冯培如、搜腰、国民党来了,我们倒失业了以及大哥的死等文章或口述。此外,还附有白波的文章“我们的工厂是怎么建起来的”。这些文章或口述涵盖了不同的主题和事件,包括劳工经历、工厂环境、个人遭遇等,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一些问题和不公正现象。
关键词: 人物 口述 工厂史

内容

“日本留学”
  王家祥 口述
  在飢餓里长大
  我从小就生长在靜海县独流鎭的一个貧农家庭里,弟兄四人,一个妹妹,加上父母共有七口人,住有三間土房,一瓏土地也沒有,只是依靠父母开小水鋪維持生活。一到冬天喝水人少时,卖錢也就必然要少,因此生活就更困难了,每天只喝兩頓带糠的稀粥。身上穿的是露着肉的破棉袄,下身穿着条夹褲。天冷时,都不敢出門。这样的苦难生活我过了十五年。
  一九三九年,日本侵略我国的第二年,也就是天津鬧大水那一年,种的庄稼全被水淹了,人們生活就更苦啦!我我們一家子連兩頓稀粥都喝不上了,整天的餓着,爸爸和媽媽看着我們,直掉眼泪。可是一点办法都沒有。就在这燃眉之急的时候,日本到我們这个地方来招华工。在挨餓的情况下,爸爸,弟弟和我都卖亍华工。日本知道我們这个地方鬧大水,人們都沒吃的,特意廉价收买劳动力,所以每个华工才給十二塊錢的安家費。日本当时收买了一批狗腿子吸血鬼,他們从中剋扣每个人兩塊錢,說这兩塊錢是“杂費”。有人不滿,質問:“为什么少發給兩塊錢,只發給我們十塊錢?”狗腿子們說:“这是捐錢。”
  这一年,爸爸已經五十多岁啦。弟弟十三岁我才十六岁,三个人都卖了华工,开始了牛馬不如的生活。一开始,爸爸、弟弟和我三个人在靑龙桥和宣化一带当苦力。整天开山、修桥,一点休息的时間都沒有。要是监工来了,見到不好好干活儿,就用木头棍子狠狠地打。晚上住在庙里,和土地爷在一起睡,那土地爷齜着牙,咧着嘴,眞叫人害怕。弟弟和我都不敢看。一到天黑,就吓的沒了魂。因为沒有灯,黑咕龙冬,遍地是山,就像瞎子进了迷魂陣似的。还有的时候,連庙都沒处住,我們就住在帳棚里,在那严寒的冬天里,西北風刮着,盖一个小破棉被,就像在冰窖一样,那睡的着覚啊!冻的混身直打哆索,兩个腿都团了起来,不敢伸腿,恨不得鑽到火爐里去,暖活一个够,永不受冷的威脇。从那时起,我的兩条腿,就落下了寒腿的病,一直到現在还沒有好。它是日本帝国主义給我造成的。
  这种牛馬不如的奴隶生活,我过了一年多的时間。后来要往东北調,我父子三人都沒棉袄,东北比西北更冷十分,我媽媽又得了重病,沒人照顧。如果走了,沒人卖水,一家子就无法生活。因此我父子三人都沒去,留在家里每天到車站作临时短工,有时就給地主扛小工子活儿,富余时間在家照料媽媽和卖水。就这样三天打魚兩天晒綱的,每天凑合着喝兩頓稀粥,連餑餑都吃不上。在一九四四年的六月,我媽因病沒錢治,又吃不飽,就活活餓死了。媽媽死后,家里的生活就更凄惨了,小弟弟、小妹妹都沒人管。要吃的沒吃的,要穿的沒穿的,投亲沒亲,靠友沒友,眞是走投无路。正在这万分焦急的秋天,有一天,我們鄰居王宝淸,从天津回来,他是天津双喜紗厂的織布工人。我一見就連忙問道:“宝淸叔,你們工厂里用人嗎?”王宝淸唉了一声說:“傻家伙,怎么想起到工厂去作工来啦!那工厂簡直像个,活‘地獄’。”我一听像“活地獄”,不由的渾身打了一个寒噤。可还是說:“管吃的就行啊!”王宝淸低下头来,沉思了一会儿說:“那明天你跟我一塊去吧!”
  轉天,我扛着一个小破棉被,上身穿着小破棉袄,下身穿着一条夹褲,跟着王宝淸一起来到了天津。头一天,他到厂里領来窩窩头和咸菜,我們倆一起吃晚飯。当我咬下一口窩头往下咽的时候,不禁的笑了,說:“王大叔,一年多沒吃餑餑啦。”这时王宝淸微笑的臉,刷一下就沉淀了下来。我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看着他,他带着憂虑的情景說:“家祥,不要过于高兴,痛苦还在后头哪!”我怕勾起他內心的苦事,因此也沒进一步深問。吃完晚飯后,王宝淸幷給我找好了睡覚的地方,待我眞如亲兄弟一样。当我睡在床上时,不由的回忆起幼年时代和王宝淸在一起玩的时候,幷不像这样亲密,如今却比亲兄弟还要亲。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了好久也沒想通。
  对待工人們还很好。他敎給我燒火,看汽压、水压、水路、暖气等等(楊头是工人出身,体会工人的痛苦,所以对人很好:現在已退休),我心想:遇見工人出身的头儿眞幸福,要是遇見狗腿子工头,还不知受多大罪呢!虽然工作上順利,干活也不冷啦,可是仍然吃不飽,每天十二小时的抬煤工作,比在瓦工部干活更累,虽然活更累,可是窩窩头一个也不讓吃多。每天餓的肚子直个劲的叫,眼直冒金花。
  为了吃的飽,为了活下去,白天在厂里干十二小时的活儿,晚上就到新中山(現在的鋼厂)去推軲轆馬,这样連軸轉,可以多賺一个工錢,才吃上飽飯。但是白天干十二小时,晚上再干一个班,人又不是机器,怎么能受的了呢?困的我睜不开眼。后来所有推軲輔馬的工人,都联合起来,由一个人站崗,看着日本人,一部分人睡覚,一部分人干活。但这幷不是公开的,心里总是提心吊胆,有的时候被日本人發現了,就是一頓毒打。后来日本人监視的愈来愈紧啦!不能睡覚了,所以也就不干啦。
  因“偸”被捕
  工人們內心的怒火总是要燃燒的,为了夺回自己的劳动果实,当时我們斗爭的办法就是“偸”。开始的时候,我特別胆小,因为剛来到厂不久,人生地不熟。但是我們采取了集体的办法,我胆子也就大啦!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三号那天晚上,九点多鐘,天气漆黑,对面看不見人,靜情情的,我們鍋爐房有三、四个人下班沒走(宿舍沒暖气,特別冷,所以下班后都不回宿舍,一直玩到睡覚才回宿舍)。在“电气”玩。这时布厂工人李建藻急忙走了进来,小声說:“兄弟們,帮帮忙吧!今天紗厂小包沒有夜班,九至十二点巡邏的日本人,已經回去睡覚啦,門倒鎖着呢,咱們一起干吧!”我和楊洪彬等四人就一起去啦!不到十分鐘,我們都上了房,有在房上的,有在屋子里头的,就用縄于往房上一包一包的系,不到半个小时的工夫,搬走十来包紗。我头一个下的房,剛下来,薛麻子一把手就把我給抓住了,当时把我吓环了,不知怎么好。我就央吿他說:“咱們都是中国人,还能白的了你嗎?”薛麻子非但不听,拿着手槍对准我說:“你再說,我槍斃你。”說着,就吹起笛儿来啦!这是他和日本人的暗号。日本人和伪警察狗腿子們,从四面八方赶来,大槍上着刺刀,硬逼着我們下了房。然后就把我們捆綁起来,弄到人事課。不問三七二十一,上年就是頓劈柴棍子毒打。然后审問工作开始了。日本人問:“誰讓你們偸的?你們的主子是誰?还有哪些人偸来?”我們說:“因为吃不飽才偸的,我們都是头儿。”为了不連累穷哥們,誰也沒有拉人,就是我們五个人偸来。日本人一看,誰都不說,又是一頓毒打。打完后,就灌凉水,随后就鎖在小黑屋子里。在人事課折磨了五天,在十二月十九号带上手銬子,脚鐐子,就送到軍用倉庫一八二〇部队(当时日本人的宪宾队)又是审問,还是那一套:“誰讓你們偸的?你們的头子是誰?还有哪些人偸?”我們說:“已經說过了!”誰也沒哼声。气的日本人直喊:“八格牙路”,当下旁边拴的那个狼狗就向我咬来,剛到我們身边,就像什么东西把它釘住一样,原来是它脖子上的鉄煉,拴在鉄棍上,吓了我們一跳。日本人沒出气,拿棍子就打,打完了鎖在一間小屋子里。轉天就把我們送到了东車站劳工协会(是个特务机关),只許进,不許出。呆了沒有兩个鐘头,就把我們裝上了悶子,車,送日本当苦力。
  新港集中营
  在天津上悶子車,到新港下車候船,我們住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地方。四周一片荒凉,一望无际。这个偏僻的地方,有几十間房子,四周围有兩層电網,中間夹有一道小河。我們住的房子每間有十来丈长,二丈来寬。屋子里兩边是木板床鋪,住人用,中間是走道,最后边是三个大水缸,缸上放有木板,是作大小便用的。屋子一个窗戶都沒有,出口入口就是一个門。吃的是:每天發給三个杂合面窩头,連塊咸菜都不給,只讓喝点白水。另外还有非人道的报吿制度:吃飯、上厠所、睡覚等都要向日本人报吿。如果不喊报吿,日本人就說:“你心坏啦坏啦的有”。怀疑你要跑,就用皮鞭子狠狠地毒打一頓。为了容易监視人們,我們到了之后,馬上就發給每个人一身灰色的“苦力服”和一条灰色的棉毯子。把自己穿来的衣服扒下来交給日本。黑夜白天有日本人和狗腿子們,拿着大槍监視着我們。因此人們都叫它“活地獄”或“集中营”。我自从进到这里,腦袋就好像带上鉄箍一样,眞是有翅难展,过着非人的生活。
  到集中营的头一天,楊洪彬就沒有吃东西,我們几个人就更想家啦!第二天一起床,×××就不見了,也不知弄到那去啦!再看楊洪彬呢,混身都發肿了,發冷發燒,直打哆嗦。我把我盖的毯子就給他盖上啦,我領到的水也給他喝啦,他哀声的說:“我光剩燒了,不冷啦,”于是就又吟呻起来了,断断續續地說:“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轉天我起来就去看他,連啃声都沒有,我再一看时,他死啦!我的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忠实的朋友,失去了难友,是多么讓我伤心啊!联想到自己的前途,眞是渺茫。病死,餓死,牽挂父母、想妻子儿郞而死,以及受着各种折磨死去的人,大膠皮輪車每天都拉出三大車?我們看了以后,都眼暈,心里特別难受。这样的生活我們过了二十多天。
  煤矿生活
  一天的早晨,还沒有出太阳,我們就踏上了开往日本去的輪船。我們一上船,心里就凉了半截子。心想:完啦!回不了家啦!走了十几天后,李建藻因为想家,想起父母早日去世,惦記着三个妹妹无人照顧,东想想,西想想,眼前漆黑一团,再加上終日吃不飽,就死啦。我含着眼泪,但是不敢上前过問,因为要是过問,扣上个逃跑嫌疑犯,就有被扔到大海里去的危险。李建藻死后,身上給綁了一塊鉄,就拽到大海里去咧。这时候我們一起来的五个人,就剩下姓郑的和我倆啦。心里就更加焦急。但又想,光怕也是沒用,活下去,生存下去,就得斗爭。于是复仇的心抑制住了內心的酸疼。船走二十六天,到达了日本的函館,在函館下了船,日本人拿我們当兽类看待,对每个人进行消毒。消完毒,就又上車送往北海道。在将要到北海道的时候,我突然得了病,起不来啦。到北海道,住在小坪村(当时矿工們居住的地方),我一直又病了五个多月,起不来炕,长了一身膿疱大疥,也沒有人給治疗。
  开始一到日本国时,讓吃大米粥和饅头。但好景不长,过了十来天,就讓我們吃开了麸子面和杂合面啦。可是还不管够,每頓飯給兩个餑餑,連咸菜都不給吃,每人給一碗蘿卜湯。据說这是日本人的手段:“刘备摔孩子,要买人心”,先給你来个甜头,然后拿你当牛馬使喚。因为这些人送到日本国,很不容易,要是都死了,豈不是更大的損失嗎;果然如此,我一連病了五个多月,病还沒有完全好,日本人一看我光白吃飯,不干活,就火啦,大喊:“你的,下井得了。”于是就强迫我下煤窑,干活儿去。那时煤窑眞是万丈深淵,到井下干活时,都是坐小火車去(因井深),下边有沒膝盖的水。当时規定每人一天扛五十根木头,我病还沒有好,那干的了这么重的活儿。請假又不許可,因此我干了兩天,只好要求去干輕便活儿。当时輕便活,一天讓,推六十吨煤,我吃不飽!又有病,实在干不了。有一次,餓的直心慌,兩眼直冒金花,后边运煤車是一輛跟着一輛。我心里眞是着急,日本人还拿着木棒滿地轉,心里一害怕,脚底下一滑,就摔倒在小鉄道上,腦袋給摔破了。和我在一起干活的人們,一看我的腦袋破啦,馬上就跑来把我弄出窑口,給上了点藥。日本人就讓回去干活儿,一会也不讓休息。
  日本投降
  一九四五年十月的一天?我下夜班,六点都过了还不見接班的人来,往常都是五点一过就接班来,窑里的日本人一个也看不見了,眞是奇怪。这时我們都不干活啦,就回宿舍啦。剛走不远,六点鐘接班的人們都迎了上来,說:“咱們快回国啦,日本完蛋,投降啦!”这个消息,很快的傳开了,振奋着每个人的心。立刻把苦臉变成了笑臉,于是大家欢欣鼓舞地向宿舍冲去。
  第二天吃完早飯,大家都不下窑干活啦,聚在一起欢乐,歌唱。每个人內心的喜悅,眞是說也說不完。大家正在尽情欢笑的时刻,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架銀灰色的飞机,这架飞机只飞有十米丈高,在上空盤旋。大家仔細一看,是中国飞机,于是都喊了起来:“中国飞机来啦!万岁!”每个人的心都沸騰起来啦!跳着,笑着,有病的人也沒病啦!日本人在一边站着也不敢过問。不一会儿,飞机投下来大米、白面、大桶、武器等。我們有了武器以后,馬上成立了糾察队(据說是被俘的八路軍战士带头組織起来的),拿着大槍自己站崗。同时把日本人吃的稻米接收一部分,日本养的牛也給宰了,生活改善了。后来我們又去解放其他矿的难友住的地方。一进門口就說:“我西那軍”,向难友作中国胜利的宣傳工作。我們剛出国时,是三百零二人,这时只剩下一百五十六人。我們每个人都怀着复仇的心情。“为死难者报仇,不怕牺牲!”这是我們的行动口号。就在这一年十二月份的一天,我們終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幻想破灭了
  一九四六年初,我从日本回到了祖国,有很多老工人都来看我,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死里逃生終于回到祖国,憂的是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我上工以后,为了报仇就到法院吿薛麻子,結果吿了多次,也沒吿动。后来連堂也沒过,就石沉大海了。薛麻子挎着手槍仍然是在厂里晃晃蕩蕩,吃的开,說一不二。我非常气憤,国民党政府不給人民作主又有什么办法呢?因此我报仇的心情,慢慢地压了下去。心想:“死里逃生,好容易回来啦,再鬧出了事来,說不定……。”因此就不敢鬧了,忍气吞声,闷头干活。一直到解放,在共产党、人民政府的領导下,我报了仇,把那逮捕和杀害我們工人的創子手薛麻子捉拿法办啦!
