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解放以來，在私營企業中，我們首先遇到的是勞資關係問題。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已使勞資關係基本上穩定下來，而且也摸索出一套正確的經驗（勞資協商會議和集體合同），有把握使勞資關係繼續正常下去。其次提出的是公私關係問題。經過政府各財經機關和工商界代表不斷的努力，已基本上能够掌握正確的方針和有了辦法（如有計劃的分配加工訂貨和成立公私關係調整委員會等）。剩下的就是私營企業本身的改造問題。
  在私營企業改造當中，問題最多而又最複雜的要算那些爲數很多的中小工業。
  有那些問題呢？
  第一是生產的投機性和盲目性。
  由於過去長期的惡性通貨膨脹，商業利潤相投機利潤常常高於工業利潤，正當生產者常常賠本，投機取巧者常大獲暴利，這就使得很多时工業經營者帶上了濃厚的投機性。他們不是認眞的去經營生產事難，從改善管理制度、改善技術設備、提高產量質量、降低成本上去用心思，使工廠賺錢，而是在投機倒把上去用心思，掛着工廠的招牌，用不正當的手段去賺錢。
  解放以後投機倒把吃不開了，一部投機資本轉移到工業生產上來。他們身上帶來的投機性現在就表現爲生產上的盲目性和流動性。
  例如有些資本家是看見什麽廠赚錢就搞什麽廠，一碰上難關便馬上想抽資本或把廠兌出去，另搞別廠，這山望着那山高。橡膠業去年賺錢時，就有好些人來搞橡膠廠。今年一到難關，有的就把廠兌出去，有的就把資本抽出來，有一個廠還存了一百二十噸生膠，就是推托着不肯開工。
  在一個工廠的生產品上也有這種現象，就是今天作這樣，明天作那樣。這樣行市好，作這樣，那樣行市好，作那樣。一個小小苫布廠，可以有十八種不同的生產品，一個小小五金廠可以從生產四兩重的東西到生產四十斤重的東西，產品時常流動，不能專精。
  因此，現在的問題就是：還有這樣一批資本家，把他們的心思和資本盲目地在不同的生產事業和不同的生產品間流來去，而不是有遠見的把他們的心思和資本投到一種生產事業上去，認眞地鑽硏經營。
  第二是發展的分散性
  自天津解放以來，去年一月到七月，工廠增加了八七三戶，七月到十二月增加了一八六二戶，絕大部份是中小工廠。
  又據十一區工商分局一九五〇年的統計：
  從這些數字很明顯的看出小廠的增加多，中廠的增加少，發展是分散的。
  另外我們還看見有些資本家賺了錢，不是擴大本廠，改善本廠，而是另起一個小廠，或另起兩三個小，廠。如裕華車具廠經理，另有兩廠（恆利華和正泰隆）。永豐橡膠廠去年赚了錢，另搞了一個太平橡膠廠。
  發展分散性的根源是：（一）資金薄弱，開不起大工廠。但爲什麽有能力擴大再生產的工廠也走分散發展的道路呢？這是因爲許多中小工廠都是在舊式的中國型的住宅裏面。因陋就簡，按裝幾台機器搞起來的，一旦要擴大再生產，就受了限制，與其重修房屋，改裝機器，倒不如另起爐灶來得省錢易舉。（二）資本家尙有顧慮，不敢放手投資。有人怕：沒有明文的公司法規定，投了資分不到股息，還有一些資本家，一人搞兩三個廠，資本在這中間倒來倒去，可以應付裕如。明明是甲廠的原料，他說是代乙廠保存的；明明甲廠櫃上有錢，他說是從乙廠借來的；明明甲廠出了成品，他說要付乙廠的欠貨。到乙廠去，他又倒過來說。總之這是對付工人和對付稅局的辦法。這和以前資本家存款，不是在一個戶頭下面存一大筆數字，而是分幾個戶頭存幾筆數字，是一種心理一個道理。
  第三是封建性和半封建性。
  由於舊企業的生存主要是靠投機而不是靠生產，因此對於生產機構的組織常常不是從生產着眼，而是從對其所屬企業的封建性的控制着眼。這就表現爲組織機構上非直接生產部門的龐大臃腫，和親戚同鄕的盤據要津，充塞各部。像經理是表哥，副理是表弟，領班是師兄，管理員是小舅子，學徒是本家，工人是鄕親之類的情形，相當普遍。有一家染廠，掌櫃的是父親，兒子是經理，一個小老婆、四個閨女、三個孫子都要拿廠裏一份年終雙薪。
