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隆隆的炮声越来越紧了。在炮声中，电厂应当値勤的工人全部到厂里来了。他們个个紧张着，因为槍炮不长眼，碰上誰是誰，誰也不願意在这黎明前夕再遇到什么不幸。但是，从来沒有过的，四十多年来头一遭，工人們这样細心地守着电盤，守着鍋爐，守着汽机，守着厂房在时时准备着，准备着迎接解放,也在准备着那突然發生意外事件的时刻，那时候，他們就要拚命护厂，急救了。
  到了后半夜。炮声漸漸稀了，近处傳来一陣陣炒豆似的槍声。听着槍声，守在电台上的几个工人还交換了一下意見，“怎么样，炮声稀了，大槪是轟开了。”“唔，听这槍声，大槪是打巷战吧？”“我的天，什么时候才完哪！”說着，他們还看了看表。表針剛剛指过一点。嘆了口气，一扭头，隔着玻璃，就見有兩个人一前一唇，朝电台走来。走在前边的一个，上身穿一件黃布棉袄，里边套着一个大靑夹袄，因为外边的棉袄小，那个靑夹袄露在外边，足有二寸来长，背后还挎着一个背包。后边一个，穿着一身靑棉褲棉袄。电台上的工人一看，不用人說，早就猜透，这准是“八路軍”派来接管电厂的人員了。只是未免有点儿納悶，他們怎么进来的这么快呀！难道已經解放了？
  他們怔神的工夫，这兩人已經大踏步走进了电台。弄得这哥几个呆在那儿，不敢动一动。誰也沒想到，他們兩人滿面笑容，过来就打招呼。握着工人們的手說：“同志們，你們受惊了吧？”
  眞笑假笑，一望便知。工人們由不得也笑了，这哥几个吐出了一句話：“同志，你們受惊了！”
  接着那穿黃布棉袄的就自我介紹：“我們是接管电厂的軍事代表。我叫曹化一，以后咱們就在一起干作了。”那个穿靑棉褲棉袄的也指着自己說：“我叫刘国权！”
  就这样，大家聊起来了。聊着聊着，工人們竟把“监盤”的事儿丟在腦后。曹化一同志馬上發現这問題了，就說：
  “咱們一面工作一面聊，你們可注意电盤哪！”大家这才又扭过臉来，一边看表盤，一边說話。老曹他們光想問工人們的生活，电厂的情况，可是工人們却想知道一下什么叫共产党，共产主义，进城以后，都要做些什么？越聊越热鬧，一說就說了一个多鐘头。亲热地像是朋友了。
  工人們弄了一壶茶来。喝过了茶，老曹这才問：“你們厂长张景泰呢？”
  咦，敢情他們事先都摸底呀。工人就說：“厂长在后楼睡覚呢。”立时，勤杂老崔跑去找厂长去了。
  这时候，电台外边围滿了人。大伙說，“請同志先到厂长室歇会儿吧！”
  他們倆走出来了，还和大伙說：“同志們，你們工作吧！咱們呆会再談！”
  可是，这兩人有一种吸力，人們拖拖拉拉的一直跟到厂长办公室。剛剛坐下，人們就見厂长张景泰从楼底下，一溜烟儿跑上来。臉色有些發白，手足无措，又要笑又不敢笑，又要招呼又不敢招呼的样儿。
  这兩位都站起来，把手伸过去：“张厂长嗎？”……
  談了一个来鐘头，张景泰走出办公室来了，臉上浮着一層松心的笑容，才剛那副紧张样儿一点也瞧不見了。这兩位同志还把他送出来。
  發电厂的电机依旧轟轟地响着。但伴着机器的人的声音却不一样了。从楼上到楼下，从里到外，工人們都是一边工作一边談着共产党，共产主义，有些人还不时的跑到厂长办公室外面偸瞧，一回一个消息，“他們沒有睡覚，兩个人在商量事情呢。”“他們在整理笔記呢。”“他們在看材料呢。”
  天亮了。那間屋里一直亮着灯，他們一直在工作，一直沒有睡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