  (楊进信 整理)
  控訴
  孙俊紅、王惠珠 口述
  在旧社会我們女工是处在最低下、最叫人看不起的地位我們的生活眞是苦不尽言,但为了活命,为了养育我們的孩子,只有忍受着那难熬的岁月,把希望寄托在将
  由于生活的貧困,我們工人家庭的子女,很多在十一、二岁的时候,父母就得忍痛把我們送进工厂,开始尝受着生活的折磨与侮辱。十一、二岁的孩子还沒有机器高呢,干起活来非常吃力,但那班灭絕人性的把头,他們对于一丁点大的孩子們也不肯放松一步,只要他們一不如意,那你就倒霉了,不是打,就是駡,动不动就要开除你,吓得我們整天提心吊胆的不知怎么才好。由于繁重的工作及殘酷的精神虐待,我們大部分人都是精神恍惚,毫无生气,加上吃不好,喝不好,几乎每个人都有了胃病;尤其是我們童工,因为活重,又得不到适当的休息,大多發育不正常,好多人成了罗圈腿,厉害的在兩腿之間似乎成了一个圓圈,走起路来一搖一晃的,非常受罪。
  那时,我捫每天上兩班(每班十小时),上早班的人連洗臉水都摸不到,即使是在严冬,也得跑到老远的地方去打一点凉水回来,胡乱的擦一把臉就赶快的进厂干活。
  女工們有了病那才可憐哪,医院是有啊,但是不給工人看,非得有当头的条子,才准去看一下,有的女工病了,焼到40度还不准歇班,在家里病或在“单身”病的,也得硬給拖进厂干活,不来就开除。有的人病了,把头們只准請事假。如現在筒搖成車間的检查工郑蘭同志,在十四岁那年(1944)冬天,因車間太冷把手給冻坏了,由于医院不管治,把右手的拇指与无名指的肉都爛掉了,伤口很大很疼,整天把手拚紧,結果拇指与无名指之間的腐爛处都长在一起,形成今天的右手拇指比左手短一寸多,工作起来極不方便。
  一般結了婚的女工,如怀了孩子那就愁死了,天天提心吊胆的,怕給当头的知道,直到瞒不住的时候,还是被赶出工厂大門,因此那时女工都害怕結婚。
  家在外地住或虽在本市而离家很远的女工們,只好住到那监獄似的女单身內,一間斗大的房子,就要挤上七、八个,甚至十来个人,炕上睡不了就睡洋灰地,三九寒冬旣不給生爐子,又不給燒炕,屋內冰窖似的,寒气逼人,冻的我們上牙打下牙直打哆嗦。沒办法,只有大家挤紧了身体来互相温暖。
  夏天,屋內蒸籠似的,热的透不过气来,加上蒼蝇,蚊子,臭虫,跳蚤遍地都是,咬的我們整夜都不能合眼。
  干了一整天的活,累得腰酸腿疼,直不起身来,还不讓人馬上回家,还要排队等着門警来捜腰包,夏天倒还好一些,在十冬臘月,大風大雪的天气里冻得人都快要僵了,也得老远的解开衣服等着搜查,解得慢一点就得挨打,搜你时乱捏一气,搜完后就一推老远,稍一不注意就要摔死,如果要搜出来一星半点的布条、紗头,馬上就被带到一間屋內进行审問,拳脚相加,打得鼻靑口肿还不准人哼一声。
  在那吃人的社会里,女工們連长的漂亮一点都像是犯了罪,她們除了忍受生活的煎熬,还要忍受那班野兽們的侮辱,不論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他們高兴,就可以随便乱来,瘋狗似的,到处乱嗅,有的甚至跑到女厠所內乱抓人,一到星期天或其他休息日,这班流氓吃飽了喝足了,就三兩成群的东倒西歪的硬往女单身內闖,还滿口胡說,吓得女工們栓上門,坐在屋內連大气都不敢出。
  記得那时布塲有一个女工,因为长的还不坏,不幸被把头侮辱而有了孩子,在孕期总算未被开除,但孩子生下后还未滿三天,就被强迫着上了班,可憐她臉色焦黃,眼窩深陷,連走路都缺乏力气,还得去干活,至于孩子,則因为沒有“亲历”只有被活活的扔了。
  还有一个年輕女工,也由于长得漂亮,而被万恶的把头给糖踏了,可憐她年輕輕的,忍受不了这种侮辱,就偸偸的跑回老家,不几天就傳来了她的死訊。
  像这一类的事情,簡直是太多了,仇恨塡滿了我們每个女工的心头,只待时机一到,立刻就逬發出复仇的火花。
  在党的地下組織領导下,女工們旳覚悟不断提高,因此在一九四六年全厂性大罢工时出現了人人皆知的“四大金剛”的英雄行为。我們終于在党的領导下,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爭得了本身的解放。
  (海帆 整理)
  偷布
  田献奎、宋文先 口述
  一九四四年的冬天,正赶上日本鬼子的强化治安,把我們实在餓坏了。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活,連半飽也混不上,肚子是不饒人的,整天价为这个肚子发愁。沒有別的办法,只得下了班又去鋼厂当鉚子工。就这样的連軸轉,还是吃不飽。又累又餓,个个被折磨的臉上像得了黃病那末黃。身子瘦的都是皮包着骨,眞要是一下子摔倒了,就別想再爬起来。
  为了活下去,我們和鬼子作了一些无形的斗爭。当时斗爭目标,一个是“消極怠工”;一个是“偸”。因为沒有組織,被日本發現和捜出来了許多布和綫。鬼子对我們实行了惨无人道的手段:扒光屁股示众,皮鞭子蘸凉水……等。就这样子,不但沒有把我們鎭压下去,反而叫我們把他的眼睛——工賊,狠狠地敎訓了一頓。
  日本鬼子發現偸布以后,崗哨增加了,搜腰更加严格了。連穿的破鞋也要脫下来检查检查。厂內的巡邏增加了次数。白天不知什么时候就鑽进厂里,东瞧瞧、西看看。平时对工人最毒辣的矮鬼子南波,更是勤了,一进厂手不离棍子,看誰不順眼就是一棍子。
  南波,眞不愧是他們天皇的子孙,又矮又瘦,个子小的比織布机高不了一寸。兩根禿眉底下凹藏着兩只老鼠眼,眯眯着,从眼角里瞧人。別看这鬼子长的样不好,对工人是又狠又毒又狡猾。只要一进厂,就像小偸似的溜牆根看人。他那根棍子沒有一次不开张的。
  这几天,矮鬼子南波和瘦猴子是一起进厂,进厂先堵茅房。高野堵門口,南波进去不問靑紅皂白一人一棍子。有的工人一見南波,往外一闖,堵門的高野是上边一巴掌,下边一个絆子把你摔个大扒虎。管保你头暈眼花,半天爬不起来。
  高野,这个猴子,个子比南波高,黑光眼鏡总不离眼。可別看这小子瘦得皮包着骨,摔得一手好跤。最拿手的一招,算是“大背跨”了,摔人是又狠又重。平时和工人摔跤,如要摔不倒你,反正想法得揍你一頓。从此,工人們和他摔,就讓他几分,叫他摔倒。这样,他更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啦。
  二
  这几天,織布厂的工人干活是提心吊胆,处处留心,不知那一会就倒霉挨一頓揍。鬼子怎样凶,怎样鬼,我們到底摸淸了鬼子的脾气,当时在工人当中有一句俗語:“不打勤的,不打懶的,单打沒长服的。”来表示工人們应当怎样留神鬼子。其实工人們沒有多比鬼子长一只眼,只是多了一个心眼——我們叫加油的小孩們替我們放哨。哨位設在仕上科門口,只要有鬼子一进南場①,小加油們就跑过織布場一喊,全厂工人把布机一齐开动,剎时布厂机器全开齐。就这一手,把鬼子們騙的总說我們:“干活大大的。”
  有一天,矮子南波进厂了。有一个姓崔的織布工人,一見南波就有气,“好小子,又来监工来啦,监工我也是不干活。”站在車前就是不开車。南波这小子还是眞灵,一眼就看見他了。轉一圈他接头;再轉一圈他还是沒有开車。南波火啦,瞪着眼竪着眉,把崔推了一跤,把这車上的卷布軸放下来倒了好几碼布,也沒有找着接班印②,拍了拍崔的肩膀說:“你的干活大大的好。”其实姓崔的幷沒干活,只是把接班印織在大刺軸下边給压着的。就这一手,把王八旦騙了,鬼子作梦也想不到。
  我們的胆量是越来越大了。有了这帮加油小孩,我們确实方便多了。
  一天,南場日本总头十吉桑进厂了,大家把布机开的嘩啦、嘩啦山响。十吉桑是个大胖子,进厂轉一圈准走。到仕上科叫加油小孩們,搬兩个木凳子,幷在一起一塊坐。他塊大,坐兩个凳子都沒有富余。叫小孩輪流捶背,捶得他这个懶猪不断的哼哼。
  我們为了叫他看不出毛病来,在他面前也使障眼法:一次,推紗的姓楊的,知道十吉桑进厂了,把早已准备好的一車紗故意推在他面前站下。拿出毛巾假充擦汗。十吉桑看看全場,每台車一盒滿滿的紗,很高兴的走在楊的面前:
  “楊的!”一伸右手大拇指,“干活大大的,休息休息的有。”就这一手,以后你在他面前躺着他都不管你。
  三
  夜班,織希厂几十燭的大电灯,照的我椚昏头昏腦。肚子整天吃不飽,被布机这么一震,个个腦袋都星裂口似的痛。为了把日本人早点騙走,我們勉强干几十分鐘活。
  鬼子們走了,布机稀里嘩啦的停下来,有时剩下几台車。怕这怕达的声音,刹时消失在热鬧的欢乐中。
  布場,这是干活的地方嗎?活似农村的庙会:說笑話的,講故事的,三一群五一伙,鬧鬧哄哄,比武場更为热鬧,把布撕开十几寸,兩个人对折,看看誰的手快……。
  有的在布机上倒紗,有的在上貨①,准备着明天的收获,
  明天的粮食。白天打一天鉚子工的人們,躺在車当子里,早已發出鼾声。这是多么甜密的梦啊!
