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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新疆已整整十年了,但她那富饶的土地,美丽的丰姿,勤劳勇敢的各兄弟民族人民,永远刻印在我的心中。我常常期望着能回到新疆去,重温那保卫边疆,开发建设新疆的斗争生活……

乘胜追击,直到天涯海角

1949年3月,党的七届二中全会闭幕不久,西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同志代我们二军向军委前委请领了“北翻祁连,直插甘北,进军新疆”的任务。兵团党委还提出了“乘胜追击,直到天涯海角”的战斗口号。

何处是天涯?何处是海角?众说纷纭,谁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地方。有人说:“天没有涯海没有角,反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有人找来了地图,大家在上面东寻西找。“嗬!西北五省,新疆是最远的,陕甘宁青先后解放,就剩下新疆了。”尽管准备接受进疆任务只在团以上干部中传达,对下面还没有讲,但战士们从这句口号上已猜得八九不离十:部队要打新疆了。

为了打到新疆去,早日解放全西北,我们二军五师,从7月扶眉战役之后,乘胜西进,鏖战关中,转战陇东南,勇渡黄河、大通河,从甘南到青海,连续行军作战,歼灭了大量敌人,解放了青海省会西宁市等一批城镇。9月中旬,为了切断马步芳的西北长官公署及其残部沿河西走廊向西溃逃的通路,我五师又奉命穿插青甘边境,取捷径,翻越终年积雪,气候变化多端,海拔5千多公尺的祁连山脉,直取河西走廊第一个县城民乐,全歼敌西北长官公署骑兵十五旅。接着又乘胜夺取河西重镇张掖,斩断了正从兰州溃退下来的敌一一九军、一二〇军所部的退路,配合主力部队全歼胡宗南、马步芳残敌4万之众。凯歌声中,王震同志挥毫写下了”白雪罩祁连,乌云盖山巅,草原秋风狂,凯歌进新疆”的有名诗句。在翻祁连山时,由于缺少防寒装备,山上雨雪交加,衣服全被淋湿,爬过金羊岭后,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广大指战员在极其险恶的自然条件下,不顾艰难困苦,奋勇前进。他们日夜兼程,二十多个小时行军160余里,终于战胜了一切困难,通过了白雪皑皑的祁连山高峰。但由于气候奇寒,任务紧急,极度疲劳,一些体弱的同志实在支撑不住,途中坐下稍事休息,谁知竟永远再也起不来了。从金羊岭到俄堡60里的雪路上,我前卫十四团就失去了150位战友。他们为了解放西北的各族人民,壮烈捐躯,英名将彪炳史册,浩气长存!

在我军奋勇西进的脚步声中,传来了新疆和平起义的讯息。

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开国大典的礼炮撼了全世界。这天,我们在甘北重镇酒泉也召开了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大会。兵团首长向我们庄严宣布党中央、毛主席关于一兵团率二、六两军火速进军新疆的命令。顿时,全场沸腾起来,欢呼声、口号声响彻云霄。那热烈动人的场面,至今仍深深留存在我的记忆中。

这之前,我们对新疆可说知之甚少。新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师的进军目的地——阿克苏,离酒泉究竟有多远?冬季进军,会遇到哪些困难?这些都是全师上下最关心的问题。宣传科的同志找来了一本古诗,我和师政委李铨同志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上面有一首清朝嘉庆年进士李銮宣作的《瀚海歌》,对新疆有这样的描写:

“莽莽兮无人,浩浩兮无垠,寥寥箫箫不知延袤几千里,行人到此恻恻生悲辛。无秋无夏无三春,无飞无走并无介与鳞。无草无木亦无水与薪……”;

“够了,够了!”李铨同志合上书,颇有见地地说:“岑参说什么‘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可能有点夸大,但李銮宣讲到戈壁滩时一连用了九个‘无’,也许是事实,他们亲身经历过的嘛!对这一点,我们不能忽视,要抓紧做好冬季在大戈壁进军的准备。”

