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图书馆

民国元年（1912年，干支纪年壬子），南京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大总统，函电频催，促其南下就职。袁认为南下是“调虎离山”计，若远离北方老巢，力单势孤，干己不利，故设词推却，不肯南下。孙中山坚持参议院之原议，派出蔡元培、宋教仁等五位专使，专程北上迎袁。当蔡、宋等于二月二十五日抵北京时，袁特开正阳门欢迎，颇似隆重，但暗中早作阴谋部署。二十九日晚，突然北京城内枪声四起，北洋军第三镇发生兵变，声称反对袁世凯南下。北京发生兵变之后，三月二日夜（旧历正月十四日），天津驻兵如法炮制，也发生兵变，放火行劫，通宵达旦。笔者华克格、杨绍周、崔少波、冯孝绰、韩文荫、从自新等人亲历变乱，现就所见所闻，书记其事，用以揭露袁世凯祸国殃民的罪恶行径。
  （一）
  天津壬子兵变是袁世凯及其亲信一手策划的。当时直隶都督张镇芳，天津镇守使张怀芝，警察厅长杨以德，都是袁之得力爪牙。本来，依据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规定，在天津附近不许驻屯军队，因而市内并无驻兵，只有地方巡警、保安队、商团等维持社会治安，人数最多不过两三千人。就在正月十四日这一天早晨，突然张怀芝所部巡防营（当时人称“灰老鼠”），开进河北法政桥附近法学里一带；其后，津北韩柳墅驻兵一个团，也奉命到西于庄附近集结。军队进入市区后，即示意可自由行动，但必须远离各国租界，并且必须在天亮前返回驻地，否则以军法论处。与此同时，杨以德宣布全城警察撤岗。这一切，足以说明兵变是有预谋的。
  尚有一事可资佐证。在正月十四日，华克格的叔祖华世中（字郎泉，系日本士官学校第六期毕业生）由京来津，家人原以为回家共渡上元节，初未介意。后来才知道他是奉袁世凯的密令而来，任务是照会天津日本领事馆，请日本驻屯军在华界发生骚乱时，代为维护各租界的治安。这就证明了兵变背后有帝国主义的支持。
  天津兵变迟于北京、保定，当时，社会上已有兵变之消息传来，谣传四起，人心惶恐不安。许多官商富户纷纷携带细软物品避往各国租界。奥国租界毗邻城厢，华界居民往奥租界运存衣物、箱笼者络绎不绝。冯孝绰家住奥租界粮店后街，前往避难的亲友达二、三十人，寄存的箱笼有四、五十个。崔少波家在东马路开设德春恒估衣店，事先得到任日租界巡捕长的一位亲戚通知，把店中货物全部抢运到日租界存放，因而在变乱中未受任何损失。
  （二）
  天津当时的繁华地区，除旧城内东北两条大街而外，均分布在旧城的北面、东北面及西北面。北面及东北面有河北大胡同、侯家后，锅店街、估衣街、北马路、北门外、北大关、河北大街、三条石，以及宫南宫北大街；西北面为文昌宫、太平街迤西一带。在此区域内，商店林立，人烟稠密，是当时的繁华地区，也正是这次兵变掠劫的重灾区。
  旧历正月十四日傍晚，街上行人稀少，巡警撤岗。晚八时左右，枪声四起。先是驻在河北法学里的巡防营响枪出动；随后驻西于庄的一团人分三路出动：一路窜往西头一带，包括西关街、西头湾子、如意菴、怡和斗店、太平街等地；二路窜往河北大街、北大关、北门外、北门里等地；又有一路窜往河北大经路、西窑洼一带，然后奔向大胡同、估衣街、北马路、东马路等地。各路变兵鸣枪呼啸，沿途烧杀抢劫，流氓歹徒和保安队也趁机参加抢掠行列。到处火光冲天，势如燎原，整整乱了一个通宵。
  许多店铺被变兵洗劫一空，银楼、钱庄、当铺更是无一幸免。座落在北马路的实习工厂售货陈列所，除推广直隶省新兴工业品外，还经销全国各地著名产品，如湖南浏阳夏布、山东周村各色小粗布、河南半丝半棉织品、江西景德镇瓷器、福建漆货、苏州刺绣等，平素即特别引人注目，此次兵变，被烧抢一空；在陈列所二楼窗口，有一人未及逃脱，活活被烧死在铁窗上。老九章绸缎洋布庄的铁门非常坚固，变兵们碰不开，就将门外台阶条石掘出来，悬以绳索，然后撞开铁门，一拥而入，又抢又烧，成为废墟。
  有些商号采取措施对抗变兵的抢劫。如估衣街西口敦庆隆绸缎洋布庄经理宋则久，闻知变兵抢劫，立即烧了几大锅滚开的水，灌进水龙机枪，在变兵砸门时，从楼上用水机枪喷射开水，同时又用商团所发的枪支鸣枪警戒，变兵们见其有准备，不愿延搁时间，遂转向他去。又如估衣街瑞兴义洋布棉纱庄经理倪鹤桥，见事不妙，迅速把货物都转至地下室，待变兵进入地下室抢劫时，关上铁门，浇煤油点燃柴草，使抢劫者能进不能出，以致活活烧死。竹竿巷顺记祥棉纱庄的经理也把抢劫者锁在店铺，放火烧死。