  噢,南波进場了。哨兵發出了警号,頓时布場工人完全惊醒。人們围着車,乱乱哄哄。刹吋布机一齐开动,机器嗡嗡山响,布机好似也知道我們的心,在日本鬼子面前显显它的威風。矮鬼子南波提耆棍子,站在大道当中,看看誰不順眼,就抖一抖棍子威風。
  南波走了,崗哨又發出信号。工人們的心也慢慢的停止了激烈的跳动。布場里又恢复了欢喜,布机,又停止了轉动只有天軸带着几百根皮带,發出嘩啦嘩啦的节奏声。
  南波,这个狡猾的东西,他幷沒有出厂,跑上了天軸馬达上,用木棍桶开天軸鉄門偸看了全場情形。这个混蛋不看便罢,一看,可把这小子的肺气炸了。全場車都停了,工人們都坐在車上聊天……。南波气势汹汹,嘴里用他那不熟練的中国語駡着:“統統的心坏了,八格牙魯,”闖进布厂,棍子在我們工人头,上、身上乱飞。有的倒下的綫沒有来得及藏好,被他看見更是一頓乱打。就这一回,兎羔子在布場足足呆了兩三个鐘头,才他媽的滾了。
  鬼子这一手,我們眞吃了一次大亏,可是我們也长了一智。从那天起,我們不但在天軸馬达上設了崗,同时在打軸科門口也有我們的人啦。“偸”我們也由几个人搭伙了。我們这一伙着不多都修理工人。跟日本鬼子雇的中国人守衞也取得連系,勾上了。每次带貨都平平安安出去了。就这样,不但解决了我們生活上的一些困难,还帮助了一些穷哥們的大忙。
  四
  旧历年快到了。我們这十几个人,打算搞一下大的,哥几个热热鬧鬧地过一个痛快年。大家合計,在末了第二个夜班把貨带出去合适。大伙預备一大批貨,十几匹布。在星期五天亮以前,分別把布上好了。每人差不多兩匹半布,腰里、腿上都上滿了。用綫縄捆的崩紧。外边用小夹衣一罩,一点漏洞也沒有……。
  汽笛响过,紅灯着了。工人們开始下班了。我們也分开下班了。
  剛出布厂門口,就是一惊。大批的鬼子把住了門口,把每个工人盯得死死的。退,是退不回去啦。鬼子的长槍短槍逼得我們只有前进沒有后退之路。赵大个用腿一〓我,意思是“闖”!我們把心一橫,豁出去了。
  工人們排成长长的一列。捜查开始了。这次特別厉害,从头上到脚下的鞋底,都要检查检查。我的心,跳得特別厉害!似乎要跳出来。心說:坏了。“叭、叭”的打人声,哭叫声,匯杂一片……。
  搜查越来越逼近了。大队也越来越縮短了。我的心更加紧张起来:突然,南波噢的一声“你的出来。”害怕是不頂事的,我便挺身而出。南波看了我的神态,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当时只覚得臉在發燒,兩眼發黑,腦袋嗡嗡乱轉。也不知到是几个鬼子乱打乱踢,我把眼一閉,任凭于你。鬼子們像餓狼一样把我身上的布全都卸下来了。把我推在队伍一边,把布挂在我的脖子上……
  日本兵把我們压在人事課后边小屋里。我一看:糟了,全是我們的人。赵大个的衣裳都裂开了大口子,嘴巴子肿得高高的。我用胳膊碰了他一下,看他的眼睛,已經領会了我的意思。
  屋門打开了。南波、高野……好多鬼子,嘴里嚕里嚕里發出凶恶的声音。人事課的汉奸大褂李也摆出了擰眉瞪眼的恶像:“都把衣裳給我脫嘍,我叫你們偸……。”南波、高野、人事課的家謄,小板……。每人手中一把馬鞭子,蘸了水在我們身上乱抽。昏过去,用凉水噴过来。大褂李在一边不住的叱喝:“还有誰?叫你們偸……。”我們始終沒有招認。
  一連好几天,我們七个人連一点凉水都沒进。肚子餓的呱呱叫。动一动身,痛的好像錐子扎心。晩上也不知几鐘,从門上边扔进了好几个燒餅,这是誰在关心我們?救我們?后来才知道,是人事課的穷哥、知己朋友孙胖子,冒着生命危险替我們带进来的。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穷哥們的心却永远是心連着心。日本要把我們这七个人送到日本国去。布場的穷哥們,为了救我們,在日本面前求情,在厂长面前請願。但是,可恨的鬼子不答应。“不干了!”全体工人憤怒了。布場的机器都停了,紅牌个个立了起来。工人們一上班就坐在布机上……。不給人不开車,多会見人多会开車。布場的吼声,惊动了日本人:机器上的紅牌像树林子那末密,一根挨着一根。鬼子們看到这种情形,怕工人們起来鬧事,答应了。人放回来了。我們斗爭胜利了。
  旧历年前夕。我們七个人,終于又回到了布場。穷哥們的热乎劲,別提多大了。像多少年沒見面的老朋友,問长間短。有的說:“这事出的希奇!那一天鬼子就好像点名要咱們似的。有的說:“不,一定出了汉奸,报吿啦。”赵大个說:“对!一定有人报吿了。”你一言,我一語,大家在談論着。张师傅說:“那天正赶上我倒水去,咱們的二头楊白毛,打外边回來,看样子有点嘀嘀咕咕的……。”“好小子,跟我們来这一套。”赵大个火了,用右手一挽袖子:“打死他个××××的”。我們到底把事情弄明白了。
  就在出事那天晚上,二头楊白毛,偸偸的溜出布場,到日本面前报吿了。鬼子当时賞了他几十塊錢。
  家合計着,一定要报仇,出这口气。决定在大年三十晚上砸断狗×的腿。你不叫我們好过,我們也要你过不去年……。
  第二天,二头楊白毛沒有进厂,我們覚得很奇怪,田师傅走来跟我說:“报吿的不是二头。”我覚得很奇怪說:“你怎么知道?”田师傅說:“二头叫我来跟大伙說明……。”
  当时我把这事吿訴了大伙;知道这事已經暴露了。这小子有了准备。气,我們是要出出。事情要是鬧的太大了,他向鬼子再一报吿,我們的仇不但报不了,連飯碗也不一定保的住。暫时压一压火,表示大家能容人,但絕不能平白完事。
  以后,我們哥几个“偸布”他不但不敢去报吿啦,反而到門外边替我們放起哨来啦。
  虽然沒有打他一頓,但他已經知道穷哥不是什么好惹的。
  (宗劼 整理)
  人間地獄大工房
  楊玉宗
  我十六岁那年,就在双喜紡織株式会社織布。住在靠近老中山鋼厂(天津鋼厂)九間大工房的一間又潮漫、又髒、又臭的五号房里。屋子里有四个大炕,每个炕上睡着十多个人。冬天挤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缺衣少被的人們,約有60来口子。就是揚風飄零的三九天里也不給火爐子,冷得像冰窖,玻璃上和牆皮上冰霜一冬也不化。我們睡在冰冷的炕上,冻得紧紧的萎縮着,睡不着,就互相打起通腿,睡在一个被桶里,誰也不嫌誰骯髒。
  我当时和霍金玉(現在棉紡四厂的)就是睡在一起的。当听到厂內响过上工的大笛后,就赶忙起来洗洗臉。所謂洗臉,就是用冰凉的自来水,将眼上的疵模糊湿潤下去。
  每个人都提个各色各样的,掉了搪磁的破提盒,还有的拿着个飯碗的,怕手冷就掖在怀里夹着。一出大工房門,冷風刺骨,混身打顫,忙把衣襟围紧些,一路小跑。跑到厂內停了脚,这才算好受些,因为厂內有暖气。可是每当下班,由厂內跑到大工房里,可就惨了,就是穿着棉鞋的人,也受不住冰冷潮湿的洋灰地,像冰一样的鎭着,脚底板生疼。何况我們很多人沒有棉鞋穿。后来都生了冻疮。我記得高蘭柱等人,沒有长褲子,穿着褲衩上工,冻得腿脚肿的很粗,走起路一拐一拐的搖搖晃晃。我們只好围着棉被坐在炕上,暖着脚。凄惨的情形跟要飯花子幷沒有什么差別,通身上下穿的戴都是“破衣罗索”的,棉花“滴溜搭拉”的,露着肉,褲子的棉花滾成一个蛋,踏拉着破鞋,露着脚趾和脚跟,头上的头髮长长的,浮着一層灰白色的漿紗灰,使得头髮像干草一样,一点光澤沒有了,臉色像死了一样的蒼白,带着几条汗水泥迹。如果不是有一双活动的眼睛,不时的眨动着發光,誰也看不出是个活人。
  我們在冬天里,常盼望快到夏天,可是到了夏天就更难熬了。屋子里比院子外边还潮湿,屋頂上,犄角旮旯挂滿了蜘蛛網和蹋灰。牆皮上生长着綠苔,再加上髒鞋、臭袜子的气味,使人喘气都困难。白天干了十二个小时,挨打受麗,累个车死好容易下了班,可是夜晩的臭虫、蚊子、跳蚤、虱子,咬的睡不着覚。半夜里工人孙吉深起来,捉拿臭虫时,眼睛都看得麻蠕了,太多了。不知先捉那个好,就赶紧张着双手在被褥上搓,染上的血一片片的,手上粘合的血,發出噁心的臭味,像是杀了人似的。
  遇上个阴天,人們在屋子內悶热得更透不过气来,汗流不止,用把扇子搧搧是不頂事了。別号房的人們,早就搶占了露天戏台上去睡;我和田大起、刘連生、张景田等人,只好冒着毛毛細雨,在院地上鋪上一令席,盖着一令席睡。醒后被子湿了,混身骨头节像落了挂似的酸疼无力,勉强的去上工。
  白班熬过了,心想着倒过夜班来,在白天睡覚可不再受蚊子、臭虫咬了,那想到竟有各色各样的和大小不同的蒼蝇,围着你的头上嗡嗡轉,人們剛睡熟,就被这些寄生虫們搔臉搔醒了。我們气急了。起来把門窗敞开,往外赶蒼蝇,但过了不会,也不知道从那里鑽进来那么多的蒼蝇,它們就像是日本人特意派来的不会說話的汉奸狗腿子們一样,不分黑日白天的折磨着我們,我們只好把汗臭味的褂子蒙在头上睡下去。
  当你下地小便去,常听到脚底下被踩破了的蛆發出叭叭的响声。茅房眼里的蛆比粪还多,当你看到那些白花花的蛆正在拚命的滾动时,会感到一种說不出来的难受,心里發慌,那成群的綠豆蝇,嗡嗡的轉,好像因为蛆把粪都霸占得一点空隙也沒有了的原故而着急,乱飞乱叫,蛆常常順着牆跟爬到屋內去。
  当你进屋上炕时,地下的跳蚤早抱住了大腿,拼命的吮着我們的血。身上的虱子常捉常有,衣服上有,被子上也有,我記得赵銷森拿虱子拿不过来,太多了,怎么办呢?就用半塊破砖头使劲砸。当时有人問:“这样的衣服和被子怎么还要?”你就会听人們很熟練的回答:“工人三宗宝:破鞋、破被、爛棉袄,外带虱子咬。”这是当时流行的民歌。