我说:“管它风吹石头满地跑也好,管它无飞无走,无草无木无柴无水也好,就是什么也没有,我们也要把队伍开进去。”李铨同志打开他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团汇报的一些材料,他指着一位基层干部的发言念给我听:“进军新疆是我们第三次长征,也是最后一次长征,虽然任务艰苦,但越艰苦越光荣,将来全国都解放了,拿钱买这个苦吃也买不到了。”

我们这支部队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历史上已经经历了两次长征。第一次是从湘赣苏区出发到达陕北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第二次是1944年11月到1946年10月我们三五九旅的南征北返。现在到新疆去将是为解放全国人民而进行的第三次“长征”。

回顾我们部队的战斗历程,我和李铨同志心情都非常激动,信心百倍。我们决心带领好部队,奋勇前进,早日把五星红旗插上天山和喀喇昆仑山,让红旗永远在帕米尔高原上高高飘扬。

把五星红旗插上帕米尔高原

10月12日,各项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先头部队有的乘车,有的赶着骡马步行,浩浩荡荡向西开进。酒泉城北,嘉峪关下,在一辆辆红旗招展的运兵车上,在黄尘滚滚的行军队列中,在沙石飞扬的荒漠戈壁上, 传出了雄壮激越的歌声:

挺进, 挺进!

向西北, 向新疆, 向祖国的边疆大进军!

那里的各族穷苦老百姓,

多年来受着痛苦与压迫,

早就盼望着人民解放军去解放他们!

……

由于交通工具奇缺,虽然我们在酒泉接收了国民党第一补给区的一百多辆汽车,但大部分破旧不堪,又缺少零配件和油料,加之公路年久失修,行速极慢。完全靠汽车运送如此庞大的进军队伍,显然是不可能的。部队用汽车运送短距离后,都是靠两条腿走完这几千里路程的。数万大军拥挤在兰新公路上,吃、住、行都是很大的问题。进入大戈壁滩,真是“莽莽兮无人,浩浩兮无垠”,没有柴草,没有水喝,困难接踵而至。独立骑兵团为了迅速进驻目的地,从酒泉沿安西,敦煌,若羌,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沿,穿越几百里风沙弥漫的无人区到达且未。途中有四站都是苦水,只好用汽车运水供部队饮用。路上各连队开展了夺“行军模范旗”的活动,指战员们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不畏艰难险阻,胜利到达了目的地。我师部队轻装之后,全师所有骡马组织了一个骡马大队,负责拉运辎重,各团挑选了430位同志担负了这一光荣任务。骡马大队10月11日从酒泉出发,12月13日到达驻地阿克苏,整整走了两个月多。一路上风餐露宿,与风雪严寒搏斗。到达有名的“风库”安西时,狂风呼啸, 黄沙蔽天, 风沙打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便一个个拉着牲口缰绳, 连成一条线鱼贯前进。 由哈密到七角井, 大雪纷飞, 在戈壁滩上露营, 战士们即要照料牲畜,又要防止冻伤,有的同志就在雪地里来回跑步取暖,度过戈壁滩又要防止冻伤,有的同志就在雪地里来回跑步取暖,度过戈壁滩上的漫漫寒夜。通过天山沙丘起伏的窝呼不拉沟时,没有淡水便喝苦水,夜晚许多同志还把衣服脱下来披在牲口身上,宁肯自己受冻,也要保护好骡马。

进军中最艰苦的要数十五团了。他们在西进的一百多天中,长途行军作战,辗转近万里路程,本应作短暂的休整,但就在这时驻疆国民党部队的师长叶成、马呈祥和伊敏·艾沙等一伙在经南疆逃往国外途中,又与在和田的少数国民党反动政客以及当地的封建庄园主互相勾结,企图策划叛乱;得悉这一消息,军首长决定十五团继续向南进军,解放和田。他们分兵两路,由团长蒋玉和,政治处主任刘月同志带一支小分队乘汽车,沿喀什至和田的公路,先行到达和田,开展工作。由副政委黄诚和副团长贡子云同志率大部队,取捷径,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直插和田。

