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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相比较,史前史研究最大特点在于其时代久远,缥缈洪荒,既缺实物,更无文字,仅仅靠推理,实难令人信服,而岩画的发现,填补了史前研究的某些空白。岩画是原始人类自我表达的一种形式,以其粗犷的原始意蕴,渗透出强烈的诱人魅力,包含着原始人类生命内在的律动感。在岩画的层面上,那匀称、粗野的凿点,刻画出一幅幅姿态生动、形体逼真的原始生活图录,记载着人类生产斗争和生活实践以及文化积淀的内涵,也是原始先民萌发的原始思维与审美观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原始生活面貌。

在浩瀚、广袤的新疆大地,天山南北曾出现面积不等、时代不同、内容各异的岩画,是猎牧民的杰作。它作为原始人类在岩壁上的“投影”,记录了从石器时代延续至近代的人类生存活动的历史篇章,向人们展示了人类在宇宙洪荒年代野蛮而壮烈的历史画卷。

岩画形成的因素很多,是与地壳变化更迭有关,致使原先一片汪洋大海、湖泊、沼泽发生巨大变化。于是,昆仑山、阿尔泰山、天山更加雄奇壮观,重峦叠嶂。山崖的增多,为岩画的形成创造了有利条件。岩画多刻在僻静的岩壁上,四周高山、森林,淙淙泉水流淌,绿色山野幽静,给予原始岩画一个特殊的层面。天山南北发现岩画,它又说明这些地方在远古时期是原始人类繁衍生息的活动场地。从已发现的岩画内容看,大致可分为原始人类生活与狩猎图像两大类,动物形象占据相当大的数量,展示了由野羊、山鹿、虎、牛、骆驼等组成的动物世界,揭示了新疆古代初民最早的生活方式是狩猎、游牧。岩画中有不少刻画了狩猎游牧民族的形象,以及他们穿着的衣冠,这对于研究游牧人最初的服饰文化是极为重要的依据与参考资料。

新疆岩画多刻在朝东向阳的黑砂岩、花岗岩、板岩、条状岩等岩面上,多采用粗线条的阴刻或浅浮雕的手法,也出现少量的彩色岩画,是以赭红色的砂物质做颜料,涂染显现朱红色,它是游牧人心目中象征生命永恒的色彩。

昆仑山岩画 不仅幅面规模宏伟,且表现人类在蒙昧、荒蛮时代同大自然搏斗的艰苦历程。凿刻朴拙、纯真,是原始初民童稚时代的一面镜子。胡邦铸等曾对新疆岩画做了论述,笔者结合实地考察,摘其要点,作衣冠穿着的赏析。

莫勒恰河谷口岩画 位于昆仑山脚下且末县莫勒恰河出口以南的山腰处,山形蜿蜒曲折,几千幅岩画凿刻在石壁上。据地质工作者考证,山崖的位置处在第四阶地的原始河床上。岩画层面宽阔,以动物图像占多数,羊的形象几乎占一半。它的含义是多方面的,形象地向人们展示了原始初民居住的生态环境,它是古代羌族人的游牧生活区域。且末、若羌一带是古代羌族人的游牧之地。《汉书·西域传》云:“若羌,‘随畜逐水草’,不田作。仰鄯善、且末谷。”这段记述与岩画内容基本相符,也是当时且末羌族人生活的写照。众多的岩画其突出的画面以“征战图”最为气魄宏伟,人物形象逼真,线刻准确,展示了当时游牧民族为了生存而战斗的图像。它负载着一个沉重的、鲜为人知的丰厚文化,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珍贵历史图录。正如《后汉书·西羌传》云:“羌人,强则分种为酋豪,弱则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为雄..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祥。”这是它的内蕴含义,是“征战图”岩画刻凿人物形象的内在精神力量。

征战图 刻画写实动人,勾画一幅争战双方骑马互相进击的场面。追击者拉开弓箭,被追击者回首弯弓,神情紧张,预示一场战斗即将开始。画面中一骑士头戴一顶类似塞人的尖顶帽,帽耳至肩,还有一武士戴有“〓”形饰物,覆盖头顶,似其他民族或羌族人特征。双方手持长矛面向立在牛背上的武士猛刺,后者持盾阻挡长矛,盾为心形,上面刻有“升”形纹样。流畅的线条勾画出人物交战时的神态与作战双方的位置,产生了争战双方激战的情景。从一幅写实的、动人心魄的征战图不仅可以窥见羌族人、塞人在昆仑山中的战斗纪实,而且从中还能看出游牧民族帽冠的穿戴方式,那是当时生活衣着的真实写照。《说文解字·羊部》云:“羌,西戎牧羊人也。”羊的形象在岩画中占据面积很大,岩画中羊的形态、造型各异,想必与当时现实生活相符。羊是游牧人的主要衣食来源。

至于昆仑山岩画断代问题,翦伯赞先生的一段话是中肯的,他引用《秦汉史》中的有关羌族人记载:“以后到新石器时代中期,西羌之族,又循着天山北麓的天然走廊,徙人这个盆地西南。”