  我們常年住在这个潮湿的屋子內,人們通身长了濃泡疥疮,日本人的医院,也不給中国大看病,人們黑天白日刺痒的睡不好覚,后来都实点价錢便宜的瓦碴子疥藥,用香油在碗底下調磨后搽上,弄得身上,衣服被子上竟是硫磺气味,压过了身上的汗臭味。疥疮的疙疤被褲子粘合掉了,与血淋淋的嫩紅肉磨搽着,疼得难忍。上下班走路都很困难,常年的流着黃水。
  我們每天干十二个鐘点的苦役,每頓飯只关給三个糠窩头、一小塊箴罗〓,后来連塊咸菜也不給了。工人們只可忍着飢餓把每天九个窩头包出去兩个,为了先拿下錢来买点胰子用或者換碗豆腐浆喝。可是,把头們就利用工人們往外包窩头来殘酷的压榨勒索,从中得利。如果你嫌錢少,窩头不包給他,就在厂內想法找岔打你。我也給把头刘魁等人包过窩头。
  ,后来汉奸郝富賢“大褂李”們,明目张胆的随便拿工人們窩头房的窩头,用面袋裝,用大包袱皮兜,这样一来面子少了,可是卑鄙的奸商式的窩头房的掌柜——董振海,进一步的縱使伙友們偸工减料,把窩头眼加大了,皮很薄。把面子偸出去換了錢,置了房产土地。有人曾因为質問过窩头房人們为嘛窩头越蒸越小而吵起来了,那窩头房的一部分伙友混橫不講理,用大扁担殴打得这个工人鼻口出血,从此工人看淸楚了,他們是汉奸和奸商們的流氓手。后来給你嘛你就得要嘛,不管是缺一塊或是蒼蝇咬过的,一律不換,如果你要換个大点的,就会駡你搗乱。为此被打的人是无数的。
  跟我在一起的霍金玉、张景田,不包窩头,还是吃不飽肚子。我記得楊鳳岭吃一頓飽飯是十二个窩头。后来楊鳳岺、霍金玉們都餓的熬不住偸着跑了,連月錢賬都不敢算(因为日本人不准許随便不干),张景田每天下了班除了无精打彩的蒙着被子睡大覚,就是躺着,从沒有和別人閑聊过,眉头常常是紧皺着。我問他:“你怎么老睡呢?”他說:“吃不飽不睡干嘛去呢!”我这才明白他是用这种办法来忘記肚子餓。我当时年紀小吃的不多,将剩下的一个半个的窩头給他吃。就这样他还是熬不住,实在餓的受不了啦,坚持到發了薪,将一个月的錢,买点配給面粉(当时日本人实行强化治安,东西实行配給)和煤球,又借了个爐子,做了一鍋稀面湯請大伙儿喝。他說:“咱們弟兄再在一塊吃一頓团凰飯吧!”他的声音是那样低,又颤动,我們都很难过,心里却在說:你可別当兵去。可是嘴里說不出来,因为誰也沒有力量把他留住。大伙儿說:“希望你在外边,多加保重身体!常来信。”
  当晚九点多鐘,天工房四周一片漆黑,对面看不見人,我和田大起、刘連生、刘广仁等,分头放哨(怕日本人和汉奸們看見捉住了),有的人到外边去接扔过去的鋪盖行李。这时我心里很难过,便对张景田說:“我也跟你当兵去!”他安慰我說:“你年紀太小,不行。軍队的生活太危险!”我听了更难过,眼泪汪注的呆站着,不知說什么好,只恨不能自己再少吃点,多剩下点窩头給他吃,一使他可以不去当兵。他像是領会了我的心思說:“在这个年月里,日本人逼得咱中国人没活路,常言道‘爹死娘嫁人,誰也顧不了誰呀!’天不早了,咱們哥們有見面的日子,作們忍着吧!”說完,就慌忙的鑽过宿舍围牆上的电網去了。可是我回到大工房屋內,还是在想着他那留下的一句話——忍着吧!似乎吿訴我,将来他会打过来的。
  生活越来越坏了,关給的窩头像黑狗屎一样黑,带着整个高粱粒子和糠皮,硬得像砖头子。我記得最淸楚,我将三个窩头卖了兩个,換兩碗豆腐浆子,强把这一个糠窩头送下肚子。可是到解大便时,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样困滩。拉不出来,拉出来时,肛門早破了,直流鮮血,疼得我蹲不住了;当时人們都这样說:“这样的糠窩头,眞他媽的吃也难吃,拉也难拉。”
  工人們常年的受折磨,生了病沒有人管。有一年我得了病,覚得头大,眼前冒金花,实在頂不住了,在工房住着,誰也照顧不了,因为汉奸狗腿子們每天到大工房来强逼着病人上工,不管你死活,只要你有口气就得干活去,不准許你請病假。就这样,在人們上工后,我讓同屋人把門鎖起来,把飯票交給他們代領,后米汉奸們知道了,再用这种法子是不行了,只好鑽进天花板上面去,我身量小,躬着腰提心吊胆的蹲在里边,黑洞洞的,净是蛛網、灰塵,嗆的不敢喘大气,更不敢咳嗽。唯恐汉奸“大褂李”發現了会挨揍;要是交到日本人手里,就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惨无人道的刑罰。就是藏在这里,也被汉奸們知道了,用棍子在天花板口处乱撥弄了通,嘴里連骂带咋虎,但我沒有出来便用手电筒照。更毒辣的,是飯票不准許代領,这对病人来說,确实是个極严重的威胁:要吃飯就得上班。汉奸“大褂李”逮着我們歇班的人,就不分头脚乱打,嘴里駡着:“他媽的!人歇班,飯票不歇班!”就这样,我們大伙沒办法,就逃跑回家了。
  但是,离着家乡远的工友,因病被强迫上工,被打后气病了死去的,就有七、八个人,仅知道的就有薛新春的弟弟薛新华和徐殿考的哥哥,还有王家章、王少梦。病死在大工房內,由于沒有人管,就叫蒼蝇爬滿了尸体,后来在七穿里往外爬蛆,被汉奸們拉到靠厂房东边的一塊义地上,也不管埋葬,被瘋狗們吃啦。
  工人們每天餓着肚子干,都不知道自己落过今天,是否能活到明天。每天下了班,还得赶到新中山鋼厂和兴元植物油厂去打“鉚子工”(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临时工)。就这样,畫夜的連軸轉着苦干,熬得人們像是沒有魂灵,走着路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臉色熬的都像鬼一样的难看,还是吃不飽肚子。
  最后,工人們被日本鬼子的“强化治安”的鬼办法,逼得由怕死而又不怕死了。要活下专,就只有一、条生路——偸出厂內的东西来換錢度日。我們冒着危险,将綫和布藏在身上,闖三道日本和汉奸們搜查的卡口。后来工人任汉卿、王家祥等人被日本捉住了,用各种非刑来折磨,灌凉水还不算,又将他們送到日本国去采煤。凶恶残暴的日本人,用这种办法来威胁我們,可是我們都說:“別他媽的听那一套,送禿蛋国去(日本国)也不怕,能讓他們打死也不能干等着餓死!”
  就这样,大工房的四个大炕上,原有六十来口人,后来餓跑了很多,只剩下十多个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現在还活着呢?还是死了?
  过了不久,忽然間,日本鬼子見了中国人不打不駡了。他們在一天的下午,都跪在工务科內恭恭敬敬听着日本天皇裕仁广播講話,回来后精神頹丧的說:“我們的完了完了的。”幷挑着大拇指說:“你們中国人是掌柜的干活了。”人們挨打受駡盼星星盼月亮的盼到了这一天了,日本可投降了。我們都高兴的狂跳起来,也有的人在炕上折跟斗,大笑大唱。
  女把头刘瑞芳
  陶桂芳 口述
  早先,在我們細紗車間有个三十多岁,又矮又胖的女人,生着兩顆賊鼠眼,活像个母老虎,这便是女把头刘瑞芳。这个女把头,在日本鬼子时期就是鬼子的紅人。在日本人面前嘻皮笑臉,献媚鬼子,見到工人就把臉一搭拉,像是欠她五百大洋錢似的;国民党反动派来了以后,刘瑞芳又和厂里的流氓坏蛋拉上了弦,仍然欺压年靑幼小的女工。一提她的名子,女工們頓时渾身顫抖,害怕。那时候,細紗的女工都是些年靑体弱的小姑娘,她們为了养活自己的父母,在十一、二岁就进紡織厂作童工,为了吃飯,整天提心吊胆,进厂以后却又老是担心挨打,因为女把头打人像家常便飯似的,她看你不順眼,就打嘴巴子,举起木棍,不管屁股臉就是一頓痛揍。女工們的艰苦生活和肉体的折磨,使她們变得沉默寡言,虽然挨了打心里气憤,但誰也不敢說話。那个社会里,哪有穷工人說理的地方呀!有个細紗女工杜鳳云,那时只有十五岁,沉默老实,只知道干活,在技术上是一把好手,有一次,她接齐了头,在車挡里剛站下,女把头刘瑞芳走了过来,不問靑紅皂白就一陣痛打,她右手抓着杜鳳云的头髮,下面用脚踢,左手揮舞着細紗車上木制的毛棍向美部身土抽打着,尿盆洗出来的嘴,不断的駡着“小×”,“挨×的”。頓时,“杜”鳳云被打得不省人事,工人們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打成这个样子,心里又气憤,又难过,可是沒有人敢向前去拉一把,如果有人去向前看一眼,就也得挨她頓打。刘瑞芳打完了杜鳳云以后,嘴里还不断駡着难听的話,耀武揚威的走开了。杜鳳云被打得昏迷过去,姐妹們把她送到家里。就这样,鳳云得了重病,一直病了六、七年,終于在1952年死去了。
  还有一个姓何的女工,因为經常受刘瑞芳的气,終年累月受气,得了严重的妇女病,直到解放后才动了手术。
  有一次,我紡完粗紗,又去抱紗,刘瑞芳走过来,劈啦叭叉就是一頓嘴巴。打得我頓时發了昏,滿臉热刺刺的痛。刘瑞芳是細紗車間的母老虎,她整年吃的是工人的血和肉,每个工人对她这种打人的行为都怀恨在心,心里总想有一天会报仇的。
  她不仅在厂內欺压年輕的姐妹,而且在她个人生活上也是无恶不做。我有一次穿了一双花鞋上班,被刘瑞芳看見了,她直眉瞪眼地走过来問:“誰給你做的花鞋?”我說:“是我媽做的”。“赶明儿叫你媽媽給我做兩双!”刘瑞芳凶恶地說。可是我还得滿臉賠笑地答应她“是!是!是!”我的母亲会綉各种的花样,就这样,一年四季,按着季节給女把头刘瑞芳続花鞋穿,尽管如此,也免不了挨打。
  在国民党統治时期,工人們發薪是發玉米,光領一个紙条,然后到人事課去領玉米,人排起来像一条龙。有一次,正是發薪的日子,刘瑞芳叫我給她到厂門口去取飯(那时工人家屬給职工送飯),由于害怕挨打,慌里慌张給她取飯,結果把玉米条丢失了,頓时,我的心跳了起来,一家子半个月的口粮沒有了,多么着急呀!回家以后,躺在媽媽怀里就痛哭起来。別的工人都領了玉米回了家,可是,我还在那里哭,半个月怎么度过呀!