塔克拉玛干在塔里木盆地的中部,维吾尔语的意思是“进去出不来”。外国一些探险队曾在那里葬身沙海。我们的战士却豪迈地说:“人民的战士是铁打的兵,我们能进得去,也就能出得来。”为了保证进军的胜利,除进行深入的政治动员外,还从物质上作了充分的准备。刚刚获得解放的阿克苏各族人民,听说部队要横穿塔里木大沙漠去解放和田的消息后,短短几天内,给部队准备了几万斤大米、白面、干粮和马料,筹集了几万斤柴禾,送来了100多顶帐篷,300多峰骆驼和200多匹骡马。有经验的老猎人和商贩,争相报名给部队当向导。沿途设立了十八个食宿站,加强了收容队的组织工作。出发前还进行了戈壁宿营的演习。12月15日,这支部队踏上了横穿塔里木的征途。他们穿过古老茂密的胡杨林,走过探险家从未发现过的湖泊,渐渐进入新月形沙丘连绵的大沙漠腹地。这里茫茫沙海,飞鸟绝迹,人迹罕见,没有道路可寻,只能照着一张袖珍地图和指北针指引的方向探索前进。晚上宿营后,到处燃起一堆堆的篝火取暖做饭,也可以借火光相互联络。有时寒风骤起,沙石铺天匝地而来,分不清天与地,临时用床单搭起的帐篷,被风刮得杳无踪影,战士们个个成了沙人。行军中有的同志掉队迷失了方向,便就着篝火方向赶队。有时篝火熄灭了,就照着牲口的蹄印继续前进。没有淡水就喝苦水。比的里克那一站,他们以急行军的速度一天行军180里,赶到斯马瓦提。一路上战士们情绪高昂,宣传鼓动工作活跃,讲战斗故事,拉唱歌曲,热火朝天。一个战士在日记中写道:“沙子路,软又软,走一走,闪一闪,我们是铁打的队伍铁打的班,不怕艰苦和困难。受这苦难为谁个,和田人民见青天。”表现了战士高尚乐观的情怀。一路上,他们发扬了高度的阶级友爱精神,干部战士互相争着扛背包,扛弹药。有的一人挑了四个背包。晚上宿营时,干部将大衣让给战士盖,亲自烧开水,一个一个地灌满战士的水壶。行军时把马让给战士骑,一营二连排长李明,患有较重的胃病,原来决定他跟蒋玉和团长坐车走,他却坚持要跟队伍一起走。他白天帮战士扛枪,晚上给战士烧热水洗脚,直到倒下去再也起不来。和田人民见到了青天,人民的好儿子李明却永远留在了大沙漠之中,就这样,15个昼夜,行军1500里,于12月22日胜利到达和田,制止了一场酝酿中的叛乱。我们迅速把十五团的事迹报告上级,不几天,一野首长发来嘉奖电,称赞他们“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纪录。..向艰苦奋斗胜利进军的光荣战士致敬!”这对全师广大指战员,特别是对十五团是个极大的鼓舞。

新疆虽是和平解放,但在进军中部队也遇到不少阻力,经历了严峻的斗争。少数隐藏在起义部队和地方的反革命分子,千方百计进行破坏。11月18日,驻哈密国民党一七八旅的少数反动分子,煽动组织叛乱,扣压我军汽车50余辆,活埋我军参谋人员,抢劫银行、仓库,企图大肆破坏后入山为匪,长期与我为敌。在兵团和军首长指示下,我师十三团和十四团的一部,采取坚决的措施,一弹未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除了一七八旅图谋叛乱的一个团的武装,缉拿了反动头子,有力地打击了反革命分子的气焰,保障了和平解放新疆的胜利。

十五团解放和田不久,就迅速派出一个连队开往号称“万山之祖”的喀喇昆仑山,从国民党军手中接过边卡防务。十四团也派出相应的兵力开往天山一侧的边防前线,接管了边境防务。至此,实现了王震司令员和军、师党委把五星红旗插到天山和喀喇昆仑山的决心。

