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日本鬼子代替比国佬坐在办公室里了。工人們誰沒有抗日的情緖呀？不用誰說，也不用誰講，反正沒有一个肯給小日本干活的。發电厂的哥儿們和別的厂子一样，跟鬼子施展开磨洋工、睡大覚、偸器材、毁家伙这四大絕活。給鬼子在生产上的打击，可是大哩。
  在无数次偸盗活动中，要数吳万發偸电滾的事情最突出了。楞把日本鬼偸的心服口服。
  有天，小吳推灰的时候，發現大厂的后边，冷水柜旁，有个攪水用的电滾。当时心說：“把这东西拿走可解气，非給鬼子招点儿麻煩不結。”再一思量，这家伙足有五百多斤重，三兩个人甭打算弄动他。小吳就和李鴻儒他們一商量，找了五个人，大家合伙干。有了人，怎么拿出去呀？出大門不行，这东西又大又笨重。越墙而过嘛，这墙又有兩丈来高，上面安着一層电絲網。怎么办？有道是，人多智謀广，哥几个一合計，只要决心干，反正难不住活人。找出方法来了。入夜，电厂里一片黝黑。鬼子为了防空，个个灯罩上都穿衣戴帽，讓一塊黑布遮住，鬼影綽綽，办事很得手哩。特別是下半夜，鬼子不巡邏了，狗腿子也去睡大覚了。看这架电滾的小狗子也躱到一边打盹儿去了。趁这工夫，李鴻儒連忙上去拉电門，吳万發跟手就卸电滾的地脚螺絲，几分鐘的工夫，电滾子就卸下来了。五百来斤的玩艺抬起来就走。走几步歇一下，歇了几回，他們把它弄到圓水池的梯子底下。又喘了一口气，李鴻儒把电滾子架到小吳的肩膀上。他先順梯子爬到圓水池的頂上，拉着結在电滾上的縄子，小吳馱着电滾，拱一下，上一个梯蹬,，拱一下，又上一个梯蹬。眼看快拱上去了，小吳力气再大，架不住这样重的分量，他吃不住劲了，头發暈，身上的汗像水撈过的一样。手拚命的抓住鉄梯，咬着牙，这一刹那間，他想到掉下去就完啦！这一輩子做牛做馬，不能这样完呀！他沒劲了，使足劲儿向上拱也沒有拱动。圓水池頂上風很大，这时候，随着風势傳来小狗子的叫喊声：“电滾子沒了，快抓賊呀！”
  他倆一听这叫喊，急坏了，楞逼出一股急劲，拱上圓水池頂。他倆連忙抬着电滾，跨到另一座房頂，沿着通天窗的洋灰板，往房子的那一头走，一口气走到墙跟前，李鴻儒急忙把鉄絲往电網上一拋，电門的保险絲断了，于是順着墙把电滾系下去。下面有三个人接着，他們抬起来就走了。吳万發和李鴻儒連忙从房上下来，推灰工一身是土，連撢土也不用撢，扎进人群，也跟着起哄喊叫：“快抓賊呀！賊把电滾子偸走了！”
  电滾子楞会不翼而飞！这事太邪行了，而且沒了电滾子影响水柜上水，造成的事故不小呀！早八点，一上班，鬼子厂长就把“吊死鬼”，“蛤蟆秧子”还有其它狗腿子都叫进办公室里来，他拍着桌子，八嘎八嘎的一陣海駡。跟着，厂里貼出布吿来了，有誰知情检举偸盜电滾子的，許临时工改为长工，另外嘉奖一百元。
  全厂轟动起来了，大伙对着布吿嗞牙乐。你說說，楞把攪水用的电滾子偸走了，这得多大的力气，多壮的胆子，多巧的手艺啊？大伙直咂嘴，吳万發他們也肩膀碰肩膀的，跟着凑热鬧，到处問人：“你說这是誰呢？多大的本事啊。要是我，吓也得吓暈了。瞧人家，嗬，嗬！”
  紙里包不住火。再說狗腿子吃了主子的一通“八嘎”，也眞卖力气了。蛛絲馬迹，找来找去，找到吳方發的头上来了。
  这天夜晚，吳万發剛睡下，就听咚咚地有人敲門。听那敲門的声音，小吳心里一惊，料出个六七成来，裝着沒事人儿似的問了一声：“誰呀？”
  “快开門吧！”
  小吳偏慢騰騰的。又問：“嘛事？”
  “查戶口的，快开門。”
  小吳逼到这儿，不开不行了，硬着头皮拉开了个門縫。原来好几个警察呢，他們一窩蜂似的闖进来，指着小吳說：“你昨天夜里打人了！”到这份上，小吳倒不慌不忙了，反正該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吧。把腦袋稍稍一揚，他說：“嗨！何必說我打人呢？你哥几个不就是为电滾子来的嗎？”