  大雨下得像瓢潑,我和媽媽从吳家嘴經过国民党几道卡子,来到了中紡五厂,找了几个管事先生,都沒帮咱办事的,一連找了三次,在路上,娘儿倆一边走一边哭,老人家啼哭伤心,眼泪滴滴嗒嗒落在脚面上,一边哭一边說:
  “白干了半个月呀!吃嘛呀!”就这样白干了半个月。
  刘瑞芳这个母老虎,人人恨得咬牙切齿,終,有一天給她个厉害的。
  一九五二年厂里展开了反封建把头的斗爭,細紗女工們終于吐出一口气,杜鳳云的姐姐杜鳳桂等控訴了她的罪行,这个害人精当場被人民政府依法判处了三年徒刑,开除了厂籍。这眞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王恕岩 整理)
  揍“国舅”
  张法元、张金鳳 口述
  提起“国舅”,双喜紗厂沒有一个工人不駡他,“这小子純粹不是中国人。日本的走狗!”“国舅”这个名字,是工人們叫起來的,其实而本人还以为这个名字滿“光荣”呢!“国舅”叫李恩珪,二十多岁,身穿藍布太褂,手里不离一个三尺多长的棍子,十足的流氓学生打扮。兩只三角狗眼瞪的鷄蛋大,在車間里走来走去,监視工人,日本話說得倒利落,在日本鬼面前是“大拿”,說了算。这小子虽然是中国人,但由于依仗他姐姐的势力,在厂里却无恶不作。(他姐姐叫李兆玉,是当时双喜紗場的电話員,与紗場的經理日本人北川靠着)对日本人眞是“忠心耿耿”,对工人却是沒有一点天良。所以人們就叫他“国舅”。
  一九三五年,日本商人来到了天津,盖起来喜紗場。日本統治下的紗場工人都是些士几岁的幼童,个个面黃肌瘦,活像蛄螻一样,干起活来虛汗滿面。每个工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条破布毛巾。日本人为了从中国劳动人民身上吸取更多的血汗,就收买了汉奸,使中国人对付中国人,李恩珪便是其中的一个。他充当日本人的翻譯,在双喜紗塲里可以說的上是个“皇上”。
  不論布場工人和准备車間整理車間的工人,上厠所都要路过双喜布場穿筘科这个地方。“国舅”在这里像吃了耗子藥以地鑽来鑽去。手里不离开他的“打爷棒”(指打人的棍子)。来往上厠所的人,誰不順“国舅”的眼,不問靑紅皂白上去就是几棍子看見那个女工长的好点儿,过去就找便宜;你如果不順着他,他就上日本人那里嘀咕几句,那就得“大餅加螞蚱家吃去,”把你开除。工人們为了少惹事,就躱他走。但无論你怎样躱也躱不过他的狗眼。打人成了他的家常便飯,每天都有几个工人挨他的棒。那个时候,工人上厠所都沒有“自由”。“国舅”不光打人,連工人上厠所他也过去检查,叫工人蹶起屁股,叫他驗驗肛門有沒有屎,連女工大便他都要检查一遍,要有屎还沒有多大問題,不然,就不管屁股臉,上去就是几棍子,打得靑的靑紅的紅。这还不算,出了厠所,还得給一頓刑罰——举凳子,举“綜推子”,举鉄棍子。上边举着,下边还吃“面条”(騰子棍),稍微一动,就打的死去活来。別的工人看了,心里又难过,又恨他。可是“国舅”这小子却在一边哈哈大笑。
  那时候,主人利用上厠所的时間偸着吸口烟,吸烟被“国舅”發現也倒了霉,他聞到你嘴里有烟味,就是一頓毒打。翻出烟头来非叫你吃亏不可。工人张法元因为吸烟被打得暈死过去。上廁所吸烟本是不値当的小事情,可是在旧社会,工人連上厠所、吸烟的自由都沒有。
  再說說吃的吧。工人吃飯也經常遭到“国舅”的干涉。
  那时候,工人一頓飯只能吃上三个高粱面子的小窩头,一塊咸菜,就甭說菜和湯了。当时工房的豆腐房进厂卖些豆腐腦、豆腐浆,工人們为了吃半碗豆腐腦,只得吃上兩个小小的窩头;用一个窩头去換半碗豆腐腦。为了吃,就像潮水似的去搶飯吃,免不了有的要早几分鐘去領窩头,要是被“国舅”看見了,这頓飯就吃不成了。他把飯盒搶过去給倒到厠所里。一次,有一个男工友在紅灯还沒亮时(紅灯亮关車吃飯)就領了兩个小窩头,提了半提盒(飯盖)豆腐腦,从筒子工序的大道走来,走到穿筘科的大道旁,“国舅”大喊一声:“别走放下”。吓得这个土人打起哆嗦。
  “国舅”說着,抓住那个男工的脖子領,把棍子揮舞起来,朝腦袋上一个劲的打,“叫你站下听見沒有?別裝蒜,他媽的!你不想吃这頓飯了吧?不許你动一动!”說着,走进仕上科便将南波(日本职員)請来了,“国舅”在南波耳根下嘀咕了几句,他倆走向那男工,南波上去就是几个嘴巴子,嘴里駡着他那牲口話:“八嘎!八嘎!”駡个不休。那个工人的臉刹时靑肿起来。“国舅”像得了什么妙計似的向厠所走去,他干什么去呀?原来他提着“打爷棒”在粪坑里乱撥一陣,走出厠所来,到他的“日本爷爷”南波跟前,用手朝“国舅”比划着又嘀咕了几句,便用这条粘滿了粪便的棍子,朝那个男工人的飯里乱攪一陣,說:“端走吧!这回香了吧!”南波用手堵住鼻子,連說“頂好!頂好!”一个劲朝“国舅”挑大拇指。“国舅”看到他的洋爸爸向他挑大拇指,心簡直都飞了,美得像坐上了飞机,升入高空云層里,显出神气十足,耀武揚威的气槪來。可是,在旁边的工人却在駡他:“讓他不得好死,缺德的杂种,走狗!”
  回忆过去的生活滋味,眞难受啊!一天干十来个小时的活,下了夜班,还得到新中山鋼厂干些零活。黑夜白天連軸轉,仍然是沒吃沒穿,沒有办法就得“偸”。有一次,布場保全工人刘富亭“偸”了兩支榔头,被“国舅”發現了,“国舅”就将刘富亭叫到整理車間,和日本人嘀咕了几句,将刘富亭打了一頓。打累了,他倆休息一会儿,直打得刘昏死过去为止。工人們把他抬到家里,也都流下了眼泪。刘富亭的母亲因儿子被打哭得泣不成声。誰家的媽媽不疼爱儿啊!刘富亭被打了以后,伤势很重,又加上生活的困苦,不过一个星期就死去了。
  一九四三年冬天,有的工人只穿着单衣和夹衣上工,布場有个姓高的女工,偸用厂里的白布做了一条褲子,不幸,被日本人發現了,便将姓高的女工叫到仕上科,日本人老卡坐在賬桌旁的椅子上,“国舅”站在老卡的左边。倆个人嘀咕地說了一会,“區舅”又凑到老卡眼前,指着高連說带比划。接着“国舅”叫这个女工脫下衣服这个女工不肯脫,“国舅”对他进行威胁,强迫脫下了上身。
  “不行,把褲子脫下来!”“国舅”大声吼道。这个女工当然不肯。日本狗老卡火了,拿起一把大剪子,和“国舅”嘀咕了几句,“国舅”朝这女工說:“剪你的奶头看你脫不脫!快!快!”姓高的女工吓得渾身打哆嗦,大哭起来,滿瞼通紅,无奈何脫光了下身,用手掩着臉站在賬桌旁。这还不算,“国舅”这个狗仔,为了更进一步的向他的日本洋爸爸献媚,强迫仕上科的工人們覗看这个赤身女工。还对其他工人揚言說:“看吧!如果你們偸了东西,也这样办!”可是,这种威胁无济于事”工人們为了生活仍然偸。
  一提起“国舅”这个惨无人道的日本走狗,工人們都咬牙切齿。工人們气憤地說:“要是有机会的話非好好揍他一頓,解解恨不可!”只是遇不到机会。“国舅”自己也有个耳聞。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国舅”一个人到一宿舍,剛一进宿舍大門,就看見有四、五个人一涌而上,将“国舅”包围起来,上去就是一頓痛揍。工人們打完了他以后,很快就走开了。工人們的怒火将要燃燒起来。
  一九四四年的一天,“国舅”在布場貼了一张“布吿”,上面写着,“挂軸工人上完了軸以不准坐着休息,否則决不客气!”这张“布吿”激怒了当时的挂軸工,苏宝玉、张德元等六、七个人利用吃飯的时間开了秘密会議,硏究对付“国舅的办法。苏宝玉提議道:“哥儿們!‘国舅’对咱們太恶了,咱們今天要出口气!你們說怎么办?”大家异口同声地說:“揍他!”“好!咱們給他个厉害尝尝,你們害怕不?”“不害怕!”大家又同声說。“明天是礼拜六,‘国舅’每礼拜六都早回家,他得过河,我明天晚四点多鐘先走,到外边去等他。你們就听出气的好消息吧!”苏宝玉說。
  次日,已經是下午四点多鐘了,果然,“国舅”悄悄地出了工厂。看来他有些胆怯了。是不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要不然他怎么不大搖大摆的走呢?可不么,苏宝玉已經用眼盯上他了。这时苏宝玉已換好便衣,吿訴其他工友,就跟在“国舅”的身后。
  做賊心虛,“国舅”一边走一面回头,当他走到郑庄子派出所时,脚步越来越快,急速向前走着。苏宝玉也加快了脚步,“追!追上这个走狗!”楊庄子渡口到了,
  “国舅”已經上了船,他恨不得渡船赶快开往对岸,叫苏宝玉上不来。偏不随走狗的心願,苏宝玉也上了船。“国舅”吓得臉都白了。几分鐘以后,兩个人的搏斗开始了:剛下船,“国舅”还沒来得及注意,苏宝玉一步上去,抓住他的脖領,辟吃叭叉就是二頓痛揍。“国舅”也来不及还手,像宰鷄似地被按倒在地下。这时,楊庄子渡口的人力車夫走过来劝架,幷問为什么打架。苏宝玉說:“你們大伙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双喜紗厂的‘国舅’。日本人的走狗。中国人拉巴巴都得由他看看屁眼子!”苏宝玉这么一說,力車夫也气紅了眼,其中一个喊了一声!“好个狗腿子,打!”七、八个人又把“国舅”按倒在地,打成一团。“国舅”的臉被打成了“胖子”。苏宝玉吿訴他:“怎么样?今天的滋味尝着了吧!揍了你,去上日本人那儿报吿去,我明天上班頂着你。”“国舅”被打后,也不敢吭声,他那气槪“不知跑到那去了。这个消息很快的傳偏了双喜紗厂和楊庄子一带。工人們吐了口怒气,心里分外舒暢自在。
  同志們!你們看了这篇文章也許会提出一个問題来:“国舅”現在干什么?他还在棉紡五厂嗎?不要着急,我正要交待呢。他的洋爸爸投降以后,把他抛下了,他还沒有死。但他已經不在棉紡五厂了。因为这个工厂已經变了,他吃不开了。要商他干什么嗎?一九五七年他被逮捕,現在是监獄里一个被判处十八年徒刑的罪人。
  (張金鳳、王恕岩 整理)
  一个女工的回忆
  賈珍 口述
  那年头,女人进紡紗厂做工,就是自投监牢,整天累个七死八活,想停了車坐下来吃飯,那是梦想,一进厂十二个小时,別打算閑着,每次吃飯都是一边干着活,一边咬一口又苦又辣的窩窩头。那个难往下咽劲就別提啦!想喝口水,日本鬼子都不叫喝。
  女工被鬼子、汉奸的汚辱更是惨。那时候紡紗厂的姐妹都流傳着一句話:“要吃双喜飯,就得拿命換!”
  一九四一年,我在老家无法生活下去,一家子逃荒来到天津,在双喜紗場驗上工。在粗紗学徒的时候,有个留着八字鬍,鑲着一嘴金牙,长着一对猫头眼,穿着一身綠衣裳,带着尿壶帽的日本人——小板,他經常汚辱和打駡女工,有一天上夜班,这个王八羔子喝了酒,像个野猪一样,見女工就拉着不放手,吓的我們几个女工就跑,他在后边追,他一看追不上就騎着自行車追,我們就围着粗紗机弄当来回轉,他把車子騎的飞快,就听見在一个拐角的地方,叭喳一声怪响,把那个王八羔子連人带自行車一塊摔到机器底下去了,腦袋摔了一个大泡。我們姐妹站在一边,拍着手,差点把肚腸子給笑断了,眞痛快,可給我們解恨了。他爬起来,連头都沒回,拉着車狼狽的走出車間。
  不久我怀孕了。吃不得吃,睡不得睡,干活又累,混身沒有一点劲儿,“三九”天車間里沒有暖气,把人冻的老打哆嗦,我的手都冻木了。那个倒霉的粗紗,开起来嗡拉、嗡拉的总断头。日本小板来了,一看車开不齐,把他那个野猫子眼一瞪說:“八格牙路!”駡完又打我兩个耳光子。
  在我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扫車时实在弯不下腰,就跪在地板上,鑽到車底下去扫。小板看見,把我揪起来,不問三七三十一,就打了我个嘴吧子,还說:“这样的干活不行得嘍!”沒法,我就一手抓住車把,一只手拿着刷子斜着身子扫車,勉强的支持到下班,好容易回到家,肚子就痛起来了。痛得我出了滿身冷汗,来回在炕上打滾,簡了一夜,天快亮时,不到九个月的孩子,就这样被折磨折磨的落了草。
  孩子总算生下来了,但我因流血过多,就暈倒过去了,醒来已是下午兩点多鐘,想吃点白面湯,那里有啊!別說白面湯,連棒子渣都看不見呀!在月子里吃上点山芋干、豆面餅还是算头等飯哪。我病倒了,孩子因无奶吃,也發起高燒,抽起了風。孩子嚎的人心痛,我着急的哭。孩子总算命长,風一点一点的落下去了。
  到我生孩子十八天头上,“大褂李”就来催我上班。我公公央求他說:“秦先生,俺儿媳病剛好,还起不来炕,站不住脚,那能进厂干活呀?您行行好,救她一命,再讓她歇几天吧!”这个万人駡的“大褂李”,一听上不了班,就像瘋狗一样,把臉一翻,三角眼一瞪說:“別他媽的裝死,能吃飯不?能吃飯就得进厂干活去!快下炕,走!”公公把好話說了一火車也不行,沒办法,不上班就开除,为了活命,我就带着重病上班去了。那走得动路呀。勉强的将上半天干下来,我那兩条大腿肿的有腰那样粗,脚心里像有几棵大針一样扎得生痛,每走一步,就像担着千斤重担一样的困难。給孩子喂奶时,由厂里到宿舍,只有半里来路,可我足足走半个小时。回来晩点,工头孙长会开口就說:“他媽的,你干么去这么长的时間?”我指着腿,讓他看着說:“不是我故意晚来,是我这兩条大腿痛得走不动,才回来晚点……。”他沒等我說完,就連推带搡的說:“快去干活!下次再来晚了不行!”