建立地方政权 积极开展群众工作

阿克苏,维语意为“白水河”。在历史上就是阿克苏河和托什干河流域的一座名城,它以盛产香稻和薄皮核桃而闻名,素有“塞外江南”的美称。北面海拔6975公尺的汗腾格里峰,巍峨耸立,终年积雪,与附近的山峰连成屏障与苏联毗邻。山上溶化的雪水汇入阿克苏河,流入全国最长的内陆河——塔里木河,灌溉着两岸肥沃的良田;南临塔里木大戈壁,绿洲一直延伸到戈壁的边缘;东面是历史上丝绸之路的古龟兹国——库车;西接喀什,是南疆政治、经济、交通的中心之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勤劳勇敢的70万以维吾尔族为主的各族人民。

然而,由于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和封建势力的剥削与压迫,阿克苏人民过着饥寒交迫的苦难生活。我们到达阿克苏县城时,眼前是一片萧条景象。当时,县城人口不足两万。数九寒天,我走访了不少城镇居民和贫苦农民,在一座座土坯垒起的四面透风的漆黑的小屋子里,馕坑里没有热气,“塔合”里没有粮食。一家大小四、五口人,围着一张破羊皮,只能吃上一把“塔尔”(即糜子)。看到这些景象,我深深地意识到我们责任的重大和工作的艰辛。

早在进疆前夕,毛主席就指示进疆部队:到新疆的主要任务是为各族人民办好事。当部队到达阿克苏后,我们坚决遵照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和七届二中全会精神,由担负战斗队的任务很快转变到主要担负工作队和生产队的任务,团结各族群众和干部,积极开展地方工作。

根据军党委的决定,由五师兼管阿克苏的地方工作,由十五团兼做和田地区的地方工作。这时,李铨政委已调到起义部队去工作,只好由我兼任阿克苏地委书记和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十四团政委杨华同志到新组建的阿克苏专署任副专员。师政治部副主任、后为副政委兼主任的吴鉴群同志主要协助我做地方工作。十五团副政委(后为政委)黄诚负责和田地委的工作。由师政治部抽调了七、八名科级干部组成阿克苏地委和专署的工作班子,立即开展工作。

阿克苏地区辖有新和、沙雅、库车、拜城东四县和阿克苏、温宿、乌什、阿合奇、坷坪、阿瓦提西六县,共十个县。地区党政机关初步搭起架子之后,我们即着手组建各县的工作班子,先后抽调各团政治处正、副主任、民运股长和个别政策水平较高的教导员担任县委书记,并遴选了224名干部到县级政权机关工作。

和田地委、专署和所属七个县的政权机关也由十五团和二军直属队派出的干部迅速组建起来开展工作。

地方政权建立起来之后,首先是接收、教育、改造各级旧政权的起义人员,大张旗鼓地开展了肃清暗藏特务分子和反革命分子的活动。通过调查研究,宣传党的政策,深入发动群众,在军民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党的政策感召下,暗藏的特务组织很快土崩瓦解,在短时间内登记自首的特务分子1154名,基本上肃清了公开的特务,严厉打击了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根据镇压与宽大相结合的原则,对罪大恶极的匪特恶霸分子,作了应有的处置。原国民党专员色以提是库车有名的恶霸,血债累累,又是当地的特务头子,同起义部队中原国民党六十五旅旅长李祖堂暗中勾结,破坏和平解放。我们根据群众揭发出的大量事实,在镇反中予以法办,深得民心,迅速地巩固了社会秩序和地方治安,提高了群众的阶级觉悟。在此基础上,我们从农民中选拔了一批在斗争中表现好的少数民族同志到基层工作,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和考验,逐步充实到地方政权机关。各地普遍召开了两次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会议,巩固与扩大了人民民主统一战线。由于在工作中认真贯彻了党的方针政策,领导群众大力发展生产,1950年阿克苏地区的农业生产普遍增产三成以上,初步解决了人民的吃饭问题。通过镇反、减租减息等实际斗争,培养了1100多名民族干部,一些优秀分子被吸收入了党,入了团,为以后大规模的社会改革培养了骨干,积累了经验。

