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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目连其人与目连经文

目连何许人也?从《辞海·宗教分册》“目连”条目中获悉:目连为“梵文Maudgalyāana(目犍连延)音译的略称,亦略作目犍连,意译采菽氏。婆罗门种姓。释迦十大弟子之一”。

另外根据《宗教词典》“目犍连”条目可得以进一步充实:目犍连“全称‘摩诃目犍连’,即‘大目犍连’,简称‘目连’;旧译‘摩诃目犍罗夜那’,意译‘采菽氏’。据《佛本行集经·舍利目连因缘品》、《增一阿含经》卷三等,古印度摩竭陀国王舍城郊人,属婆罗门种姓。皈依释迦牟尼之后,为其‘十大弟子’之一,侍佛左边。传说神通很大,能飞上兜率天,故称‘神通第一’”。

追溯目连称谓之出处,始见于佛经《阿弥陀佛》,初称之为“摩诃目犍连”,“摩诃”是梵文“大”的音译。《法华经》亦曰:“大目犍连,姓也。”《文殊问经》译作莱菔,即萝卜之意。汉典《尔雅·释草》“疏”曰:“一名莱菔,今谓之萝卜是也。”另有佛经称目连为“摩诃没特伽罗”或“没特伽罗子”、“毛驮伽罗子”等,其译意或曰“大赞诵”、“大莱茯根”、“大采菽”、“大胡豆”等。

究其目连家世与父母祖辈事迹,亦有佛典文字记载,其父名曰:“俱利迦”,亦云“拘隶多”。其母名曰“没特伽”,目连另称“没特迦罗”,显而易见是从母之名。佛经亦载:目犍连自小随母居住在仙山,常采绿豆野果为生,从而姓名略染仙气野味。《法华经》曰“大目犍连姓也,翻赞诵,文殊问经翻莱茯根,真谛云。勿伽罗,此翻胡豆,二物古仙所嗜,因以命族”,从此亦可寻至“大赞诵”、“大莱茯根”与“大胡豆”之语源。

另据《佛本行集·舍利目连因缘品》云,目连是古印度摩竭陀国悉苏那伽王朝都城王舍城郊人,属印度世代僧侣贵族之婆罗门种姓。《增一阿含经》卷三曰:“神足轻举,飞到十方,所谓大目犍连比丘是。”《智度论四十一》与《经律异相》所载一致:“舍利弗于智慧中第一,目犍连神足第一。”《论义品第五》则有“足”、“力”一字之差,此曰:“大目犍连,神力第一。”传说他神通广大,能轻而易举地飞越兜率天。自目犍连与舍利弗由婆罗门外道皈依佛教以后,即刻成为释迦牟尼“十大弟子”,并成其为左右臂膀。

再如古印度佛教哲学家、大乘佛教中观宗始创者龙树菩萨《智度论·第四十》云:“舍利弗是佛右面弟子,目犍连是佛左面弟子。”20世纪初由德国勒柯克考古探险队在我国新疆吐鲁番地区发掘出三部源自古代印度的贝叶梵文戏剧残本。1923年被德国梵文学者亨利罗德或称吕德教授校刊,并定名为《佛教戏剧残本》,其中一部题名为《舍利弗传》,卷末书为“金眼之子马鸣所著舍利弗世俗剧”,并标明为九幕梵剧。

《舍利弗传》其原剧名为《舍利补特罗婆罗加兰拿》,据许地山先生研究后解释,“舍利补特罗”为“舍利弗”皈佛全名。“婆罗加兰拿,是表明剧中材料虽由传说中取出,而剧情则由作者自由创作,故内典家译这个字为‘极所作’。这剧的诗句有些是从马鸣自己的《佛所行赞》取出来的。剧中所表的是目犍连与舍利弗皈佛的事迹。”①其事迹原型可查询中国古代佛典类书《经律异相》。

《经律异相》是僧妟、宝唱等于南朝梁天监七年(508年)至天监十五年(516年)间奉梁武帝之命,“备钞众典,显证深文”“希有异相,犹散众篇”,而在佛教经律二藏中拔萃的类书,共50卷。有关目连与舍,利弗的皈佛事迹全集中在卷第十四“声闻无学第二僧部第三”。凡舍利弗为10条,目连为11条,其中舍利弗与目连皈佛之事于《经律异相》卷一四第二条《舍利弗从生及出家得道》详载:

南天竺有婆罗门名曰提舍为大论议师……时吉占师子名拘律陀姓大目犍连舍利弗共为亲友舍利弗才明见贵目犍连豪爽致智才智相比行止以俱结要终始后俱瓹世出家道……舍利弗即得初道还为目连说亦得初道二师为各与二百五十弟子俱到佛所佛遥见之指舍利弗是我弟子中智慧第一又指目连云神足第一。