“也就是说,羌人进入塔里木盆地的时间应当在公元前3世纪左右,这个时间也就是昆仑山岩画产生的年代,其下限可能延续至隋唐,文献记载着7世纪末武则天时西域的天山南麓还生活着‘群羌’。隋唐以后西域的羌族逐渐融合于吐蕃、回纥、汉族、吐谷浑诸民族之中,不再以独立的民族形象存在了①。”

狩猎人 昆仑山岩画表现狩猎人的形象,刻凿线条明朗,体型强健且富于变化。狩猎者那双有力的手,持弓搭箭瞄准着正在奔跑的野鹿、山羊。狩猎人与鹿和羊的头角、颈部、躯体及腿部之间构成与原型相近的力度感。骑马放牧人的雄伟英姿出现在岩画凿刻的层面上。马的使用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之一,岩画中狩猎人骑马放牧,是表现古代游牧骑士放牧、狩猎的情景。

狩猎图 位于温宿县天山林场的小库孜巴依岩画中有一幅颇有生气的狩猎图,狩猎者个个持弓拉箭做射猎状。猎人穿着的衣装非常引人注目:明显地刻出他们穿着宽大的衣袍,下摆大,给人以穿了厚重的毛质衣物的感觉,是岩画中少见的服饰。“袍”为长外衣,《诗经·秦风·无衣》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始创于周,《后汉书·舆服志》云:“周公抱成王宴居,故施袍。”形制多为身宽袖长,覆足及地。古时,西北游牧民族多穿袍,类似现在新疆少数民族穿的“袷袢”,是一种交领式长大衣。岩画刻凿狩猎者穿宽身袍装,是适应自然环境的一种着装创制,袍服是抵御严寒的最好衣饰。

放牧图 此图是北疆富蕴县唐巴塔斯岩画,其中以“放牧图”展现草原生活风貌,具有浓郁北国风貌的情趣。此图的右上方是戴尖顶帽的牧人,他纵马扬鞭,飞奔驰骋,表现出急促的动感,似放牧归来;左下方是位头戴尖顶帽,身穿长袍,脚蹬长筒靴的牧人,似他家中的成员,好像在盼望骑马归来的亲人。简洁的刻凿勾勒出人物形象与家人等待、企盼的神态,传递、交流人物之间内在的真挚情感。四周空间浸润了大自然的灵性与活力,草原上奔跑着欢跳的牧羊狗,与天空上飞翔的小鸟,似乎都有“欢迎”主人归来的意思。充满浓厚生活情趣的“放牧图”给辽阔、静寂的大千世界增添了人间的温馨。牧人的穿戴,如长袍、尖顶帽冠、高筒长靴则与记载中的古代塞人穿着颇为相似,它又为塞人曾在此地区游牧、活动提供了证明。

狩猎图 位于温宿北境博孜敦乡,有一幅颇具特征的猎人狩猎的岩画。岩画以阴刻法凸显猎人张弓搭箭,瞄准前方奔跑的猎物。那牛、鹿、大角羊急驰于旷野,那蓄势待发的紧张神态,使观者获得了特定环境中的某种信息。岩画四周的环境赋予了一定的情境氛围,天山群峰、辽阔草原、莽莽林海,大自然赐予岩画创造者以鲜活的生命力。其中,有两位高约40厘米的猎人,他们身上披着似厚实的毡褐,这是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披着的衣饰。《大唐西域记》一书中记载着龟兹人的服饰:“服饰锦褐,断发巾帽。”《文献通考》载:“衣毡褐皮氍,以缯缭。”毡褐是由细毡缝制而成,与史书记载龟兹细毡相符。博孜敦古时为姑墨地,与龟兹山水相依,地理位置相近,衣饰习俗也有一定的历史渊源。

牧归图 则以简明的线条刻画,衬托散落四处的羊群,显出空间大面积的层面,在线与面的交融中,突出牧人一家在主妇的带领下,她双手拦着羊,流出欢庆丰收的喜悦之情。主妇穿着的衣裙呈现一种厚度感,衣服的质地似用细毡制成,那身宽厚的连衣裙装,明显地表示它是当时妇女的家常服。

上述库鲁克山古代岩画是古代游牧民族留下的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其反映的内容非常广泛,从人类早期的狩猎、祭祀或巫术礼仪,以及舞蹈、征战等图形,到长房建筑、栏杆式窝棚等刻凿图和意念性的各种图式符号,是记载古代游牧人物质、精神文化生活的历史画廊。

这里岩画的产生年代:“……可以确定库鲁克山区岩画的上限时间应在纪元前5世纪以前。当时生活在这一带的居民大多系塞族人部落,是与斯基泰人同属的一大游牧文化群体,可认为其主人即创作者是塞族人。”①