从我们部队到达阿克苏的第一天起,我们就认真贯彻执行党的民族宗教政策,特别强调了在新疆搞好民族团结是搞好各项工作的基础和首要环节。部队进入驻地后,看到不少群众寒冬腊月还没有被子盖,干部战士们宁可自己受冻,把仅有的一床被子送到群众家中,把自己节省下来的衣服送给无衣御寒的贫苦农民。自己粮食不充裕,但还是千方百计从口粮中尅扣下一点送给困难户。部队医务人员深入街道农村,积极为群众治病,把党的温暖带给各族人民。部队还严格遵守群众纪律,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不进清真寺,不干涉群众正常的宗教活动,喂猪要避开群众,不歧视少数民族,深受各族人民的衷心爱戴。

第五军(即民族军)十三师三十七团驻在阿克苏地区,我们和他们亲密相处,互相学习,增进友谊。经上级批准,任命三十七团团长阿不都拉同志担任军分区副司令员,根据民族部队的要求,调去了一批政治干部,组建政治机关,建立政治委员制度,把我军的优良传统和一整套政治工作制度带到民族部队,使其很快在民族部队开花结果。民族部队与国民党反动派进行过坚决的斗争。他们大多数来自劳动人民,同当地人民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他们又是我军联系各族人民的桥梁,也是培养民族干部的学校。经过各方面的工作,两支兄弟部队亲如一家,并肩战斗在建设和保卫祖国边疆的光荣岗位上。

拓荒者的队伍

早在部队进军新疆以前,王震司令员就已确定了屯垦戍边的政策。为了执行毛主席关于军队参加生产建设,增加国家财富,减轻人民负担,改善部队生活的指示,全师指战员一手拿枪,一手拿砍土镘,投入了开发边疆建设边疆的新的战斗。

还在酒泉集结待命的时候,我和李铨同志就多次研究了到新疆参加生产建设的问题。我们这支部队的前身是三五九旅,1942年在南泥湾大生产运动中享有盛名,有着丰富的生产经验。新疆地大物博,正可以再一次大显身手。从那时起,我们就注意向到过新疆的人打听有关新疆生产的情况。部队到达阿克苏等地后,立即着手进行春耕生产的各项准备工作。当地农具奇缺,我们马上决定由各团和师直迅速派人到酒泉、张掖、兰州、西安等地去采购,就连镢头把也要到内地买,争取在春耕前运回来。为了牢固树立我军既是一支保卫祖国的国防军,又是一支建设祖国的生产大军的思想,激发战士的劳动热情,1950年2月,召开了全师代表大会,会上响亮地提出了“变战斗英雄为劳动英雄,变工作模范为劳动模范”的政治动员口号。指战员们一致表示,要在生产中发挥骨干带头作用,发扬南泥湾精神,团结群众,集体立功,打好生产建设第一仗。会后,一个热气腾腾的生产建设高潮就迅速掀起了。

