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金鐘河、大淸河兩条濁流終于在天津的心臟地区汇合了。它們幷成一股更大的水势泄入海河，蜿蜓地向渤海灣流去。这三河相結的地方叫三岔河口。几百年来，几十年来，一直到今天，它都是天津的水陆要道，是內通外达的樞紐。
  守在三岔河口上的，有座远近馳名的望海楼敎堂。这座靑砖砌就的敎堂，实質上是一座变相的碉堡。法国敎士为什么单单看上这塊地方，那是別有用意的。因为望海楼的鐘楼可以修的很高，法国神甫可借撞击鐘声之便，了望三岔河口上的船舶往来，以及对岸督署、衞城里外的动靜。平时是文化侵略基地，战时便是一座控制水陆要道的大寨了。不过，法国侵略者的算盤打得幷不如意，望海楼敎堂兩次被激怒了的人民群众給燒光。特別是第二次，1870年5月（同治9年），因敎堂戕害嬰儿，群众激憤，当場打死法国領事丰大业，成为举世震惊的“天津敎案”。这場敎案虽然由淸政府奴顏卑膝，砍了十五位劳动人民旳头顱，給帝国主义找回一些面子来，就此結束；但是做为火燒望海楼的导火綫，那塊埋死孩子的乱葬崗子——“修女坟”和“小鬼庄”却成了法国神甫的一塊心病。吃了苦头学了乖，法国鬼子不敢再向坟地里埋死孩子了。光这样还不行，人們总管它叫“小鬼庄”，这个名儿在这个地界带刺激性，对于敎堂的影响还是不利。再一說，在他們看来，“小鬼庄”还是可以換錢的土地呀！怎么能讓白花花的銀子扔在地上昵？得想法子呀，一晃三十年过去，这才由法国駐津領事館的一位高級职員兼商人叫克立孟·布吉瑞的出面，向淸政府交涉，要在“小鬼庄”坟地上盖起一座發电厂来。当时的北洋大臣是袁世凱，自然唯命是从。于是就在1904年签訂建厂条約，幷圈購了附近的一些坟地，一共用地250亩左右。这个法国人幷不是独資，是联合比商世昌洋行一起訂約的，营业的区域以天津城內的鼓楼为中心，圓周六华里以內为限。这个世昌洋行的股东是誰？原来就是比利时国王王室。当时投資額很不小，是电灯电車一起办。后来布吉瑞又另办法租界电厂，整个移給比商了，所以这家公司的名称叫“比商电灯电車有限公司”。因而人們后来簡称这家电厂做“比国电灯房”。
  电厂开初只有鍋駝机兩台，發电量每小时才一千瓩。1906年开始供电，發电量很少，主要是供官銀号城里一带用电。別瞧电量不大，可是买卖做得霸道眞称得起是一本万利，电費簡直和掠夺一般，貴的邪行！据当时給比商总办做翻譯的职員講，这家小小發电厂賺得的利潤，有个时期足供比利时全国軍队軍費开支还有余！乍听起来，好像有些玄乎，但是細算一算賬，却是半点儿也不假。我們就以这家电厂在比商时期中間阶段的一年（1928）来算算看吧。这一年發电厂的發电量平均起来，每小时可以發电一万碼，一天廿四小时共發电24万碼。这些电卖給用戶要多少錢呢？要兩角五分錢一碼电。一天廿四小时就是六万元，一年三百六十天，恰好是1836万元。当然啦，發电量不可能每小时都是高負荷，减半計算，也很可覌了。再說它的發电成本要用多少呢？每一碼电的成本（包括人工、煤費、設备折旧一包在內）才合一分多錢。請看看外国資本家賺的是多少倍的利錢？这还不算，那时候，按一个电表先要交20元錢的押金，用戶用电在四碼以下的一律月收一元錢，四碼以上旳才按兩角五分一碼电折合，里行外拐，它的利潤眞是連滾带翻呀。
  比商对于中国职工的統治是秉承了西方帝国主义的手段分而治之的。工薪一律按日薪算，小工是每天兩角，临时工是兩角五，职員每天由五角到八角不等,。工头是直接騎在工人头上的，給的薪金比职員还多，由一元到一元二角不等。通过几次罢工斗爭，工人的日薪上升到平均七角到八角，职員由一元五角到兩元。职員和工头还額外管房子住，灯水全不花錢。仿佛这是一塊香餌，引誘着人們往上爬，越是騎在別人头上越有好处。把职員和工人严格的区別开。在工人之間，他們也还是分而治之，利用方牌和圓牌的不同，硬把工人划成兩堆。挂圓牌的是长期的，正式的工人，这些工人还能享受一些正式員工的福利；另一种是临时工挂方牌的，干一天說一天，那就什么都享受不到了。自然，这部份临时工，活不少干，錢却少拿，看着正式工未免眼热，总是尽量多做好做，盼望升为正式工。正式工有这么一帮临时工等着挤进来，当然也要战战兢兢，嘀嘀咕咕了。鬼子通过工头还經常在这里面制造一些矛盾，生怕工人們团結起来，手段可是毒辣了。
  比商的待遇和中国人比起来，那簡直是一天一地。駐厂的总办和副办的待遇高到每天要15元到20元的工資，厂里还供汽車用、三个侍候他的佣人、一人一栋三層楼房。公司总办的薪金每天要30元到40元，汽車楼房都更加講究之外，佣人增加到五至七人。虽然他們要中国人侍候，吃中国厨子做的洋餐，可是中国人却不能直接給他們送飯，他們嫌中国人髒。专为送飯設計了一个升降机。当他們需要吃飯的时候，一按电鈴，飯就从楼下送到楼上。吃完之后，一按电鈴，杯盤碟碗就又从楼上降到楼下来了。中国人是輕易不許进屋的。