争战图 位于哈密沁城岩画的“争战图”,人物刻凿写实逼真,争战双方交锋场面激烈,动人心魄。哈密是古代乌孙、匈奴、车师等民族活动过的地方。沁城距离哈密约7公里,在折腰沟处,横亘着一条流动的季节河,四周山麓崖畔上散堆着形态各异的黑色花岗质的巨石,岩画就刻在巨大的岩石上。“争战图”突出刻画九位骑马武士,轮廓清晰,武士们身着盔甲铁衣,面部刻凿线条明显,能粗略地窥见武士须眉与面部神色的疏密、细微差异。画面宽阔,长约16厘米,刻绘出九位武士鏖战双方精彩的一页。两阵对垒,战斗激烈,交战双方形态各异,特征独具。有的武士持枪跃马威风凛凛,与身边握枪的武士拼杀,刹那间,战马四蹄腾空,鬃尾飘动,虽舍去细部,却准确、清晰。武士穿戴的甲胄体现了盔甲的特征,是记载武士形象、穿着的原始记录。征战的气氛浓郁,与刻画的高度概括、取舍得当、抓取的特征相关,厮杀声犹如回荡在天宇之间。

猎人图 位于裕民县巴尔鲁克山简巴尔达湖的山坡岩壁上。猎人拿着盾牌,准备击中右上方的岩羊,一条狗也跟在羊的身后。猎人赤身裸体,头戴一顶四角状的帽冠,四角的距离相等,形同放射状,好像太阳的光芒普照大地。帽冠形状尚属首例,它象征原始狩猎人心中崇拜的太阳神,给人类带来温暖与光明,是原始人类心灵深处的一种寄托。原始人类对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等大自然崇拜表现了虔诚的敬仰,在岩画中以头饰表现,阐释了头饰即首服的意义。对于大自然的崇拜,直接影响了新疆的后世子民。正如杨金祥在《宗教与维吾尔古代美术》一文中所说:“远在8世纪前,当东回鹘人还生活在漠北时期,在蒙古高原上建立回鹘汗国的可汗,要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个‘捆’(Kil,湖泊的意思)字,以示自己是水神之裔。”《乌古斯汗》中的乌古斯可汗,分别取名“日、月、星、天、山、海”。这是先民对于大自然崇拜的延续,表明了他们的心迹。

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大型岩画 地处天山深处的呼图壁康家石门子大型岩画的发现,引起了国内外专家学者的震惊。它是一幅反映原始人类文化的生动图像,同时也留下了原始人类服饰模式的印记。

岩画特定环境的选择会形成岩画独特的气氛与意境。康家石门子所在地山体色泽赭红,气势雄伟,水草丰盛,环境幽静,生态植被保持良好,是理想的高山牧场。岩画面积很大,它东西长14米,上下高约9米多,属地质史上新第三纪粉沙岩层面,刻画着约300人的男女人像,热烈地表达了各自的狂放、粗野的情感。凿刻技艺简洁、造型浪漫,使原始文化的虚幻性康家石门子岩刻人物特写与写实性融为一体,使神态各异的舞蹈者以及生殖崇拜的图像释放出独特的异彩,观赏者能从中领悟到生命微妙的奥秘。宏伟巨大的人像场面令人惊叹,动人魂魄。那一幅幅占有重要位置的原始生殖崇拜的岩刻,不仅使观者获得一种超越现实的神秘感,而且隐含着人类生存期望的内涵。

康家石门子岩画画风古拙、朴实。以浅浮雕的手法突出人物形象的面部与形体,戴在头上的尖顶高帽或簸箕形帽冠(有的帽顶插有羽毛),显得神气非凡。大部分男女是裸体的,只有画面中心直立着穿着裙装,身高1.05米的女舞人。那简洁而抽象的裙衣,衬着左肩飘动的衣带,使她那宽胸细腰,优美的身姿在空间翩翩起舞,创造出一种空灵的情调与韵律。戴尖顶高帽是古代塞人的帽冠特征,表明古代塞人曾游牧天山一带。头饰羽毛是狩猎英雄的标记,代表光荣、美好。岩画中头饰羽毛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当代,现今的哈萨克族少女爱在帽饰插上羽毛,把它视为吉祥物,寓意“驱邪、消灾”。帽冠同时具有一种礼仪的形式,其历史性与价值取向是鲜明的。裙装则是当今新疆少数民族妇女的常服,妇女们在冬季也喜爱穿着裙装,下穿毛裤与长筒皮靴。岩画人物形象的着装与现代的民族装相似,表明它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贯穿着历史的承袭性与传统习俗。

对康家石门子岩画的断代,我同意这种观点:“岩刻画,也直接显示出早晚相互叠压的痕迹,晚期的刻画,覆盖了早期的图像,应该是完成最早,也属于画面最上部的一列巨型女像,并显露出不同的思想信仰。因此,康家石门子岩刻的始创时代远比原始社会晚期的战国阶段要早,应是没有疑问的。”①

天山深处周围的岩画与原苏联、中亚一带、内蒙古岩画,从内容到形式表现上都有相似之处,都反映出古代游牧民族的生活特征和相互融合,形成特殊形态的岩画艺术体系。至于断代问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有一部分可能早到铜石并用时期,一部分则可能在公元前后,而也有可能在公元12或13世纪的蒙古时期,甚至更晚,如与元朝喇嘛传布有关的古藏文岩刻也有发现。”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