我师到达阿克苏后,特别在李铨调走后,我身兼数职,工作一直繁忙。既要管军队,又要管地方;既要做好民族部队的工作,又要注意起义部队的教育。对部队大生产,我倾注了更多的精力。带上师机关一些干部和十四团领导同志,几乎跑遍了阿克苏西南一些县的农林牧区,勘察土地,寻找水源,向老农请教生产技术,了解气候、土壤、作物种植等情况,检查部队的生产准备工作。通过实地调查和查阅有关资料,我发现阿克苏地区有着发展工农牧业的极其优越的自然条件。首先是有广大的可开垦的肥沃土地,其次天山丰富的冰川雪水给农业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水源。此外,日照时间长,全年约在2600至3600小时,是我国日照最长的地区之一,无霜期在180到240天,有利于农作物生长;昼夜温差大,对作物体内营养物质的积累十分有利。这里不仅适宜水稻、小麦、玉米等农作物的生长,尤其是棉花、油料、甜菜、烟叶、蔬菜、水果等也比内地许多地方长得好。天山脚下,阿克苏河和塔里木河两岸的一片片草场,正是发展畜牧业的天然牧场。当然,由于雨量少,对作物生长有一定影响,这个地区又容易泛碱,也对作物不利。但是,只要开挖好相应的排碱渠道,排水治碱,是完全可以获得大面积丰收的。过去,由于反动统治阶级的剥削压迫,加上交通不便,人少地多等原因,当地少数民族农民耕作技术十分粗放,广种薄收,单产很低。我们是一支人民的军队,搞农业生产就要精耕细作,作出一个好样子。当年我们依靠战士们勤劳的双手,把野猪出没、荆棘丛生的南泥湾山地,开垦成了“陕北的好江南”,主要是为了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经济封锁;今天,在解放了的边疆大片土地上,我们依靠全体指战员高度的觉悟和勤劳,为了减轻新疆各族人民的负担,也一定能够把阿克苏建设成“塞外的好江南”。

1950年3月中旬,各部队陆续开进了生产地,一场大生产的攻坚战打响了。从塔里木河到玉龙喀什河;从天山南麓到昆仑山北麓,上万的人民战士,响了向戈壁荒原要粮的战鼓。

为阿克苏描绘出一幅建设的蓝图是比较容易的,但要把这幅蓝图变为现实则不那么简单。万事起头难,何况这场大生产的战斗是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进行的。部队没有房子住,没有菜、油、肉吃,没有柴烧,甚至连从内地带来的一点盐也吃完了。加之我们响应上级号召,把数量微薄的伙食费、公杂费等拿出来作了发展新疆工业的基金;全师的财力,除了购买必需的种籽、农具、种畜之外,再无力它顾,一切困难都要靠各部队自己想办法克服。没有房子住,战士们就挖地窝子,躲避风雨;没有菜吃,师里还有几辆汽车,往返河西走廊、兰州、西安等地,采购了一批咸菜和少量肉食,分到各连队做个汤,改善改善生活;没有柴烧,就派人到戈壁滩上挖红柳根。后来听群众说戈壁滩上可以挖到盐,于是我们赶紧派人赶上大车到戈壁滩,挖回了盐。无论生活多么艰苦,战士们都充满乐观与自信。他们以苦为荣,以苦为乐,战天斗地,乐在其中。

从3月到8月中旬,有的单位只休息过三、五天,从没过一个完整的星期天。大家不顾风吹日晒,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一天劳动十五、六个小时。他们以塔里木的首批开拓者而自豪,以用勤劳的双手为祖国创造财富而感到无尚荣耀。有的同志没有鞋穿,就打着赤脚开荒播种,有的赤身露体成天泡在碱水地里劳动,皮肤都被腐蚀破了,仍然忘我劳动。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则更是大显身手。十四团通过祁连山时,舍身抢救战友的特等模范何泽弟同志,披星戴月带头苦干,被誉为全团的“火车头”。各级领导带头参加劳动,哪里艰苦、哪里有问题他们就出现在哪里。生产中还注意了发扬民主,加强领导,各团自下而上的建立了各级生产委员会,吸收有经验的战士参加管理,把生产计划及时交给群众讨论,发动人人献计献策,解决生产中的各种问题。师、团成立了生产办公室,及时进行技术指导,总结交流本单位和兄弟部队的先进经验,把劳动热情和科学种田结合起来。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劳动效能。生产中的政治工作也十分活跃,及时公布成绩,表彰先进,开展夺红旗的劳动竞赛,以新闻牌、广播台、升降栏形式等鼓舞干劲,使生产热情持续高涨。