  因为發电厂是开在望海楼敎堂的后面，又是利用“小鬼庄”坟地盖起来的，所以一开头就和敎堂里的神甫有着不可吿人的瓜葛。敎堂里不少神甫，經常开了后門，悄悄溜到这里，和这里的总办們一起大吃八喝，乱搞野妓。
  当时河北一带，除去望海楼敎堂的塔尖和电厂的大烟囱以外，周遭地区都是一片荒凉。每到望海楼敎堂的鐘声敲起，电厂値班的工人听得特別淸楚，有的工人連忙用右手指划一个十字，表示他們的感激和虔誠，要不是靠了敎堂的引荐，他們怎么能吃上这碗飯呢？有的工人却暗自咬牙，想着为什么处处受洋人的拿揑，在这儿受这份穷罪。他們在高大的电厂楼房里干完活，出来却要踏着荒野到周乔庄一带去住。他們的住房都是用爐灰大焦子塊砌起来的窩鋪，冬不抗寒，夏不避热，有的一家老少三四輩只睡在半間房那么大的土炕上。人們能不恨嗎？人們是恨得牙痒
  痒的。
  敎徒在电厂工人里起着統治的作用。这里，我們只說兩个人。一个是宗子明,一个是李寿山。
  宗子明名义上是在鍋爐房看水，其实是干拿錢不办事的一霸，綽号宗胳臂。是一条单臂虎，那条胳臂是跟人家干架打下来的。他父亲在五十年前就信奉了天主敎，和当时望海楼神甫养的一位打手是把兄弟，两个人勾結起来,称霸一方。据說在群众起来，火燒望海楼的那一天，宗子明他爹也被約进敎堂里来，帮着神甫們守堂，手持洋槍，打死了不少穷人。后来他怕人們报复他，就逃往外地去了。留下他儿子宗子明，还在这一带晃蕩。神甫自然是另眼相看。到“电灯房”来，就是神甫荐来的。一来就是圓牌，拿头等工資。对人是张口就駡，动手就打，連把头都怵他一头。
  李寿山也是神甫荐来的，給比国佬“傻魏”做总管，随后便当了大管事。这小子見錢眼黑，認錢不認人，长的癟瘦癟瘦的細高个，一臉小碎麻子，肉皮一松，麻子乱动，主意最多，就是把头給比国佬送礼，也得他一份，不然，他給穿个小鞋，准保讓你吃不了兜着走。大家給他賀了个外号叫李麻子。李麻子立下規矩，誰要想吃电厂这碗飯，不通过他不行。通过他先送兩袋洋白面，或是送对三錢多重的金戒子。
  有回，在望海楼敎堂做完禱告，李麻子跟宗胳臂走在塊了。宗胳臂說：“大哥，您給想想法子，讓我二弟也进电灯房吧。听說現在沒空。”
  麻子李的麻臉一松：“兄弟的事，你交我啦。好办，好办！”
  他的主意眞多，到了总管办公室，指手划脚的分配完杂役的工作，他兩只猫眼就紧着扫一个姓侯的，这人不是一敎友，他早相准他了。
  不大会儿，姓侯的跟另外兩个伙伴来了，路过这里。李麻子把他們吆喝住：“来呀，有点事給办一下。”
  姓侯的他們不敢怠慢，連忙过来問：“李管事，嘛事呀？”
  “今天上午你們到后边总管院里打扫院子，把土箱倒了。完了事再进車間干活。”
  “李管事，車間的头不知道，活等着做呢，請您老另找人吧。”
  “你們头不知道，那沒关系，就說我叫你們干的。快去！快去！”李麻子不乐意啦，肉皮一紧，麻子直动。老侯他們一看，非去不可啦，只好先到比国总管的院子里来。一进門正看見一个穿着华丽睡衣的女人，涂着一臉脂粉在那儿聞花香呢。三个人沒敢过去，再一看墙角上的土箱打扫得干干淨淨，那里有土？这是怎么一回事？老侯覚着不对味儿，連忙問那二位：“这是叫咱們干什么来了？李麻子这小子餵主意可多。”
  “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过。咱們快去車間吧。武大郞盤杠子，可別兩头都够不上呀！”
  “对。反正是搬倒葫蘆洒了油，要找碴，咱們等着吧。”这三人連忙赶回車間去了。
  李麻子笑不及及的，溜进后院来了。見了总管就說:“'总管，您看見剛才那三个工人了嗎？他們上班不干活，跑这儿看她来了。这些小子們不是好人。”說着直用眼睛斜那女人。
  那女人是南市的暗娼。是李麻子給找来的。她明白李麻子意思，就說，“这些臭小工子，饞猫的眼睛，瞧这盯我的劲儿！”
  比国佬犯醋劲了。当时和李麻子說：“把他們三人給我开除出厂！” _
  第二天，宗子明的弟弟宗秃子上班了。这天晩上，望海楼敎堂里，李麻子又和宗胳臂見了面。宗胳臂张嘴先道謝：“大哥，多亏您了！兩袋面，我讓禿子給您送过去。”
  “嗨，自家哥們,說这些干什么。”其实，李麻子的算盤可打的紧，这一回不是兩袋面，是六袋面，他另外还上了兩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