  “說开了鬧个脆声，不錯，是这么回事。你走一趟吧！”說着，警察把手銬掏出来了。
  小吳把手往前一伸：“走一趟就走一趟。”但是，他腦袋却一偏，不忍看他老婆那惊吓的样子。五个孩子这时都哇哇地哭起来，那声音就橡小刀子似的，尖尖的在他心口上来回划着。
  一进警察局，先給来个下馬威，打了五十大板。吳万發手肿的像似發面包子。問他什么，他說什么，把事情都攬在自己头上，只是把那哥四个完全甩开了，对他們是只字未提。
  因为偸电滾影响了發电，不是一般的盜窃，事关重大，所以紧跟着便把小吳押解到日本宪兵队来了。到这里，把他打了多少个死。都招了还不成，还要問他是不是八路。小吳原来不是八路，又怎么招呢？就这样，把他折磨得成了只剩一口气的人灯。
  飄雪的那天，小吳的老婆領着孩子来看他了。吳万發知道这机会可一不可再，兴許竟是最后的一面。强撑着力气，忍着疼痛爬了兩次，那里站得起来。看獄的看他快要死的样，开恩而說：“你有那些要說的話，讓別人替你說去吧！”
  有个同獄的，就說：“見一面是一面。来吧，我背你去。”
  見了面，小吳的老婆哭得泪人儿似的。吳万發連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說：“我完啦。回去領着孩子，好好过吧！”他想着他活不成了。
  事情出人意外。定案时，要厂里的鬼子来对質。鬼子山田带着翻譯来了。他問：“你为什么要偸电滾子？”
  “餓呀，不够吃呀！”
  山田又問：“你怎么偸的？是一个人么？”
  “是我一个人呀！”小吳就把前前后后一說。小吳劲大，在厂子里是有名的。山說海說，竟把山田說得张口結舌，連声儿哦哦。
  哦哦了一陣，山由終于嘆了一口气，把大拇指一挑：
  “你的大大的好。中国人的你的有，亡国的沒有！”随后，翻譯就說：“山田先生很佩服你的胆量，你的本事。他認为你是个人材，他不願再深究这事了。还給您一百元养伤。”說着，还当眞的拿出一百塊錢来。
  小吳征住了。不知山田葫蘆里卖的什么藥。其实，山田是眞讓小吳的本事胆量給鎭住了。結果，判了四个月徒刑，小吳就出獄了。不过，从此小吳也就离开了天津。
  小吳沒有回厂，为这樁电滾子的事儿，倒是一連进来了三个狗腿子特务。为首的叫张七，在小吳他們五个人偸走了电滾子以后，这三个人在墙外摸着了半个底，向鬼子跟前吿了密。鬼子相上这三个人了，一来是酬謝，二来叫他們帮着整治工人。鬼子这一着还眞辣！这些小子吃中国飯，說中国話，对付起中国工人来，眞是处处有門道。工人很受他捫的治。
  光受他們的治嗎？哼，当然不是！工人是兩肩膀扛着一个腦袋，怕誰呀？反过来，工人也治他們。于是这就出了有名的“巧耍张七”的事儿。
  侯德富那时候是推灰工。每天尽吃些山芋干、杂合面，飽不了肚子，还得死命的干活，所以瘦得皮包着骨头,跟猴子似的。又因为他姓侯，以音訛音，于是大家就管他叫起猴子来了。旣然叫猴子嘛，也是說他有点机灵、調皮的意思。他經常沒事就出些主意耍弄工头，叫穷哥們岀出气，开开心，逗逗乐。
  这天晚上，上夜班，大伙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侯德富就对大伙說：“咱們睡个覚歇歇吧。”
  有的人胆小，就講：“別糟改了，要叫张七看見，你还想吃这碗飯不？”
  有的人准知道他有高招，就說：“你有什么絕活，快給大伙說說。这兩天哥儿們也得痛快痛快。”
  “你們附耳过来！”他就朝大伙如此这般的一咬耳朵。
  当下，郭大个到地窖南口去巡風。因为张七每天来巡查都是打南口进来。大伙便躱在北头，玩的玩，睡的睡，那个美劲儿就甭提了。