经过八个月的英勇奋战,战胜了各种困难,全师共开荒造田400,980亩,当年生产粮食能自给九个月,蔬菜全部自给。亘古荒原,第一次向人类作出了奉献。畜牧业从无到有逐步发展起来。年底,全师共有羊13000多只,平均每人一只还多;猪1500多头,平均每七人一头;牛907头,平均每十人一头。塞外的第一个金秋季节,各部队驻地呈现出一派丰收景象。各营连都是稻谷满仓,鸡鸭成群,菜园里一片葱绿,西瓜、哈密瓜已经成了战士们饭后不可少的食品,部队的生活得到了较大的改善。到连队转一圈,好象又回到了当年的南泥湾。当指战员们看到经过几个月的奋战,荒漠戈壁披上了绿装,清凉的雪水灌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人人内心都漾起了无比的喜悦和幸福之情,高兴而自豪地唱起了《我们新疆好地方》。

在抓农业的同时,我们的工矿生产与供销合作事业,也有了一定的发展。各团自办了铁木工厂,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为部队解决了部分生产、运输工具以及某些办公用品,自产镢头8000多把,胶轮大车75辆,全师共开设三座煤窑,产煤500万斤。同时,开办了面粉厂、辗米厂、造纸、肥皂作坊等。满足了部队的部分需要。全师组织了四个供销合作社,深入田边地头为指战员们服务。在当地国营商店尚未开办之前,还出售部分商品给群众,也收购农民的土特产,调节市场,稳定物价,深受各族人民的欢迎。

在终年极少下雨的情况下,靠天山融雪灌地的南疆,建设水利是发展农业的先决条件。大生产一开始,我们就十分重视抓水利建设。1950年驻阿克苏、温宿部队修建了伊尔曼渠和多浪渠,三十团在库车与当地群众共同修筑了和平坝与和平渠,可浇地两万余亩。驻和田部队修建了野猪窝大水渠的大部分工程。各部队还修建了大量的引水渠和排碱沟。田连阡陌,渠道纵横,林带绕田,宛如江南。为了进一步开发水利资源,扩大耕地面积,1950年下半年,经我们和生产办公室同志的反复踏勘,决定从阿克苏地区到沙井子修建一条胜利大渠,引阿克苏河水灌溉沙井子地区百万亩土地。这在当时是一项大型水利工程,初步确定渠长76公里,上底宽29米,下底宽19米,渠上还要修几处防洪闸和水泥桥。但是师里所有的“吾士达”(维语:匠人)都从来没有设计过这样复杂的工程。王震司令员得知后,立即派自治区水利厅的王鹤亭总工程师来帮助我们搞设计。在王总工程师指导下,很快拿出了图纸和施工方案。1951年元旦一过,师直和十四团的一部分战士开往沙井子水利工地,开始了修建胜利渠的战斗。当时正是隆冬季节,戈壁滩上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坚冰冻土,十字镐挖下去,只留下一个小白点,震得虎口开裂。战士们用炸药炸,用大火烧,用杠杆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挖开冻土和戈壁滩的硬结层,一尺一尺地向前推进,人人都付出了艰辛的汗水。1954年,这条波浪滚滚蜿蜒在戈壁滩上的白色巨龙建成放水,可惜我已置身朝鲜战场,未能亲自目睹这一盛况。听说举行放水典礼时,中央水电部傅作义部长和王震司令员都亲自莅临,赞扬这条水渠是新疆水利史上的一大创举。当我得知这一喜讯,在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我仿佛看见了成千上万各族军民,喝着沁人心脾的清凉渠水,听到了他们优美动听的歌声:

“胜利渠水哗哗啦啦地流下来,

胜利的歌儿唱呀唱起来!

