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虽然比商剝削中国工人的手段很殘酷，但在充滿穷困飢餓的旧中国，在遍地都是失业人們的貧苦年代里，能够一月拿上八、九、十塊来錢的工資，这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人們眼睛里，还不是金飯碗啊？因而人們曾經把“电灯房”这行飯和鉄路、邮局幷列，認为是生活比較稳定，了不起的好事由呢。加上电厂規模很小，人数不多，所以一直到1920年底这才爆發了第一次罢工斗爭。
  表面来看，这一次罢工斗爭是年关挤的。大家都想年根底下松快着点儿，还还飢荒，因而比照着有些洋行，有些大鋪戶的慣例，要求比商来个年終双薪，發双月。是自發的斗爭，其实也飽含着时代斗爭的气息。尽管这家發电厂的鉄門关得牢牢的，但1919年的“五四”运动，中国工人阶級登上政治舞台，那股反帝爱国的風浪却已悄悄襲到这里来了。大家恨比国鬼子恨得牙痒痒，干柴烈火，所以一点就着了起来。
  事情是从鍋燼房起来的。鍋爐房，当然誰都明白，这是發电厂的最紧要部份，鍋爐要是不运轉，怎么輸气發电呢？鍋爐房的哥儿們明白他們一天流出来的汗够多么紧要，所以大伙一合計，拿揑他洋鬼子一手儿，在卅号这天，乘洋鬼子們准备过新年，欢渡除夕的当口，由彭头領着去找“大白脖”。这一下子就把“白脖”弄蒙，年关底橫来这么一杠子，已經出乎意外了，更出意外的是由工头領着来的。工头是他們养的看家狗，怎么这当儿，胳膊肘儿朝外擰了呢？洋家伙耍洋脾气了，藍眼珠子一翻,也不說給，也不見工人。
  彭头不含乎，和穷哥們一条心。大炮嗓子轟轟地喊着：“哥儿們放心，咱們一定讓‘大白脖’年底發紅！”
  “不發双月不上工！”大伙把这一招端出来，不是吓唬他，当眞把工具家伙扔了一地。
  从早八点起不干活儿了，可也不走，等着“大白脖”答复。鍋爐房不冒蒸气，發电厂还有什么咒念？“大白脖”耗到中午吃不住劲了。于是答复鍋爐房的工人，說是方牌工人不發紅，圓牌工人給加半个月的工資。瞧瞧这个答复吧，还在利用圓牌方牌打算挑起工人的不和呢！
  犬伙明白，这不是答复条件，干脆說，这是嗆火呀。嗆火就得給点顏色看，鍋爐房的哥儿們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一窩蜂儿拥到办公室門前。举着大棒子喊喝：
  “給我們發双月！”
  “不發双月不干活！”
  “大白脖”先还不肯出头，好像和工人們見面，他就扫了面子，輸了这口气了。可是架不住大伙喊的厉害。而且，越喊人越多。这一拉队伍不要紧，全厂的各部門工人都出来了。全厂罢工，将办公楼团团围住。逼得“大白脖”和工人照面了，嘴里也吐人言了。說道：“伙計們，大家不要鬧。有事商量商量好。”
  光抹兩句甜話頂什么用？大伙忽拉一下于上来，把“白脖”围在当中。又是一陣喊喝：
  “發双月！不給就不上工！”
  “大白脖”一看，事情不妙。把他围了个風雨不透，想跑也跑不了。眞要是棍棒往下一落，不砸成肉醬，也好不了哪儿去。揑着鼻子他答应下来，全厂工人一律加發半月工資，算是年終双薪。
  大伙一听，又是一片喊喝：“發一个月的！發一个月的！”
  “大白脖”眞行，是舍命不舍財的家伙。他有个推辞，要發整月的他做不了主，得請示公司。大伙七言八語的一合計，生怕“大白脖”借碴溜了，再不算話。于是就接受半月加薪的条件，結束了这場斗爭。不过，当时的斗爭經驗还太少，沒有料到外国資本家詭計多端，沒有讓他签字，也沒有附带任何保証条件，以为拿到錢也就完事大吉了呢。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大伙这一夜干的挺欢。等轉过年来，大淸早晨，人們剛剛下班，“大白脖”的走狗，吃洋飯的刘三，带着一批在电車厂修道砸石头的临时工进厂来了。二話不說，立刻吹胡子瞪眼睛宣布：“鍋爐房的工人，不論圖牌方牌一律开除！”
  誰也沒料到竟有这么一招！下了工，連洗个澡、換个衣服都不許，仗着那边人多，竟推推搡搡的，全給攆出厂去。气得大伙登时起誓：“你把我們开除！好吧，看你大鼻子藍眼珠子怎么燒鍋爐發电？”
  这时，“大白脖”呆在他那洋楼里，还很得意哩。心里的話，讓你們要双月的，讓你們带头鬧事的，我統通把你們的飯碗砸了。看你們怎么办！
  怎么办？“大白脖”的算盤打得滿如意，只是差了一筹。万万料想不到，这批临时工，沒燒过鍋爐，瞎抓撓一陣，鍋爐燒的不跟劲，影响發电，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大白脖”这下子蔫了！可是，这口气还得慪下去。
  慪了兩天，“大白脖”慪不过去了。于是又叫刘三出头，把彭头找到办公室来。
  一进屋，姓刘的先来了一臉嘻嘻哈哈，又讓坐又斟茶的。
  彭头沒坐，也不喝茶，粗声粗气地問他:“找我来，干嘛吧？有話就說，咱們別来这一套。”
  “前天的事是誤会。”走狗乐呵呵地說，“要开除那帮嘎杂子，就不能不連你也捎上，要不，他們非把你揍了不結。你說是吧？东家有話，你是事出无奈，这事不賴你，你沒錯，叫你回来，領着这伙新人，咳，都他媽的‘力巴头'，接着燒鍋爐。你今天就上工吧。……”彭头早料到这一層了，他們出去固然沒飯路，洋鬼子离开这批熟練工人也会玩木轉。他就盯問一声：“那我們这帮兄弟呢？”
  “咳，有眼不識高低，跟外国人頂。管他們呢，死就死，活就活！”刘三哈哈地笑了兩笑。
  沒等他笑完，彭头指着他的鼻子駡起来：“你这是想买我呀！想讓我爬門子，鑽狗洞呀！嘿嘿，你瞎了眼。我們穷哥儿們有义气，要回来都回来，要走都走！”
  合着是瞪着眼睛撞在墙上了。刘三吃了一頓搶白，冷笑一声：“胳膊擰不过大腿呀。你可別后悔!”
  “中国人里头也有你这一号的。呸！”彭头一扭头，把門踹开，揚着脖子走了。
  收买彭头沒成功，洋鬼子不死心，又去收买別人。但是工人弟兄义气为重，这一撥鍋爐工人各奔前程，坚持到底，沒有一个单独回头的。
  工人們时常叨念彭头。他家就住在电厂的厂外边，以后就在門口摆了个小香烟摊儿，卖点儿蹦豆蘿卜糊口。但他一生都不輸这口气，一直和电厂鬼子斗。以后，凡是电厂工人为了解恨，或为了糊口，偸出了厂里的东西就放在他这里，他这儿成了轉运站。老彭头总是拍拍胸脯，給哥儿們收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