  還有封建集團的帮派關係也在一些工廠裏殘留着。如打蛋廠裏還是論帮僱傭工人。如像「保定帮」、「獨流帮」・、「河南帮」等。一帮全是一個地方的人，是一個各色人等配備齊全的班子。帮的首領對這個班子有控制的權力。
  這種封建關係的害處，非常之大：（1）障碍了嚴格管理制度的執行。比如規定了遵守上下班時間，可是經理的小舅子偏偏要遲到五分鐘，就沒有法子說。明明吃閒飯的人很多，要裁些下去，可是某資本家就說：「要裁某人非引起我的家庭糾紛不可，我小老婆要找我打架。」（2）障碍了職工的勞動積極性。有關係的人，位置高，拿錢多；沒有關係的人，本事再大也是白費。大家應應付付，誰還肯努力。（3）模糊了職工的階級意識，工會工作不易開展。有些職工因爲和資方有封建關係，雖然加入了工會，可是因爲階級覺悟不高，還是受着資方的封建控制，使工會工作很難開展。
  有的封建集團則又佔據了工會對羣衆的領導權，任所欲爲，使工會無法掌握勞資兩利政策。如盛大打蛋廠，用的獨流帮工人，要吃撈麵就得吃撈麵，要買電風扇就得買電風扇，要添人就得添人，原來一百八十人，現在增加到二百八十人，大大提高了成本。資本家非常頭痛，要想停工。工會沒有羣衆，無法掌握。
  第四是管理制度上的落後性。
  管理制度的落後性是封建性和投機性的產物。現在還表現在：
  （一） 不合理的打罵學徒制度尙有殘餘：有的鐵工廠的經理都經常打罵學徒，某鐵工廠廠長爲了打學徒，還專門削了一根木棍。
  （二） 沒有比較科學的獎勵制度：落後的分紅制度、年終獎金、餽送、花紅等辦法依然存在。有的工廠還實行一種秘密收買的獎勵辦法，更是不好。
  （三） 缺少比較科學的檢査統計制度：這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對於質量的檢査沒有一個標準，只是大槪憑眼睛一看；對於數量的統計也不精確，只是大槪拿算盤一攏。例如國華橡膠廠以前替西南軍區作軍鞋，作了四千雙，退囘二千雙，就因爲自己不注意檢査；匯昌鐵工廠給鐵路作訂貨，老是到期交不上活，大受其罰，就因爲對自己的生產能力沒有正確統計。
  （4）還沒有建立起一套合理的勞動紀律與廠規：解放後舊的以打罵壓迫制度爲基礎的管理制度已經破產，新的一套管理制度尙未建立起來，勞動紀律不好，在中小廠中還是比較普遍的問題。如像有個鐵工廠的學徒，晚上睡覺時偷出去看電影，白天看「羅成大戰孟州城」，也只好聽其自然。
  （5）缺少精打細算的經濟核算制度和物料保管制度：私營中小工廠中，很少有成本會計，因此他們也很難精確計算成本，開支上也沒有一定的制度。有的工廠是院內與倉庫不分，到處堆積着原料、成品及半成品，用東西沒有一定的數字，隨便拿，引起嚴重的浪費，如有一個橡膠廠，本來可以出產一百二十打料子，因保管不好，受到損失，只出了四十打，有些染廠，因爲使用顏料沒有精確的定量，因而大批浪費，或染壤布疋。
  第五是產品質量的不標準化。
  產品質量不標準化的現象很多，例如五金業好些廠給公家作訂活因不合規格而大量的受罰，橡膠業飛龍車帶的倒牌子。有些工廠偷工減料或偷工換料，如製肥皂可以用多種東西混雜到原料裏邊，因此在市場上可以看見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肥皂。製革業可以用靑崗樹果實外殼泡水或楊樹根泡水來代替一部份丹寧酸。熟皮業可以用價値低的毛皮換價値高的毛皮。織布業可以用上海紗換天津紗（上海天女紗比天津粟子、三鼎、八仙紗等都賤）。紡地毯毛線的可以用壞毛換一部份好毛，可以在毛裏摻土或細玻璃粉，藉以增加重量，以便偷毛。產品不標準化的結果首先是顧主吃虧，有時也自己把招牌砸掉而倒閉。有時發生劣質商品排斥優質商品的現象，如製革業在歷史上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手工業製革可以和機器製革在外表上使一般人鑑別不出，可是却便宜很多，因此那一時期曾經發生過手工業小廠叢生，機器製革的大廠倒閉的現象。