在印度早已失传,然而在我国新疆重见天日的九幕梵剧《舍利弗传》是反映佛弟子舍利弗与目犍连皈佛的故事,此作品是佛教戏剧样式,据考证为古印度佛教大师、梵剧作家马鸣菩萨所作。马鸣,音译为“阿湿缚窭沙”,约公元1~2世纪人氏,马鸣在世供奉于贵霜王朝迦腻色伽王时期,而此王朝约在公元5世纪时嚈哒所灭,依此推断《舍利弗传》等佛教戏剧应在此之前输入我国西域地区。

在我国古文献中还可查询到舍利弗与目连戏在印度流行的情况。据东晋时期法显《佛国记》中叙述游历天竺之事曰:“众僧大会,说法。说法已,供养舍利弗塔。种种花香,通夜燃灯,使伎引乐人作《舍利弗》。”文中所说伎乐人“作场”或“敷演”《舍利弗》之戏,另外法显还在文中记载于摩揭提巴连弗邑的盛大的“行像”时,有幸观赏到“波罗门子请佛”的佛教戏剧形式。

另据郑樵著《通志》所载“梵竺四曲”,即《舍利弗》、《法寿乐》、《阿那环》、《摩多楼子》中得知一些唐代佛教戏剧之信息。李白《舍利弗》诗云:“金绳界宝地,珍木荫瑶池。云间妙音奏,天际法蠡吹。”任半塘于《唐声诗》中考证此曲似与《唐会要》卷三三载太簇宫曰《舍佛儿胡歌》,后更名《钦明引》有关联,“应属于唐十部乐内之天竺乐”,“此我国戏剧史上一重要关犍”。并且声称:“舍利弗从母立名,母以眼似舍利鸟眼,故名舍利。”北魏时期法藏《华严经探玄记》卷一八云:“《舍利弗》者,此云‘鹙子’。”梵正音云:“奢啾补呾啰”,其“奢啾”即指百舌鸟类之“鹜”,康僧会《六度集》亦译其为“鹙鹭子”。

李白所写《摩多楼子》诗云:“从戎向边北,远行辞密亲。借问阴山侯,还知塞上人。”诗名“摩多楼子”即目犍连,他与舍利弗一样从的是母姓。“摩多楼子”转译为汉语,其“摩多”谓菽,“楼”谓采,合之为“采菽”。毛奇龄《皇言定声录》云:“六朝之清商曲,唐之商调曲,欲其张口出肺,而歌《子夜歌》、《凉州歌》、《摩多楼子》。”从此可知该原始宗教戏剧输入中原地区远在隋唐以前。

“梵竺四曲”中其他两首只知《阿那环》为蠕蠕国主名。《法寿乐》为齐代王融所作,然未有诗句存世。四曲中《舍利弗》与《摩多楼子》则相得益彰、流芳后世,此可证实以舍利弗与目犍连为主角的梵剧在中原有着深厚的基础,并将目连戏输入我国的时间大大提前,如此对我们认识目连其人与梳理目连戏来龙去脉有着重要的启示。

追根溯源,寻其目连之原型及有关佛事,西晋三藏法师,所谓“敦煌菩萨”竺法护的译经撰文功不可没。他不仅译成有关目连事迹的《佛说孟兰盆经》,还译有《目连上净居天经》等。

竺法护,又名竺昙摩罗刹,本姓支,大月氏人,世居敦煌。为弘扬佛法,曾随师至西域,游历三十六国,遍学多种语言文字与佛教典籍,训诂、音义字体,无不熟识。学成后,带大批梵文经典至中原长安与洛阳,先后翻译《孟兰盆经》、《须真天子经》、《文殊师利净律经》、《魔逆经》、《正法华经》、《光赞般若经》、《勇伏定经》、《普超三昧经》等165部。高僧释道安盛赞其译经:“若亲得此公手笔,自纲领必正。”

据《隋书·经籍志》记载其人其事:“有月支沙门竺法护,西游诸国,大得佛经,至洛翻译,部数甚多。”梁代慧皎《高僧传·晋长安竺昙摩罗刹》更是详载竺法护所建奇功伟勋:

竺昙摩罗刹,此云法护,其先月支人,本姓支氏,世居敦煌郡。年八岁出家,事外国沙门竺高座为师,诵经日万言,过目则能。天性纯懿,操行精苦,笃志好学,万里寻师。是以博览六经,游心七籍。虽世务毁誊,未尝介抱。是时晋武帝(265~290年)之世,寺庙图像,虽崇京邑,而《方等》深经,蕴在葱外。护乃慨然发愤,志宏大道。遂随师至西域,游历诸国。外国异言三十六种,书亦如之,护皆遍学,贯综诂训,音义字体,无不备识。遂大赍梵经,还归中夏。自敦煌至长安,沿路传译,写为晋文。所获《贤劫》、《正法华》、《光赞》等一百六十五部。孜孜所务,唯以弘通为业。终身写译,劳不告倦,经法所以广流中华者,护之为也……护世居敦煌,而化道周给,时人咸谓敦煌菩萨也。