  有一天下夜班,公公挨个买豆餅面去了,我用拾来的煤渣把爐子生着,等公公买回来做飯吃。到九点多,我的眼打起架来了,公公还沒回来,我蒙着那条“百綻”棉被睡着了。公公到十二点多鐘才买二斤豆餅来,进屋門一看,我正在炕上翻白眼,他就大声的喊我:“賈珍!賈珍!”我一点人事也不省,公公吓的不知怎么是好,一就喊同院李大娘,把我弄到院里,往我嘴里灌醋、灌水,折騰到下午七点多鐘才苏醒过来。
  当时工人吃不飽,劳动时間长,病人多,厂里經常开不齐車,日本干儿子“大褂李”,正天手里拿着哭丧棒,在工人宿舍挨家翻歇班的工人,翻到我家,一进門就催我上班,我公公看見又是“大褂李”,就吓得哆嗦,說:“李先生,白天俺儿媳讓煤給熏着了,才醒过来,干不了活。”“大褂李”把腦袋一扭說:“你这个王八蛋,成心不上班,还在家裝死,走!走!上班去。”硬拉我下炕。同院的李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大褂李”推开說:“你还懂人性嗎?你看,她这一天差点沒死,被折騰的不像人样子,白天拉了一褲子屎,剛省人事,那能干活呀!”“大褂李”一听就更火啦,把臉一翻,恶毒的說:“死的了嗎?死不了就得进厂干活!不上班,我就釘門,給我滾出工房。”刀把在人家手里,不上班就开除,就釘門,就赶出工房,我只好带着病去上班卖命。有一天,我孩子發高燒实在厉害,躺在炕上光打哆嗦,我也一連几天吃不下飯,上班干不出活来,日本人打,工头打,为了少挨打,我就沒上班,藏在柴火垛里。“大褂李”一連到我家找了四、五次,也没找到我,等到深更半夜,我才偸偸摸摸回到家。才上炕,还沒合上眼,这个杀人不見血的日本汉奸,又来敲我家大門。我沒給他开,他就用脚把門踢开了,一进屋就駡道:“你他媽的,死啦?听不見你爷爷在喊你?”二句話沒說,抓住我的胳臂說:“走!走!上班去!”我說:“李先生!我好几天吃不下飯,干不了活。”他把眼珠子一瞪說:“吃不下飯,你的飯票都那去了!”我說:“孩子也病的挺厉害。”他好像得着理似的說:“你別总拿孩子作影子,孩子有病算个屁!”我一听这話,嘛也不顧的火了,那个女人不心痛自己的孩子?我就理直气壮的說;“孩子不算个嘛,你沒孩子,还找人要个孩子干嘛,你家沒有父母,你还有人性嗎?”他叫我給駡的沒話說,只得拿着那个哭丧棒蹓走了。后来我再歇班就到別人家里去睡覚。这样可把日本干儿子“大褂李”气坏了。他再也找不到我的影子了。
  (王文义 整理)
  兩张破席
  徐殿考 口述
  那一年,我才十四岁,就进了双喜紗厂(今天棉紡五厂)作童工,个子比炕沿高一点儿,立起脚尖还够不上机器面,一天干十二小时的活儿。工头像吃人精似的到处打人,我哥哥就是挨工头的打以后死去的。我哥哥那年才十七岁,也在双喜紗厂做工。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哥哥被日本鬼子的狗腿子用木棍打倒在車間的地板上,沒有一个人敢上前看一眼。我畏畏縮縮地走到离哥哥不远的地方,看見他的臉蒼白得可怕,眼睛紧閉着,凸出的顧骨和嘴巴上沾滿了油汚和棉絨,我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不敢上前。哥哥不省人事了,几个人把他抬到大工房里。大工房里躺着几个体弱多病的工人在呻吟,簡直像活地獄呀!那时候,我父亲也住在大工房里,我上工就由老人照料哥哥,可是吃的是嘛呀?豆餅渣、杂合面、糠面窩窩头,好人吃了連巴巴都拉不下来,甭說病人了,不过几天的功夫,把哥哥送到塘沽老家,天口吐血死去了。
  人死了,怎么办呀?爸爸哭的泣不成声,棺材錢是小事,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呀,錢从那里来?东摘西借也凑不上一口棺材錢。沒有办法,只得用席头卷起来把哥哥埋葬了。
  哥哥死了以后,生活更像掉在油鍋里一样,熬着吧。我和爸爸,住在阴森寂靜的大工房里,爸爸枯瘦的身軀,三九天依然穿着那件补丁罗补丁的破夾褲,冻的四肢顫抖,渾身哆嗦。有个工人看到爸爸这种情况,把自己的一条破棉褲送給爸爸。那时我們对这个工人十分感激。第二年,我十七岁时,由于日本鬼子对中国人民殘酷地燒杀搶掠,我們工人的生活連牛馬都不如,一頓飯只給一个糠面窩头。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坏,冻的牙齿嗒嗒地响,肚子餓的咕嚕叫。就在这一年,我爸爸死在大工房里。
  那时,我的心都碎了,怎么办哪?死了人又到了鬼門关,發愁的事仍然是棺材錢。有几个好心的工人打算募集几个錢給买一口棺材,可是,那时工人兄弟的生活也是飢寒交迫呀!吃了这頓沒那頓,他們的心是有余的,但力量达不到啊!有一个工人給我出了一个主意,叫我找人事課的“大褂李”要求給一个盛机器的木箱子。我一进人事課的門,忙喊“先生”、“老爷”,“大褂李”是日本的忠实走狗,見了工人他的一双綠豆般的狗眼带着紅血絲,像要吃人。他一听說我要箱子,霍地一声从沙發上站起来,血絲的狗眼瞪的鷄蛋大,說:“不行!木箱子还卖錢呢,滾蛋。”我一个劲地磕头,仍是不頂事儿。他連說:“滾蛋、滾蛋。”多么恨心哪,“大褂李”的心都黑了。我一連拜了三个管事先生,他們都是似虎如狼般地吼叫,沒人理我这个碴儿。旧社会里,穷人死了还不如死个狗呢!唉!沒有办法,父亲的尸体,只得仍然走哥哥那条道儿。三九天,雪花紛飞,天气奇寒,地冻的硬棒棒的借来一个鉄鎬强掘了一个一尺多深的坑,把父亲硬僵的尸体用破席头卷起来,强塞了进去。
  就这样,父亲、哥哥被旧社会給折磨死了,兩张破席是代替他爷倆的棺材。
  哥哥的蒼白臉,爸爸枯瘦的身軀,兩張破席。这些,我一想起来,心里就不能平靜,痛恨那吃人的旧社会。
  (王恕岩 整理)
  一塊狗肉
  楊玉宗
  日本鬼子逼着我們工人不分晝夜的干活,可还是吃不上,穿不上,終日挨打受駡,熬了一年又一年。常常过了这个年,又盼望那个年,盼着什么时候能吃到一頓噴香的肥猪肉和香香的白面餃子。当时,肉和餃子,只能在梦里吃到,后来日子久了;这样的梦,甚至也做不出来了。
  人們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儿打起狗来了。有人說,日本人讓大伙把狗都打死,說什么会傳染狗疫。其实工人們对这些事是毫不介意的,鬧狗疫!听他媽的那个去咧!咱整天挨打受駡的受洋罪,可不怕死。这是日本人怕死。
  可是人們听說打狗都挺来劲的。我們找了棍子,也有的向家屬借了門閂,还有的沒借到东西,就拿塊砖头。我們見到一条狗,就連喊带打跑过去,打得狗一声声惨叫,猛跳乱窜的逃走了,工人們都在一塊儿笑着說:“再也沒有比打狗这事順气的了。”也有的人說:“狗再厉害点我也不怕。”我問:“为嘛?”他說:“你小孩子家哪懂得这个,它沒有日本人給撑腰哇!”
  实际上,打狗还不是光为了痛快、順气,还有一个好处呢。原来,有一次工友們發現宿舍后边死了一条狗,就叫王文喜将狗吊在大工房上,剝了皮,燉熟了,人們分吃以后,相互奔吿,大談起吃狗肉的事。有的說:“狗肉比猪肉还香呢!太香啦!”有的說:“香是香,就是吃过后身上都發出狗腥味。”对肉的香味很有好評。
  有的人听了以后有点眼紅,就約好了几个人,下了夜班开始打狗。当时我也記不淸是誰剝的狗皮,閑的大工房里像是过太平年似的,大家都高高兴兴。不多一会,就听見有人因为分的生狗肉不均吵起架来了。經过一場激烈的口角,总算平息下来了,我記得同屋的李連成将分得的一塊狗肉用兩个碗合扣着,好像怕蒼蝇叮,放在高板上,弄得屋內腥臭味实在是够嗆。当天下午兩点多鐘,人們睡得正香甜的时候,不料汉奸“大褂李”带来了兩个伪警察,狐假虎威、气势凶凶的来了。一进大工房,就大叫大喝:“誰他媽的放着生狗肉了?”还沒等人們听淸楚,“大褂李”用脚将門踢得山响,惊醒了同屋子熟睡的人們。大家目瞪口呆,不知道睡着覚又犯了什么錯誤。这时,“大褂李”拿棍子指着高板上的碗,那碗沒有盖严露出了那塊生一狗肉。“大褂李”瞪得眼睛像牛蛋一样大,大声喝道:“这是誰的狗肉?說!說!他媽的你們說!”說着,他用棍子指着我們,又說:“你們誰不說我就打……。”这时我和同屋里的人一样,誰也不願意說是李連成的。就在这时,一个姓张的工友,已被打得鬼叫一样。李連成走出来承認狗肉是他自己的,他被“大褂李”毒打了一頓,强逼将碗和生肉一起扔进了茅坑里。別的屋里有人听到后,也慌慌张张把狗肉扔进茅房坑里去了。
  “大褂李”走出去时还一边駡着說:“你們他媽的,不知道狗肉不衞生嗎?啊!他媽的我再听說你們这帮臭工人弄狗肉,就打死你們,看你們誰敢!”汉奸們走了以后,我們都用憎恨的眼睛瞪着他們后影,咬牙切齿的駡道:“他媽的!狗肉不干净你們管!我們肚子餓你不管。我×你‘大褂李'的媽媽的,早晚讓你这个王八蛋,得不了好死!”