  天津造币厂被变兵们冲入，元宝、银元、铜元等任人劫取；在变兵抢过之后，许多乱民也闯进去抢掠，甚至有些妇女也跟着趁火打劫。
  变兵抢劫财物，多至无法带走，有的只能携带金银等细软贵重物品，把笨重的什物抛弃而去，因此大街上被抛满的衣物、包裹、箱笼等，俯拾即得。大街上还有抢劫者的尸体，因变兵彼此争夺赃物火并而死。
  一夜之间，天津面目全非，多少店铺化为废墟，多少市民毁家荡产。
  东马路一带损失较轻，尤其东南城角及南马路这些邻近日租界地方，变兵不敢进前，因为日本兵在租界旭街口上架着多挺机关枪，戒备着变兵的窜扰。东门里电话局是与全市通话的枢纽，该局比籍工程师罗泰，临时向海光寺日本兵营请求保护，兵营派去一班步兵在局外站岗，并挂起日本国旗，变兵不仅未敢进犯电话局，即东门里一带商民也免于被抢。小站有一撮军队闻风赶来，徒步奔至德国租界附近，德国守军用探照灯一照，他们便狼狈向南门外及西南角一带窜去。东车站有俄国兵把守，万国桥（今解放桥）有法国兵把守，东浮桥有奥国兵把守，北站有英国兵把守，西站有德国兵把守，这些交通重点和租界均赖以安然无事。
  （三）
  变兵在拂晓前都满载“虏获品”退出市区，返回营房。街头巷尾到处有被抛弃的衣物。有些贪财的人纷纷出来打扫“战场”，因此而发横财。
  骚乱之次晨（旧历正月十五日），天津警察厅杨以德率领便衣警察及保安队出动了，到全城各处巡查弹压。变兵早已按预定计划回营房，而那些打扫“战场”的乱民便大祸临头。杨以德下令，凡是在大街上携带财物包裹者，一律拘捕。约在一个多小时里，逮捕了二百六十多人。经杨以德审问后，分批处决。第一批十七人，背上插上招子，身上披上红绸，杨以德亲自带队将犯人押赴南门脸，一声令下，十七个刽子手一齐下刀，十七个人头落地。随后即将砍下的人头由南门向东逐个地挂在电线杆上示众。第一批伏法后，杨以德又提审第二批，从在押人中拉出十六名，押赴东门脸行刑，砍下的人头由东向北，分别挂在电线杆上。这一批被处决的抢劫犯中，有华克格家中的木匠庞某父子，他们父子二人从夜里就混水摸鱼，往返抢了四、五趟，由于贪心不足，落得如此下场。下午，在北门脸又处决了十八人，北大关、大胡同各电线杆上均挂满人头。此外，在南市大街的牌坊下面挂着一个人头，系巡防营的一个变兵，在夜里大肆抢劫后，因为腰缠累累，不想回队，便跑到南市某妓院去鬼混，在杨以德巡查行经南市时。因妓院老鸨检举，被杨以德就地正法。
  杨以德本来打算在四门杀四批人，结果只杀了三批，原因是在杀人过程中，有些被捕者的家属找到天津总商会会长宁星普，央求宁向杨以德说情宽恕。宁、杨系姻亲，杨的女儿为宁的孙媳，宁出头向杨求情后，第四批得以幸免。
  杨以德事后发表谈话，命令抢掠者必须将所抢财物交出，即可不予追究，否则，一经查出严惩不贷；然后由各区各段传知群众。有些人胆战心怯，纷纷将所抢财物掷到街巷，各区、段派出大批警察收敛，一时警察厅院内衣物堆积如山。在整个收敛过程中大大小小的经手人无不混水摸鱼捞到好处。杨以德派了一名叫卢少舟的负责登记这些“淌来之物”，卢把一些贵重的物品都晋献给杨以德，有些则饱了私囊。此事传出后，社会舆论大哗，最后杨以德把卢少舟当了替罪羊，撤职了事。
  杨以德的命令只是对付老百姓的，有财势的大户例外。如北门里的天兴德金店，东家掌柜刘渭川，女婿陆锦，继张怀芝任天津镇守使，刘依仗权势，乘机以贱价大量收买从造币厂抢出来的光板银币（即尚未压铸的银币坯子），因此发了一笔大财。真是财与势表里为用，官、商、盗三位一体。
  正月十四日兵变后，笔者华克格及杨绍周曾进行了一次“劫后巡礼”。从东门往北，过北马路进北门，但见沿途店铺多数遭劫，断壁残垣，零落不堪，几乎是家家门上都贴着“本号抢掠一空”或“本号烧抢一空”的白纸条。在河北大经路一带，各店铺被抢劫后没有放火，但也都被砸的稀烂了。沿途多处死尸横陈，一片凄凉景象。
  前已叙及，笔者华克格的叔祖华世中，奉派来津保护各国租界，正月十五这一天，华世中在两名日本宪兵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四处巡视，只见华界一片废墟，而租界安然无事。华世中完成任务，回北京交差。不久，袁世凯发表华世中为陆军工兵上校，到陆军部充当工兵科科长，未几，又晋升少将、中将，成了有功之臣。
  兵变之后，袁世凯阴谋得逞，南京参议院电告袁世凯，允其在北京就职大总统。京、保、津三地为此惨遭浩劫，多少无辜人民成为其阴谋政治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