正因为“敦煌菩萨”或“敦煌开士”竺法护与魏晋南北朝众僧,如康僧会、支谦、佛图澄、尸梨密、僧伽跋澄、昙摩难提、僧伽提婆、竺佛念、昙摩耶舍、鸠摩罗什、弗若多罗、昙摩流支、卑摩罗叉、佛陀耶舍、沮渠安阳侯、佛陀什、浮陀跋摩、求那跋摩、昙摩蜜多、宝云、畺良耶舍等殚精竭虑,译著等身,方为此时期大江南北的佛教文化繁荣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特别是为中国的目连文化开了先河。如《高僧传》卷一三“唱导”记载:江南诸朝,每逢盂兰盆会,佛僧即当众“响韵钟鼓,吐纳宫商……谈无常,则令心形战栗;语地狱,则使怖泪交零;征昔因,则如见往业;核当果,则已示来报。谈怡乐,则情抱畅悦;叙哀戚,则洒泪含酸。于是阖众倾心,举堂恻怆。五体输席,碎首陈哀。各各弹指,人人唱佛”。文中所言“无常”、“地狱”、“碎首”、“唱佛”均为江南古代目连变文或戏文敷演之真实写照。

关于目连其人其事的史实来源,可从郑振铎著《中国俗文学史》中获得较为翔实的考证:

目连的故事见于佛经者,有《经律异相》、《撰集百缘经》及《杂譬喻经》中者不止一端。关于目连的经典有:《佛说目连所问佛》一卷,宋法天译(《大藏经》本)。《佛说目连五百问经略解》二卷,明性祇述(《续藏经》本)。《佛说目连五百问戒事中轻重事经释》二卷,明永海述(《续藏经》本)。其他,《大庄严论经》里有《目连教二弟子缘》(卷七),《阿毗达摩识身足论》,亦有《目乾连蕴》(卷一)①

另据孙昌武所著《佛教与中国文学》一书中介绍,有关目连经文还有三国吴人支谦“曲得圣义、辞质文雅”所译《目连因缘功德经》及其《佑录》著录的《鬼问目连经》,内容是500饿鬼问目连,福德因缘;隋人法经《众经目录》卷三中著录《孟兰盆经》一卷,《灌蔼经》一卷,《报恩奉盆经》一卷。在此两部经中已出现较完整的目连以神通入地狱救母以及与其母受业报的故事。

在前人学者著述的基础上,凌翼云于《目连戏与佛教》一书中将佛经中的目连本事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由此可知我国古代宗教史学界对目连文化的重视程度:

记述目连事迹的佛经、佛书,除《法华经》外,如北凉昙无谶译、马鸣的《佛所行赞》中,有目连和舍利弗皈依释迦牟尼的故事。有一批题目中嵌有目连名字的佛经书,如马鸣《大庄严论》卷七有《目连教二弟子缘》、阿毗达摩《识身足论》卷一有《目乾连蕴》,宋法天译有《目连所问佛》一卷,明朝惟代译有《佛说目连五百句问经略解》三卷,明朝永海译有《佛说目连五百句问戒律中轻重事经绎》二卷。梁天监7年至15年(508~516年)僧旻和宝唱撰集的、我国最早的佛教类书《经律异相》的《僧部第三》中,有一些关于目连的故事,从标题看便有:《舍利弗、目连涌现神力》、《目连使阿耆河水涨化做宝桥渡佛》、《目连为母造盆》、《目连为魔所挠》、《目连劝弟布施并示报处》、《目连伏菩萨慢》、《目连以神力降化梵志》、《目连化诸鬼神自说先恶》、《目连现二神足力降二龙王》、《目连迁无热极池现金翅鸟》、《目连三观不中其心皆实》、《目连心实事虚》……这些故事摘自《增一阿含经》、《僧祇律》、《弊魔试目连经》、《目连布施望即报经》、《密迹金刚力士经》、《佛说志心经》、《降龙经》、《弘道广显三昧经》、《卜诵律十诵》和《佛说盂兰盆经》等①。

综上所述,一位印度佛教界普通的佛家弟子目连其人、其事,竟然能如此汗牛充栋地记载在印度与中国诸宗教经文典籍中,并广泛、长期地传诵于异国他乡僧侣民众之口,敷演于浩如烟海的讲唱文学与乐舞戏曲舞台。此种特殊的宗教文化现象在世界文学艺术史中实为罕见,

实值得进一步借助于有关文物、文献及科研成果探索其历史原因与文体演变之轨迹。