  不大会儿，果然不出所料，张七鼻子里哼着小調，手里拿着文明棍（工人給起名叫哭丧棒）晃里晃蕩，搖着他那胖身子来了。郭大个老远便看見他那禿腦門在电灯底下閃着亮光。郭大个故意跟他走个对臉，笑着招呼：“七爷，您来啦。”
  张七爱答不理的，眼皮子也沒抬了抬，嗯了一声，走过去了。等他走不远，郭大个連忙閃身到黑影里，用手捂嘴，变了嗓音，破口大駡：“你他媽的张七，往后小心着点，別仗着你是特务走狗就欺侮人。老子揍你个混蛋的。”
  这是誰？敢这么駡他！张七立刻往回来找人。郭大个連忙擰开汽管，水汽扑嗤扑嗤地直往外噴，像迷霧一样，噴滿了整个地窖。嗆得张七直打噴嚏。偏不凑巧，他是个近視眼，看东西本来就不大淸楚，这回又是从亮处往黑处看，結果是任嘛也看不見。挨了駡竟找不着人，气得他跺脚大駡，可一张嘴又讓水汽噴得够嗆。眞是活受！
  趁着张七叫駡的时候，郭大个一溜就溜回来了。他把大叫醒。“快起来，张七来了！”
  大伙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指蘸点水往臉上一抹，装着流汗的样儿，然后又喘着气，跑到张七跟前。大家七一言八一語的問他：“七爷这是跟誰生这么大的气呀？”“七爷怎么弄得滿身水呀？”
  张七心里明白，就朝大伙哧打着：“他媽的，臭小子放明白着点，別在太岁头前动土。駡你老子，小心什么罪过。”侯德富最会接这碴儿，故意問他：“七爷，那家伙駡您什么了？”
  张七又吃了个哑叭亏。哦呀了半天也沒把話說出来。敢情当特务狗腿子，他也知道这不是好話。說不出口来。
  郭大个还特別卖乖，还盯問：“到底他駡您什么了？”
  侯德富就又損他：“还是七爷想得开。誰駡人誰心里明白。”
  张七䀹着一对耗子眼，夹着哭丧棒，只好一走了事。看他背影消逝，这里哥儿們哄起一陣哈哈大笑。……
  巧耍张七的事，立时全厂子都知道了。眞是大快人心啊！誰知强中还有强中手。电台巡邏工周胖子也来了个巧耍張七。
  张七这条狗，別瞧夜里拿着鞭子繞車間里轉，专打那困得乏得不行的工人，不許人們睡覚。其实，他自己可是最爱睡覚,每天都是那样，巡邏完車間，回到办公室里来，蹺起二郞腿睡起覚来。那时候总是在后半夜三点来鐘左右，几乎成了規律。周胖子抓住这一点了，这天晚上他通知各个車間的哥儿們：“今天后半夜可別睡覚呀，瞧我治治张七的。
  大伙一听說能治張七，饒上半夜覚划得来。都說：“房子，今晩上看你的了。”
  晩上，张七跟往常一样，到三点来鐘的当儿，迈着四方步儿，胖身子累得稍稍带喘，回到办公室来。身子往沙發上一倒，假裝看报，就打起呼嚕来了。等了等，周胖子就在他門口一陣儿乒乓乱敲。吓得张七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連声駡道：“有嘛事这么着急吓人的。”
  周胖子偏偏用着急吓人的調子說道:“不好了，七爷，我方才上厠所，瞧見几个車間的人都睡大覚昵。茅房里净是人！”
  张七一听說工人睡大覚了，这还了得？抄起哭丧棒就往外跑。他跑进車間一看，工人們干的正欢哪，哪有一个睡覚的？張七往常沒这么下心过，这回眼睛瞪得肉包子那么大，从电台直跑到鍋爐房，跑到修配厂，跑到推灰的地窖，甚至連厠所他都跑遍了，哪有一个泡湯睡覚的！越找不着睡覚的人，张七越要找。这一折騰不吃紧，把张七累得一身臭汗，呼呼直喘。张七越想越气，回到办公室就找周胖子，問他：“你小子怎么編瘋造魔，哪有睡大覚的呀？”
  “那一定是他們得了訊，不睡了。我吿訴七爷，是为你好呀。”
  张七一琢磨，这理由也対。只好勉强笑笑。說道：“周胖子，你这样对。以后再遇着睡大覚的人，記住他是誰。这回別瞧我沒逮着这群坏小子們，可我知你的情。”
  哈哈，巧耍张七的事成了大伙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