  这回,什么也沒吃到,大伙白打了一場狗,还惹了一肚子的气。
  朝不保夕
  楊伯苗
  一九四三年夏天,我叔叔給“大褂李”送了礼物,我才来到双喜紗厂穿筘科当工人。以后,逢年遇节,总得給“大褂李”和当头的送礼拜年,就这样还是受流氓、把头和日本人的打駡。使我最难忘的,是一九四四年夏天的事。那时,“大褂李”的外甥女也在穿筘科学徒,她平常依仗势力,总和工友們打架,駡人,当时誰也不願找麻煩,只好“忍气呑声”。有一次她不干活,工友說了她几句,她就放声大哭起来。我正在布場修活,回来才知道这事,心想:“她这一哭,到家不知又会說些什么了,这个霉,不知要倒在誰的头上呢。”那时我和高玉霞兩个人都作指导工,正上白班。轉天一下班,我走到大門口,只見門前站了好多人,我正在納悶,忽听得一个女孩子喊道:“就是他。”我还沒来的及回头,就从四面八方拥上来了好多手,有的抓住我的前胸,有的抓住我的脖領子,有的用力捉住我的兩支胳膊。我听着男女的声音都有,嘴里还喊,加劲打,打死这个野小子……。当时,我覚着我的后心,我的嘴和臉,我的头上,落了无数的拳头和巴掌、木棍子。我那件热天唯一的白布对襟小褂也被扯碎了,我的嘴里流出了鮮血,嘴巴也肿了起来。我的头上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疙瘩。我用兩手紧紧地抱住了头,怕他們把我的兩只眼睛打坏。我橫着心、咬着牙,一声沒响,这些“寸地王”們、流氓們、汗奸們,乱打了一陣,才放了手。本厂的护厂狗——警长韓副官,把我带到工房內的警察所里,关在一間小屋子里,把門鎖上,只打开了唯一的一个裝着
  鉄棍的窗戶,想跑都跑不掉。我突然变成了“犯罪”的人了。我知道,他們都是一头儿的人,这是做了圈套了。
  这个韓副官是日本人的忠实走狗,“寸地王”的帮凶,就好像不是个中国人,瞪着大眼,一臉横肉,用右手指着我:“你这小子也不問一問,敢打我們的人,你还想干不想干?餓你兩天再說!”我一听,火直向上翻,我就想,为什么打我呢?別人說“大褂李”时我根本就沒在場,就是在場,也沒犯什么罪。有势力的人就这么不講理嗎?还有穷人活的路嗎?关了我足有兩个鐘头,多亏工房內的好心腸的老大娘們的央求,才把我放了出来。从老大娘們那里,听說高玉霞和我一样也被毒打了一頓,还推翻了高玉霞父亲的小攤,幷要赶出工房去。天黑下来了,我那善良的母亲不放心我,迎到了楊庄子摆渡口等我,她看到我这种情景,落下了眼泪說:“伯苗,你怎么叫人打的这个样子,是不是惹了禍了?”我搖了搖头,沒說什么,怕說了叫她难受。我和母亲到蒙不久,父亲就回来了,我一看,父亲气色很难看:臉白白的,一点血色沒有,嘴唇發靑。原来是我被打的事有人吿訴了我父亲,父亲連忙到“大褂李”家求情,結果只遭到侮辱和恐吓。說我們是恩将仇报,“吃水忘了挖井的人”。“要不是看在死鬼(指我死去的叔叔)的面上就把你們都打跑了。”父亲学說着。
  从此以后,我和父亲每天提心吊胆,总怕被打、被开除。我父亲的精神越来越不好,飯量也逐漸减少,跟着又拉
  开肚子了,这一来更吃不下东西,可是一个班也不敢歇。我那身体强壮的父亲,連气带吓,一个月就起不来炕了。病沒有錢治,厂里根本不管。眼看着父亲要死了。父亲死前兩天,把我叫到面前說:“伯苗,你要好好学本事,爸爸这一生算完了,沒立下业,对不起你們,你可別忘了給爸爸出气呀,要給爸爸报仇……”我看着父亲鼓的那样高的肚子,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痛苦極了。爸爸是被生活逼迫而死的。吃人的旧社会啊,哪一天才能讓穷人翻身?走什么路子可以叫穷人翻身呢?我要为父亲报仇,要为許許多多活不下去的穷人找活路去。
  我終于走了这条道路。在国民党統治时期我就参加了紅色工会,为工人阶級的解放事业,积極投入斗爭。
  张瞎子与馮培如
  楊芳潮
  在日本鬼子統治时期,我們紗厂有兩个凶恶的封建把头,一个叫张瞎子,另一个叫馮培如。他倆对工人的手腕各有特点,一个是杀人不眨眼,一个是杀人不見血。
  我先說一下杀人不眨眼。在日本鬼子統治时期,鋼絲有个张瞎子,狗依仗日本人的势力,讓工人干活,他拿錢。他做什么呢?他做的工是花千手(鉄棒)。他的工作地点就在鋼絲十字路口大道那儿。每天一进車間,花千子一拿,腰一叉。十字路口一站,好像过去的交通崗一样,三輪、自行車、行人等走錯了一点路,他上去就是几棒。一天,有个推花卷的工友,这天是夜班,他白天到新中山去干活,晚上来上班,一天还吃不飽一頓飯。当然,人不是鉄打的,就是浑身是鉄,又能碾多少次?他在夜里工作时,推着花卷車打了不盹,正走到十字路口哪儿,被张瞎子看見,走过去,“噢”的一声,吓了推卷工一跳,张瞎子接着就打他兩鉄棒,幷且嘴里駡着:“讓你打盹!”工友咬了咬牙,一瘸一瘸的把花卷推走了。正这时候,鋼絲的日本人来到张瞎子跟前,嘰里咕嚕地也不知說的是什么,兩个人笑哈哈走开了。隔几天,又有一个値車工友在淸除时做的不够干净,被张瞎子查出,把袖子一卷:駡道:“你媽的!”拍,拍,就是兩鉄棒。工友問他:“你为什么打人呀?”张瞎子一听,就把眼眉一立,反問:“媽的,裝傻,你看,扫的干净嗎?”又是几鉄棒。这个工友抱着腦袋一瘸一瘸的跑出厂。总而言之,在那个吃人的社会,工人就不算个人。
  国民党来了,这回可該“好了”吧?沒有。张瞎子又依仗上彭道三。彭道三是伪工会的头子,张瞎子又压在工人头上,兴風作浪,經常和彭道三来往。在王老五被捕那天,张瞎子压制着工人,把淸花和鋼絲之間的大門鎖上,不叫进步工人从这跑掉。张瞎子胳膊纏着紅布条,手提鉄棒,亲手把住这个大門,結果,王老五走到这儿,沒有过去,被国民党軍队捉走了。
  另一个杀人不見血的馮培如,在日本鬼子統治时期,虽然打人不像张瞎子那样,他的手腕比张却不在以下,过年过节和上新工人、工人吿退时,都得給他送礼物,要不然的話,就給你来个“眼里插棒錘”。比如,有的工人吿假,告不下来,連被服和半月工資都不要了,才能跑岀工房;有的工人給他买点茶叶和酒,就順順当当連被服带半月工資都可以拿到手。在那个时候,工人們根本一天吃不飽一頓飯,他家里却总是特号白面存着几袋。在車間,他組織工人們搞互助会和存錢会,都是他当会头。結果这些錢都叫他扣起来了。后来他調到揀毛科,也用同样的手腕,来喝工人們的血。他在那个时候已四十多岁,可他說成三十多岁,騙娶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做老婆。
  日本投降后,来了国民党,他依靠了国民党的軍官,更兴風作浪,利用軍队压制工人和进步工会。在起初,孙世琚和刘永德剛想成立进步工会,就被馮培如知道了,他利用軍队把孙世琚他們逮捕,押了一天一夜才出来。出来后,沒过兩三天,就是楊芳潮的事件。这个事件,主要是他的主意。
  在进步工会成立前后,馮培如处处与进步工会为敌,工人們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后来,进步工会成立了,才把他推倒,工人們才摆脱了他的压迫。
  搜腰
  张金鳯
  一九四二年底,我到双喜紗厂穿筘科工作,每天进厂就像进鬼門关一样。上班时得先把本子交到人事課,然后才能进厂。鬼子怕工人偸东西,出厂那就更难了,如同监獄里的犯人一样,要經过几道崗,才能出来。拿南場(布場車間)来說吧,第一道設在工务科門口,第三道設在人事課門前,这里用几道鉄欄杆截住,有男女警衞和鬼子十来个人,工人們出厂时就得排成几条长龙似的,不管刮風下雨也得站在那里被他們从头搜到底,还要把嘴张开。我第一天下班就遇到一个女警衞,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只听人称她“韓太太”,挨到我这儿时,她像抓小鷄似的把我拉了过去,用手推着我的下巴,叫我揚起脖子,解开腰带,脱了鞋子。当时,我心里恨透了,恨不得过去給她一个嘴巴,但着那威風凛凛的鬼子站在那儿,那敢伸手?眞是敢怒不敢言。
  当时整理科也設了几道崗,工人們排成了几行到那里等待被搜,如果有人偸了东西,那就算倒霉了,一看这場热堂过(挨打)吧。整理科就是“临时刑場”,到处是打声骂声。
  有一次我們下班了,排成了很长很长的队伍等待被搜,忽然人事課的日本人淸水鬼头鬼腦的伸了伸懶腰来到队伍前,警衞們連忙搬了椅子讓他坐下。这时男女警衞忙成了一团,好似准备上战場似的。搜腰开始了,离我前面五人有一位大約十八、九岁的女工,搜到她时,女警衞叫她解开腰带,她不解,和女警衞争执起来,鬼子站起来走到了那女工身边,亲自搜查,鬼子搜上身,女警衞搜下身。那女工滿面通紅地解开了腰带,女警衞洋洋得意的从女工褲子里月經带拉了出来(这是用厂里白布作的),鬼子淸水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另外一个女警衞便将那女工拉到人事課小屋里去了。我站在窗外,只听得屋里劈拍劈拍雨点似的打声,有很多工人們都流下了眼泪,有的悄悄駡道:“难到他們家就沒有姐姐妹妹嗎,为什么这样殘无人道呢!”后来,我再也沒有見到那个女工。
  我們每天下班等搜腰,就像过鬼門关。又有一次,在一个女工身上搜出了一点綫;就叫她把衣服脫光,讓大家看,有时誰站的腰不直,立不正,警衞就走过来随便打。要是你脫衣服手脚慢一点,就打出队外,讓你干等着,全厂走完了,得向警衞們鞠躬行礼說好話,他才叫你回去。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們都怀着强烈的仇恨,恨不得馬上把鬼子打死、打走,讓我們不再受侮辱。
  国民党来了,我們倒失业了
  刘澤生 口述
  日本鬼子投降了。沒过一个星期,国民党就派接收大員来到双喜紡紗厂做接收工作。
  馬閻王是国民党委派来的厂长。从他的外貌看来,高个儿,大胖子,禿腦門,头戴一頂美国礼帽,蒜头儿鼻子,考鼠眼睛,黃鼠狼嘴,长着几个像西瓜子的大牙,在鼻子下边留着兩撇日本小鬍儿。看年紀大約有四十多岁,走起路来腆着个大肚子,左手挂着个“文明”棍,右手提着个“發洋財”的大皮包。看样子不像仁丹商标,倒像个傀儡。因为他为人阴险毒辣,工人們背地里都管他叫馬閻王。他們到厂后,口口声声說什么要提高工人們的生活,要同心合力的为人民謀幸福,要建設新中国等等。他們把双喜紡紗厂的牌匾也改了,叫什么“中国紡織建設公司第五厂”。我心想这回可好了,紡織建設公司沒問題今后准是还要大規模的进行紡織建設呀?!我認为:他們会給工人們带来幸福,会把中国建設成为一个繁荣富强的新中国。但是,过了沒有几天,工人們的幻想,变成了梦想,希望也变成失望。原来他們說的滿不是那么回子事。他們嘴里說的是天官賜福,可是一肚子男盜女娼。他們都是带着把子来的,到处想發洋財,想把“中国紡織建設公司”倒卖給資本家。他們实行了搜腰,还暗地里利用日本人干伤天害理的事。
  工人們每天要干十二小时旳工作,可是所發的工資勉强能維持一兩口人的生活。工人們終日还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特別是他們仅来了半月的光景,就把我和赵宗富、何洪襄等五、六十个人給遣散了。究竟为什么要解雇我們?究竟我們犯了什么錯誤?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解雇时只給了我們每人兩匹布,我們不干,經一再的找他們要,才又給了我們每人一匹。我們被解雇之后,有的人由于伤心难过患了重病,有的人为了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不得不做点小生意,也有的人流浪在街头进行討要。唉!說鬼子毒辣,他們要比鬼子毒辣的多,他們来了以后,我們倒失业了,連飯都吃不上了。唉!別說了,越說越伤心,在那时我們眞把他們恨透了,就是剝了他們的皮吃了他們的肉也解不了气!后来我們才明白了,原来解雇我們,是为了他們吃空名子。
  我們失业以后,激起了沒有失业工人們的憤怒,他們把憤怒化为力量,在党的地下組織領导下,团結在一起,有組織有計划的向他們进行斗爭。經过了流血牺牲坚强的斗爭,最后工人們終于取得了胜利。后人有詩为証:
  日寇时期苦难熬,
  幻想将来能改朝。
  盼望来了国民党,
  心憩生活能提高。
  那知走了一狗来一狼
  工人們生活更悲伤。
  七天显形赛日寇,
  半月未过失业了。
  失业工人生活无着落,
  接收大員們肥了己腰包。
  (王振江 整理)
  大哥的死
  陶景海 口述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我們胜利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喜事傳到紗厂。当时,我們在車間干活的工人們高兴的都跳起来了。滿心以为,这回再也不受日本鬼子的欺侮和压榨了,所以立刻都关了車停止了生产,到市中心、东馬路一带去欢迎“国軍”,一直到深夜才回来,高兴的連累、餓都忘了。