  這現象產生的根源主要是由於過去長期的惡性通貨膨脹，一般人民心理是存貨不存鈔，有貨不愁賣不出去。同時一般人民的購買力又不高。買不起優質的商品。在這樣基礎上再加這些工業生產者的投機性和欺騙性，就生產了上述的現象。
  第六是技術設備及技術指導上的落後性與保守性。
  有許多廠子的機器是七拚八凑弄到一起的，如有幾家織布廠的布機都是以前中紡不要的機器拆下來賣給他們的。廠房也多半是舊式房子改裝的。
  有的廠子專憑老經驗辦事，如鐵工廠燒窰，測驗温度的高低不用電錶，而是憑眼睛看火候，因此常常造成損失。有一個橡膠廠的技帥沒配好料，毀了八噸原料。一個染廠的掌櫃，不聽工人建議，硬要用老經驗，結果染了十五軸布，壞了四軸。
  還有一類由工人出身的掌櫃，他們在多年工人生活中，積了點錢，買兩台機器，招收兩個學徒，由小而大地漸漸搞起一個工廠。他們在各方面的保守主義和經驗主義是極其頑强的。他們又因爲文化程度低，活動圈子小，新鮮事物對他們的影響不大。這樣的工廠進步尤其困難。
  這些問題，必須承認都是舊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在長期通貨膨脹下的產物，在革命勝利之後是不應該也不可能繼續存花的。事實上，由於人民民主制度在政治上和經濟上的勝利和半殖民地半封建制度的滅亡，由於通貨膨脹的終結，這些舊的東西已經暴露出它們與目前社會經濟情况不相吻合，而成爲發展生產的最大障碍。許多私營企業已被迫地進行改組，但不容否認也還有些人仍然抱殘守缺，在觀望懷疑。必須向這些工商業家指出：舊式的車輪是不能在新式的馬路上和人賽跑的。
  然則改造努力的方向是什麽呢？這裏簡單提出幾點：
  （一） 面向人民和薄利多銷的經營方針；
  （二） 民主協商的管理制度；
  （三） 用人唯賢的人事制度；
  （四） 按勞取酬的工資制度和獎勵制度；
  （五） 精打細算的經濟核算制度；
  我們可以看見，今天已出現了這樣一種比較新式的工商業家：他們一般是比較注意學習，經常看我們的報紙、書籍，注意硏究政策，注意接受新鮮事物。其次是注意搞好勞資關係對管理民主化有初步的認識。第三是注意鑽硏業務，改進業務，學習新的方法，建立新的工廠管理制度，例如國華橡膠廠，去年生產很不好，每天平均只出鞋二百二十雙（按規矩應出四百雙），並曾經發生過工頭打死女工的事情。今年換上一個經理，他參加資本家星期三座談會，與進步人士接觸，學習新的東西，在工廠裏作了許多改革。如像：（一）精簡人事：解職一個副理，解僱四個職員，現在由經理兼工務、會計，一個股東兼營業，跑街兼辦稅，管衞生淸潔的兼送信拍電、收發貨。一人頂兩人用，每月節省玉米麵三千五百斤。（二）成立勞資協商會議：通過民主協商的方式解决問題，資方保證籌措資金，勞方保證節省原料，增加生產。（三）建立制度；如建立倉庫出入登記制，逐級負責制，並請南大經濟系敎授設計新式成本會計等。現該廠每日出鞋四百三十雙，並且提高了品質，脫膠很少，磨力、拉力都强。又由於合理化建議的採用，以前一疋布裁一百六十雙鞋帮，現在一疋布裁一百九十雙鞋帮，大大節省了原料，在橡膠業難關當中能够穩渡過來。這類資本家所辦的工廠是與那種抱殘守缺的資本家所辦的工廠大不相同的，顯然地，前者是欣欣向榮的氣象，而後者却是陰暗衰老的氣象。
  因此，最後必須申明一句，本文所說的種種缺點，雖則是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但並不是所有的中小工廠都是如此的，有的工廠或原來有較好的基礎，或在新的情况下獲得了新生，而且今後落後的中小工廠也不能不改造和力圖前進了。自然，我們的推動與敎育工作做得如何，對帮助他們的改造是很關重要的，所以這點應引起各方面工作同志的注意。（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