胜利渠,我们开,

幸福的花儿我们栽。

胜利渠水千年万年流不尽,

幸福的花儿千年万年开不败。”

阿克苏不仅农业有着无穷的潜力,而且地下的矿藏也十分丰富,为工业的发展展现了美好的前景。记得还是1950年秋季的一天,十四团团长刘发秀同志向我报告,驻温宿部队在附近天山脚下靠北面的一条山沟里找到了油层。这个消息,使我们惊喜不已。第二天,我们就驱车到现场察看。果然在一处■岩突起的山沟里,断壁的裂缝中,沁出一股浓烈的石油气味。一股灯芯大小浓黑如墨的涓涓细流,从岩石缝里渗流出来。这里有一间小屋,里面安放了一个大木桶,油就汨汨流入桶内。原来,起义部队早先就在这里取油,他们撤走后,才被我们的勘察人员找到了。我随手在木桶里舀了一勺油,放在灯盏里,划了一根火柴,“忽拉”一下,油灯就点着了。蓝色的火苗照亮了昏黑的小屋。我当即要求他们在这里筹办一个小型采油组,收集和简单加工原油,首先满足部队点灯的需要。从此以后,我们每天能收集百十斤原油,再不用从玉门关外拉“洋油”来点灯了。只是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新疆是石油的海洋,准噶尔、塔里木、吐鲁番三大盆地石油远景储量十分可观。然而当年这一偶然的发现,却使我们非常激动,对新疆更增添了几分热爱。

又经过两年的连续奋战,部队的生产规模一天天扩大,从苏联进口的双轮双铧犁一运到,就很快发下去了。用圆锹开荒的日子结束了。单产也一年年提高,经验更加丰富,部队的家底子也厚实了,生活也大有改善。军垦的先进性和优越性从各方面更加显示出来。从二十亩到数十亩以至上百亩一块的条田,几公尺到几十公尺宽的林带,一幢幢新建的宿舍,相继出现。我们牵着绿色的巨龙,向塔里木戈壁进击。塔里木河南北两岸,已兴建了大小几十个农场,并建立了三个总场。南泥湾的精神在塔里木发扬光大,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新疆,我还会回来的!

就在我们生产节节胜利之际,美帝国主义悍然发动了侵朝战争,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中朝两国是兄弟邻邦,唇齿相依。我们伟大祖国的神圣领土,决不容许别人侵犯。远在祖国边疆的英雄儿女,谁的心里不燃起保家卫国的熊熊烈焰!1953年2月,上级命令我到赴朝志愿军去工作。我迅速收拾好行装,踏上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征程。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即将宣布诞生的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一师师长任晨和政委贺劲南同志把我送出营门。当汽车载着我沿着新修的宽阔的公路向东方驶去,三年前我们进疆时路过的戈壁滩上,新栽的杨柳已经长得胳膊粗细,即将萌发新枝,新开垦的片片条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多浪渠银光闪闪,河面上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远处,晨牧的战士赶着成群的牛羊漫步在草滩上,宛如天山上的云彩在缓缓翻动。一幢幢部队自建的营房,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戈壁滩上。几处新建工厂高大的烟囱,正吐着浓烟,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和雄壮有力的军号声,汇成了一首建设边疆的气势磅礴的交响曲。塞外的早春之晨,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真是“劳动能够翻天地,戈壁滩上建花园。”眼看这一切,一股眷恋之情从心底油然升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是我和全师一万多干部、战士三年心血,三年劳绩的结晶啊!这就是我们回报亲爱的党和亲爱的祖国,回报新疆五百万各族人民的第一枚硕果啊!

“徐副军长,难道你真舍得离开这儿吗?”沉默了一阵之后,年轻的驾驶员偏过头来问我。

“嗨!说句心里话,如果不是祖国在召唤,我是绝不会离开这块土地的!”是的,我爱这里的人民,爱这丰饶的土地和埋在地下亿万年等待人们去开采的宝藏。

“试携长笛谱新诗,吹绿天涯万杨柳。”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位被谪贬到新疆阿克苏的清朝官员施辅华所写的两句诗。这两句诗,抒发了他志在边疆的雄心壮志,然而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不过是过眼烟云,纸上画绿而已。屯垦戍边有过功绩的左宗棠,曾有过“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的佳话。但真正书写新疆历史新篇章,真正引得春风吹绿新疆大地的,还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是新疆的各族干部和各族人民。

新疆啊!我的第二故乡,当我完成祖国人民给我新的使命之后,我一定要再回到您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