  可是,对国民党的天真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員們;日夜乘飞机亲到了天津,大力勒索工人的血汗,幷侵呑了工人和日本斗爭得来的解散費(三匹布),剋扣了工人的面粉差額金,他們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为了进一步勒索工人和鎭压工人,很快組成了伪工会。
  我們全家三口人仍然过着吃不上、穿不上的生活,而且又受,“国軍”和伪工会“流氓打手”的欺压。
  大哥陶景貴,外号叫陶儍子,在布場織布,全厂沒有一个不認識他的:大个子,长方臉。誰提起来都說:陶儍子这个人啊,眞是不爱說,不爱道,老实八脚,干起活从来也不知什么是泡磨菇。”尽管如此,他也是經常受把头和流氓的欺負。
  有一次我哥哥上厠所,路过穿筘科;当时因他正患着肺病,病的很严重,一咳嗽就喘不出气来,他正走到这里,再也不能往前走了,蹲下来就咳嗽,正咳嗽的上气接不上下气,旁边过来一个矮个子,走起路来搖搖晃晃,白袄袖子往上卷着,走过来就騎在我哥哥身上,这个人就是伪工会的流氓打手“刘八”。他騎在我哥哥身上,讓我哥哥䭾着他往前走。这时,我哥哥渾身哆嗦成了一团,勉强地說:“八哥,你这是干嘛?我快出不来气了,你可憐可憐我吧,別騎我了。刘八在上面狠毒的說:“看他媽的你这个松样子,活着干嗎?我把你弄死就算了。”这时,布場工人张見秋路过这里,看見这情况,气憤地問:“看,他这样儿你还欺負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刘八霍地从我哥哥身上站起来,小眼珠凸溜溜的像要滾出眼眶来,吼叫的声音震的地板乱顫:“他媽的,你跟八爷我上性。”說着照着张見秋的臉就是几个大嘴巴……。
  哥哥走几步,爬几步地回到家里,一肚子的冤气不敢跟母亲說,一进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直哭个不停。媽媽泪水滿面的摟着哥哥,問他:“說吧,儿呀!媽不生气。說吧……”。可是他就是不肯說。当日夜里,哥哥作梦了,不知他那来的一股邪劲,一边哭嚷着,一边比划着:
  “小刘八,你跑不了,我就是死了,到阴曹地府也得和你算淸这笔賬!”媽媽听到这里,才知道哥哥原来是受了流氓打手小刘八的欺負了。
  哥哥这口气出不来,病越来越重了。請先生治吧?当时就得拿出五千元来。連吃的都沒有,哪有这笔錢来治病呢?这时候哥哥很怕自己死去,他还希望着自己能有那么一天过着幸福的生活。便对媽媽說:“工会成立的时候,对工人說过‘工会是为大伙办事的',咱找工会借借去。”媽媽架着哥哥走兩步歇三步地找到伪工会主席张树發的家里,正好,张树發在家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大吃八喝呢。哥哥一进門张树發不耐煩地問道:“干什么来了?快滾!快滾!”哥哥就哀地說:“张先生,我的病不得了啦,想麻煩麻煩您,借点錢治治。”张树發怕打攪他們大吃八喝,就推托地說:“你們回去吧,明天到工会去。”这天錢沒借到,媽媽又架着哥哥失望地回来了。
  第二天,又到伪工会去,伪代表郑大福正在工会里,沒等哥哥开口就气势凶凶的問:“穷光蛋,干什么来了?”哥哥答道:“郑先生,借点錢治病。昨天,张主席叫我今天到工会来的。”郑大福态度奸詐的說:“你借多少錢呢?”哥哥“有五千元就可以治病了。”郑大福說:“借五千元——你够花的嗎?多会还呢?”哥哥說:够治病的了,病好了,上班一定还。”郑大福說:“你要死了怎么办?快回去吧!借錢,哼,沒門!快走!滾出去!”說着就把媽媽和哥哥推出伪工会門口来。这时哥哥的臉色跟死人一样了,坐在門口也起不来了,过了一会儿才說:“你……你……走狗!……”媽媽在一边怕哥哥气个好歹的,就劝哥哥:“孩子,跟媽媽回去吧!你别生气了,咱娘倆把这事牢牢記在心里就是了。”說着就架着哥哥回家了。
  回到家里,哥哥一头栽在炕上說:“可把我气死了,我死也要把小刘八和工会这伙狗东西拿走。”这話剛落音,哥哥就不能动弹了,过了一会,哥哥又突然坐起来了,胸脯一鼓,噴出了大口鮮血。媽媽和我急忙扶住,誰知他好像被誰猛然用力一推,还来不及掙扎就倒下去了,口里流着粘糊糊的血,兩只手还想动弹,好像抓取什么,然而他什么也得不到了,哥哥就这样地——凄惨地死去了。
  媽媽連着經过我父亲、我二哥的死,一看大哥又死了,就哭着喊我:“儿呀!咱們娘倆也等死吧!咱也会被这个吃人的社会吃了的。”媽媽說完,哭得昏去了……。
  (李余庆整理)
  〔附〕 我們的工厂是怎么建起来的
  白波
  在一九二〇年前后,我国正处在軍閥当权的时代,日本鬼子的經济魔爪,在此时逐漸地伸到我国各地,天津已經有了日本租界。可是日本人幷不滿意他們已擄夺到手的那一小塊地方,那些日本的大資本家,貪心如狼似虎,都打算在我国开办工厂,好利用我国低廉的劳动力来养肥他們。当时,日本紡織工业已經相当發达,在世界上可以与英国爭霸了。为了更进一步地發展他們的紡織工业,一方面利用不平等条約和走私偸运等方法:使他們国內的紗布傾銷我国市場;一方面千方百計的設法在我国投資,买地建厂,从而挤挤垮我国資本家开設的那些小得可憐的紡織厂。这时候,世界各資本主义列强国家視我国为他們共同的侵略目标,而日本帝国主义者的势力还不够充足,所以有些事情他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为所欲为。我国的軍閥政府呢,却害怕人民的反抗,同时还有着沒被,揭穿的假門面,勉强地执行着“外国人除租界地外不能在中国私自买地”的法令。但实际上,日本人的投資仍然是蜂拥而来。他們会找出中国入来作幌子,专門收买一些唯利是圖、貪小惠而忘大义甘心为他們工作的分子。国营天津第五棉紡厂的最前身“双喜紡績株式会社”的地基,就是这样被日本人买到手的。
  在一九二〇年,海河东岸郑庄子已經建立了兩个紡織厂,就是現在国营天津第三棉紡織厂的前身裕大紗厂和宝成紗厂。这兩个紗厂都是中国資本家集資建立的。日本資本家也看中了这塊地方,便将靠那兩个紗厂东面的一片菜园子买下了。买地时逋过一个住在租界里的中国人庄景柯的手。他是一个日本留学生,是当时的律师,买地就用庄公館的名义。当时,按照一般情况,这里的土地每亩只値一百余元,最多也不过是二百元現洋,可是这个庄公館买地却肯出大价錢,以每亩五百元的高价收买,共买了約四百五十多亩。地买了后,当时情况不能允許即刻建厂,便以較低的租价租給外务来天津的农民种,租約上比別人的多一个条件,就是注明庄公館无論什么时候要地,都得立刻交还土地。庄公館的代理人,就是郑家庄的住戶孙連城。直到1935年秋末冬初才开始建厂。
  一九三五年时,日本帝国主义者早已占領了我国东北三省和冀东大部地区,肆无忌憚地侵入我国华北来了,他們在我国各地盖起大批工厂。郑家庄中国資本家开設的兩个紗厂,也先后被他們呑蝕过去。幷且还在郑家庄建立了一个华北制鉄所(天津鋼厂的前身)。在当年阴历九月的光景,郑家庄来了几个陌生的日本人找孙連城。通过庄公館的指示,孙連城陪同他們仔細察看了附近的地形。这几个日本人就是未来纺織厂的主要人物,他們是:
  林一正 (双喜紡績株式会社天津經理)
  竹內 (双喜紡績株式会社天津工厂厂长)
  川村 上野 日本包工商前高組合的职員。
  第二天,以林一正出名請孙連城在南市鹿鳴春飯庄子吃飯。幷有一个中国人作陪,充当翻譯。席上,林一正談說現在就要把地收回盖工厂,与孙連城商議如何办理。商議結果,由孙連城出头与佃戶們交涉收地。經孙連城中交涉,日本人拿出一些錢作为收地費,地就很快的交給了工厂。这样,日本人就名正言順地将这塊土地作为日本資本家开办工厂的地基了。
  地收回来后,建厂工作开始了。那个建筑包工商前高組合的日本人上野,便带人开始測量,一方面招募工人,开始平塡厂基。取土的方法是就地取土,把較高处的土足足剷平下去三尺深。这就是造成我厂厂基地势低洼的原因。
  一九三七年蘆溝桥事变时,厂房正盖得一半,当时曾經停了一个短短的时期,以后就比以前迅速地修盖起来了。同时,厂門东面的职員宿舍和厂門西面的工人宿舍也相繼盖起来。都是日本建筑承包商前高組合轉包給福昌公司,由上野奴役着数千名中国工人修盖起来的。与此同时,机器也陆續从日本运来,幷从日本来了一批日本工程技术人員,工厂里也招雇了中国工人来帮助日本人按裝机器。工厂里的人事和組織机構也逐漸确定了。負責人都是日本人。計有紗厂主任酒井,布場主任原勇,原动部主任加藤,人事課主任葛馬等人。同时也招雇了一些中国人作他們的低級职員,名义上却是工人,作些抄抄写写的工作。
  一九三九年秋季正式开工,开工后三天,海河氾滥成灾,把整个工厂倉庫都淹了。机器电綫全都泡在水中。当时,日本人看見大水漲得眼看就淹沒了厂子,非常着急,强迫着工人挡埝防水,晝夜不停,結果也沒有搶救成功。水把工厂泡了二十多天。水退后,工厂經过一番修理,才算正式开工。
  当时,厂內的設备規模較小,共有紗錠兩万多枚,普通布机七百台。工厂有厂房一座,分南場北場各半,南布北紗,由甬道相隔。另設配电室鍋爐房及修理工厂,和工厂隔路相对。靠外有倉庫二十四所,分儲原棉、成品和机物廢料。办公室三所,靠厂門为人事課,中为总办公室,靠工場的一所为工务办公室。厂門东面为职員宿舍,共有楼房三十二所,平房十六所,全为日本籍职員居住。分四級。西面工人宿舍五百九十間,分单身和家庭宿舍兩种,家庭宿舍三种,中国管理人和工头也只能住这里的一等房子。
  工厂沒有發电設备,只有125KVA3300V的小型柴油發电机一座,預备在电业局停电时供厂內照明和防火用。另有B&W臥式水管鍋爐兩座,供浆紗用汽和工場暖气設备用。
  当时的生产情况很不正常,工人生活沒有保障,流动性很大,几乎每天都开不齐車,到一九四五年生产改为一班,产量更是下降很多,最高产量每天(兩班)約产紗20件,布200匹。到一九四五年夏,每天只产紗五、六件,布百余匹的样子。
  当时有日本籍职員数十人,中国工人約千余人。
  日本投降后,国民党經济部接收了这个工厂,以后又成立了中国紡織建設公司,把全国各处的日本紡織厂都由該公司經营管理。双喜紗厂就改为天津分公司所屬的第五棉紡織厂了。
  国民党接收了这个工厂以后,生产的設备幷沒有增添,工人的生活仍然是艰难困苦,仍然受着严重的剝削和压迫。国民党和封建把头勾結在一起,代替了日本帝国主义者及其爪牙来欺压工人。于是,轟轟烈烈的斗爭就在工厂里开展起来了。
  国民党由一九四五年秋末接收,迟迟不能开工。于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开工生产。原棉大部使用美棉。日开兩班,工人比日本时期略有增加,約一千五百多人。职員均为中国人,由天津分公司領导。厂长为工厂首长,下設紗場工程师,布場工程师各一人,紗、布場保全技师各一人,运轉技师各二人,分別带班生产。下設技术員若干人領导生产。經营管理部分共設三課:人事,会計,总务。总务課又分棧务股、物料股,和庶务、警衞队等部門,幷有医疗室,設医生一人,护士二人。
  由于国民党政治腐敗,工厂生产也沒有什么發展,大致和日本时期差不多。幷且因解放战爭关系,农村大部成为解放区,美援又将棉花改成武器,所以原棉非常缺乏。到一九四八年,每星期只能开三天或四天工。生产能力很低,按最正常的生产情况計算,每天产量棉紗为15050磅左右,还不到四十件紗。布場日产量为900匹上下。(按当时40碼为一匹計算)
  只有解放后,我厂的生产設备才大量增添,工作条件大量改善,从而生产能力大大提高,工人的政治地位和生活条件,得到了徹底的改变,成为蓬勃發展、一日千里的人民的工厂。

附注

①南場,指織布塲,包括打軸科、穿筘和織布整理車間。 ②接班印,是上一班和下一班的分班記号。 ①上貨,是指工人偸了布和綫纏在身上,准备带出去。

知识出处

野火烧不尽

《野火烧不尽》

出版者:百花文艺出版社

这是天津棉纺五厂的工厂吏,内容大体上分为三部分:第一辑“血泪的回忆”,是写的日宼、国民党统治时期工人的惨痛生活;第二辑“党领导我们斗争”,集中地表现了当时地下党的组织领导工人推翻伪工会的斗争及其它斗争;第三辑“解放以后”,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解放以后工人们积极生产和生活的变化。 这部书中各篇文章的作者,大都是这个厂里直接参如这斗争的工人和干部,所以作品充满了浓厚的生活气息和强烈的感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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